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还是家乡好啊,林延潮愈发亲切起来,但是这里却不是自己归属。洪山村还是太闭塞了,百姓们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村里很多人终其一生,连十几里外的省城都没去过。
消息不通,林延潮被胡提学赏识的事,估计都过了几日,也没有传到村里。
林延潮沿路还是与同乡,族亲打招呼,乡民们见了都是笑着回道:潮囝,回来了!
读了书,越来越懂礼貌了。
快回去吧,你媳妇等着你呢。
听了这句,林延潮不免尴尬的笑了笑。
来到家里二层小楼前,就见得门内,林浅浅正在喂蚕,一手捧着簸箕,另一手从里面掏出桑叶来喂蚕。林延潮看去,小萝莉身材微长成,真是越发的可爱。林浅浅回身拿簸箕上放下,正好看见林延潮。
林浅浅见了林延潮揉了揉眼睛,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潮哥。林浅浅几乎喜极而泣。
林延潮正要长大双臂,迎接小萝莉的拥抱时,突然林浅浅脚步一停,喜色一僵,突然满脸怀疑地问:今日不是朔望日,你怎么回来了?
林延潮回答道:浅浅,先生已是去馆,塾内没有塾师,所以我回家来看你了。
林浅浅不信道:先生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馆,莫非你怠学,逃回了家中,是不是?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容易么我?
林浅浅马上转怀疑到质问,林延潮哈哈地笑道:你不知道,这一番我赴社学,得了督学的赏识,督学已是许了,让咱们爹入忠烈祠的事,衙门优免徭役的文书,也是下来了。
督学老爷可是文曲星,哪里能容易赏识他人的。林浅浅道。
你不信我有文书啊?
真的假的,拿来看看。
林延潮摇了摇头,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从书篓里拿出文书来。林浅浅接过书来,她也是粗略能识文断字的,虽一篇文书上好几个字不认得,但大意还是明白了。
潮哥,是真的,你终于出息了。说着林浅浅一下子扑在林延潮的怀中,嗷嗷地哭了起来。
林延潮拍着林浅浅柔软的肩膀道:好了,浅浅,督学赏识不算得什么,待以后我中了秀才,你再哭不迟,现在哭光眼泪,以后我再中了举人,进士,你眼泪就不够使了。
林浅浅闻言重重锤了下林延潮的胸道:你就会埋汰人。
轻点,我可遭不起,你三天两头打的。
林浅浅笑嘻嘻地将文书放在眼皮子,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又了一遍,这才相信是真的,高兴地道:那就好了,赶紧将这好事,告诉大伯和三叔吧,他们这几日为谢总甲派下徭役愁眉苦脸呢。
林延潮听了神色微冷道:谢总甲给咱们家派了什么差事?
第二十章 蚬子汤
朝廷的差役,分银差,力差。
如衙门中衙役,就是银差,派到百姓头上,百姓给钱,而官府自行雇役。而力差如门子,狱卒铺兵,斗级库子,仓夫这都要百姓亲自充役。简单概括,银差,给钱了事;力差,身体力行。
林延潮想起明朝徭役制度道:按道理眼下还未过年,衙门过年时会重新派役才是,眼下派役不合规矩啊。
林浅浅道:谢总甲说了,官府的事没一个准的,临时派役也是经常有的事。
我早就知道,幸亏这次我有了准备,他这一次给我们家派了什么役?
前两日,谢总甲找上门来说,给咱们家派的是常丰仓的库子呢,过了秋就要赴任。林浅浅垂下头道。
好个谢总甲,竟是一点情分也不顾了,要把我们林家往死里整!林延潮不由冷笑。
他本以为谢总甲,最多给自己家里派如坝夫,铺兵,修河工这样的苦役,但没有料到居然是可以令人破家绝户的库子。
林延潮也不算刚穿越过来时候的初哥了,换作以往,他还以为到粮仓作库丁是美差呢。官场上不是有句话,做官不如做娼(仓),做娼不如从良(粮)。
但这个福利是体制内的,不属于力差这等临时派遣的临时工。仓里平时有什么亏空损耗不仅要库子赔得,若是胥吏索取,无论公费私钱都要从腰包里出。从来徭役派至库子的,破产者十之有九。
此刻许延潮想起林诚义说的话,果真是句句在理啊。没有功名在身,作为一个小民,衙役敢难你,小吏敢难你,乡绅敢难你,宗老敢难你。
不要怪别人鱼肉你,这都是自己实力不够强大所至。
潮哥,你莫要动气。事先谢总甲也派人传了话,说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只要我们老爷子,大伯,去给大娘赔礼道歉,接大娘回家,就消了我们差役,否则就两家和离,但当初大娘陪嫁奁妆,攒下的私财,都必须一文不少的退回谢家,还有延寿也要归谢家,改宗姓谢。他也可以做主消了差役。
林延潮算明白了,谢家这是逼自己家就范啊。
去当库子,这是破家绝户的路子,一般人不会选。至于和离,不仅林家要赔一大笔钱,连孙子都要搭进去。林延寿可是林家长孙啊,林高著,大伯,宁可破了家,也不会把长孙让给别人。
所以了,只有第二条路了看似可以接受。
换作旁人来看,不算什么,就当是老婆生气了,跑到娘家去,老公回去哄,放下身段,陪几句好话。这在从来都是夫纲不震的大伯看来,简直不是事儿。但谢总甲开出条件,连林高著也要一并去,那就不像话。
公公给长媳道歉,长辈和晚辈赔不是,这成什么体统了?这是要把林高著的尊严和面子拔出,等同于打断了脊梁骨,从此在他谢家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要我爷爷赔礼道歉,想得到美,大伯和三叔怎么说了?
他们说等爷爷回来再说。
林延潮不由伸手扶额,果然这家里,自大娘被赶出家门后,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晚上上了灯,大伯和三叔回到家里。
两人都是一脸疲惫,三叔连种地都是没心情了,而大伯则是打着呵欠,一脸的没精神。
浅浅,爷爷来消息了没有?
还没。
潮囝回来了。
嗯,大伯,三叔先吃饭吧,我有话说。林延潮开口道。
也好,也好,先吃饱饭再说。三叔是半分意见也没有。
一家人是坐上饭桌。
林浅浅端了一锅蚬子汤来,还有一盘子捞野菜,锅里的粥也是稀的。蚬子是最便宜的,省城里一盆才几文钱。
林延潮不由诧异,家里日子什么时候这么难了。
林延潮穿越后是过惯了苦日子,但平日养尊处优的林延寿就在闹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没有肉。
那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也没有鱼。
那我要娘,我要娘。
大伯一摔筷子喝道:不吃,给我滚下去!
林延寿当下嚎啕大哭:爹不疼我,我要娘,我要娘。林延潮心想以往延寿是家里宝贝,大伯从不对他骂一句,而现在。
林浅浅也露出抱歉的神色道:前一段刚纳了岁进,家里没钱当家了。
岁进属于里甲三办,是县里除夏税秋粮的重税,岁进,就是以当地土物,供给朝廷。县衙借个这名目,向百姓来摊派钱。
大伯和三叔都是垂下头,眼下地里没生产的,三叔没钱拿回家,而大伯呢,不指望他从家里拿钱就不错了。今年家里就靠着林高著在铺里当差,拿公食银,以及林浅浅打席子,换点钱当家,还要供林延潮,林延寿两个人读书。
平日林高著在铺里当差,有优免一石的特权,还有十五亩地的收成,以往日子过得还行,但今年过了水后,日子就一直很紧巴了。
林延潮安慰地林浅浅道:浅浅没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的吃就好了,你的酒糟蚬,清汤蚬,我最爱吃了。
你别说了,不是浅浅的错,都是你大伯我没用,只能给你们吃这样的配菜。大伯筷子一放,自责自己。
大哥,你别说了。三叔也是叹气。
大伯和三叔都是厚道人,但是难不成还要我这个侄儿来安慰他们。
林延潮还未开口,林浅浅道:大伯,你别多想啊,你看这么多的蚬子一煮,把里面白花花的蚬肉一剥,还是道荤菜呢。
是啊,人说穷人吃不了三两肉呢,我们吃给他们看。听林延潮这么说,大家心情好了一点。
林浅浅见了笑着道:不仅蚬子肉能吃,你看蚬子壳熬得汤水,绿青青的,是一道上等的好汤,以往潮哥晚上盗汗,一碗下去是汤到病除。
林延潮与林浅浅两人,一口一个地说蚬子的好处,听得林延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信以为真地拿起筷子道:爹啊,爹啊,我要吃蚬,我要吃蚬!帮我夹!
林浅浅当下用勺,从锅里捞了一大勺子蚬子搁在林延寿碗旁。林延寿吧嗒吧嗒地,如嗑瓜子办嗑开了蚬子壳吃了起来。
大伯感动地看了林浅浅一眼,又对林延寿骂道:哪里有这样把配菜当饭吃的,一口饭一口菜!
三叔道:大哥,这几天雨水少,地里的菜都焉了,过一阵就好了。大
缓了这一段,林延寿吃得开心,大家也不再皱着眉头了。
林浅浅将剥开的蚬子,一个一个搁在自己碗里。林延潮虽觉得,眼下家里虽是粗茶淡饭的,但气氛却不错。
都说有情饮水饱,但如果可以,还是有情吃鲍鱼的好。
大伯道:潮囝,你说有话和我们说是什么?
林延潮当下将县衙优免徭役的文书拿了出来,交给大伯。
大伯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道:潮囝,你怎么搞到的?有了这个我们还怕谢家做什么?
林延潮笑了笑道:大伯,你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三叔听大伯说林延潮搞来优免徭役的文书,也是大喜,几日笼罩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拍桌子道:谢家的欺人太甚,明日我就拿这文书拿给谢总甲看,气死他。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三叔,先不忙着给。
为什么?大伯,三叔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们现在拿了,谢总甲早有了防备,说不定又谋些其他法子害我们,倒不如等些时候,他先托了人,把事情操办清楚来上门后,然后我们再告诉他,我们不去!
大伯和三叔对望了一眼,再度异口同声地道:延潮,你实在是太坏了!
第二日,林延潮在家里读书,解决徭役的事,不过一时。谢家都欺负上门了,不一刀还一刀简直不痛快。
但从又哪里入手。
就在林延潮想着时候,门外头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妙峰村的人和我村打起来了。
打他妈的。
林延潮走到门前,打开门,但见村里的人,满口骂娘,然后抄起扁担,锄头,就往村口赶。
永安里妙峰村与洪山村,原本本是一个村子,后通往洪山桥的官路修通后,两边就隔了一条路,久而久之,就各成了一个村落。
洪山村里,主要林氏,而妙峰村,主要是谢氏。
两村因水土之事摩擦本来就多,村民械斗的事也常有。
以往这事,林延潮也不关心,但眼下却是动了念头道:浅浅,我去看看!
林浅浅一听,立即放下手上的活,急道:潮哥,他们大人打架的事,你搀和什么,别去了。
林延潮笑着道:我就是去看看,难不成,还和他们动手不成,。
不行,不行,不行!林浅浅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嘴里鼓鼓的,手里拽着林延潮的衣服,一直摇头。
浅浅,放手,你放心,我我就远远地看好,不掺合行了吧!
林浅浅见林延潮露出正色,知拗不过他当下道:那你答应我,不能有事。村里人打架了,你就跑回来,别看着!
嗯。嗯。知道了。林延潮心不在焉地匆匆答应后,就跑出门去。
潮哥,小心点!林浅浅追在后面说道,眼底满是担忧。
第二十一章 谢老虎
闽水湍急,又是四面皆山,到了洪塘上游水势才缓了一些,经了多少年才冲出河央的好一片地来。这里的田亩两村人看得都和命根子一样,开发利用到极致,没有一处闲田的,因此是非也多。
照道理谢姓在本里本不是大姓,论丁口本不如隔壁村林氏的多,在没有法律可言的乡里,男丁多就是王道,谢氏斗不过林氏才对。但几年前妙峰谢家的一个子弟中了举人后,整个谢家也就跟着起来了,眼下倒是反过来压着洪山村一头了。
林延潮穿着麻鞋,沿着村里的田埂路,一路小跑。
到了村口堤坝边上,就远远地看到水渠边上到处都是人。东头的人多一些,看来都是洪山村本村的,西头的人少一些,应该都是是妙峰村的。看见两边人都各自站在一边对骂,说明没有打起架来,林延潮放心了一点。
再走进几十步,看见两边乡老搁在中央劝架,心底更定了些。
既是乡里老人出面,这架估计是打不起来了,估计也就是嘴皮上的论战,然后商量下损失,事后就可以散了。
林延潮更是放心了,大胆地走进人堆里,村里人都是大老爷们,别看整日只知道老实巴交的低头耕地,一旦涉及田产水土的事,各个都不相让。若不是两边乡里的老人,在那劝和,恐怕两边早就打起来了。
两村因田讼的事起冲突不是一次两次了,乡里人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一帮大老爷们梗着脖子在那边相互骂娘,很是让林延潮见识了一番闽地俚语的博大精深。
林延潮一个少年,混在人堆里,自是不起眼,大人也没拿他当回事,不过他倒是听村里几个大人,七嘴八舌地将事道了个明白。
原来昨日谢总甲三儿子,将洪山村的水渠抛开了口子,引水灌他自家的田,这样也就罢了,还将洪山村的水土扒拉了一大块,这样也就罢了,还害的洪山村一处河滩枯了水,河滩上林家村最好的一处蚬埕给毁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