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江太师每大声说一句,卞常胜的肩膀就要颤抖一下,就像那犯了错的孩子,内心又异常惊惧。
江耿忠又软软地靠到了榻上,闭着眼睛酝酿情绪。
“圣公。”穆先生侧身拱手说道:“此人能在段时间内收拢起一支万人残兵,必然是囤积了大批粮草。而陈国大军后撤时,烧光了凤西所有的粮食。所以属下大胆断定,他必定是从烧粮的敌军手中夺取了一批粮食,而且数量庞大!”
江耿忠依然躺枕闭着眼,手指在榻边木雕兽头上轻轻敲击。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
“嗯,越丰仓。”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不敢打扰他老人家,因为他正在思考。
“他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貌?什么性子?”
卞常胜知道是在问自己,不敢怠慢,低声说:“林祈年,应该有二十多岁,也许不足二十。”
监军中有位姓崔的公公,听到‘林’这个姓氏,身子不由得一阵哆嗦。扭头扫视旁人,发现无人注意自己,才稍稍安下心来。
“狂躁莽撞,不学有术,一句客套的官话都不会说,只知道张口要官,是个上不了台面之人。”
江太师呼吸不太顺畅,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痰声,两名侍女抱着痰盂上前,却被他挥手驱开,留下一名侍女解开他的发髻,用篦梳在他灰白的长发上轻柔地来回梳动。
据说这样能使江太师头脑舒畅,思维活跃。
……
“呃,姓林。”
……
他浮肿的眼皮轻轻地抖动着。
……
“林。”
身边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特别是那姓崔的公公,更是五内俱焚,心脏砰砰地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江耿忠猛地抬头坐正身体,吓得身边众人一个激灵。梳发的侍女来不及收梳子,嘤咛出声慌忙跪在地上,梳子掉落发出吧嗒的响声,一根银色发丝在空中缓缓飘落。
“圣公,奴婢该死。”
江耿忠侧过头,目光寒森森看了她一眼。
“头发,什么色?”
侍女浑身哆嗦,低下头从地上将发丝捏起拉在手中,在微光中莹白剔透,抬起头禀告:“圣公,是白发。”
“白发逐梳落,朱颜辞镜去。”江耿忠声音沙哑黯淡:“既然是白发,落就落了吧,你且退下。”
侍女缓缓退却。
江耿忠披散着头发站起,望向长阁尽头,缓慢吐字:“这个人,可以用,”
“他想做一卫先锋,日后也不是不可以,他想要军饷,吾也可以给他。”
“先派个人,去,把他的家世调查清楚,吾不能用不明不白的人。”
江耿忠身后的监军干儿子主动上前劝说:“干爹,左毅卫的编制不能给他,也不能给他先锋将军的官位,给他个偏将已经是了不得了。”
坐在旁边的穆先生主动开口:“太师何不给他个九曲关总镇的职位”
“关隘总镇可是正五品的官位,穆先生也太抬举他……”
“不。”
江耿忠嘴唇咧开,他脸颊下垂的肌肉兀出笑容:“穆先生所言,深得吾心,就给他九曲关总镇。明日吾便让皇上下旨,命其在三个月内收复九曲关。”
“妙啊,”监军们顿时都醒悟过来,脸上搭配敬仰神情:“九曲关至今还在陈兵手中,至少驻扎有五六千人,若想拿下需要四倍乃至五倍的军力去攻。那林祈年手下只有一万余人,若折损人马也拿不下,他就是无用之辈,死了活该。就算他折损兵力拿下,所依仗的兵马已经耗光,到时候他就会被拿捏在干爹手中,是死是活,全凭咱说了算!”
江耿忠笑而不语,干儿子的这个解释非常到位。他舒服地坐回到绣榻上,靠着枕头思索。
慕容凯驻守的离原郡靠近蔡与高胡两国,他不能够分兵,骁果卫还得回到离原郡去。凤西当然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左毅卫需要重新组建。
刘汝更此人不堪用,他两次前往越丰仓都未能看出粮食被人搬走,作为先锋将军,怎么能没有这样的观察和判断能力。
穆先生知道太师此刻还在思虑犹疑,用很低的声音从旁问道:“圣公是否怀疑他是武安公窦信的人”
“不太可能,窦信一脉在凤西所有的棋子都在玄卫监视之下。此人凭空不知从何处闯出,实在是令吾犹疑。”
“以属下愚见,但凡可用官位钱财收买之人,都不足畏惧。那窦信老儿所依仗的,不过是云都的五姓豪门,此子如果真与窦信有关联,日后必然有迹可循。”
 
第十五章 当年留下的祸根
管家放下轿帘,轿夫抬着轿子缓慢行走,轿子里的这位爷受不得颠簸。
崔公公闭眼舒服地靠着轿子想事情。
云都城中夜间还有人活动,一些勾栏酒肆,还有些大的风月场所正是最热闹时候。不过轿子此刻经过的街道却寂静得很,轿夫们只能侧耳去听远处顺风传来的歌舞。某间房屋上有只黑色的猫发出迷呜声,更夫敲着梆子从旁边走过,梆子清脆的声音在这漆黑夜中显得更加清冷幽寂。
轿夫们顺着崔公公的指点来到一处小户院门前,崔高升起身下轿,摸黑触到厚实木门,手指捏着门环叩叩敲击了几下。
“谁”这是女眷发出的声音,嗓音略显柔和稚嫩。
“我,老崔。”这崔公公的声音太过阴柔,听起来就像一个骗拐孩童的人贩子。
女眷并未出来开门,反而隐约听见有男人说话,话语模糊不清,听来像是嘱咐女眷带着孩子回屋。
大门的门档被抽开,一个中年男子提灯站在门口,挡着崔公公,似乎有几分防范。
“崔公公,你可是许久没有来过寒舍。”
“咱家与你有要事相商,进去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僻静角落,崔高升抬头望向灯烛昏黄的堂屋,里面有孩子窃笑、妇人呵斥声。
崔高升嘴角歪出一丝诡笑:“卫将军,怎么不请咱家到你屋里坐坐。”
卫将军忌惮地看了崔高升一眼,低头说话:“崔公公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快说罢,寒舍简陋,不便观瞻。”
崔高升心中惦记正事儿,也就不再强求,开口说道:
“将军是否还记得七年前,十八里滩一场大战之后,我们在仪山脚下商定的秘密。”
卫将军猛然抬头,面色惊惧地问道:“有人泄露了?”
“不是,也差不多,林伦的崽子下山了。”
崔公公贴近卫将军耳边,低声将今日在云华台乘云阁发生的事端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咱家半条魂儿都快吓飞了,幸好太师没有继续怀疑,这种事情怕是隐瞒不了多久,我们要早做准备。”
卫将军踟蹰着踱步,回过头来说:“也许是你猜错了,天底下姓林的人多的是,怎么可能偏偏是他。如果他想要报仇,完全可以投身他国,为何要在太师的眼皮子底下搞事儿。”
“哎哟,我的卫将军,这种事情怎么能靠猜,靠赌!”
崔高升急火火地双手抓紧了袖子。
“不管他是不是,都必须去死!这样才是万无一失!”
卫将军低头沉思,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我这一卫,就在统制使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够随意出动,否则会惹人生疑。”
“谁让你调兵了?要杀那崽子不能有太大动静,只能行刺。在你的麾下挑几个可信任的好手,咱家再花重金到江湖上找几个杀手,双管齐下将之刺杀,才能保我二人长久。”
卫将军终究是军旅中久经杀阵之人,比崔高升更能沉得住气,默默地点头之后说:“此事某家自会尽快准备,崔公公请回吧。”
“也好。”
崔高升心神不宁,走出两步远后回头叮嘱。
“一定要尽快动手,防止其日后坐大!”
他又走出两步远,回头。
“你多上心!”
……
“早动手!”
……
崔公公终于走了,卫将军落寞地站在院子里,回头望向窗户麻纸上倒映着小妾做女红的窈窕身影,时而传来孩子的嬉闹声。
他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
大周元嘉六年八月六日安曲县城
云都那边儿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林祈年看上去也并不担心,只领着几个亲兵在县城街道上闲逛。
他的目的地是铁匠铺,铺里的老师傅手艺极好,打出来的农具耐用耐磨。林祈年虽不懂冶金,但还是能看出些门道,从上次那一百把钩镰枪的枪头就可见一斑,尺寸大小都误差很小,会鼓捣模具的铁匠才是好铁匠。
能把老师傅挖过来才是最好,如若不能,有徒弟也不错。
街道上的水果贩子主动朝林祈年问好:“林将军,吃个果子吧,刚从家中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很甜。”
林祈年伸手从他推车上捡起一个,一口咬下半个点点头:“嗯,不错,香甜可口,付钱。”
果贩子连忙摆摆手推让:“将军对安曲百姓有恩,俺怎么能收
第十六章 独眼大力士
县城的十字街口前跪着一人,褴褛衣衫中插着草棵。他的身旁卷着草席,草席缺口中伸出穿着草鞋的干裂脚丫。
他的面前放了一块白布,上书血痕斑斑的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这人低垂着头,有几人围观去看他的脸,立刻吓作鸟兽散。
“妈呀,这是妖怪啊!”
有大胆的孩子跑过去,立刻哇哇大哭地跑回来。
穿着破洞靴的林祈年站在了他面前,低头冷酷地说:“抬起头来。”
“小人这幅尊容,你还是不看的好,俺有力气,能干活,只要您不嫌弃,我把脸蒙上。只求您能赏钱安葬我的母亲。”
“抬起头来。”林祈年重复一遍。
这汉子慢慢地抬头,把狰狞独眼暴露在阳光之下。
“卧!!”
“槽……”
林祈年连着后退了两步,他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汉子的容貌吓了一跳。
五官错位还好说,关键是那俩眼,一只眼皮粘连睁不开,另一只贴近鼻梁尖儿,半个瞳孔藏在眼角中,露出大片血丝白。
猪八戒见了他,估计也能吓个半死。
林祈年指着自己的眼睛问:“你这只眼,能看清东西吗?”
“能!”
汉子喜悦地膝行向前,林祈年身后的亲兵拔出了兵刃,看来真是把他当妖怪看了。
“退后!”
林祈年伸手拦住兵卒,蹲在他面前,伸掌在他的面前比划,汉子的头跟着他的手掌移动,眼睛丝毫不转。
“你的眼还是有问题啊。我就是再缺人,也不能要你这样的。”
他站立起刚准备转身离去,汉子砰砰连续在白布上碰了两个响头。
“军爷,俺有力气!俺的力气很大!”
林祈年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笑:“给我展示一下。”
独眼羞涩低下头:“俺已经饿了两天,吃饱饭才能有力气。”
“……”
“带回去!连同老人的遗体。”
……
独眼不允许旁人碰娘亲的尸体,他双手托着草席跟在林祈年身后走进军营,但凡接近的士兵,都会吓得惊叫一声躲开。
军营中火头军灶台上特地焖制了一锅米饭,是那种能容纳两桶水的锅。伙夫掀开木盖,顿时米香四溢。
盘膝坐在地上的独眼闻到米香,肚子立刻咕咕作响,口中艰难地下咽着唾沫。
林祈年命令伙夫们把熟米从锅中盛出,暴露在空气中晾凉,饿急的人马上去吃会把胃烫伤。
伙夫上前试吃了一口,转身对林祈年说道:“将军,凉了。”
林祈年坐在凳子上点了点头。
“去吃吧。”
独眼没有像他猜想的那样扑上去狼吞虎咽,挪转身体对林祈年叩头之后,才长立而起,迈着步子走过去。
他单手抄起米饭团,不急不缓,大口大口地吞咽,表情肃穆认真,仿佛吃饭对他来说,是件很神圣的事情。
刚开始兵卒们还煞有介事地围着这个怪人,指指点点看着他吃。
半柱香之后大家都张圆了嘴巴,目光惊骇,眼睁睁看着他把最后一团米塞进了喉咙里。
一锅米,二十升,焖熟之后至少四十升。
独眼的肚子也只是微微涨起而已,这么多的米饭他都吃哪儿去了?
宋横捏着下巴在林祈年身后嘀咕:“这也太能吃了,主公,你真的要收留他?”
“能吃怕什么?我曲门山里囤积着三十万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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