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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点苍苔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霜雪人间
    众人不料世上竟有人无耻至斯,临阵脱逃,且丢下盟友临阵脱逃,实在不讲任何君子道义。

    季蘅亦被他此举所震慑,倒是谢棕琳眼疾手快,双手幻作树藤便朝公子无忌的脚下缠去。被她一怒之下封起来的浮冰此时已显出断裂之势,公子无忌身法甚好,闪转腾挪,如入无人之境。

    浮冰上倒生出密密麻麻的冰锥,此乃谢棕琳施法之效。

    一道黑雾直扑谢棕琳的面门而来,此乃季蘅掌力之顾。

    但他的这一掌实在绵软,莫说谢棕琳,便是岸边的陆轻舟亦看出了颓势。这具垂垂老矣的身躯并无任何修为基底,实在支不住他这般折腾。

    季蘅只感到一股熟悉的撕裂之感,仿佛皮肉与魂灵被一物强扯着分作两半,此物为亘古的时光之力,亦是他逃脱不得,反抗不得的死之力量!

    季蘅拼尽全力往河岸边轰了一掌,垂柳巨石应声而碎,亦将岸上三人拦了片刻。三条水蛇自浮冰下潜行浮动,直往季蘅脚下游,季蘅技出无奈,三个玄冰凝结而成的蛇头破冰而出,水花四溅,浮冰断裂成数片,季蘅脚踏的那一片恰为众矢之的!

    “愣着做什么!都他娘给我拿下!”

    季蘅被此玄冰气海所伤,其背上一片青紫,肋骨亦断了两根,跪趴在浮冰面上吐出一口血。

    一众锦衣卫领了天子御令,为捉拿天师余党不惜一切代价。血浆迸射,剑光飞尘,季蘅好容易站起身,堪堪走了两步,腿一软,一双手将之一把拉了起来。是为公子无忌。

    明黄色长衫的王公拖着白发苍颜的当朝宰辅拼命往沧浪池对岸跑,一边是谢棕琳幻化出的层出不觉之冰蛇树藤,另一边是凌空一跃直奔二人而来的陆轻舟。

    季蘅当此绝境之时忽然心生异样,他低头念了两句咒,道:“你的这具身躯可还好用”

    “……你放屁!”

    公子无忌一面破口大骂,拖着季蘅并行树尺,忽一念想,若果真将此人丢到冰封的凉水之中或许也是一个办法。

    横竖自己有傀儡香镇着,自己虽不如他习得渡魂之法,然这天下之大,或许真有奇遇得令其生还也说不定。

    他的一番绸缪还没思辨明白,却听喊杀声越来越近,公子无忌汗毛倒竖,心道不好。

    此为山下那一前来群营救的仙门中人,他们竟比料想之中到得还早。

    “叮”地一声,青玉扇骨挡下了陆轻舟的一式吹花拂袖手。一川遥月被乌云遮了半许,月光漏下清辉,喊杀声四起,方才眼看已经消停了的火光此刻又重燃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入局,却原来陆轻舟当机立断,凌空跳过了池边假山朝二人滑过来。二方对峙,陆轻舟勉力难支,布局之人也正自顾不暇,拼的正是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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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沧浪浮沉(上)
    水花溅起丈高。临衍在岸边目睹此情形,正讶然而失色,疏漏之际便见一人长刀在手直劈他的面门。

    方才他与朝华在岸边被此一群不要命的锦衣卫缠得心浮气躁,直至朝华拼尽其仅存的神力唤出瑶琴,琴音过处,惨叫声此起彼伏,二人这才由重重包围之中挣得了片刻喘息。

    他素来最恨夺去他者性命,但这一身一手的血浆早不随人愿。朝华也已是强弩之末,勉力难支,他二人一人在岸边与众人周旋,一人被逼到了院中一角,正于满目焦黄之中与众小心周旋。

    临衍一招“山河断流”横扫千军,沧海之利,千军辟易。受他近距离气海冲击之人被此万钧之力劈开了胸膛,临衍头脑麻木,四肢沉沉,只觉一腔喷涌的杀意与理智相互拉扯,直撕得他险些遏制不住自己的渴血之念,一不小心便欲将此地生者屠戮殆尽。

    “走!”

    谢棕琳由小沧浪池中飞身而上,见得那一头插在巨坑之中的黑色长枪,一把将之拔了起来。那头朝华在一众锦衣卫的攻势下勉力难支,谢棕琳故技重施,将此千斤之长枪朝人群中一掷,轰然裂声之中,森白色矮墙只剩了一半残垣。

    “走!!”

    临衍眼见陆轻舟跌落下的水浪还在翻卷,牙一咬,又要冲过去救人。

    谢棕琳曲手化藤将其牢牢一抓,大喊道:“走啊!!”临衍进退两难,风霜催逼,只见得胧月深远,一如他的无力与罪。

    “我怎能见陆前辈落难而……”

    “废什么话!”

    谢棕琳忍无可忍,树藤强扯着临衍将之拖行了数尺。眼看朝华落入重围,临衍救之不得,剑光过处,树藤被沧海隔开了几段。

    “走个屁!”临衍大呵道:“我辈岂能独活!”

    正焦灼之际,长风呼啸,妖气渐浓,只见一人手持银枪,横扫千军如卷席,直扫得一众锦衣卫纷纷退却。

    苍风方才与临衍一战落败,被其以镇妖符压在书房边的小院中动弹不得,此时他好容易挣脱束缚,正自恼怒,此时见了来势汹汹的一众锦衣卫,当即便以长枪将之拦腰斩断!

    众锦衣卫被此妖物震慑,颤巍巍分开一条通路。苍风神色肃杀,长枪沾血,一把将朝华带至手中。他与临衍二者又一次隔着一群锦衣卫遥相对视,但这一次他的手中有了朝华。

    “同我回去,否则此女小命堪忧。”

    临衍反手抹了一把脸,长剑当胸,冷笑道:“今日在此,谁都别想离开。”

    陆轻舟与公子无忌落水,水中浮冰共波涛一道翻涌,二者潜入水中生死未明。岸上的人也正生死不辩,苍风与临衍两相僵持,外头一群锦衣卫不明所以。

    再往外,方一踏入琼海山庄门口的一群仙门救援之人见此狼藉与血色,一时也正惊骇。

    喊杀声共火光并起,一团乱局,天不遂人愿,双方一通混打,一时都没讨得好。

    那边锦衣卫同仙门道人正战得难舍难分,这一头,苍风挟了朝华为质,双方也不敢当真下死手。

    虚晃试探一二招,苍风早领教过临衍剑法之清绝与诡变,既不敢轻敌,也不敢真将之惹毛了不得收场。他此时心下烦闷,手中颇受掣肘,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苍风虽与夜歌同行,但二者行事手段并不相同,依着夜歌的性子,逢此乱局怕恨不得一把大火将所有人烧成灰。但苍风所接密令同她不同,临衍是为宗晅唯一的血脉,即便他心下再是烦闷,也万不能将这一尊祖宗惹得六亲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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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沧浪浮沉(下)
    原来秦泽虽死,他留下的一口巨钟却不知被哪个仙门中人捡了用。

    巨钟的隆隆之声混着雷电交加之势将琼海山庄的大火与漫天秋色卷得干干净净,大雨如注,毫不容情,临衍等人在小沧浪池的一头勉力相支,季蘅运着一股非妖非魔的力量在另一头与众相抗衡。

    巨钟激起的气浪也冲得众人血气翻腾,喉中泛甜,眼看那巨钟在风雨交加的夜空中漂浮了起来,喊杀之声距此方院落也越发逼近。

    也不知谁仙门人与锦衣卫杀了谁,亦不知这乱哄哄的一个局将走向何方。

    双方僵持不下半刻,被水龙牵着的陆轻舟陡然睁了眼!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运起全身修为,想也不想,一掌穿花拂袖章便朝季蘅所在的方向拍去!

    “走!”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层层叠叠的声浪之中。沧海弧光与巨钟之声响交相应和,临衍奋起便要去救人,终被谢棕琳与朝华一左一右,强按着肩膀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陆轻舟也因此落入了巨浪拍岸的小沧浪池中。他在落水之前见得临衍几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雨声未绝,一场不知因着神血或是天意唤来的大雨还在不留情面地清洗这万里河山。临衍心中郁结,悲愤而无可交加,三人一路穿前院那早成狼藉的一段绿竹小径往外奔逃的时候,忽而遇了一群仙门之人。

    这一群人身着灰白色长袍,手拿四方法器,如临大敌。其当首一人在竹林小道的尽头抓住了一个夜宴上奔逃的歌女,歌女早被吓得抖如筛糠,前言不搭后语,那人问了她两句,她答不出,那人也便将她一剑穿胸。

    两群人狭路相逢,众人一愣,有一络腮胡大汉扬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洗尘山庄之人何在!”

    谢棕琳方才刚历一激战,正也郁郁,破口便骂道:“什么狗屁山庄你们又是哪里窜来的野猴!”谁料她这一破口大骂却激起了仙门众人的怨声。

    照说他们刚进了琼海山庄之门便遇了一群颇有术法底子的锦衣卫之伏击,众人还没回过味,眼看着又是大火又是奔雷,二三兄弟不明不白便做了他人的刀下亡魂。

    是以狭路相逢,杀红了眼的那一方则最先撕破脸。

    人群中有先行念咒呼风唤雨之人,也有人眼尖,遥指着临衍惊道:“这不是天枢门首座弟子!”

    众人沾了雨意更显湿漉而肃杀,谢棕琳还没出手,临衍一剑当空指着那人,低声道:“让开。”

    “……你究竟是何人,琼海山庄里发生了何事——你又为何身带一股妖气!”

    那洗尘山庄的络腮胡大汉还没问明白便受了临衍一式“江河断流”。照说他平日断不会如此鲁莽,朝华看得诧异,只见来路一片黑影共水色,铺天盖地都是黑。

    临衍也不知自己为何温文之底色尽失。此时大雨奔袭,血气翻涌,自己的一腔战意便也撕裂般地催得他满腔杀意。唯有宵小之生命才能平息他的杀气,也唯有不断的掠夺与杀戮才能平展他的无力之感。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陆轻舟落水是为无力,眼睁睁看着朝华被苍风所擒是为无力,他那时好容易将书房暗室之中的九曲玲珑阵破开,眼见得朝华双手被缚,吊在一个黑沉的房中如一只折翼的鸟,一时怒从中来,只恨不得将公子无忌撕碎!

    他的怒意太过酣畅淋漓,又仿佛是一场压抑了许久的火种。此番怒意令他手足无措,令他不能自已,也令他更为无可奈何。

    临衍的一腔无力与怒火付诸于剑上便成了杀人之戾气,洗尘山庄众侠士还未来得及掏出法器便被他的剑意击退了数尺。

    沧海直往一人下盘而去,临衍单手握剑,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从今四海为家日
    昔年有一匠心之人写下一句巴山夜雨涨秋池。料想巴山夜雨当十分凄恻,否则当有情人独对红烛之时断不会有这般一番感喟。

    由琼海山庄穿行过了稀疏树林便可见泥泞的官道,沿官道往西,经永定县穿行而过,再经过三县一河一丘,便可见永安城的城墙在晨曦之中巍峨伫立。一夜肃杀过尽,夜雨涤锦了几人身上的疲态与血气,洗不去一腔若有若无的思绪上下翻滚。

    临衍偷瞥了一眼朝华。十几日不见,其神色倦怠,瘦了些许,想来也受了不少苦。她的这一番受苦相比于洗尘山庄一地浮尸实在九牛一毛,临衍想到修竹小路之中青灰色的尸体与未干的血迹,心下一紧,闷得发疼。

    但他依然无可救药地想到朝华是否在庆王手中受了苦。

    他不知她为何陡然发难,忽而就造了这许多无必要的杀孽。他甚至觉得她这是为了护他——那时他头晕脑胀,杀红了眼,听得那一句“天枢门弟子”后眼看就要犯下不义之举。

    她或许是为了护着他方才替他担下了这许多罪责。念及此处,越发不忍深想。

    待得马车行至永安城客栈之中,临衍丢下一句“早些歇息,之后的事之后再图”便一个人往房中踱去。谢棕琳眼见二人气氛不对,懒得掺和,丢了一句“后会有期”便不见踪影。两间客房旋即用于安放两个相顾无言之人,朝华身心俱疲,实在做不得他想,叹了口气,也慢吞吞挪上二楼。临关门前她又同小二要了一桶热水。

    距破晓还剩约莫两炷香,若得洗个热水澡,闭眼小憩片刻,那边还有片刻安宁。她一念至此,脱去衣衫,潜入热水桶中,只觉天地万物只剩了个热腾腾的安宁,纵是深秋之天色,这环绕周身的热度实在救人于水火。

    朝华在热水中泡了片刻,忽又想起肩头旧伤。神体愈合之力甚强,方才还被冰锥当胸穿过的地方此时已经结作了一块丑陋的疤,她思前想后,深觉还是应该抹些药物求个心安。

    朝华小心翼翼翻趴出热水桶,就着一个包袱搜了半天,这才猛然想起来,此乃临衍的包袱。方才下车时他走得太急,顺手捞了个包袱便把自己闷在了房中,此时细拆开来看,他的包里除些许伤药法器之鸡零狗碎,就剩了两三件干净的衣衫。

    要说干净也实在勉强,外头的雨太大,包裹在外层的湖蓝色长袍早湿了一半。里头两件月白色外袍勉强能穿,再里头一件雪白的里衣护得甚好,抖开还有皂角香。

    朝华将那衣服提出来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

    她将二三衣衫往床上一丢,正思索此人睡了没,何时才能去换包袱之时,便于此不当之时机听到了敲门之声。

    敲门声越敲越急,朝华心头郁郁,随手抓了一件月白色外袍笼在身上,急慌慌拉紧了衣襟前去应门。

    方一开门,临衍之所见便是她这幅湿漉漉的样子。她的发梢还是湿的,发间水珠将前襟濡湿得斑驳了几块,她的脖子柔白,肌肤胜雪——穿的还偏生是他的衣服!

    “我来……包裹拿错了。”

    他低头干咳两声,满腔不忍直视,朝华忙打开房门迎他入门,直至他一脸尴尬行得房中,直愣愣往桌子边上一杵,朝华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喊他进来作甚

    “……东西被我抖出来了,你自己收拾。”

    木桶中的热水蒸汽腾腾,秋意寒凉,霜色撒在窗台上。临衍手忙脚乱将那些鸡零狗碎往包袱中塞,一边回过头皱眉道:“你冷不冷”

    朝华刚想说不冷,方一开口,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披着,不许脱。”临衍将自己那一件石青色长袍往她肩上一拢,又回得床边道:“陆前辈落入了淮安王之手,庆王的鸿门宴必有后招。我们此行甚是崎岖,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走——谢前辈去了何处”

    “她有她的消息网,无须我们担心。”朝华哈欠连天,凑到临衍身边,披着两件外套斜靠在床柱上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此一句不问还好,一问便又引得他深感无力。临衍手头一窒,叹声道:“他们之前提了一句白帝城,我忽而想起凌霄阁虽远在昆仑虚,但慕容凡的本家却是蜀中之人。若我们之前所料不错,薛湛同庆王早有勾结,那他们的后手只怕还在那头。你说呢”

    朝华半晌不言,直至临衍又问了一句,她才回过神道:“庆王那时忽然同我提起我神界旧事。我不知他是受了何人指使或是得到了何消息,但此事可疑,我断不能坐视不理。”

    “你要去年寻昔年九重天湮灭之隐情”

    朝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背后是否还有隐情。昔年我从轮回中回来,九重天湮灭之旧事全靠小蕊告知于我,若说这背后当真有何隐情……”

    她吞了后半句话没有说,临衍闻之了然。若当年的隐情连白蕊都不惜瞒着她,想必此事必不易与。巴山夜雨涨秋池,秋池不知涨了没,一夜大雨却下到了早间还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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