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娘神色有几分憔悴,听谢总甲这么说,牙齿咬得咯咯响道:爹,你尽管下手就是了,我含辛茹苦给林家操劳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林高著竟忍心赶我出家门。其他人你怎么样都好,只是只是延寿,我这几日日日夜夜都在想他,林高著这老不死,竟不让我见延寿。
好,一定要都如你意就是。老三回来时候,林高著就是哭也没用了。谢总甲言谈之间,对于女儿倒是十分宠溺,丝毫没有对外人和儿子的凶悍。
快到中午时,谢家门外有人大喊道:爹,爹,我回来了。
老三回来了,走我们瞧瞧去。谢总甲笑着女儿道。
待见谢家老三气喘吁吁的进了屋道,谢总甲成竹在胸地道:我还以为你回不来吃午饭呢?如何林家父子服软了没有?
爹,这真见了鬼了。谢家老三瞪着眼睛道。
怎么回事?
我拿应役文书,直接把他们打法回来。他们老林家不知耍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衙门给他们家老二,弄进了忠烈祠,衙门给他们家免役两年,文书都开具下来了。
谢总甲听了神色一变,道:这怎么可能,以往林家求了衙门多次,事也没办下来,但这一次怎么却成了。
必是林高著这老狐狸早就算好了,我衙门里有人,他林高著,说不准衙门人里也有人啊。谢家老三开口道。
谢总甲重重在桌上一拍,骂道:这一回整不到林家了,还让我丢了份,可恶!
第二十三章 南方的猪
谢总甲的屋子里,父女三人坐在那都是垂头丧气。
一个老妈子端着茶,刚进屋。谢总甲朝她横了一眼道:滚出去!
老妈子知谢老虎的脾气见不敢吭声,端着茶又退了回去。
谢家老三垂着脑袋道:爹,眼下洪山村那帮刁民都向着林高著,整日和我们村抬杠,林高著这次又免了杂泛差役,以后难不倒他了。
谢总甲骂道:废话,爹不知道吗?
谢总甲骂完儿子,大娘哭道:爹啊,你要为我做主啊!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般欺负女儿吗?
谢总甲被女儿这么一吵,也是烦躁。
谢总甲半响道:我不知道吗?若是这一次我没将林高著压下去,洪山村那帮泥腿子,就会跟着造反,以后编户徭役的事,别想让他们再如以往般听话。
爹,你出个主意,我们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听你的。谢家老三开口道。
谢总甲哼地一声道:主意我有,歪的不行,我们来正的,阴的不成,我就来阳的,咱们与林家杠上了,递状纸,上衙门告状去!
打官司?爹这可不是好玩的,以什么名目?
当然是为我女儿出口气,林高著让儿子无故休妻,休妻有七出,我还有三不去呢,他林家还吞了我们家五亩奁田,这都要给我吐出来。
一旁谢家老三想了想问道:爹,乡里申明亭有告示,女子嫁人后,奁妆归夫家处置。那五亩奁田现在姓林的了,怎么讨回来。儿子虽然读书少,但你不要骗我啊!
骗你个母!蠢材!谢总甲一巴掌盖在谢家老三头上骂道,你一知半解懂个什么,你姐又不是改嫁,只要我们找夫家的错处,林家就没有理由以七出的名义休了你姐,只要衙门审断之后,判以义绝。那时不仅奁妆可以归还咱家,林高著还要吃板子。明日我去县衙里找黄书办商量下,请个省城最厉害的讼师,让他知道什么是官字两张嘴!
这两日林延潮一直在家里读书,习帖。
虽说那日谢家老三得意洋洋地上门来要林家应役时,被大伯和三叔拿出文书直接给骂了回去。但林延潮猜想以谢老虎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事后必定会报复。
林延潮索性就在家里坐着,准备接招。在家日子,他也没有闲着,读书的事,是一刻不能放下,林诚义所赠的大学章句一书,他已是细细研读了。
在两汉,唐宋时,大学章句还不算是经学之一,无论是汉五经,唐九经,十二经,还是理学大成宋朝,官方定下的儒家十三经中都没有大学一篇。
是后来朱熹取《礼记,中庸和大学两篇成书,合儒家十三经里的《论语,《孟子合为四书。《大学是曾子所作,章句是剖章析句,是朱熹为《大学作注,两者合起来就是《大学章句。
而大学章句是林延潮读的第一本经学,论起读书次序。
林延潮记得古人读经学,一般是从五经之首,易经开始,古人认为易经从上古伏羲传下,成书最早,要最先读。也有的说法是五经中易经最难,需最先搞懂。
而朱熹注四书后,是认为读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经学读书次序是,先四书再五经。因为四书易,五经难。并且四书成书于孔子后,五经成书于孔子前。
四书里《大学章句是朱熹用力最勤的作品,为了怕别人不能体会他用心良苦,朱熹还写到,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所以遵循朱熹的教导,社学里教授经学,一般是让学童们先读《大学,定下规模,但也有少数例外的,从最难的孟子读起。
也有的社学,完成了蒙学教育后,经学里都先教论语。这是怕学童没有耐性,先教最重要的一书,能体会到孔圣人的经典,一辈子就受用无穷了,其他经书的只要不赴科举,没读也不可惜。
林诚义将大学章句赠给自己,当然也是要林延潮先读《大学定其规模的意思。
林延潮又将书读了一遍,想到听说一般读书人若想文章大成都需十年苦功的,这也是往往说的十年寒窗。
想想自己那不靠谱的堂兄林延寿都说已是读完了四子书,这已是很牛逼了,毕竟堂兄他才十三岁。难怪说他,有资格就要赴明年的县试,弄得自己大伯逢人就是吹嘘。
想想自己竟才刚刚开始读大学,这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林延潮恨不能立即头悬梁锥刺股起来,不过整本大学章句,凭着他惊人记忆力,不用两日,就翻来覆去背得滚瓜烂熟了,只是对于其中经义,还不是很明白。
正好这一日自己那堂兄,从社学放学回到家里。
爹,爹,我饿了!我饿了!林延寿一回来就要吃的。
大伯去集镇了。
林延潮应了一声,心想这正好是个可以请教的机会,拿着书上前道:堂兄,我读大学章句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向你请教。
潮弟,我没空,今日的课业,还没有读完,等我读完书,你再来吧。林延寿一脸高冷地拒绝了林延潮。
小气!
林延潮无奈地走到一边,拿起水喝,心想怎么换个法子,让这堂兄教自己一些。
林延寿倒不是有意拒绝林延潮的,只是他真的饿了。林延寿先去碗橱里拿出一块光饼,啃了起来,垫了肚子后,这才摊开书开始念,一开口也正好是大学章句。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
噗!
林延潮忍不住把水一口喷了出去。
延潮,你怎么搞的,我在认真读书,你搞这些名堂,我怎么能用功?
林延潮摸去嘴边的水渍,拿着书对自己堂兄道:老哥,你句读错了,应该是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
林延寿听林延潮说自己,当下就是不快了道:你怎么回事,我先生就是这么教我句读的,是你高明,还是我先生高明,他可是禀生啊。
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
那是,先生说了,有‘之’的地方,都可以顿的。
有之的地方,都可以顿的!
王羲之会不会被你气死,林延潮掩面败退道:老哥,我错了。
经过这一事,林延潮觉得林延寿有点不靠谱,还不如自己读书。
这时候外面传来声音。
延潮,延寿!
林延寿一听将书一丢,飞奔出门外道:爹,你去集镇里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嗯,猪囝?
嗯,没错,现在是小猪囝,以后会变成大猪,大猪以后会再养一窝小猪,小猪再变大猪。以后我们家就顿顿有肉吃了。
林延潮听了走到门外,看见大伯正抱着一头猪崽,当下问道:大伯,你怎么买猪了?你哪来得钱?
大伯笑着道:这钱我是问熟人借来的,不用担心。我们家正好免了两年徭役吗?日子也好了一些,我想自己整日这样厮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养头猪,有句话说的好,人养人会厌,猪养猪不厌嘛!
林延潮还是很欣慰的,大伯经过这一事后,看来也靠谱了许多,终于肯做一些正经营生了。不过大伯也太乐观了,以为谢老虎这样就算了。
这时候林延寿冷不防地说了一句:爹,你这猪是南方的猪,还是北方的猪?
大伯满头雾水地问:寿囝,这有什么区别啊?
林延寿咳了一声道:圣人有言,南方猪强于北方猪!
他爹倒是问:奇了,圣人怎么会教这话?
林延寿道:爹怎么会骗你,中庸里有这句话啊,子路问强,子曰:南方猪强与?北方猪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南方猪强也。
有这话?林延潮琢磨了一阵,想到林延寿方才断句,心道:是之,不是猪,闽话里,之与猪谐音,南方之强与,竟被他读成了南方猪强与。我真的服了!
大伯对儿子一贯很有信心,一下子就相信道:我儿子,真聪明,连这都知道,你放心,咱们家的猪,是南方的猪,一定很强!
南方的猪,一定很强!林延潮差点笑趴下去了,强忍着实在难受。
大伯满口夸赞着林延寿,林延寿沾沾自喜道:那是当然,塾师一直夸我聪明呢,说我将来最不济也是生员,中秀才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林延潮忍不住腹诽,估计塾师是看在你外公是谢老虎的份上,这才违心的夸你的吧。
大伯对林延寿道:延寿,你书读得这么好,也要教教弟弟,让我们林家再出一个秀才。
林延潮还没开口,林延寿就道:老弟他读书不行拉!居然连有之的地方,都可以顿,这么简单的都不知道,我才不要教他呢。
林延潮也是赶紧点点头道:老哥,你不用费心,是我资质实在太差,你搞不定的!
爹,你看看,老弟都这么说了。
林延潮不忍直视,索性回去读书,他眼下宁可自己读书也不想问林延寿,大学章句里不明白的地方,索性等回社学再说。
第二十四章 进省城
天未亮,洪山村即是燃起了炊烟。
隔壁屋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几声锅瓦瓢盆的轻响,林延潮从睡梦中醒来,心知是隔壁三婶,给种田的男人下厨做饭。
闽地接近南回归线,日头很毒辣,就算八月马上入秋的天气,中午也能将人晒脱一层皮的。所以种田的汉子,一般是五点钟就下田,干到**点钟,最多十点,就要返回家里,吃个晌午饭,睡个回笼觉,下午四点多时乘着太阳落山前,再干一程。
千百年来村里的百姓都是如此干活的,所以隔壁三婶就要四点早起做好饭。
而眼下身为家里主妇的林浅浅,也必须四点给马上起床下地的三叔做饭。以往大娘在家时都是睡到日晒三杆才起床,林浅浅从九岁起就站到灶前煮早饭了。
林延潮也是起床,浅浅都如此,他也不能赖床。
求学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
要改变眼下处境,进学是晋升正途,另外保护这个家的周全,在自己羽翼未丰时,有个庇护的地方。
谢老虎是眼下最大的威胁,此人旁窥在侧。林延潮心想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样坐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被动挨打的滋味太难受了。自己要琢磨个法子,将谢老虎从里长位置上拽下马来。
林延潮读书一直读到快晌午的时候,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林铺司在家吗?
他去铺里当值了,差大哥有什么见教?门外大伯在应答道。
林延潮拉长了耳朵,心底猜到莫非杂泛徭役的事,还没消停。谢总甲又鼓捣了其他什么办法。
你是他的何人?
长子。
也好,这里也有你的名字,这是县衙的勾票,县尊老爷有令,让你和你爹后天去县衙过堂问话。
什么勾票?大伯言语里满是惊慌。
林延潮听了当下推门而去,但见一名帽沿插着鸟毛,身着箭袖青衣,腰悬佩刀的衙役正站在门口,与自己大伯说话。
大伯听要见知县,腿都颤了,这个年代百姓见官先畏三分,又何况看这样子是惹了官司。
眼下这周知县可是有破家知县之称的,大伯强笑着道:这位兄弟辛苦了,怎么称呼,可识得黄班头。我可是在他手下的做事,平日都称他阿公的。
妈的,一个帮役,也配与我攀关系?大伯被**裸地鄙视了。
兄弟司传案之事的,必是皂班的,每日能够侍奉县尊老爷的亲随,哪里是我攀得起的,不过小弟这不是不明白吗?向差大哥你讨教一二,不知县尊老爷传我何事啊?
听大伯这么奉承,又悄悄塞了点钱,那衙役的脸色顿时好多了道:算你会说话,实话告诉你吧,你们家犯了事了!村里里长递了状子,到县尊大人面前告你们吞了他们家的嫁妆田。
什么,大娘的嫁妆田?这到底怎么回事?大伯脸一下子苍白下来。
你与我分说这些没用,还是告诉你爹,好好想想后天如何和县尊老爷解释。话反正我是带到了。
说完这衙役扬长而去。大伯拿着勾票满脸忧虑,一个劲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要去铺里一趟,将事情告诉爹去。
大伯何事?林延潮走了过来。
大伯六神无主地将勾票拿给林延潮道:你看看摊上事了。
林延潮将勾票一看,啧啧地道:这可是知县老爷的官印啊!真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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