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酌颜
“锦箬!我回头,给你来信!你千万要记得给我回信啊!”季舒雅在船头朝着裴锦箬招手,河上风大,她又怕裴锦箬听不见,圈起手,用力喊道。
“一定。姐姐你一路保重,到了记得来信报平安。”裴锦箬亦是用力挥动着手里的帕子。
河面宽阔,季家的几艘船很快便离得远了,船尾季舒雅的身影渐渐小成了一个黑点。
裴锦箬回过头来,目光不经意往边上一瞥,蓦然便是凝在了岸边的某一处。
没在码头之上,而是离着码头有一段距离,一棵柳树下,前面有些堆放的杂物,堪堪遮掩住了他的身形,不是叶槐生又是哪一个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可他身上,却还穿着厚实的披风,衬着苍白的面色,越发显得人清癯。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裴锦箬的目光,只是视线追随着季家那几艘船,直送到天际,迟迟不肯收回。
这般敏锐的人,真是不应该。
裴锦箬想道。
身畔,光线略暗,裴锦箬侧过头,见季舒玄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岸边立着的那道身影。
“你说……这又是何苦”裴锦箬似是自言自语般问道,且问得没头没尾。
季舒玄却是听懂了,目下微微闪动道,“自苦居多吧!叶大哥……也是情非得已。”
裴锦箬抿了抿嘴角笑,眼底似极快地
192 冲撞
这样的蠢事,他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做。
想得通透,便不会有失望。
裴锦箬转头望着腕上的镯子,却是倏然想起方才季舒雅离开前,携着她的手,说的那番话。
“锦箬,有的时候,人还是难得糊涂啊!太过通透的东西,总是易碎,就像是这翡翠镯子,越是上品,越是通透,可是,轻轻一磕,也许,就碎了。”
裴锦箬知道,这是季舒雅的真心话,告诫她,糊涂些好。
可是,她前生,便已经够糊涂了,才害苦了自己,也害苦了旁人。
今生,重来一回。她唯独求的,便只是让自己聪明一些,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如此,而已。
若是还要糊涂下去,又与前世,有何分别
猫儿眼中,那一瞬而起的茫然,缓缓消退,转而坚决。
她掖了袖口,将那翡翠镯子掩住。通透的,不止是玉,还有水。可清澈见底,可暗潮汹涌,可深,可浅,可柔、可刚。不糊涂,便要通透,而她,即便通透,也不会做易碎的玉,宁愿做上善的水。
转眼,便已到了五月。
凤京城中的海棠繁盛又谢尽,眨眼,日头毒了起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越近婚期,裴家反倒越是忙碌起来。哪怕是一切都已经就绪,但事情一日没办,就一日没法踏实,就怕关键时候出纰漏,因而更是处处都要紧着。
只是,这忙乱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气,即便是忙,亦是欢喜。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自从孟姨娘过身之后,裴锦栋便和裴锦芸夹起尾巴来做人。裴锦栋心机深沉,自来是装惯了的,可裴锦芸从小到大,在裴府那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这么大的落差,她哪里能够忍受得了若不是那日在裴锦箬那儿吃了个大亏,她只怕还难以醒悟。
即便如此,为了压服着妹妹,让她不要生事,裴锦栋还是费尽了心力。
这几个月来,倒也消停,无论是裴世钦,还是裴锦箬,好似都忘了他们兄妹的存在一般。
可裴锦桓高中的风光,裴家兄妹几个被钦点随驾春猎,甚至是裴世钦居然与英国公府又结了亲,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扎在裴锦栋心口上的刺。
姨娘的大仇未报,眼看着,他的仇人们春风得意,等到小袁氏一进门,自然是向着她的亲外甥,只怕他和芸姐儿莫说报仇了,就是日子都不见得好过。
届时,也不知这样做低伏小能不能换来太平日子。
每每想到这些,裴锦栋心里就抓心挠肺一般的难受,偏偏,在府上,还要看着那阖府的欢天喜地,佯装着粉饰太平......裴锦栋实在觉得自己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今日,有几个平日里常走动的朋友约他一道吃酒,他想着左右无事,又想着透透气,便也同意了。
到了席上,因着心中郁郁,便是多喝了两杯。
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虽然还坐得端正,思绪却已经变慢。
骤然听得隔壁的厢房内,一阵吵嚷之声,隐隐有人怒骂道,“.......就这样的货色,也好意思拿到我们殿下跟前显摆是嫌活腻味了吗还说你们这里的姑娘最是可人意,看样子,老薛头你是不怕砸了招牌啊......”
这一声“殿下”听得清楚,裴锦栋他们这屋里的人,皆是一寂。
而后,当中便有人招了机灵的小厮来,让去打探。
这么一打探,便是不
193 着急
“说起来,这被福王殿下看中的,不是旁人......”谢公子说着,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一旁闷头灌酒的裴锦栋身上,“倒是与裴兄有些关系。”
这话,完全有些出乎意料,引得众人,包括突然被点名的裴锦栋都是一脸的莫名。
谢公子却是笑道,“裴兄不知么听说,那姑娘正好姓裴,怕恰恰就是裴兄家中的姐妹呢。”
裴锦栋微微一怔,喝了酒,脑袋略有些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春猎之上,姓裴的官宦之女......他眼底倏忽掠过一道幽光。
隔壁的动静渐渐小了,也不知老鸨使了些什么手段,到底是让福王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满意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可怜的是那个莺歌,被人从隔壁厢房拖出来时,已是如同一块破布一般,哪里还有往日里娇美可人的模样,也不知还有气没有。或许死了,还算得解脱,若还活着,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比死了好过多少。
裴锦栋站在廊下,冷眼看着人被拖走,眼中却是冰冷一片,没有半分的怜悯之色。
各人各命,你去可怜别人,又有谁来可怜你呢何况,让人可怜的,那都是弱者。物竞天择,弱者,就活该被淘汰,活该被强者踩在脚下。
人被拖走后,老鸨点头哈腰地将几个锦衣公子从隔壁厢房里送了出来,当先一人,即便一身常服,却也难掩那股子骄矜华贵的气度......
裴锦栋理了理衣襟,笑着,迎上前去。
福王虽然面上没有多少怒色,却还是沉着脸,锁着眉,不太开怀的样子。
边上几人便是舔着脸谄媚道,“都是那个小贱人不懂得伺候,扰了殿下的兴致。让殿下不痛快了,哪怕是打死了她也是便宜,也就是殿下大人大量,这才饶了她一命。”
“如今,天色尚早呢,殿下不用急着回府。这里不痛快,咱们不如换个地方,接着玩儿啊!”
“是啊!殿下!”
福王却是兴致缺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前路,却是骤然一暗。
福王停下步子,皱眉望过去。
“你是谁”那些公子厉声问道。居然敢拦福王殿下的路,活腻味了么
裴锦栋却是不慌不忙,笑微微拱手道,“在下乃是户部郎中府上二子,素来仰慕福王殿下风采,今日恰巧遇上,这才冒昧上前拜见,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户部郎中这样的官职也好挂在嘴边的
与福王混在一处的,哪一个家里不是勋贵公爵,或是簪缨世家
听得裴锦栋自报家门,只差没有哼上一声,直接损上两句,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
福王起初也是一样的想法,眉峰蹙得更紧,怒气正要漫上眉梢。他身旁那个面白无须,一看便是个内侍的纤小个子附耳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的双眼不由得一亮,神色亦是为之一变,望向裴锦栋道,“户部郎中家你可是姓裴”
“正是,不才乃裴家二子,裴锦栋。”裴锦栋垂首笑答,眼中,掠过一道得逞的笑。
这些事,裴锦箬自然是全然不知。
她只是有些头疼地望着莫名其妙来了她房里,顾左右而言他了半晌没有说到正题,却又不肯走的裴锦枫,有些无奈道,“你到底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地说。男子汉大丈夫的,做什么这般扭捏的姿态”
裴锦枫有些无辜,“我这不是怕说了,你会不高兴吗所以斟酌着该怎么
194 争执
屋内,静得有些让人发闷。
过了片刻,裴锦枫才清了清喉咙道,“而且,这件事,就是你不嫁,怕也安生不了。”
头一桩,无论是裴府,还是英国公府,都绝对不会答应。
裴锦箬又何尝不知,“你跟我说这么多,你有什么主意”她抬眼望向弟弟。
“起初,我是想过季岚庭的。”裴锦枫倒是老实,“季家是皇商,虽然地位差些,可胜在殷实。早前不可能,可季岚庭如今已经入了翰林院,那也算是良配。若是嫁给他,算得低嫁,往后,你有兄弟依靠看顾着,季家断然不敢委屈你,日子虽然不定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轻省太平。何况,季岚庭对你有情,往后,待你自然也要多一分情谊。可是这些,都是在春猎之前的打算。”
“春猎之上,福王既然当众向陛下开口,要迎你做侧妃,那季家,便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莫说,季岚庭知道了一切,肯不肯为了你,拿他的前程、性命,乃至是他一族的兴衰来赌,就算他当真有情有义,肯为你赌上一切,我却也不敢赌,将你交给他。谁知道福王是不是死心了又会不会记恨在心只要这当中中了一条,那便是不妥,季岚庭就算娶了你,也没那个本事护住你。”
“从大义上来说,咱们相交一场,我不忍拖累他,甚至是季家。从私心来讲,我是信不过他,不想你去冒险。所以,季家这条路,行不通。”
裴锦箬真没有想到,裴锦枫居然为她考虑得这般周详,何况,字字句句皆是在理。
经过了这些事,裴锦枫毕竟还是长大了,慢慢地,或许,他真的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了吧
裴锦箬想到此处,眉宇间多了些欣慰,笑着问道,“所以呢”
“你若不想嫁福王,那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恪表哥。英国公府历经两朝,从外祖父到如今的恪表哥,都是行事有度,简在帝心,根本不惧一个福王。可是……如今多了个长乐公主,陛下的态度又不明,这条路,也未必好走。”
“那便只剩下一条路了。”裴锦枫抬起头望向裴锦箬。
裴锦箬不是傻子,若到了这时,还不明白他想说什么,那就是蠢了。
她收回原本用来撑着下颚的手,面上的表情一敛,“你是他请来做说客的”
“怎么可能你是我的阿姐,这关系着你的终身幸福,谁能请得动我做说客我是真正权衡了利弊,思量了许久,这才来与你说这一番话的好吗”裴锦枫义正言辞,燕崇是想要拉拢他做盟友,可是,他没有答应不是吗
“阿姐,燕二哥对你怎么样,我也算看在眼里的。至于他那个纨绔的名声,有几成真,几成假,想必你心里也有数。靖安侯府执掌西北兵权,燕二哥本身又任着锦衣卫副指挥使,加之陛下对他的宠爱,福王……自然不在话下。”否则,那日,他在内场之内,公然打了福王,陛下不是也没有说什么吗
裴锦枫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望向裴锦箬,后者,却只是沉敛着双目不语。
裴锦枫叹息一声,“我说的这些,阿姐想必早就想得明白了,我只是不懂,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你为什么对着燕二哥,就是这么……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别扭什么她当然永远不会告诉他们,那些如同梦境一般的前世,那些她在靖安侯府中的度日如年。
“哪里会有那么简单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你能看见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的靖安侯夫人并非燕崇的生母,她膝下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人心本偏,你猜,她会向着自己的儿子,还是燕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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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忙喜
说完这话,裴锦枫起身而去。
这说起来,算得他们姐弟头一回争执。说教的,变成了裴锦枫,被说教的,变成了她。
心里有些复杂的意味,只是,望着裴锦枫还带着些怒气的背影,裴锦箬却是欣慰的笑了开来,枫哥儿真的长大了不少啊!
“姑娘……”绿枝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盏香茶上来。
方才,姑娘并未将她撵出去,所以,姑娘和三爷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在她听来,三爷说的话,句句在理。
“奴婢可不信,姑娘会怕了那林氏。内宅一亩三分地,说白了,能用的手段也就那么些,姑娘这般聪明,怕她作甚何况,还有袁嬷嬷,还有奴婢们帮着,还有燕二公子护着,姑娘不用怕的。”
裴锦箬失笑,“你也觉得,这是桩再好没有的亲事”
“姑娘与燕二公子,不也一直处得挺好吗”绿枝不解。
果真,在裴锦枫眼里,还有绿枝看来,她对燕崇的疏离,都有些没道理吧
或许,就如裴锦枫用来形容的那个词——别扭或者是无理取闹
裴锦箬幽幽苦笑,“绿枝!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女人的心很小,能装的东西不多,求的,不过是家宅安宁,平安喜乐。可男人的心,却要大上许多。他们要求名,要求利,高官厚禄,封侯拜相……而我们求的那些,不过只是他们生命中,开在旁枝末节上的花,有,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舍弃。而在他们追逐名利的路上,一不小心,就会为之疯狂,甚至赔上性命……”
“绿枝,我是真不想嫁人。如果一定要嫁,也只想求个平安喜乐、岁月静好,哪怕一生与富贵荣华无缘,那也不错。”
绿枝眨了眨眼,抬头望着她家姑娘嘴角飘忽的笑,好似,明白了什么……
转眼,便已到了裴世钦与袁婧衣的婚期。
这一日,裴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这边刚送走了迎亲队伍,那边,上门贺喜的宾客,便开始临门。
好在,如今,府上多了回事处,又经了早前裴锦桓高中的那一桩事,也算历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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