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夜怀空
他抬起头来,看到姨娘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光,她脸上浮现出清丽笑容:“年儿,姨娘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也不想和你分开住,我们今天晚上就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她的话,有太大歧义。
林祈年的脸忍不住发红,说起来自己的这位姨娘才十七岁而已,跟自己只差八岁,还好没有到青春期发育阶段,不然超尴尬。
褚师兄已经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果然拿了两身细麻服,非要林祈年当场给他换了,他只好羞涩地要求两人到门外避一避。
“换好了。”
褚师兄把他的长衫和裤子都搭到肩膀上,活像个客栈的小二,笑意殷切地说:“林师弟,一路旅途奔波,你就和小姨娘在竹舍里好好休息一天,晚饭待会儿我给你们送过来。”
他弓着背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林师弟,记住今天这个日子,等你以后下山,每年都必须在今天回来记载俗世见闻行止。”
“嗯,好的,我记住了。”
……
竹舍里终于还原了清净,他和姨娘躺在竹床上依偎在一起,本想能睡个好觉,但两人似乎谁也睡不着,眼睛直盯着竹舍的编制屋顶。虽然惊涛骇浪已过去,但心中波澜仍旧未平静,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把半生的苦难都浓缩在了一起,灭门之仇不能忘,救命之恩更不能忘。
战死在十八里滩上的恩公,还有南城门墙根下专管疏通粪道的老皂吏,他们都是林家的恩人。
如果自己日后下山能功成名就,一定要查清楚恩公的身份来历,如果他有后人的话,也一定要泽福他的后人。
天色将暗,竹林被秋风吹得飒飒作响,仪辰子站在竹林尽头的崖边,身后立着刚才在山上抚琴的那位文士。
“师尊,我观那林伦幼子,言行特异,桀骜不驯,实在是个异数。”
仪辰子望着山下那如同绿色波涛的松林,长声叹道:“他今天在山下见识了那匹马,见识了那个人,便是天下英雄,世间奇人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中年文士也叹服地点点头:“策玄卫号称是天下第一卫,能以一人之力将策玄卫战得闻风丧胆,在这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来。”
……
褚门健端着一盘馒头、两碗清汤和一碟小菜往竹舍这边走来,其中一个竹舍的窗户被竹杖撑起,里面有油灯闪烁着,发出了声音:“褚师兄,我的饭菜呢”
“等一会儿,我待会儿就给你端。”
 
第十六章 山上山下大事记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解开了裤口,黑夜里有两道飞流直下三千尺。
褚门健转身拍了拍林祈年的肩膀说:“林师弟,我给师兄弟们端饭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那好,师兄,明天见。”
褚门健回头朝他微笑地挥手说:“只能是明年见了,明天一早我就要下山去。”
林祈年愣了一下,虽然只是接触了半天时间,他和这位师兄还是很投缘的。
……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也很香甜,这算是逃生成功以来睡得最舒适的一顿觉,况且还有姨娘的软玉温香在旁,她口中吐出的幽兰香气让他很是陶醉。严格来说,他只算是半个孩童,心理上有些过分早熟了。
第二日,开始苦读兵书,勤练剑法,有师兄们上山记录《俗世见闻行止》。
第三日,山上来了一个和他同龄的弟子,是那弹琴中年文士的儿子,名为容晏,也是大周国皇室旁支安曲王世子。林祈年刚开始还对这对王爷父子警惕得很,生怕他把自己劫下山去,送到江阉面前去表功。
接触了几天之后才发现,他们家和当今皇帝早已隔出五服之外,是不受重视的破落户王爷,警惕心也稍微减了一些。好歹两人外貌上都是同龄人,没过多长时间便熟捻了,还经常在一起斗个嘴打个架。
通常两人争斗之后,师尊谁也不偏袒,也不问原因,直接拿竹板子每人手上来二十下,痛的林祈年挠心似的,姨娘也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容晏和林祈年打架,多半是因为争强好胜,小孩子心性。但林祈年豁出劲儿来跟他斗,只是想让旁人以为,他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第六日夜里,林祈年突然从竹床上滚落下来,刚准备爬起身,却感觉竹舍摇晃,天旋地转。他慌忙拉着睡眼惺忪的姨娘往门外跑,一溜烟儿地跑到大殿前的广场上。师兄们早已穿戴齐备站在外面,那神情淡定的样子,好似是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
师尊手中捏着一本书册,也站在平台上,挥挥手对大家说道:“今夜无事了,大家都回去安心休息罢。“
师兄们从衣冠不整的林祈年、林苏氏和容晏身旁经过,奚落地笑了两声说:“两位小师弟吓坏了罢,等以后习以为常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这山上每隔一个月,多则两个月,便会有轻微的地动,稍微严重一点,会使竹舍倒塌,但那岐黄大殿却安稳得很。林祈年也终于明白,为啥山上的建筑都破旧不堪,将就且用,就算基建搞得再好,也顶不住这每月一次的地震不是。
林祈年心中纳闷儿,师尊他老人家不会是把家偏偏给选在了活火山之上吧,万一哪一天岩浆从地底涌出,非把他们这仪山连人带山门给一锅端了不可。
一个半月后,一老二少站在站在雪峰顶上,穿过起伏的山峦望向南方,浩浩荡荡的迁都队伍正渡过雍河,玉带般的雍河河水被渡河队伍扰动,就像长长的镜子被人打碎一般,潋滟波光震动到下游十几里处。皇辇的金顶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皇权仪仗虽然气势恢宏,但后方的队列免不了仓皇衰颓之相。
这次南逃队列非常之庞大,数十万军队夹带着百万百姓,仅在雍河上南渡就花了整整三天三夜。
……
又四个月后,山上竹林竹舍内传来妇人分娩的阵痛叫声,林苏氏满头大汗对着手足无措站在床边的林祈年说:“年儿,快到山下、去给姨娘、找个稳婆来,姨娘快受不了了。“
林祈年慌忙跑出竹舍,刚穿过岐黄大殿前的广场,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徒儿,你到哪儿去?“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仪辰子喊:“师尊,我姨娘马上要生了!我要到山下找个稳婆!“
仪辰子气恼地说道:“胡闹!仪山方圆三十里内无有人烟,你到哪儿找稳婆去!跟我过来!“
两人来到竹舍前,门口围着一些回山写世俗见闻的弟子,听得林苏氏的疼痛喊叫声实在是撕心裂肺。
“你们都杵在这里作甚?赶紧去烧热水,准备剪刀和咱们山上所有的细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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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离饥馑乱世人
大周国元嘉六年春,三月,凤西府曲门边境
干涸的田野里荒草丛生,田埂边的杂草也是萎殃殃耷拉着脑袋,稍微鲜嫩点儿的草叶好像被什么动物啃食过一般,只露出带着发白浆汁的断茬,最终被春风卷起的黄土覆盖。
官道上有两个身影骑着马儿并肩行来,乃是两个良家少年,脸上虽然被料峭的寒风吹得干黄干黄,但底子却是青涩稚嫩的。
身形高大的少年骑着一匹彪壮青色马匹,腰间悬挂着花纹古朴的剑鞘,穿着白绸子青色花纹的长衫,胸前罩着用马尾串起来的革甲,看上去甚是英武。
旁边的干瘦少年就有些寒酸了,他的马儿低矮干瘦,马肚子上的肋排都清晰可现,身上那松散的麻衣不太合身,长袖的部位还扯出一团团亚麻线。他胸口的部位也像模像样地用马尾串着几十片竹甲,只是编扎的工艺不太讲究,风吹来的时候甲片像风铃般哗啦啦跳动着。
两人骑着马儿走了将近十里地,路上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路边倒是有不少倒毙的死尸,传出阵阵恶臭味儿。两人的马蹄接近后,会有无数的绿头苍蝇嗡嗡散开,随后又重新聚合成一堆。
干瘦少年手搭凉棚向道路尽头张望,这举动却遭到白衣少年鄙夷:“别白费功夫了,祈年兄,这地方如今可是边境,三年前就已经土地荒废,百姓要么投降了陈国,要么都跑到了岭南深处。曾经的沃野千里,看看!让这帮狗日的祸害成了这般模样。”
林祈年对这白衣少年也有鄙视,只不过是藏在肺腑,他是看不惯这小子的愤青模样。
不过说起来人家是有资格当愤青的,就算是不受重视的破落户皇族,不也是皇族吗。
林祈年正想着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抬头却看见前方有一大一小两个骨架似的饥民在田埂边刨食。
“容世子,你说错了,前面不是有人吗?”
容晏皱起了眉头,两人心情沉重地对视了一眼,双手抖起了马缰。“驾!”
他们打马小跑着来到饥民的面前,这才看清这是一对母子,母亲慌忙把孩儿挡在了背后,神色惶恐地看着两人。
这妇人面色蜡黄,颧骨高耸,两腮凹陷紧贴着下颌骨,破损的麻衣像破布片挡在身前。她看到人便佝偻起身子,因为这样才能遮住身体的重要部位,两根干柴似的腿戳在田埂里。
她慌忙吞咽掉嘴边残留的两根草叶子,仿佛这样面对骑在马上的大人物才不至于失礼,可是她身后的孩子依然发出吭哧吭哧干嚼的声音。
林祈年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絮,也许是他心肠软,见不得这种场景,可不知是什么情愫让他的鼻头发酸,这不非洲草原上的难民,这是和他拥有同样肤色,操着同样语言的乱世人。
他解下了挂在马鞍子上的干粮袋,打开用手指头数了几下,抓出两个干粮团塞到怀里,便俯身下马走到妇女的跟前,将干粮袋递了出去。
“给,带着孩子离开这儿,到安曲县去吧。”
妇人惶惶然不安地瞪着两个大眼睛,不敢接受这来自贵人的馈赠,也许是饱经了惨痛的教训之后,对他人的好意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她果然犹豫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心里似乎在做某种权衡。
“我不要你的孩子,这是我送给你的。”
世子容晏也从马匹上跳下来,把自己装糕点果品的袋子递给了女人,很慷慨地说道:“给你你就拿着吧,还有这个也拿着,前方兵荒马乱,拿着这些干粮往岭南跑,路上应该足够了。”
妇人眼睛里涌出泪花,她拉着孩子跪倒在两人的面前,想说出一些感激的话,但最终发出的是断断续续的嘶哑干咳声。
林祈年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把妇人从地上拉起来。容晏在背后拍着肩膀说:“我们走,时间不早了,争取天黑到达曲门寨。”
他们转身回到马上,纵马扬鞭往前路奔去,跑出几百米远后林祁年从马上回过头来,看见那妇人领着孩子还在路边跪着。
容晏抬头感叹:“乱世之秋,黎民疾苦。”
林祈年跟着补充了一句:“这是乱世中的乱世。”
“你这话好无道理,都已经是乱世了,怎么还有个乱世?”
他怨念十足地看了容晏一眼,心想你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这片广袤的中土已经有八百年割据纷争的历史,简牍上所记载的最鼎盛时期,也不过是周武帝中兴时期。周王朝兵锋所向,十五国纷纷臣
第二章 曲门校尉交接日
林祁年和容晏刚走到寨门下方的坡道口,便听到上面有人喊话:“军寨重地,闲人莫闯,违者格杀勿论!”
他们抬头一看,只见箭塔上已有三四名弓弩手搭箭张弓,那箭头在阳光下泛起青色微光,光这阵势就够渗人的。
他连忙把双手合在嘴上高声道:“小子林祈年是军户,特地相约同伴前来投军的!”
“投军可有举荐信函?”
“我有信函!”
“在下边儿等着!”
没过多久,两名腰悬宝刀的军士从土台下来,睥睨着眼睛立在林祁年和容晏的面前:“信函何在?”
“哦,举荐信在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信件,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人生地不熟,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的。
林祁年的表现让军士很满意,说了一句“就在这儿等着,”便转身大摇大摆地往营寨走去。
两人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营寨上方传来喊声:“哎!你们两个,可以上来了!”
林祁年和容晏对视了一眼,容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到了营寨见过主官,千万别说我是安曲王世子。”
林祁年知道他的顾虑,便轻轻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
两人牵着马来到营寨西门,绕过拒马,从营门下面穿过。早有一名军官挡在他们前面:“把马留在这儿,去军帐中见过校尉大人。”
林祁年目光四处留心,发现这营寨占地数顷,有营帐几十座,中央有校场、马厩和草料场,粮仓。马厩里的马匹并不算多,大概有六十七匹。虽然这只是往九曲关供应粮草的后勤部队,但是军纪却相当严明,如今正是初秋,暑气尚未消退,所有执勤士兵都在岗位上严阵以待,包括箭塔上的弓弩手,无有一人坐卧。
两人往校尉大帐走去,却迎面走来一名穿着粗麻衣的黄脸汉子,脸上蹩着眉头心思重重,身后背着包裹头盔和铠甲,这些东西都被粗麻绳捆扎成串,走路的时候随着摆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们与那汉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林祁年突然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汉子:“刘世伯”
刘闯扭过头看到林祁年,笑着拍着他的肩头:“臭小子,最近怎么越来越瘦”
他又朝林祁年身边的容晏拱了拱手,容晏低头抱拳给刘闯行了一个长辈礼:“小子容晏拜见世伯。”
三人寒暄过后,刘闯正色说道:“你二人可是要投军”
“正是,山上知道世伯在曲门寨担任校尉主官,便写了一封举荐信,想着能够拜在世伯的麾下,做个马弓手也好。”
刘闯脸色顿时暗淡了下来:“你们来的可真是不巧,我已不是曲门寨的主官,今天就要回到凤西府左毅卫先锋行辕处听候差遣。新任校尉已经在坐在大帐中了,你们自去拜见他即可。”
二人一听这话,心绪也都变得紊乱,本来还想抱着刘闯这粗腿,在军营中日子能多少快意些,但眼下看来,前途不甚明朗。
“唉,你们两个,再会吧。”
刘闯低垂着头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折返回来,目光歉疚地看了林祁年和容晏一眼,心下一横脚一跺说道:“也罢,好歹我在曲门寨经营多年,还有三分薄面。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江校尉,拜托他卖我一个面子,好生安顿你俩。”
林祁年和容晏顿时眉头舒展开来,欢喜地跟在刘闯身后,往校尉大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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