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江山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远处白云生
在寂静的夜空之下,琴声时急时缓,女声则如泣如诉,终于都渐渐消逝。三人回过神来,这才拔脚离去。路上霍启明感慨道:“竟然就没有一个人敢问咱们,能不能给白班首还一个公道。乐籍之人,当真就贱不如狗么”
郭继恩想了想道:“明日我就露布发文,废止贱籍,全部编入正户。”霍启明提醒道:“你还得加上一条,所有身契,今后一律不得再行,皆改为年契。”
“你说得不错。”
回到郭继恩的住处,姚庆元收拾起食物告辞而去。霍启明笑道:“那位金芙蓉,倒有些意思。”
“太机灵了些。”
“
无题
于是周恒、贺廷玉次日即率领着一营兵马离了燕都,往常山府而去。他们自永济渠乘船向南,到了衡水府境内之后再换马向西,约莫五六日即可抵达。西苑军营之内,便由郭继恩亲自率领,每日操练。木刀、木枪、木牌、弓弩,校场里喊声震天,令旗挥舞,一派火热情形。
丽日晴空之下,众军士都围在演武厅前,观看郭继恩与骆承明两个比试枪法。两人各持一杆去了枪头的长枪,你来我往拼斗了三十余回合,惹得围观众人喝彩声连连不绝。
霍启明坐在厅前交椅上,眼看骆承明渐渐有些不支,便起身喊道:“都停手,停手!你们已斗了这许久,依贫道瞧来,再打上个三天三夜,也是个不分胜负。这也不用再比试下去了,都过来歇息罢。”
郭继恩闻言,首先跳开,骆承明跟着罢手。两人各自拿汗巾擦了汗,又有军士捧上凉茶来。骆承明仰头大口咕咚喝个干净,连声赞道:“这凉茶是霍真人调制倒是教人周身上下,无处不爽。”
霍启明笑了笑:“方子是我出的,煎煮却是火兵们的活计。”他说着一摆麈尾,重新在交椅上坐下,“骆巡检,你这身武艺,果然了得啊。”
“真人不用替我遮掩,”骆承明淡然一笑,“我自家事体,自家清楚。再斗个十余回合,我必然落败,统领大人才是真正好本事。”
郭继恩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闻说骆巡检是将门之后,又是武举出身”
骆承明点点头:“卑职乃是雍平元年的武进士,家父是羽林军中一名团练。原本骆某是想在羽林军中谋个差事,也好留在父母身边。怎奈掌军太监收了别家的银子,于是将我的名字顶了。骆某到得燕都不久,中原兵乱又起,羽林军在宛城被庞信的兵马杀得大败,家父殁于乱军,连尸骨都寻不着,我便绝了回西京的心思,索性将老娘接了过来,安心呆在此地了。”
郭继恩点头道:“抽个空晌,我们也去贵宅拜望一下令堂。”
骆承明苦笑道:“这如何敢当”
郭继恩笑道:“咱们是军中同袍,这都是该当的。”霍启明插嘴问道:“如此说来,骆巡检入燕州军竟有十五年了,那想必你也参与了雍平三年的浑达克之战”
骆承明在交椅上坐下,吁了口气道:“不错。先前老令公出镇燕郡,胡人不敢南下,及至司空接任,又在柳城大破东胡,是以边境太平了好些年头。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先都督第一次出征,就在浑达克沙碛吃了这么个败仗。此役中先督帅腿上中了一箭,是我将他救了出来。因此缘故,先督帅对我颇为提携,后来还赐了一名婢女与我做妻室。仔细想来,令尊待我其实不薄,倘若他事先留有遗命,我倒未必会拥戴大郎做这统领之位了。”
霍启明抚掌笑道:“大郎若是不来抢这统领之位,只怕是先都督的两个嫡子如今都已成了刀下之鬼,况且他们母子三人眼下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也不必心中有愧。话说,你们在浑达克吃了败仗,倒是害得我们苦!想想罢,从那一战之后,图鞑年年入寇掳掠,苦了多少百姓。我跟着大郎才到武城,就遇着图鞑犯边,我跟着他一个小小队正,在敌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如今回想,依然惊心动魄。”
郭继恩指了指自己右眼眼角处一个不起眼的伤疤:“当时差一点就成独眼了。”
谢文谦也笑道:“那时我还是郭队正旗下一名小小哨长,激战之中,身中四创。若不是霍真人及时救治,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骆承明点头道:“独石庙一战,大郎的确打出了威名,此后大小二十余战,又无一不是大胜,图鞑人也是被杀破了胆。如若不然,这两年边境上也不会如此太平。你又请开边市,由是商旅往来不绝,生计兴旺,这份见识,我是万万不及的。”
郭继恩正要说话,程山虎来报:“于护军、杨校尉两位已至辕门。”霍启明笑道:“运鹏兄可算是到了,快请他们进来。”
不一会,于贵宝、杨运鹏先后来到厅前行礼拜见。骆承明定睛瞧去,这杨运鹏大约二十七八年纪,肤色黝黑,身形壮实,面相憨厚。郭继恩领兵来赚燕都之时,这杨运鹏被他委派留守燕平县城,可见其为人持重勇决。骆承明正在胡思乱想,却见杨运鹏微笑向他叉手道:“骆巡检,早闻大名,今日得见,还请多多指教。”
骆承明忙叉手回礼道:“不敢,杨团练是郭统领得力爱将,屡有战功,骆某很是钦佩,今后咱们须得多多亲近。”
寒暄既毕,郭继恩便吩咐两位坐下,于贵宝面带忧色道:“统领钧令,末将已经接着,只是这监军司,是何等要紧的去处,赏罚升贬,权柄极重。末将深恐难于胜任,若有差错,辜负了统领厚望,却不是小事,还请统领慎思,另委他人为好。”
郭继恩摆手笑道:“监军使一职,除了于护军,郭某实不做第二人想。恰如护军所言,监军司权柄极重,非得要护军这样德望高卓的老将来,才能镇住下面这些崽子们。护将军就不要再推辞了,监军司由老将军掌总,谢副使佐之,另外,”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郭继骐,“我让继骐来做个监军判官,军纪申令,我会与你们一道修订出来,檄传诸师,教众位官兵,俱都知晓。”
郭继骐一愣:“我去做判官”
“对,你去。监军之职,桩桩件件,都是细务,你要学着耐心去做。”郭继恩笑道,“这军纪,说到底,只是三件,其一,进退听令,其二,不取黎庶分毫,其三,收缴归公。”
谢文谦点头道:“咱们跟着郭统领,戍守宣化之时就是如此。统领的军纪定得很细,不可打骂士卒,不可强买强卖,不可调戏妇女,不可侵夺同袍财物,不可损毁兵器甲仗。其实都是些浅显道理,只要说明白了,大伙都会听从。”
郭继恩点头道:“既然你都记得,就与于护军、继骐兄弟一起抄写出来,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一起参详。还有你,运鹏兄,你要尽快往南苑军营,那边的兵马,暂都归你节制,回头你就与护将军办理交接。自今日起,杨运鹏擢升四品都尉,授中军乙师检校副点检,即日上任。”
“是。”杨运鹏忙起身敛容应道。
郭继恩又嘱咐道,“夫法者,以水之平,廌触不直者去之。所以要公正,公平。士卒有违忤,当有惩戒,军官有违忤,亦当如此,不可偏袒人情,你们都要记住了。且都去罢,我已命人打扫监军院,换了牌匾,今日就可进去理事。记住,监军职分之事,任何人不可干预,即便是我,也只可建议,若于理不合,只管驳回来!”
“是!”三人肃然起身受命而去。
郭继恩又当场署下军令,钤了银印,杨运鹏遂领命告辞。骆承明也告辞离去,霍启明便笑嘻嘻瞧着郭继恩道:“继恩兄,看你如今召将行文,十分利索,却不知有没有想过,你上表请袭父职,若朝廷不允,又当如何”
“朝旨不允之事,确有旧例,”郭继恩说道,“不过以眼下局势,多半不会。如今魏王梁忠顺独揽朝政,天子实为傀儡。当年庞信兵乱,卢家出兵勤王,被魏王军袭击,两家早成生死大仇,彼此相斗已经十年,魏王要全力对付卢知守,他是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激怒于我”
“你就不怕他先逼反了你,然后遣兵来灭了燕镇”
郭继恩嗤笑一声:“卢家虎视眈眈,魏王军马虽强,未必就能先灭了燕镇,只怕是前阵未捷,后院起火。况且吴州徐敬徽徐智玄父子,山东马世仁,哪个是易与之辈魏王老于兵事,决计不会干这种蠢事。”
霍启明点头:“既然你已想得明白,那就好。如今咱们便等着朝廷制书到罢。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朝旨不到,总是教人心中难安。”
郭继恩倒是显得胸有成竹:“不用着急,咱们也得给魏王一些时日,让他掂量清楚嘛。”霍启明却又皱起眉头:“那个田安荣,还有耿冲,怎么还不回来我当初也是眼瞎,竟然相中了这么个惫懒货!”
郭继恩手段迅速,三日之内,便将中军的两个师编制调整完备,各团都设置了工辎营和大小监军。虽然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他还是毫不迟疑地下令军队出营练足。
与普通士卒一样,郭继恩也给裤脚打上绑腿,腰佩横刀、皮囊、干糒袋,另有角弓、胡?、羽箭,头上束着一条青黑色的抹额,精神抖擞,健步如飞。他走入长亭回望,但见碧空白云之下,长枪如林,旌旗猎猎,队伍分
第八章 府衙谳凶仆
翌日大清早,郭继恩装束停当,与寺内僧人道别出来,霍启明哈欠连天道:“昨夜睡得太晚了。”
“昨夜你与方丈证道,想必心有所得”
霍启明摇头叹气:“我与方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郭继蛟忍不住道:“真人这又何必,你与那老方丈,一个僧,一个道,天生的瞧不顺眼,何苦做这口舌之争。”
“这个你不懂,人生在世,贵得适意耳。如今你大哥又不耐烦与我谈论这些,我好容易逮到个有些见识的,岂能错过。这个就叫,千金难买道爷我高兴。”
“倒不是不耐烦,俗务太多,无暇静心。”郭继恩解释道,“若我没有做这统领,便陪你议论三日三夜,我也是乐意的。”霍启明笑道:“你这便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也!”
说笑间,几人已经回到军营,恰好早饭时辰,几人就着菜粥啃着胡饼,很快吃完。然后众军士拔营起寨,预备返回城中。
杨运鹏自领本部人马返回南苑,道别时,他郑重对郭继恩道:“南苑兵马,得亏于护军操练了这几年,还算是过得去。如今燕都城内外这两万兵马,都可倚赖。宣化那边,王点检也是不消说了。偏有临榆关等处,至今态度模糊,迟恐生变,统领须得尽早处置。”
郭继恩点头道:“运鹏兄所言极是,我都记住了,放心,放心。”于是两人彼此行礼道别。
天气晴好,回城途中郭继恩接连下令,让军队列出各种阵型,击鼓鸣金,让士兵依令布阵,踞守、突袭、呼应,迂行,结果直到暮色四合,这两个团的军队才终于返回燕都城。军士们各回营房歇息,郭继恩吩咐郭继蛟自回都府去见管夫人,又叫来两个老军士,为自己和霍启明剃发、修面。
留守军营的骆承明领着户曹参军孟元朋进来禀事,见此情形,两人都是一愣。骆承明道:“怪道燕平士卒头发皆短,原来是统领率先做的样子”孟元朋也忍不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统领此举,恐为不妥。”
霍启明起身谢过老军,将头发束好:“孝经本是后人伪托,未必都是圣贤之语。行军打仗,难免受创,剃发易于救治耳,咱们万不可食古不化,总之以便捷为要。孟参军,你入夜赶来,可是银币已经铸成”
孟元朋连忙从佩囊之中摸出两枚银钱:“这个就是祖钱,还请验看。”霍启明接过细瞧,见这银钱锃亮耀眼,制作颇为精良,大小与铜钱相当,中间方孔,刻着四个字乃是“东唐制钱”,翻到另一面,却是“折钱五百”四个字。
霍启明于是说道:“怪道感觉有些轻呢,折钱五百,嗯,这样倒是更加方便,不错!”孟元朋解释道:“下官与铸钱监的同僚们合议,觉着还是以一枚折钱五百为好,是以擅自主张了。”
“嗯,还是你们想得周全。”霍启明将一枚银钱递给郭继恩:“我瞧着还行。”另一枚却塞进了自己佩囊之中。
郭继恩也已经收拾停当,重新戴上幞头,取出两枚铜钱谢过老军。这才接了银钱细细看过,点头道:“就按此钱范,叫铸钱监即日开造起来。”
孟元朋恭敬领命,郭继恩又道:“参军既入营中,便一起去膳堂,尝一尝军中饭食罢,只是无酒,唯饭菜管饱,还请不要嫌弃。”孟元朋忙笑道:“确实有些饿了,如此正好。”
几人出了庭院,郭继恩又对骆承明道:“算算日子,快到发放月饷的时候了罢今后各军名册,悉报与监军院,实兵实饷,按时发放,不得拖延。骆巡检,你这一旅,倒是足额,却是难得。”
骆承明道:“是,如今天下诸军,多有虚报军籍以冒领粮饷者。只是骆某却不屑为之。”
郭继恩伸出大拇指赞道:“承明兄的确是一等一的良将。只是我瞧你面上每有抑郁之色,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与你一道参详”
“有劳统领费心,多谢多谢,其实并没有什么事。”
他们来到膳堂,官兵们大多已经吃饱离去,几人各自拣了只木碗,瞧那几只大木桶,霍启明喜道:“今日是稻米饭,难得难得,我须得多吃几碗。”
烧猪肉已经被军士们吃得精光,就剩了些胡瓜、莴苣,伙夫忙又煎了几个鸡子,弄了些肉脯给他们做配菜,霍启明一伸筷子,便皱眉道:“这是打死了盐贩子么,太咸了罢。”程山虎笑道:“真人嘴刁,俺是光吃这稻米饭,都可以咽下三大碗!”霍启明叹气:“你便是再能吃,也敌不过那个耿冲,话说这杀才,不知又溜到哪里去了。”
郭继恩问孟元朋:“如今铸钱监,每日可出多少银币”
“翻砂制范,浇铸成胚,再磨锉平边,工匠们每日起早赶黑,约莫能出两千余枚”
郭继恩摇头道:“太慢,叫都府张榜出去,召各金银铺的待诏齐来相助,务必要快。”霍启明忍不住道:“可见是你不通,这铸银必得先行熔化,一炉只好出得三百斤银子罢了。你便是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原来如此,”郭继恩思忖道,“那就再造一炉罢。”
“是是,你说造,我便造罢。”霍启明无奈道,“只是你这钱庄,又到底什么时候才办”
“就这两日,只是还缺一员副总办,咱们须得尽快定下来才成。”
第二日,郭继恩依然与霍启明等人商议钱庄事宜,郭继蛟自府中返回军营,向他禀道:“母亲备下酒菜,相请大哥今日回去一趟。”郭继恩心知是为了如夫人凌氏之事,便点头应允。霍启明忙道:“我也要回府一趟。”于是便一道返回都督府。
霍启明到了仪门之外,便吩咐亲卫营营管董霆点起一哨兵卒候命,自己直入东路后院正厅,对那乐班班首崔乾明道:“把那金芙蓉金姑娘与我请来,还有那个年纪最小的,叫什么”
“老爷所说的,想必是箜篌女季云锦罢”
“我也不知道,你且叫来与我瞧瞧。”
两个女孩都被叫了过来,季云锦果然就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霍启明满意地点点头:“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走罢。”
季云锦胆怯地捏住了金芙蓉的衣袖,金芙蓉壮起胆子问道:“天师老爷要领我们去什么地方”
“放心,只管跟我走,完事了自会送你们回来。对了,什么琵琶、箜篌,都不用带。走罢走罢。”霍启明说着一摆廌尾,先出了正厅。
两个女孩便戴上帷帽,跟着他出了庭院,来到仪门之前,军士早已备下一辆长檐马车。霍启明见两个女孩犹豫迟疑,便说道:“都坐进去罢,这车就是为你们预备的。”说着自己跳上了一匹骊马:“走啦!”
两个女孩只得钻进马车,跟着兵马一道出了都督府。燕都城内大道宽阔,用各种形状的石板铺成,俗称“龟背大道”,道路两旁皆是排水沟。城内三十坊,都没有坊墙,各有住户、店铺等,坊内又有坊道,道路俱都笔直,看起来十分齐整。城内还有一处名为白莲池的大湖,自运河引水而来,船舸竞集,商旅不绝,湖畔酒榭歌台,柳树成荫,乃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去处。
霍启明骑在马上,与董霆闲话:“闻说泰西大洲,有一名城罗马,多建有引水渠,将水引至城内各处使用。过段日子,我也要来建这水道、水闸、水渠,将水引入各坊,每月里叫坊正收取水钱。董营管,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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