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陶提学竟是主动这么说,林延潮有些意外。林延潮心道,若是陶提学出面,逼问徐子易倒是有几分可能将幕后之人查出。
林延潮道:回禀大宗师,晚生猜想。这一次府试晚生替考生作廪保,因此得罪了某些廪生吧。
哦,这是为何?陶提学问道。
林延潮道:晚生为人廪保。不收一钱,故而不少交不起谢礼的考生,都请晚生为廪保。可能因此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吧。
陶提学恍然道:原来如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难怪你遭此之忌。可是你为何不收礼钱呢?如此可是得罪了人。
林延潮道:晚生幼时家贫,险些不能读书。今日虽成了生员,但想起当初自己出身寒微。不敢忘本,故而也想帮那些同样出身贫寒的考生。
听林延潮之言。陶提学十分意外,无论林延潮是不是真是这么想的,但身为朝廷命官,他必须对这等想法给予肯定。
陶提学道:善!助人乃为善之本!本官原先还担心,你因成名后,太过招摇,招来他人之忌,故而才陷害于你。看来本官是多虑了,你能不忘本,实为可贵。
林延潮垂下头道:其实晚生或许也有其他不对的地方,所以请大宗师不要继续追究此事了,算是给晚生一个警告。
陶提学当下捏须笑着道;你取字为宗海,果真有容人之量。抱怨以德,善之至善,也罢,本官就不追究此事。
陶提学出身科举名门,但对林延潮这等出身贫寒,却自强不息的读书人十分欣赏,当下又道:朝廷欲在加旨,察举各省地方生员中‘贤良方正’加以表彰,本官已经决定,将你报上。
林延潮听了不由大喜,汉朝朝廷实行察举制时,设贤良方正科,向地方求才。
国朝实行科举制,察举制废除,而贤良方正虽不具备做官资格,仍可视为一项难得荣誉。礼部会专门派官员,至地方表彰‘贤良方正’的儒生。
陶提学任内只能推举数名生员求朝廷表彰,而眼下他将此殊荣授予了林延潮。林延潮如何不喜出望外。
陶提学笑了笑最后对林延潮勉励道:乡举在即,你好好考,不要令本官失望,本官相信以你的才华,早晚有蟾宫折桂的一日。
多谢大宗师嘉言。
当下陶提学还赠给林延潮五两银,作为励学之用。这五两银子虽对于林延潮眼下的身家来说并不多,但同样代表了陶提学对林延潮的赏识。
这一次岁试,对于林延潮而言,可谓收获很大。
但收获很大,不意味着林延潮可以不追究那个暗中陷害自己的人。他在陶提学面前说不追究,是要留一个好印象,但凡正直的君子,都喜欢性子宽厚的人。
再说陶提学说报怨以德,是老子道德经上的说法,咱们身为儒家弟子,祖师爷孔夫子教咱们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绝不是叫咱们受到欺负了,就当包子的。
这陷害自己之人谋定而后动,前面派徐子易陷害自己还不够,还匿名写信至陶提学面前抹黑自己,已是触碰到自己底线了。
林延潮回到家后,陈行贵即对他道:事已是有眉目了,我的人查到徐子易上月其妻有疾,为了救治其妻,他向南市的张员外借了五两银子,言明三个月内还清,着三分利。
林延潮道:这与当铺的九出十三归差不多了,可见徐子易为生活所迫,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陈行贵笑着道:延潮,你莫非心软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谁指使的
林延潮淡淡道:他为生活所迫,我可以理解,但若是人人以家贫为借口,心安理得去杀人放火,那么世道成什么样子?‘
陈行贵道:‘宗海,说的是。你说怎么办?把徐子易抓来拷问?‘
林延潮道:‘不,你不是说徐子易欠了张员外一笔钱吗?咱们花钱从这张员外手里,把借条买过来。
陈行贵恍然道:宗海,高明啊,用借条来逼徐子易就范。
正是。陈兄你只要将账单收来,再借我几个打手,下面的事我来作。
陈行贵点点头道:好的
城南潭尾街,传说这里江水有一深潭,深不见底,因此名之。
现在这里是省城有名的临江商埠,如永福会馆,古田会馆都设在此,商贾中还有各色木帮笋纸帮油帮。
沿江委巷都是瓦屋面覆顶,连排而建的柴栏厝,一楼是门市,二楼住人。
六七月时闽水洪涝,人可将灶移至二楼,继续过活。
街道上坑坑洼洼,前几天下雨的积水未干,沿街二楼的小阳台上各色的衣裳,直接挂在路中,行人的头顶上。
这样的房子不怕涝,不怕狂风,只是怕火,冬季一场大火就能烧去一片街。
故而几间屋子中,就要修马面墙。马面墙,也称风火山墙,可以隔火。
这里与城里深宅大院不同,透着浓浓的市井味,没有达官显贵,满街的喧闹声下,却有种草根般的活力。
几名大汉跟着林延潮走到一屋子前。
一名大汉向林延潮抱拳道:‘林相公,前面的屋子就是徐子易的家里了。‘
林延潮看了屋子一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只记得一点。不许伤人,其余放手去干。‘
‘是。陈哥都吩咐过咱们了,就是林相公让我们杀人犯火,也得照办。‘那大汉名叫陈济川,是陈行贵的族弟。属于长乐陈家,这海商家族企业的一员。久在海上,既有船民好勇斗狠的一面,也有其精明干练的地方。
林延潮派他来作恶人,收帐再好不过了。
但见陈济川一脚就将徐子易家的破柴门踹烂了。
屋子里传来女人的惊叫。
‘光天化日下,强入民家,你们做什么?还有王法吗?救命,救命!‘
听了女人的惊叫,当下街坊邻居都是出来,这等地方。小民都十分抱团,甚至连官府来收税的胥吏都敢打。
这下顿时就有十几名男子拿着竹竿,菜刀冲了出来。
陈济川一伙在那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他徐家欠了我们老爷银子,我们来讨债的!你们要替徐家出头,好,还钱来,只要消了这欠条,我们转身就走。还给你们赔礼道歉。‘
听了这些人叫嚷,陈家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下来了。
百姓们听了也是不敢动。百姓有时宁可得罪官府。但却不敢得罪这些讨债的打手,横行乡里的恶霸。
何况徐家确实欠了钱了,属于理亏了一方。众人当下都是散去,反而怪徐家惹事呢。
‘你家男人呢?‘
女子哭道:‘去县学了,他可是相公,你们这样让我们脸往哪里搁?‘
‘相公算个屁?就算皇帝老子欠了钱。也得还!‘
‘可我们说了没钱,请你们老爷宽限几日吧!‘
‘我宽限你了,谁来宽限我,一大家子等着吃饭了,谁也不是有钱的主?我问你一句。能不能还钱?‘
林延潮在远处,将屋子里的对话听得清楚。
这时候但见巷子口,徐子易匆匆地跑了过来,显然是听了消息,林延潮避了避,不让他看见自己。
徐子易冲进了自家里面,然后就听得他大喊道:‘你们这是作什么?还有王法了吗?娘子你有没有事?‘
‘相公,我还好。‘
‘王法也没不准不还钱啊!‘
徐子易声音小了几分道:‘你们宽限我几日,我一定会还的。‘
‘宽限?拖到什么时候?今日有无钱还?‘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有种把我杀了。‘徐子易光棍起来了。
‘不要,求你放过我相公。他是借钱,让我治病。‘
‘哼,我也还咳嗽着呢?你婆娘要治,我不要治吗?‘
‘济川哥,咱们不动手,别人还以为我们光说不练。‘
‘好啊,我看看咱们一顿饭功夫,能不能把这屋子拆了。‘
‘别。‘
顿时屋里传来兵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林延潮算是见识了,陈济川讨债的本事,虽过分了点,但确实没伤人啊。
林延潮等了一阵,当下迈步走进屋子,地上一片狼藉,但见徐子易抱着他的妻子,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
‘停手吧!‘
数人当下也是住手。陈济川嘿嘿地笑着道:‘林相公,这还没活动开呢。‘
徐子易也不是傻瓜,见了这一幕,当下明白了怒道:‘宗海,这都是你指使得?‘
林延潮反问道:‘岁试那日,谁指使你的?‘
徐子易一愣,顿时失了几分底气,支吾道:‘宗海,你说什么,岁试那日我不是有意的,不与你赔礼了吗?‘
‘继续砸!‘
陈济川他们一并动手,顿时又乒乒乓乓地砸东西。
‘停!‘
林延潮看着面无血色的徐子易夫妻二人道:‘徐兄,我知你也是迫于无奈,你妻子患病缺钱,这才走投无路。你对妻子这份爱护,我很敬重,所以不怪你。但指使你的人,我却不能放过。‘
‘你若是不说实话,行,那么明日我再来砸。若是说实话,这张欠条我就当场给你撕了。‘
说完林延潮将欠条,放在了徐子易的面前。
徐子易看了欠条,顿时陷入了挣扎之中,胸口起伏不定。
林延潮见徐子易的神色,知他已是意动,当下问道:‘是孙秀才指使你的吗?‘
‘不,不是,我是想让你误会孙秀才的,但却不是他。‘
‘那是谁?‘
‘是今年参加府试的余子游。‘
‘他与你相熟吗?‘
‘不熟,但他兄长是古田的大木材商,我这屋子还是寄住他兄长的。‘
‘余子游,他现在哪里?‘
‘就在潭尾街上的古田会馆。‘
‘好。‘林延潮当下起身,将徐子易的欠条丢在了地上。
徐子易拿起欠条,痛哭流涕地其妻道:‘好了,娘子没事了,没事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尾生之行
听闻是余子游下的手害人,顿时林延潮的四名小伙伴都是不淡定了。
侯忠书大骂道:好啊,此人竟然指示人陷害宗海,真是狗娘养,我等一定不要放过他。对了,他为何会害宗海来得?
听了侯忠书这么说,黄碧友没好气地道:真是的,你连余子游他是谁都不了解,你还骂他做什么?
林延潮在旁道:碧友说得不错,骂他的人都不了解他,但了解他的人一定会想打他。
众人都是大笑。
陈行贵道:宗海,你想怎么整他?说来听听。
林延潮问道:我差点将此人忘之脑后了,但没料到他还记得书院里的仇。对了他近来如何?
陈行贵道:碧友,正好知道。
黄碧友点点头道:我正好与陈世璧颇有交情,他与余子游交好,故而他的近况,我颇知一二。余子游去年府试落榜之后,没有回古田老家,而是直接在省城读书,记得宗海你中了秀才那日,他与相熟之人面前道,一个文贼也能进学中得秀才,我等寒窗苦读十年之人,书都是白读了。不过此人在同窗中,早已是名声扫地,大家都没有相信就是了。
张豪远不屑地道:此人心胸也就如此了。
除此之外呢?林延潮问道。
对了,就是听林世璧说,余子游初时留在省城读书时还很刻苦,但后来却忍不住省城花花世界的诱惑,恋上了一个叫徐长君的清倌人,几乎日日都去捧他的场,在她身上费了上百两银子,却连床沿都没摸着。最近余子游因要考府试。这才少去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陈行贵问道:宗海,你要怎么整治这余子游?
张豪远道:他是要坏你前途,这等人不必留手。
是啊,是断手?还是剁脚?林相公,你吩咐一句,咱们弟兄。就给你去办。陈济川亦是道。
黄碧友连忙道:这位兄弟,我们是读书人,不玩这一套。
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换了咱们什么事不能打打杀杀解决,非要来吵吵闹闹的,像个娘么。陈济川不屑地道。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们不必再说了,我已有办法了。
潭尾街,一间档次颇高的青楼门前。
余子游与几个读书人嘴巴里咀嚼着槟榔,手里拿着生烟袋。走出了大门。
老鸨在门外喊道:几位客官,赶明儿再来啊!
算了,算了。你家陈长君太不近人情了,连手都不肯拉一下,整日只能弹曲儿,早知如此咱们几个,还不如去街头听十番呢。一名读书人道。
老鸨赔笑道:君儿是清倌人啊!只卖艺不卖身的!
什么卖艺不卖身?咱们找承欢楼那个几个红倌人,她们既卖艺也卖身。至于你们家君儿,还是等她梳拢的一日。你再知会咱们几个一声。
老鸨又是连连道歉。
这几人走了一段路,一人道:余兄,我看此徐子君是故意吊着你!耗你的银子。
余子游听了咬牙切齿道:这,看我得到你的人后,再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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