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骑驴上仙山
到了弘碧城之后,这才了然是什么事,不过倒因为远离朝野,又是山林幽静,跟归隐没多大区别,再加上暗旨上说这个书院是背后人是那位景州书香门第连绵了几百年的唐家,这才安定下来,又生活了几年,发现并没有朝堂的拘束,恬淡自然,也就半旬一次开言授课,其他时间要么纵情山水,要么著书做着造福万世的功德,毕竟江山再美,也是那些年轻后生的事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再后来也就喜欢上这份山水,索性将家业都迁徙过来。
而世子书生想入书院很简单,门栏并不高,里面的学生也都是五花八门,天南地北的都有,并没有规定说只能收世家子弟,或者说收权贵儿孙,寒门书生多的是,而且都是象征性收点银子,没银子也没关系,帮忙誊抄书卷就行了。书院的书具体来自哪里不知道,不过这几个有些眼界的夫子,有些年轻的时候在西楚官场上任职过的谢夫子却是从这经卷中看到了几本原本隶属西夏皇庭的书籍,当场就潸然泪下。
而这些书任何人都能看,只是不能外借,可以摘抄誊录,其他的则没有任何限制,里面也没有侍卫看守,本来就是在一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西蜀道腹内,当年西夏灭西楚战火都没牵扯到这里,后来又跑来了一群流民,寒冬过后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盎然景象,书院几年的经营下来,倒有小几分正始之音的味道。
不过那些求学的书生,听学简单,要让这些个性情温和的老夫子认可确实难如登山,有些眼光的也知道这是跨上西夏中枢的终南捷径,不过这青云梯可不好爬,那几个夫子看着倒是平易近人,没些个真才实学真不敢上去搭讪,也没谁愿意做这种扫兴的事,都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是第一眼就给带了个功利心的帽子,啧啧啧,估摸着是没戏了,不过到现在,也出了几位亲传桃李,前几位已经站在了西夏庙堂上,位置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谁都知道,只要没有离开京城,往后几年的事,谁能看的死,况且人家背后还是这么几位享誉桃李界的老圣人。
还有一位最小的,年纪还未弱冠,听说还是北齐的人,姓吕名嘉,怎么过来的西蜀道似乎除了他本人没人知道,但是成为谢夫子的徒弟也是一番传扬许久的文坛逸事,相传当时吕嘉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跋山涉水来到弘碧城,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正好谢夫子在书院开经设宴,曲水流觞本是一番雅事,可吕嘉却不顾众人颜色,小小年纪孤饮三杯,身旁众人一脸愠色,本就是北齐的人,于西夏这群人水火不相容。
奈何谢夫子没出声,也就只得忍气吞声,等到三杯酒尽,谢夫子环望四周,这才乐呵开腔说道:“小后生,酒你饮了三杯,若是没说出让老夫认可的三句话。老夫可救不了你了。”
吕嘉年纪虽然小,酒量却不小,三杯入肚,面色不变,听到谢夫子的话语之后也是知道自己所在的处境,倒也不慌,第一句竟然是说这酒水不如北齐的烈。
第二句更是放肆问谢夫子:“夫子以为西楚当亡不当亡”
在座的几百位世子书生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脸上铁青,谁都知道谢夫子当年是西楚的翰林侍诏,再加上这弘碧城是什么地方当年大秦灭国,一个大秦的士大夫为了不吃西周的一米一粮活生生饿死在这里,谢夫子却是从西楚的侍诏做到了西夏的国子监学士。他们这些无论是求学,还是想着试试运气的再没脑子也不会说出这么一番揭人伤疤的事来,如今吕嘉黄口小儿大放厥词,将这层掩盖的窗户纸无情戳破。
谢夫子听到此言之后,脸色也是阴沉下来,不过所幸谢夫子涵养极好,没有赶人,以前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如今有人问及,也是思究了好一番,因为他本就不擅长国事,擅长音律诗词,所以思考的时间有些长,最后苦涩说道:“西楚气数已尽,国运不济,亡不在人事,在天事。”
吕嘉却是越发狷狂,像是故意砸场子一般,睨了眼四周的儒生轻狂笑道:“夫子难道不晓圣人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音一落,一旁便有士子站了起来,正要开腔,谢夫子摆手制止,语气平淡说道:“让他说下去。”
“大秦失鹿,西周得之,西周灭国,中原并立,当年西夏当年居一隅,有良将枭兵,有千顷土地,但不要忘了,西夏少人,而且少治国的文人,西楚当年脍炙人口的国士徐暄七羞侍诏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这事总不能是空穴来风,由此一见,西夏的教化可见一
第一百零六章 李显彰(一)
徐江南归了弘碧城,没碰见方云吴青主仆二人。
径直去了那坊书院,说来也奇怪,李先生对一些地方的人文地理很熟,山川河道也是深谙内心,就像以前来过一番一样,不过当时到这里的时候,先生明显不知道具体位置,带着他四下打听,就连一些当地的人都不知道那儿开了坊书院,辗转了老半天,才找到那个旮旯位置,撩开枝叶藤蔓这才看到那个牌坊,说是牌坊有些过分,其实就是立了两块柱子,然后一边吊着一个木片,左右分别是天下二字,简约朴素,咋一看的人还以为这里的人口气猖狂,又有自知之明的心虚,才有此做派。
徐江南旧地重游,并没有前番刘郎今又来的意气风发,反而踟蹰了一会,眼瞧着接连有纶巾的书生从上面下来,这才不想着碍人眼目牵马上山。
在上山的道路上大约走了半柱香,看见一个扫地老妪,头发随意盘着,聚精会神将道路上的落叶扫到一旁,拿着扫帚,弓着身子扫上一阵就不得不停下来捶捶腰,而这会又是个落叶归根的季节,可能前脚扫完,后脚一阵山风吹过,黄叶又落了下来,捶腰休息的时候,她就会坐下来,将扫帚靠在老朽的木桩上,自己则坐在扫帚上露出一脸的回忆神色,过路的求学书生瞧见这等光景之后,也不打扰,悄悄作揖,接着悄悄离开。
年纪大了,就容易愣神,老妪怔神期间,徐江南也是顿在一旁回忆,当年寒冬的时候也见过这番景象,不过那会枝叶落得更为彻底,时光境迁,那会先生上山的时候,也同这些个纶巾的书生一样,作了个揖,然后再上得山。
她没想到原本就是怯微的一提,谁知道第二年就开了间书院,每日夜间也能看到秉烛夜读的书生,她觉得很亲切,不过时不时也会想起自家的小儿,早几年还有书信过来,她不识字,是书院的书生念给她听的,说是当了个官,她听完之后一夜没睡,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家小儿总算是光宗耀祖,有了功名,忧的便是怕他担心自己,为国为民就得专心为国为民,哪怕是一番好意写信回来在她眼里就是心有旁骛,第二日便黑着眼眶又找到那个好心给她念信的学生,让他帮忙照着先前地址给写封回信。
书院那个好心的学生看到信封上的地址,险些就握不住笔,愣了好半天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镇下心神,恭敬的点了点头。
写完之后,好心学生小心翼翼的吹干字迹,将信递给了她,她羞涩的笑了笑,强塞给他两枚鸡蛋,拿着信,顿挫了好久,脸上从犹豫到决绝,从不舍到狠心,藏了大半个月,红着眼寄了出去。
再后来也就没有了回信,信寄出去之后她也后悔过,当娘的说出不准他再写家书的话语,心如刀割,但她觉得自己没错。
后来入了冬,有些个学生起的晚了,早上为了不耽误功课,跑着上山,落叶多了,时不时会有积水,天稍微凉一些就结成霜了,让本来就难行的山道平添了几分惊险,她本来就觉得自己虽然住在书院,但是像个格格不入的闲杂人等,见到这番场景之后,便日日不停歇的提着扫帚将落叶扫到一旁,一扫就是十多年。
小半刻钟头以后,老妪回过神,回头望了眼原本打扫干净的山道,如今又落叶满地,她却没有一点恼羞的神色,反而是一脸宠溺无奈的表情,坐的久了,毕竟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再要站起来就有些吃力,扶着腰,尝试好几次。
徐江南见到老妪的动作,颦蹙了下眉头,也是收回思绪,径直走了过去,扶起老妪。
她开颜一笑,皱纹更深说道:“老身谢过公子了。”
徐江南微笑回应,有些东西,有些人,事隔经年之后,即便是老了,只要还在,就能好到让人赏心悦目。
……
山上一个竹制阁楼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几案前看书,眼神不好,捧书的姿势有些怪,放得有些远,老者面貌清癯,一身灰白袍子,同青山绿竹屋相映分明,看的很是专心。
有人站在门外正想敲门,举手之际见到屋内景象,又收回手,静静的等在门外,背后一人耳间挂着一银质耳环,虽然天气清寒,依旧一副单薄衣衫更一万见到李显彰的此番作态,没有评价,也没有出声。跟着站在背后。
等了好半晌之后,谢夫子这才放下书籍,也没抬头,平淡说道:“老夫如今不授课了,你自离去吧。”说完之后想将几案上的书放回书架,不过眼见那道身影还在,皱了皱眉,正要抬头看看是谁。
听到有点熟悉的清澈声音,“夫子好。”
谢夫子思议很久,随后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眯着眼问道:“吕嘉”
 
第一百零七章 李显彰(二)
数年之后,李显彰径自阅完了这里的书,离开当夜也就是喊了句夫子,然后给夫子敬了杯酒,而不是茶,谢夫子心里微叹,这人心里还是傲气的很,没有留,不过这些年也算是想通了一件事,以前老是觉得授课也好,讲经也罢,总觉得那些学生少了点什么,而这位初心不改的狂生气态似乎是让他明白了点什么,那些读书施礼做的滴水不漏的年轻人本来无可厚非,但就是太过甚微老成,好听点词就是少了点风骨,难听点就是缺了年纪所在应该有的轻狂,而眼前这位说才华也有,分到天下算不算鳌头不知道,但是骨子里那份傲气却是甩了天下人一条大江。
楚虽三户能亡秦,西夏的先主也说徐暄一人独占了西蜀道三十年的国士之风。谢夫子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思量的看上一眼秉烛夜读的李显彰,这人怕是占了天下读书人的九成轻傲。
李显彰下了山,又用回了本名,离开弘碧城的时候用大笔在弘碧城墙上评了那些所谓惊世文章,从头到尾的哀感顽艳,说是用来作戏词恰好,若是用来传世,却是下成到不值一提,污人耳目,狂生姿态尽显。
姑且不说对不对,但只要是榜上有名的脸色都不好看,谢夫子也有,不过说的不多,最后一句又是风骨犹存,反而是墙文上唯一一句褒义分明的句子。
如今谢夫子瞧见李显彰沉默不语,几年无拘无束的生活下来,回归本性,也看得开,这点在外面无礼到上天的举动,在他这里不值一提,转身提了壶酒两只酒杯出来,相对而坐,他没问这几年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反而倒了杯酒孤酌,看了眼一身寒酸的李显彰,明知故问说道:“后不后悔”
李显彰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拿起几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添了杯酒,微微一笑。
其实谢夫子能看出来李显彰并不是逞强嘴硬,他就是想着在他面前占一次上风,毕竟一个当夫子的,而这个在众人眼里又算是他的学生,老是被学生压上一头也有点傲气,谢夫子也会扬长避短,知道要论才学,估摸着也就能用年长来耍耍流氓性子,所幸还好,在西夏庙堂上还能说道几句,而这个的确有让人趋之若鹜的理由,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寒酸男子看不上这个,但是不相信。
读书嘛,理想点是为了学问,现实点就是为了当官,为了功名。
瞧见李显彰摇头之后,兀自不信,反而憧憬说道:“若是当初你听老夫的,收敛一点,怎么说如今也是京里屈指可数的二品大员,穿紫戴红的。”
李显彰闻了闻酒,像是没听到刚才的憧憬所言,轻笑说道:“先生还是喜欢李安城的秋露白啊。”
谢夫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笑道:“那是自然,你可别忘了,老夫可是西楚人士,喝了快甲子年岁了,不喜欢也习惯了。”
李显彰饮完之后说道:“我也习惯了。”
谢夫子听到这么一说,收起原本的打趣心思,正经起来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入官场。”
李显彰还是如出一辙的摇了摇头,开诚布公说道:“当初确有这番心思,后来,就不想了。”
谢夫子不知道在李显彰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李显彰除了看书喝酒,就是看书喝酒,偶尔同他说点西夏庙堂的东西,事后一看大多都是一语中的,怪异无比,就连他听到几个已经是金殿上排上名号的学生传来的那些风声,也是有点猜测,而面前这位端着酒的人倒好,只言片语说出动向,分毫不差,怎么都觉得是个鬼怪神人。
也不知道等这夫子知道面前人开始算计起了平王府,算计起了北齐那个谢长亭又会有何感想。
谢夫子叹了口气,西夏的老百姓缺了这等福缘了,竟然还真的有不想当官的年轻人,像他则是老了,心境自然就变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最好的打算,生平第一次看中一个人,不死心的第三遍问道:“就不想给老百姓半点实事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谢夫子不知道这一言戳到了李显彰的病痛所在,封妻荫子衣锦还乡李显彰默念两句,陈雅已经入了土,至于乡北齐还是那个对他白眼交加的地方
李显彰脸色默然一变,冷笑一声说道:“呵,没那个想法,至于那些百姓,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谢夫子听到这样的混账言语厉颜厉色瞪了他一眼,若是以前的谢夫子,早就怒掀了桌子赶人了。不过夫子深思一想,又是看开了,依照这人的心性,以及当今圣上陈铮的用人心思,面前人怎么也呆不稳金殿,十有**会去做个军中祭酒的职位,那会是救民于水火还是火上浇油真的不好说。在他看来,虽然知道北齐和西夏必有一战,死伤肯定也少不了,但儒家还是讲究非兵非战,几十年的根在骨子里,医治不好。
不过
第一百零八章 李显彰(三)
破而后立谢夫子喃喃失神,这话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西夏的破茧成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就变成破而后立他犹为不相信,也就这么失神的小半会他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说像对待徐暄一般对徐家子杀人诛心。
武官杀人动刀不算狠,手起刀落转世为人算是慈悲为怀了,文官杀人动笔,长篇大论诛心言辞百年千年都翻不了身,这才是真的狠。
李显彰瞧见谢夫子的脸色变化哪能想不到关键,讥笑一声说道:“夫子,如今晚了,数年之前徐家子上山的时候,心慈手软,现在呐,就算是他死了也无济于事。北齐会坐视不管只要透出点风声出去,这番作为就是狗急跳墙,心虚到想杀人灭口,若是死了还好,可能是个死无对证,只不过这个前提还是在没人有证据证明他的身份,不说其他人,当年那个带他上山的人,定然是知道的,西夏有本事让他死若是有本事,当初这人砍了青城山一角,早就该死了。”
李显彰顿了一会,抬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说道:“若是没死,他岂会善罢甘休”
谢夫子眯眼问道:“你同那徐家小子有何关系,为什么要如此替他说话。”
李显彰摇摇头说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谢夫子惊疑不定,还是不相信。
李显彰又是轻笑说道:“夫子,这事本就与我无关,我掺和不掺和已经是这个局面了。至于为什么对夫子来说重要么”李显彰说完后拢起袖子,给夫子倒了杯酒,就像当初夫子给他倒酒一般,递了过去之后怔怔说道:“但是这事对夫子来说有利无害不是么”
谢夫子故作洒脱一笑,接过酒之后说道:“我图个什么利”
李显彰幽幽说道:“夫子授命来到此处,当真是想着教书育人了度余生还是想搬正天下读书人所谓的风骨。至少眼下夫子起了杀心,不就是想遮掩住那群读书人的脸面名声。夫子心怀西楚,天下如今是西夏当权还是北齐为政,夫子在乎么”
谢夫子笑容转眼消逝,盯着李显彰,他不知道李显彰是从哪看出来的,不过确确实实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要说名利,他几十年在庙堂上也捞够了,不过也正是处在高位上久了,那些谄笑逢迎之内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这可不是他们这辈人口口声声说得蔚然成风的的士子风流,就连到了这边,虽然谄媚逢迎的人少了,但是从那些小心谨慎的表情态度上也是失望,后来碰见面前人经宴上的那番言论,是不是夸大其词有待商榷,但是那份骄傲和轻狂是他很为欣赏的东西,所以走的时候给也是青睐相加,置其他人于不顾,这是他放出来的风声,只是可惜,依旧没人敢借鉴着再来一次。
李显彰不等谢夫子说话,悠然说道:“夫子是念着读书人的风骨,可是夫子所作所为却不像是扶正,倒像是助纣为虐了,沟渠是不是不堪入目,但是唯有自己将脏东西给掏出来,让世人看到,这才是治本,若是像夫子想的往上面再盖些新鲜香草,能遮掩多久到时候,若是等到有心人再来,夫子,这就不是往上面添些香草之内的东西就能遮掩过去的了。”
谢夫子愣神半晌,将酒饮尽之后,似乎是被说通了,但同样又是想到了那些人的举动,顿时失魂落魄的说道:“可惜已经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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