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待春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谷雨白鹭
“上官叔叔。”
上官厉微笑地看着他,目光却别有深意地滑向自己的女儿。
“靖荛老弟你有福气啊。这个孩子气宇轩昂,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
“哪里,哪里,他再有出息也比不上博彦和嘉禾。”
“他们啊,一个鲁,一个闷,都有不足。”
“你呀,就是要求太高。我看,他们一个是英勇,一个是坚毅。”
“你别表扬他们,他们太容易骄傲了。”
“哈哈,哈哈哈。”
“靖荛老弟,你看我们怎么不老,儿女转眼都这么大了。”
“是啊。”王靖荛拉着上官厉道:“走走走,咱们去喝酒去。让小辈们自己耍。他们不打搅我们,我们也不打搅他们。”
“你的这个提议,好,非常好!”
直至舞会散场,宜室也没有再见到盛永伦。
她以为,他会过来找她。哪怕她冷面如霜,他也会来到她的面前,慎重的道歉。
空空的舞池直到暗下最后一盏灯,他也没有出现过。
他不见了,或许根本没来过。
水晶灯下的她喃喃地道:“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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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一场小雨,长长的甬道之上青砖淋淋。
盛永伦被伯父推着走了好几把,他是被盛观恒从舞会中拎出来的。盛观恒为什么要把他带出来,亦是怕他在舞会上胡闹,让上官家下不得台。
今天的舞会是为了欢迎袁克栋所举办的舞会,和平京联姻是上官家未来十年大计。如果被永伦毁了,盛家和上官家及袁家都要盛家结下梁子。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盛家是做生意的,利益链中永远处于下风。不和官场人深交,不交恶,也不拉帮结派是为商者的生存之道。
他们在幽暗的街道走了长长一程,离灯火通明的上官家越来越远。细雨打在盛永伦脸上,难掩他的愤愤不满。他每走一步都像要把地面踩穿一样。
“阿伦,听我的话,去法国。”路灯之下,盛观恒的声音消散在蒙蒙雨丝之中,“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坏。很想去找她,拼命倾诉、拼命证明自己才是
37 留住她
瓢泼的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城市被洗刷得焕然一新。自然的洗涤后,松岛的街道更显美丽。
王焕之推开咖啡馆透明的玻璃大门,侍女殷勤的声音像裹着蜜一样冲过来,“先生,请问有订位吗”
环顾一圈,很快发现要找的人。他向侍女摆摆手,径直向窗边的盛永伦走去。
“你来了。”
“来了。”
王焕之没有想到盛永伦会约他出来见面,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到地址是城中有名的咖啡馆后,瞬间改变主意。在人来人往的咖啡馆,他不会乱来。王焕之也想听听,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话对他说。
侍女捧上菜单,王焕之随意点了杯黑咖啡。开门见山地说道:“盛永伦,你找我什么事”
盛永伦看着眼前的王焕之,从开始到现在,他还是想不明白,宜室究竟喜欢王焕之什么。
他和王焕之比,身世、相貌、才学样样不差,偏偏不得佳人芳心。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马上要飞到欧洲,几年都不会回来。待他归来时,佳人大概已成为罗妇。
“王焕之,”他垂眉道:“我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去巴黎念书,从此往后,都不会再来骚扰你和宜室。”
王焕之怔忪,盛永伦是来向他道别吗他应该祝福他一路顺风、学业有成吗
“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你其实想见的人是宜室吧。”
盛永伦微微抬起唇角,自嘲地说道,“我没脸见宜室,我伤害她太深。也知道,她不会见我。如果你能,可以帮我转达歉意。告诉她,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换取她的原谅。”
“盛永伦,我不会帮你转告。”王焕之微笑着,失礼的用银勺子敲着咖啡杯的边沿,低低地说道:“我们又不是朋友。何况——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所以我说……”盛永伦摇摇头,同样极度傲慢、极度无礼地说道:“你这个真是不讨人喜欢。王焕之,你听好了,接下来这些话我是讲给你听的。”
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我离开不是因为我输给你,是我输给宜室!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不要让我知道你待她不好!不然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她追回来!”
王焕之在他的目光下冷笑,“你安心去巴黎吧。关于宜室,你没有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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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办得成功,各方宾客尽得满意。上官家几位小姐在松岛的社交圈大出风头,人人都在谈论她们漂亮的衣裳、华美的珠宝和得体的仪态。还有被王靖荛正式介绍入社交圈的王焕之,也得到大家一致好评。好久没见这样出众的美好青年,礼貌有节,养心养眼。
关于绑票的流言那当然是不攻自破,新鲜快乐的事层出不穷,谁还关心那个!
舞会之后,王焕之在上官家出入日多。和男孩们俨然成为密友,特别是和上官嘉禾。他们言谈相契,又同样喜欢文学。上官嘉禾在上海震旦大学念书,王焕之常常向他讨教考、读大学之经。嘉禾又是有才爱才的人,王焕之有鸿鹄之志,当然愿意多多相交。
眼看着王焕之和上官嘉禾来往越来越多,成为上官家的座上宾,他和宜室的关系反而比先前疏远。
舞会之后,宜室对什么都淡淡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
星期天的下午,上官嘉禾组织的茶话会。所有年轻人都在小客厅高谈阔论。
宜维在弹钢琴,嘉禾和王焕之在聊大学的事,宜室和姐妹兄弟在打桥牌。
她落落寡欢,心不在焉。手里拿着牌,心却不在牌面上。
“快瞧我姐姐,又发呆嘞!牌都不晓得出了!呵呵,呵呵呵。”宜画抓起果盘中的花生向宜室掷去。
“宜画,你干嘛!”宜室伸手把花生格挡开,
在座的都笑起来,她气得站起来,“不玩了、不玩了!真是太讨厌!”她把桥牌往身后的清炫怀里一塞。
“呵呵,还真生气了!”宜画乐不可支,“宜室姐姐,你怎么呢”
“没什么,你们自己玩吧。”
王焕之看着宜室的背影,找个借口跟了出来。
宜室从小客厅跑到大客厅,躲在影影绰绰的白纱窗帘后,望着花园发呆。
“宜室,
38 越不过去
经过寒冷的冬季,终于来到光亮灿烂的春天。
盛永伦依然没有出现。宜室不得不相信,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上帝听从她的祈祷,如她所愿让盛永伦消失在她生活中。
就像他出现得猝不及防,他的离开同样也猝不及防。没有告别,没有一声再见。惊鸿一瞥,骤然而去。
她不去刻意打听,告诫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可打听的。他走了最好,实不必再自惹麻烦。
只是从此往后,她再也不去松岛大学图书馆,也不去中央饭店,甚至路过街面上的永胜银行,都要屏住气息,快步离开。
沈兰香生了一场严重的病,在家休息半个月。病好后,她养成一个小习惯,喜欢把手藏在袖子里。宜室每每看见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心就会泛起疼。
她和沈兰香很有默契,两人谁也不再提起盛永伦这个名字。仿佛世上没有这个人,他和她们的故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一回,不知怎的,两人不经意说到冬天的糖炒栗子时。突然沉默下来。一个低着头,一人看着窗外。一会儿后,又笑着岔到别的话题。好像这个话题没有过,心底的某些想念也没有。
独自一人徘徊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宜室总感觉有人跟在身后。有人用吃完的栗子壳调皮地掷打她的后脑。
她没有回头,唯有眼睛酸涩。她告诉自己,没关系。
微微的疼而已,微微的,不影响什么,一点也不。
过了冬,王靖荛正儿八经请媒人向上官厉提亲,想把王焕之和宜室的婚事先定下来。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上官厉却没有马上答应。他含蓄地说道:“靖荛,焕之和宜室还小,婚事不急。”
上官厉不急,王靖荛着急。怕夜长梦多!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走出上官厉的办公室,狠狠朝门口的花盆里吐了口浓痰。
上官厉回到家,吃过饭。把宜室再一次召到书房。
宜室很久没有和父亲单独谈话,自从两次不欢而散后,她感到父亲离她越来越远。
上官厉毫无隐瞒,把王靖荛提儿女亲的事娓娓道来,宜室听得局促不安。
书房的窗敞开着,客厅里的欢笑声和着将晚的夜风吹拂进来。干燥又凉爽的季节,她却感到夜越来越温煦,背脊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水。
听完之后,她低着头,手掌紧紧揪着腿上的裙子布料。“爸……爸……这件事,你和妈妈……做主吧……”
“你自己没想法吗”上官厉道:“上次问你和永伦的婚事,你倒是很有主见啊。”
宜室脸色透红,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低头不语。
国门大开,西风东渐。喝了洋墨水,念了书的芸芸学子吵着要自由,要理想,要自己去找自己的爱人。但说实在话,宜室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她不似宜鸢对所爱有强烈又固执的执念,也不似宜画有识人辨人的本领。相反,经过许多事后,她对爱情产生宿命般的消极。
她现在甚至认为爱并不等同婚姻。比如,她喜欢王焕之,曾经天天跑去图书馆就为看他一眼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和他开花结果有一个实质性的未来,她只是单纯地好似把他当作电影画报上的偶像明星那般喜欢。
如今上官厉把婚事摊在她眼皮前。她惶恐害怕,没脸说,更没法简单地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是喜欢王焕之,但仅仅是喜欢!不喜欢某人当然可以说不嫁,可喜欢呢就可以嫁吗她抿心自问,说不出“我愿意”三个字。
上官厉看着女儿,懦懦不肯说话,心里太息一声。时代不同,儿女婚事,他也做了几回主。结果如何,宜家嫁到奉州委屈求全,宜鸢根本不愿去北平,博彦就更不用提,和阿霓不冷不热,形同陌路。宜室为了盛永伦和他大起干戈。孩子婚姻不睦,为人父母,心里也是急痛。王靖荛来提亲,他便是想允,也要问问宜室自个的意思。
但不管他如何问,宜室一味地垂头不说话。最后,他只能说:“宜室,婚姻大事是人伦纲常,没有什么害羞的。你先回去考虑考虑。王焕之不错。但如果你有更喜欢的人也未尝不可。我觉得盛永伦——”
“爸爸,你不要再提他!”宜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激烈地跳起来,“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我也不会嫁给他!”她眼泪噙在眼眶,忽而坠下两颗晶莹圆润的眼泪,“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伤害了我
,也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原谅他,一辈子都不原谅!”
上官厉深深凝视女儿,凝视她突然爆裂的情绪和脾气,还有那滴眼泪。
爱的反面是无动于衷,而恨则是爱的更高级。
他不敢再刺激女儿,轻柔地问道:“宜室,我们不谈婚事,谈谈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念书,上大学,还想去国外深造。”
“大学四年,国外四年。八年之后,你的年纪就很大了。”
“爸爸,我现在一点不想谈婚姻。无论嫁给谁,我都不愿意。”
“我尊重你的想法,也支持你去国外念书,但你不能不嫁人。”
39 不由自己掌控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提议道。
她听见自己很细很细的声音说,“好。”
他们悄悄溜出沈家的大门,顺着院子的白色围墙往高地上走,走上山坡,再低头看树枝间的灯笼一点一点像萤火虫的小尾巴。不过,萤火虫会飞,这些玲珑的纸灯笼只能在风中摇摆。
她走得有点发热,内衣浸透了汗水。他也一样,薄汗浮上额头,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他们攀上山顶,俯视山脚下的万点灯火。
他感慨地说道:“真希望这天底下的灯火,会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宜室疑惑地看着他,他青白的脸上像戴了面具,浮上蜡样的油光。他把脸转到她难以看到的暗处,才道:“……宜室,我知道我父亲向你父亲提亲,有件事情他要我隐瞒。但我不愿瞒你。”
“什么事”宜室问。
“关于我母亲。”
“你母亲怎么呢”
“她……她不是我父亲的妾……她是……她是妓女。“
宜室脸色大变,柔软的身体顿时僵硬得立直起来,惊愕的看着他。“妓女”这个词离她的生活着实遥远,平日只在书本和电影中读过,看过。她脑子中的“妓女”是涂脂抹粉、艳丽俗气的。一点都不能和眼前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的王焕之联系起来。
“你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回去告诉他们吧。他们知道就不会再逼你和我结婚。”
她睁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年轻、纯真、美丽的瞳孔中里面没有任何风情和诡计。充满着同情、震惊。
“哎,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出手掌覆在她的眼皮上,微微发颤地说道:“我知道,你就要瞧不起我,就要同情我,可怜我……就要远远的离开我。”
“没有!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很惊讶!”她的心里确实很慌,也有点乱,难以应对。
“宜室,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她的眼皮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冰凉。
她是大家闺秀,深受母亲教诲。母亲教她,如果遇到男子求欢,一时不能决定或是为难的时候,最好暂时转移话题,不要急着表明态度。以免往后让自己和他人陷入尴尬。
“你不要想着用任何和缓的词语来安慰我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把手抽了回来。幽暗中,他的眼眸隐含着闪闪的泪花,像夏天阳光照在城墙的琉璃瓦上一般刺眼。他的语气却那么平静,没有丝毫忿恨,“不要说你,有时候我自己也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身体里流淌的另一部分血液!我知道,如果我是真的君子,就应该克制自己,不能说这样的话使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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