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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此时的营寨中,只有刘群、温放之等人包括徐朗麾下那千数卒众留守。至于慕容疆等人,因为怯于交战,加上温放之也担心这些人临阵倒戈反而误事,索性将他们遣散至左近山林中于旁侧观战。

    “这慕容遵,真是无理可喻,他不急于归国争统,反而凭此意气,于此贻误战机。”

    刘群此际也是一身战甲,站在营寨哨塔上,眼见慕容遵部众们于营寨之外的空旷地带快速铺开阵型,脸上颇有愁容。

    “蠢人自有千拙,哪能以理度之啊!”

    从慕容遵僭称燕王开始,温放之便知其人志趣乖戾,有这样的举动,倒也不算出奇。眼见对方将要发起进攻,他便望向徐朗问道:“徐将军有无信心击败此獠”

    徐朗闻言后狞笑一声,用刀鞘敲敲身前胸甲:“请问使君,是否要阵斩此贼”

    “还是不可轻敌啊,慕容氏虽是寡弱边胡,但部众多骁勇敢战,羯国几番大军围剿都无功而返。况且目下敌众我寡……”

    刘群讲到这里,语调顿了一顿,也觉临战在即不可一味颓言,先是自嘲一笑,而后又说道:“败敌即可,不必强求诛杀。若慕容遵死在此边,反倒是我们为慕容儁挡了祸。”

    “可惜辽马羸弱,难胜重甲。”

    徐朗不无遗憾的说道,他率部驰援温放之,虽然兵数不多,但却俱是青兖军队中精益求精的精锐战卒,武装自然也都极尽强盛,只因跨海而来,马力难于携带,仓促入境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筹措精良战马,否则重骑杀出,营寨外这三千轻骑还真不必放在眼中。

    营寨外慕容遵见防事如此简陋,自身又是人多势众,自然已经是胜算笃定,待到将士们冲阵摆开,他又纵马上前,听在射程之外大声喝道:“孤今次归国除逆,本无意骚扰晋使。尔等若能恭顺出营,助孤定乱,我非但不会谋害尔等,还会将你们礼送归国。若仍顽抗……”

    他话语还未喊完,营中突然数支强弩射出,其中一箭,直接射穿马首,胯下坐骑哀鸣倒地,慕容遵猝不及防,一时间也是跌下战马,周遭亲兵见状,忙不迭上前抢救,将之拥从退后。只在这短短数息之内,营寨内又是乱矢飞出,直接将慕容遵周遭十数人射死当场。

    “该死!南国弓弩,真有如此雄劲……”

    被将士们拥从退后,慕容遵已是忍不住冷汗直涌。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南人军械强悍,因是此前喊话的时候,按照旧有经验已经远在射程之外,却没有想到仍在南人弓弩射程之内,单单这一点误判,便险些送掉了性命!

    “杀,杀!给我攻破营寨,不留活口!”

    惊悸之余,慕容遵也是凶性大炽,羞愤至极,挥臂大吼,驱令进攻。只是在心情稍有平复之后,才又补充道:“晋使温弘祖并刘公度,这二人留其活口,余者杀无赦!”

    他之所以亲自率众来攻温放之等人,也不仅仅只是意气之争那么简单,一方面是怀疑并且担心晋使与其兄长慕容儁合谋才造成他父亲的死亡,另一方面则是来自羯国幽州刺史张举的逼迫,张举与他私下有约定,只要他能将晋国使者擒拿下来送到徐无,便支持他继承父亲的权位。

    对于羯国的支持,慕容遵还是比较看重的。他在家门一众兄弟中,除年长之外,其实乏甚优势,也没有强力的母族后援,如果不是恰逢慕容儁弑父、兼之他又恰好大军在掌,及时说动大将慕舆根支持他,是想都不敢想能够继承父亲势位。

    但既然时势、命运将他推到这一步,若不奋力一搏,男儿一世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

    营寨内刘群眼见王师弓弩如此强劲,竟然直接射死慕容遵的战马,先是击掌赞叹,之后又忍不住懊恼有加:“早知王师重械如此凶猛,不妨直接射杀慕容遵啊!”

    他是误以为因为刚才自己的话让将士们有所留力,但事实上在这么远的距离射杀目标,精度上本来就乏甚保障。对此,徐朗也并不多作解释,先是吩咐寨墙上将士进行第二轮的铺射,他自己则率领三百甲士列队于寨门之后等待战机。

    营寨外慕容氏轻骑们收到主将进攻命令之后,便向营寨正面发起了进攻。数千人马奔腾,一时间也令此方天地色变,就连这座简陋的营寨都隐隐颤抖。

    王师久来无战辽荒,此一役旨在立威,自然不会留力。徐朗所携带北上的弓弩重械,此刻早已尽数架设起来,箭网交织倾泻而下,瞬间便将慕容部前锋射倒一片。

    慕容遵此前险被射杀,眼下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再逞强身先士卒,他在后掠阵,眼见到自己麾下精锐战卒在晋军强力箭矢的射技之下成片倒地,也是心中绞痛,恨得牙根发痒。

    慕容部卒力诚是勇壮有加,甚至不逊于羯国的精锐之众,否则也难在羯国的凶猛进攻之下得于维持。但是眼下他们作为主攻一方,本就没有地理上的主场优势可供依仗,加上此战对手乃是连羯军都被修理得没脾气的行台王




1398 天兵可畏
    徒河这一场战事,结果很分明,慕容遵所带来的这三千骑众,单单在正面战场上被王师直接干掉的,便达七八百人。

    这样一个伤亡数字,相较于中原那种动辄成千上万斩首的大战事,自然算不上什么。

    可是辽地形势自不同于中原,一次性的投入三千卒众,几乎已经可以决定一个大部族的存亡兴衰。

    而且,慕容部虽然标榜汉化年久,族众多习耕桑,但若具体到行伍军事,却仍奉行着早年的部落习性,慕容廆父子都怀大志,是不会让太多的晋人介入到行伍建设中来,也就不足以形成中国王朝那种行伍构架。

    死在战场上的这几百人,俱都是骁勇敢战的部族精锐,也是支撑起整支队伍的骨架。他们的身死就意味着整支队伍的战斗力丧失,即便是将溃卒收拢再作整编,因为丧失了原本的部落上下统属构架,战斗力也将会大大下滑,沦为寻常的义从杂卒。

    更何况,虽然王师限于兵力和机动力俱有不足,正面击败敌军后,并没有继续进行追剿,但这自有慕容疆、慕容评等慕容本部族人衔尾追击,大收便宜。最终,慕容遵只率不足五百名兵众仓皇撤离战场,狼狈逃回紫蒙川。

    “畅快,真是畅快!蠢物狗胆猖獗,竟敢直犯王师天威,真是自寻死路!只是可惜,不能将他阵斩于此……”

    结束了追击之后,慕容评一脸兴奋之色,眼望着慕容遵残部逃窜的方向,不无遗憾道。

    另一侧慕容疆也行上来,听到慕容评的叹息,他便也开口道:“蠢儿部众仍多,稳妥为主,还是不可犯险远追。”

    结束了追击之后,二人各自收束部众,沿途收捡慕容遵一路遗弃的器杖、溃卒之众,不免更加眉开眼笑。

    辽东慕容氏本身便亲缘淡薄,尤其传承到慕容皝这一代更是如此,对于同辈的兄弟们更加百倍提防、苛刻至极,也因此直接导致了慕容部的长久分裂。

    慕容评虽然也是慕容廆的儿子,但是因为年龄太小,加上几个年长的兄长早已成了气候,他真正由其父那里继承来的势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再摊上慕容皝这个对兄弟提防有加的嫡兄,早年处境也是十分的艰难,甚至就连长兄慕容翰那样真正英雄人物都被慕容皝打压得萎靡不振,如他这样的庶幼在族中地位更是可怜。也就是这些年依傍南国行台,收得许多惠利才招揽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力量。

    慕容遵其人,算起来也算是慕容评的侄子,但平素全然不将慕容评放在眼中,单单从今次部族再次分裂,慕容遵得控数万人马,慕容评却仍只能跟随晋国使者充作走狗,彼此权势、地位之差距便可见一斑。

    所以这一次慕容遵大败于徒河,慕容评心中也全然没有兔死狐悲之伤感,痛打落水狗更是全无心理负担,只觉得自己明智至极,早早便铁了心的紧跟南国步伐,甚至不惜触怒他那个死鬼兄长慕容皝,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们一路返回徒河营寨,沿途又收捡数百名溃卒并游荡的战马近千匹。这些人虽然胆气全丧、器械尽失,但却无一例外都是真正的强壮卒力,这在辽边也是一笔颇为可观的财富。

    当他们返回营寨的时候,留守在此的王师将士早已经将战场打扫完毕,败卒并无主战马归拢于一处,尸体更是高高堆砌成一座小丘,但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一时间仍是挥散不去。

    此刻王师将士或阵列戍守于营寨之外,或是有条不紊的修理着此前被损坏的寨墙,却没有显露出多少战斗得胜的喜悦,似乎这只是理所当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眼见到这一幕,慕容疆与慕容评对望一眼,从各自眼神中都窥出一丝凛然并浓郁的心悸。

    虽然王师于中国壮迹种种,他们也多有耳闻,但那毕竟是虚的,传言不可尽信。特别此前王师一直没有在辽边作战的事迹,那个使者温弘祖更多是一种世家贵族的形象出现,早前更是被慕容皝玩弄股掌之中不得自由,要靠着他们的保护才能得保安全。

    所以此前在他们的心目中,也仅仅只是觉得南国行台只因占据富庶中国才强大,落实到真正士卒的战斗力上,他们辽边勇士未必就逊色多少,毕竟都是血肉之躯,他们还占据着辽边的主场优势。因是过往在于温放之等人的交流中,他们也是不乏心理优势的。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是亲眼见识到南国王师的真正战斗力,较之传言只强不弱,对上他们慕容部精锐之师不仅仅只是压制,简直可以说是屠杀。他们本也不是什么雄壮之人,所见王师战斗力之强简直超出他们的想象,更不知何等精锐之军才堪作王师的对手!

    “往年只觉羯主季龙徒负盛名,屡挫于辽边,名不副实。如今亲见王师如此雄壮,季龙尚能维持数年,可见盛名之下也真有几分真才。如是强军只可亲昵,实在不可为敌……”

    这几人心中各自嘀咕着,转而心里又有几分



1399 目无奸邪
    刘群受任幽州刺史的消息虽然还未在辽边传开,但也已经开始以王臣自居,意识到自身的言行与形象代表着行台的威严,已经开始有所自律。

    眼下的他一身青袍,犀带束腰,身佩长剑,仪表也有几分不苟言笑,虽然还不是正式的章服冠带,但旧年的落魄随意也一扫而空,望去自有一番清癯庄重。

    他毕竟是刘琨的儿子,而刘琨又是中朝一时之人杰,旧年为了适应辽边艰苦磨砺,虽有一时从俗之妥协,但当真正有了底气变得自律起来,那种骨子里的清高自然便显露出来。

    “有劳阳君牵挂,幸在承于行台王道照拂、不失苍天眷顾,虽有一时之苦厄,但总算是邪不压正,平安渡过。”

    对于阳鹜稍显殷勤的问候,刘群只是简单回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态。

    眼见刘群眼下这种矜持作态,阳鹜心中既有几分哂笑,但更多的还是浓厚的羡慕。

    他家世出身虽然不及刘群远甚,但往年彼此处境却有极大差别,旧年的刘群不过是一个势力尽失、依附各方的劫余之人,而他家既有乡势基础,又深得慕容氏两代主君的信赖,心里是不大看得起刘群这种全凭家世父荫吊命的无根浮萍。

    可是时过境迁、大势流转,随着南国王统复兴壮大,刘群这种名满南北的名父之子又能得于南国关照,这是阳鹜的家世誉望所不能企及的。

    他家在辽边一地或还有些声誉,但却乏甚普世的影响,在南国看来,不过只是依傍于边胡虏酋、失于气节的乡宗土豪而已。也正因为如此,阳鹜才分外珍视目下于辽边所有,不舍得放弃当下所拥有的势力而彻底扑入行台怀抱中。

    说到底还是心里的惰性与对旧势的依赖在作祟,在辽边阳氏俨然已是一个不俗家世人物,但若真投靠了行台,跟一些寒门伧户相比也乏甚明显优势,需要从头开始经营,这是阳鹜所不能忍受的,因是在不能得到南国行台的许诺保证之前,阳鹜都不考虑真正投向南国。

    慕容遵惨败于徒河,很明显行台已经向辽边投入援力,虽然还不清楚刘群在当中受惠多少,但见其人与旧年截然不同的仪态表现,可知所得必然匪浅,阳鹜心中难免嫉妒。

    说什么行台照拂、苍天眷顾如果不是他背地里的苦功推动、令得慕容部本身发生逆乱,这家伙眼下只怕还是慕容氏的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老谋深算的阳鹜,自然不会将内心真正的感想流露出来,他仍然保持着谦恭说道:“得闻王师入辽且大挫慕容遵这狂悖虏贼,我等悲苦失国之亡众终于情有所寄、生有所仰,因是仓皇来拜,斗胆请问行台于辽事、于故人是否已有镇抚定略当中若有需要边伧之众尽力助事之处,必竭尽全力、义不容辞!”

    “我也是久亡辽边,与阳君此情略同,身受兵祸虐苦,不惧捐身此中为王道兴复搏命。早年因有诸困,行台不能从容施力辽边,许多事务也不能尽心尽意,但今时不同往日,此间局势也一定会越来越好,归化在即。”

    旧年的经历让刘群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哪里听不出阳鹜言语中的试探意味,未来幽燕是他功业所在,自然没有将底牌尽数倾诉的道理。

    阳鹜又多作试探,但刘群应答自是滴水不漏,不能让他窥知南国行台此番究竟将多少力量投入辽地,但在交谈中也得知刘群已经被行台任命为幽州刺史,心中妒念不免更炽。

    他自认家门在辽边经营年久,能够调动的势力与发挥的影响远非区区一个刘群可比,单单眼下促成慕容部的逆乱,就可以说彻底解决了慕容氏加入中国战事的可能,自问对行台边略的助益甚大,可却是不得嘉赏,反而刘群这个高门劫余坐享其成,大位得居,心中自然不能淡定。

    “辽中事务每多乖张,远于中国人情,行台大将军虽是高瞻远瞩,但终究不曾亲入辽地,此中异情也难尽知。幸在刘公得于雅赏,应知前事也有诸多艰难,更需同流相助,边事才有大定之可能。愚虽不才,也深盼刘公能够不负王命恩义,于此边大有创建。”

    心中嫉恨交加,阳鹜也难再保持此前的淡定,甚至连此行使命一时间都抛在脑后,想要为自家争取应得之惠利,言语也变得直白起来:“譬如今次慕容诸子内讧,若非此乱,旧势哪能大破,身处困厄之中,也难免多叹人力有穷。幸在转机陡至,遂成当下局面,但局势反复无定,谁又能够笃言,未来可以再无此类困厄每每思及于此,我也深为刘公忧怅又该仰仗何人”

    他就是要让刘群明白,今次能够脱困兼得大有收获,究竟受惠于何人。若是今次吝啬于分润利好,未来休想再得人情关照。

    刘群听到阳鹜已是将心事坦露、跃然面上,也忍不住捻须大笑起来:“阳君不愧此中历事老人,盛意拳拳,代我忧劳,不负旧谊种种。今次能够突破



1400 不求口惠
    “辽边亡户诸多,其中不乏幽冀士流。这些人自是贤愚参半,但对辽边人情风物知悉颇多,这是他们优势所在。”

    刘群对阳鹜虽然乏甚热情,但也认可其人一些看法:“这些人暂时委身辽边,也都渴望出头,旧年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得不依傍东胡各族。如今王事再兴创辽边,他们也是一股难得助力,若不能招抚于近畔,难免仍为胡虏所用,成王师用事之阻障。”

    温放之也认可刘群的看法:“行台虽然自有取士用人章略,但也难免事从权宜。大将军任用使君,无作更多规限,就是希望使君能善用誉望明鉴,从容拣取辽边才力为王命助益。我增一分,虏减一分,得失之间,便是双倍的进益。”

    当然,他们虽然希望能够吸引那些士流才力进入刺史府,但也并非全无标准。类似北平阳氏这种在辽边已经自成局面的门户,是不会予以信赖倚重的,若对这样的门户不加打压制裁,那是饮鸩止渴,或能得于短利,但长久看来仍是一个莫测的隐患。

    察察则无徒,旧年中国局势大崩,多少人深困此中不得解脱,也难免会有从权从宜的选择,这一点其实无可厚非,甚至就连刘群自己都不得不托庇段部等东胡部落才得以保全。如今如果再抓着这些旧事不放,只会逼得那些人不得不继续苟合边胡。

    眼下辽边的局势,对他们而言自是大好。

    慕容部眼下这几股势力,各自都有不足,慕容遵自仗势大,主动拣取其父那个羯封的燕王权位,本身就是自绝于人。而慕容儁则是弑父上位,大悖于人伦道义,自然也不会得于真心景从。而辽东的慕容军等人,本身势力便不大,更加的名不正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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