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延潮写得极为专注,笔尖在纸张上勾划,笔下的字是越来越多,两年来林延潮每天都写半个时辰的字帖,从不间断。即便写在稿纸上,也是十分工整美观。
最后一道五经题在稿子上差不多写完时,考场里已是有生员交卷了。
考生三三两两走到案前交卷,离开考场,考试时间三个时辰,可以短,但决不可长。若是过时未写完,一律强制收卷。
眼下考试时间还有最后半刻钟,林延潮已将最后的五经题誊写到正卷差不多了。
这时候后面椅子轻轻挪动,徐子易似交卷了。
林延潮继续在写着卷子,这时但见徐子易从自己案边走过,突然他的手中一斜,手中的端砚从一旁滑下。
林延潮见了身子一斜,将卷子往旁边一抄,但端砚还是落下,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洒出,将林延潮摆在桌面上的数张卷子污了。
端砚落地,一张巨响。砚台顿时四分五裂,考场上尚在认真做题的生员,也都是停下笔,看了过来。
而徐子易大惊失色道:宗海兄。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见了这一幕,两名训导中了一人喝道:看什么看,继续考试。
在训导呵斥下,考生们不敢再东张西望。但眼角里还瞧着这里,另一名则是朝林延潮和徐子易这边走来。
徐子易十分惊恐的样子,当下一个劲地向林延潮道歉。
那名训导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二人怎么回事?
徐子易的表情几乎都要哭了:回训导的话,晚生方才要交卷时,不慎手中砚台滑落,正砸在了这位林兄的书桌上,以至于惊扰了考场。晚生实在太不小心了,这一切都是晚生过错,晚生愿意承受一切责罚。
听徐子易这般自责自己,训导板起的脸。也是缓了几分,当下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无心之失,但也惊扰到其他人考试了。
晚生知错,晚生知错。徐子易躬身连连作揖道歉。
说到这里训导看向林延潮问道:你可有被砚台砸伤哪里吗?
这倒没有。
训导叹了口气,道:没有砸伤即继续考试吧,只是只是你卷面似污了,但大宗师有令,任何人都必须在未时一刻前交卷,不可容情。所以我也无法疏通。多给你一点时间,只能到时候看看能否向大宗师解释一二吧。
听训导这么说,在场生员都是替林延潮惋惜起来。
在科举里,卷面不洁是要降一等的。但若是卷面被墨水污去,导致有几个字考官看不清,那么无论情由,都以最末等论处。
除非林延潮有时间重新誊写一份,但眼下考试不到半刻钟,断然是来不及了。
众人看了心道。林延潮这一次失去了参加乡试的资格不说,少不得要从廪膳生,降一等为增广生了吧。这八成是有人故意暗算的,以往也是有县学里的人,这么整过不听话的生员。
当下有几名增广生幸灾乐祸起来,廪膳生又少了一人,那意味着他们递补为廪膳生的机会又大了一分。
这是好事啊!
训导心底也是替林延潮可惜道:大宗师那我会替你交代,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延潮道:多谢训导了,一点小事而已,就不需劳烦大宗师好了。
但见林延潮如此心平气和,这训导不由心想,此人不简单啊,换了其他人,这时候早暴跳如雷了。
训导点点头道:也好,那你赶紧重新誊写一份。
一旁徐子易也是内疚地道:宗海兄,我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你了。
林延潮却是笑了笑道:徐兄,你也是无心之失,不必自责。
有几人好笑,心道都到这份上,此人还在装什么大度,估计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不敢声张吧。
训导却是十分欣赏林延潮道:好的,等会我最后收你的卷子,你赶紧动笔。
林延潮却道:多谢训导好意,不过晚生来得及。
这时却见林延潮从一旁书袋里取出两张写满字的卷子来道:方才我怕雨水溅入窗内,早早就将誊写好的正卷放入书袋了。至于桌上弄污的,不过是我的废稿。所以丝毫也不耽搁我的时间。
这一下峰回路转,训导听了点点头,道:厉害,你做事很有分寸。
多谢,训导称赞。
而徐子易则是脸上变色,然后立即强自笑着道:宗海兄,真是太好了,如此我就放心了。
训导扫了徐子易一眼道:你的卷子拿来,眼下你可以走了。
是。徐子易当下,匆匆忙忙离开考场。
而林延潮则是不动声色,将那张还未誉写好的五经题卷子,继续写了下去。
卷面被污之事,竟对他丝毫也没影响。
当下全数写完后,林延潮还是提前了一步交卷,这一幕好似一记耳光,抽在了考场里那几个幸灾乐祸的人脸上。
走出府学学宫的大门,林延潮正要回家时,突听得后面有人喊道:林朋友,林朋友,请留步!
林延潮转过头,但见是孙秀才满脸焦急地追了出来。
林延潮拱手道:孙秀才,何事?
孙秀才见林延潮一脸平静,没有丝毫喜怒,不由心底打鼓。
:这两天事情太多,明天恢复两更,抱歉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名列一等
孙秀才上了岁数了,又兼之常年教书,有这个时代读书人四肢不勤的优良传统。,
孙秀才赶到林延潮身旁,上下不接下气地道:林朋友,留步,留步!
林延潮没什么体恤的意思,而问道:孙前辈匆匆而来,有什么见教吗?
孙秀才好容易喘匀了气道:林朋友可否到一旁僻静的茶馆一叙?
林延潮皱眉道:不必了吧。
孙秀才道:林朋友,有些话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
林延潮道:圣人曾赞澹台灭明,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我与孙秀才你没有私交,无私事可言,若是公事,又何必去偃室谈。
孙秀才脸色一变,他也知林延潮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提防自己的意思很显然了。孙秀才左右看了一眼,所幸大部分考生还未交卷,附近人不多。
于是孙秀才连忙道:林朋友,徐子易今日之事,都是他一人自作主张,我实在不知啊。
林延潮道:孙前辈的话,我不明白,徐子易不过是失手罢了,什么自作主张从何提起,若是无事,孙前辈,在下要先行一步。
孙秀才满头是汗连忙道:延潮兄,你不收一文钱,给其他考生作廪保,确实令孙某少赚了一些钱,但我尚且犯不着为了几两银子的事,说动徐子易来害你啊。这实是划不来,谁都知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我何必来得罪你呢?
林朋友仔细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其他什么人?此事别有蹊跷啊!
蹊跷?林延潮听了孙秀才这么说,确有几分道理。但没有表态而是道:孙前辈,你说完了?没事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林延潮拂袖而去。
林延潮回到家后,与几个朋友说了这件事,四位朋友里陈行贵,张豪远颇有任事之能,黄碧友可以出出歪点子。侯忠书胜在能起哄。
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几人听了林延潮的遭遇后,都是动怒。
侯忠书撩起袖子道:宗海,这徐子易竟然害你,咱们四人将这臭小子抓起来,用麻袋捆了,丢进闽水喂鱼去。
黄碧友将侯忠书拉下道:你动气什么?找徐子易算账有什么用?我们要查出谁在他背后指示的,你用点脑子,好不好?
陈行贵道:县学里这几个廪膳生,与宗海是有不睦。若孙秀才出面来弄污宗海的卷子倒有可能,但请徐子易作这事,他们舍不得这本钱。
侯忠书替林延潮鸣不平道:宗海,平日在一向低调,从不得罪人。怎么会有人害他?
黄碧友冷笑道:真天真,那也说不定,宗海去年考了院试第二,多少人红了眼。读书人最是好妒,无怨无仇也能害人。
听黄碧友分析。张豪远摇了摇头道:这我不信,但若是无怨无仇,单单凭着一个妒字就敢害人,那么历次会试的状元,榜眼,早就被人害多少次了。
张豪远向林延潮问道:宗海。你心底可有怀疑之人吗?
林延潮道:确有几人。
张豪远沉吟了一番道:其实那孙秀才是故意混淆视线,说不准就是他干的。
不过众人商议后却都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陈行贵道:宗海此事交给我办,只需派出数人盯梢徐子易的动静就好了,不用几日就能顺藤摸瓜。
林延潮点头答允。
两日后岁试成绩公示。众生员皆是去府学学宫里报道。
堂下府学县学三百余名弟子立在那,而堂上陶提学亲自训话。
陶提学沉着脸,在那道:本官身为提学,身负提督学校,整饬学风之责,本官三令五申,汝等考取生员之后,不可只知食廪免役,而马放南山,不求学业进步。汝等听进去没有?
这一次岁考,令本官失望至极。本官决定从严整治官学学风。凡岁考,考一等者,附生补增生,增生补廪生;二等无升降,廪生停米;三等者无升降,前十可得参加乡试的解额,四等发文申斥,张贴于府县学宫,以为告诫,五等者蓝衫改着青衫,廪生降增生,增生降附生,六等者!
说到这里陶提学重重地道:六等者,不论廪生,增生,附生,一律改充县学斋夫三年,并革去秀才功名。
听了陶提学这么说,众生员都是色变,陶提学治学严谨,果真是名不虚传。
眼下众人都是心底忐忑,原先自以为能靠一二等,只求考个三等即行,而那些考得不如意的,则是满头大汗,五等也就罢了,若是六等,就真的是一撸到底,永不翻身了,寒窗苦读十年都化为虚有。
而另一旁林延潮却是心想,自己若是卷面被墨汁所染,导致文章里的字句,考官无法看清,那么直接就会以末等论处。
以陶提学的性子,肯定是从严惩治。
末等会被革去秀才功名,那陷害自己之人,肯定最是高兴了,若是降一等,从廪生降为增生,甚至直接失去参加乡试的资格,也足以让此人幸灾乐祸了。
这人究竟是谁?
孙秀才?余子游?林泉?这三人都有可疑。
当下陶提学先公示三名考了六等的生员,这三名生员顿时哭爹叫娘,请求陶提学宽宥。
但陶提学二话不说,只是让学宫里的门斗将这三人拉出。
下面陶提学又宣布了考了五等的生员,这一共有十余人,这些人当场被剥去代表秀才功名的襕衫。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十数人可谓是颜面扫地。其余生员则都是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这一番杀鸡儆猴,着实收到了效果。
不过其余生员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没念到名字的,都是考了四等以上。
下面陶提学又用红榜,张贴这一次考取了一二等的生员。
考取一等的足有三十六人,二等则有六十余人。
而林延潮走到榜前一看,自己名字正名列榜上。
参加乡试的解额到手了!
下面林延潮不需参加什么考试,直接等着八月的秋闱即可。
第一百九十章 贤良方正
经历了考场上那一幕后,林延潮依旧考了第一等。
在院试中取了第二,为县学廪膳生员,这一次岁试又得第一等,而这等成绩足以令任何人,对林延潮的才华心服口服。
当下翁正春,龚子楠,陈应龙等与林延潮交好的生员,一并上前来向他恭贺。而孙秀才,徐子易二人看着林延潮春风得意,却是宛如喝了一碗苦酒,从嘴到心底都是十分苦涩。
稍后陶提学在学宫里赐宴,嘉奖考取第一等的生员。其余生员自是散去,并都是满怀羡慕地看着那些考取第一等生员。这可是与陶提学,这样大员亲近的好机会啊。
现在学宫里,众人欢宴。
宴席之上,林延潮身为年纪最小的弟子,按道理要给众生员把酒。但众一等生员们谁也不敢托大,如此年轻的廪膳生,又是位列岁试一等,谁敢轻视。
林延潮行酒时,众人都是双手托杯,礼数不欠缺一分,口上谦让。众人客气,林延潮也是一一给众人满酒。
行酒中,林延潮往座上看去。
考取一等的大部分还是府学县学的廪生,至于增生,附生也有数位。濂江书院的同学陈应龙也是名列其中,他院试之后,才补为最末的附生,这才半年,就被提为增生。
而酒宴之后,林延潮被陶提学留下叙话。
屋子里。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坐在椅上,屁股只是挨了个边。
陶提学笑了笑,从案上取了一封信交在他的手里道:你看看这封信!
林延潮双手接过信看完后,没有当即表态。而是将信折起交还给陶提学,然后才道:大宗师,信中对晚生实属污蔑,请您明鉴。
陶提学和颜悦色地道:你无需委屈,若是本官认同这匿名信里对你的检举。就不会拿给你看了。
林延潮心底松了口气,这封匿名信十分阴毒,是向陶提学通风,说自己进学之后,半年里未去过县学一趟,并且连月考也未参加一次。信里还莫须有地编造了林延潮。恋栈于花柳之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陶提学道:我观你岁试之文,有理有条,比院试时还更进一步。足见你半年来没少下功夫,故而本官相信信上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林延潮道:有大宗师这份信任在,晚生感激于心。
陶提学道:依本官看,这份信分明是有人中伤于你,你可知此人为何要害你?是否要本官替你住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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