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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蚬埕是一处的河床,平日养蚬子的地方,旺季时随便就捞得五七担蚬子,不仅供本村百姓吃,还能挑进城里卖。毁了洪山村的蚬埕,就是断了村里人的生计,否则村里人也不会那么大的火气。

    吵吵杂杂之际,不知谁喊了一声:谢老虎,来了!

    顿时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林延潮看去,但见堤坝边上行过来一溜的人,为首的是四十多岁的人,必是谢总甲无疑,但见谢总甲背负着双手,踢着鞋走了过来,十几个打扮得如泼皮一般的人,往他身后一站。

    被围攻中的谢家人,顿时腰杆子就硬起来了。

    一个里长,就是方圆十几里地的天。

    林延潮从书里看过这段话,天下之执,自上而下,甲首上有里长,里长上有县令,县令上有郡守,郡守上有藩司,藩司上有六卿,而天子加焉。也就是按照里,县,府,省行政级别划分,里长,知县,知府,布政司从下到上。

    里长虽是最小一级行政单位,但里长却为为王当差,有六项权力:一,管慑十甲;二,催征钱粮;三,勾摄公事;四,编户之役;五,编户为王纳差,六,存留起运科粮。

    说到里长,林延潮在洪塘社学时,与张总甲也打过几次交道了。在清化里,有张经家那样的四代官宦,张总甲里长再大,腰杆子也没官宦人家的硬,村里的事轮不到他说得算,所以张总甲平日都是笑脸迎人,当个和事佬差不多了。

    可永安里下面的编户不一样,除了妙峰村谢家,其他村连个有功名在身的人都没有。谢总甲平日就是蛮霸二字,唱黑脸的角,平日村里催科钱粮的事说一不二,求情也没用,不给任何人面子,四方村民给了他谢老虎的诨号。

    林延潮打量这谢总甲,他与大娘相貌有些相像。听说此人,年少时性子暴躁,后来因谢家出了个举人,谢老虎因此攀上官府,当上了里长脾气这才收敛一点。此人当上里长后对谢家人,妙峰村的村民,十分护短,其他村的人对他早不满了。

    谢总甲,是你们家三仔毁了我们村的蚬埕。

    要你废话,我们总甲没有看见吗?

    不过是借点水土,不是又给你们填回去了,呱噪个什么。谢家的人叫嚷起来。

    谢总甲将头一抬喝道:老三,有没有这事?

    爹,有,但是谢家老三倒是一口应了。

    混账东西。谢总甲骂了一句,不待解释一脚将自己儿子,踹下了田埂。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谢家老三扶起来,但却摔得满身泥浆子。

    坏了人家东西,多少钱赔给人家,我们谢家不是出不起这钱,而是丢不起这人。我谢老虎平日承乡亲们抬举,称一声总甲,为朝廷当差,总不能让乡亲指着我的脊梁骨骂说,处事不公道吧。

    啥!谢老虎居然转了性了。

    谢家老三苦着脸道:是。是。

    几位洪山村的老人,见了赶紧见好就收地道:谢总甲,管慑一方,我们都是敬仰的,老三他也是一时无心,现在两村人化解了误会就好了。好了,没事了,大家散了吧,散了吧,还不要耽误了地里的农活。

    洪山村的人心想事情能这样结束也不错,也没丢了颜面,正要转身迈步却见谢总甲斜着眼,动了动嘴唇。

    慢着!我说了你们可以走了吗?

    众人停住脚步,洪山村老人赔着笑脸道:谢总甲还有什么吩咐?

    谢总甲眯着眼睛道:老林叔,秋汛就要到了,闽水马上就要泛滥,我接到衙门里的行文,要我们沿河各里都要加派坝夫沿河巡弋,你们洪山村那条堤坝,不可有差池,这次编役,你们洪山村最少得出二十人,作坝夫巡堤。

    几位老人听了连忙道:哪里有这么多人,这坝夫一日到晚的都要在堤上,秋汛来了,秋收也要到了,误了地里的收成怎么办。

    你们这夯货,没半点见识,谢总甲斥道,若堤坝坏了,水淹了进来,稻子泡在水里能收?你洪山村一家淹了也就罢了,难道叫我们整个永安里,也陪你?是你们犯浑,还是我犯浑?

    几个老人被他斥得面子涨红,只能求着道:谢总甲,你容情则个,二十个坝夫,对于我们洪山村太多,不如让一里各村都派人来轮,这样大家都有好处。

    谢总甲弯下身子,蹲在田垄上道:你这夯货倒是精明。堤坝在你村子里的,难道还要其他村的人,驻在你们堤坝上。你管不管茶饭啊?就算你管茶饭,他们肯不肯啊?你们如果能划下个道道,那么这总甲由你来当啊!

    有一个老人见谢总甲步步紧逼,当下也是上了脸道:谢总甲你这么做太霸道了。

    谢总甲刷地一下变了脸色:霸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霸道,我他妈的霸道,我会一脚将我儿子踹下水沟,会让他给你们赔礼,你这夯货,惹毛了老子,你一把年纪也得给老子,上堤巡坝。

    谢总甲威风一抖,那老人不敢再说。

    另一名老人打圆场道:总甲事情仓促,我找林铺司回来,议一议,再答复你,你看成吗?

    林高著也算是林村一号能人,加上与谢总甲还是亲家,虽说最近两边闹了矛盾,但也没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所以想推出林高著来缓和局面。但这老人没有料到,谢总甲眼下对林高著简直是恨之入骨。

    林高著,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啰嗦,说破天来,也没用,到时候你们村少一个充坝夫,我就剥了你老货的皮。谢总甲冷笑道。

    谢总甲如此蛮横,几个洪塘村老人都是吓住了,村里的其他男丁也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清脆响亮。

    谢总甲,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爷爷来,别公报私仇,为难我同乡的乡亲们!

    谢总甲骂道:谁在那边偷偷摸摸放话,有种站到我眼皮底下来。

    但见人群中,林延潮大步走到了田垄前,瞪着谢总甲。

    原来是你这死囝,你爷爷尚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还不赶快找你那童养媳吃奶去。谢总甲这么说,谢家的人都是大笑。大娘被赶出夫家后,谁向谢总甲抱怨,是林延潮在背后使的黑手。但是谢总甲怎么样不相信,十二岁的少年能出这样的主意,以为是女儿夸大了的。

    但是今日他却见识到这个少年的厉害,他借坝夫编役的事,本来只是针对洪山村的百姓罢了,林高著一家,他早安排下更狠的手段收拾。但是这个少年这么一喊,就变成了将两件事扯在一起,把他描黑成因与林高著家失和,扩大打击到报复到整个村子上去了。

    让整个村子的人与林家站到一边,与他一并同仇敌忾。

    林延潮丝毫也没有因为谢总甲的讽刺,而露出任何怒色,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谢总甲被林延潮盯着心底发毛,心想这小孩有点名堂,换做胆小一点,如何敢于自己这般对视了。

    我算什么东西,谢总甲你又算什么东西,你身为总甲,枉顾国法而不顾,纵容儿子私改水渠,动人田土,毁人产业,这就是知法犯法!我问你一句,你敢说你没错吗?

    林延潮指着谢总甲的鼻子指责道。

    永安里,已是有多久没有人指着谢老虎鼻子这样的质问了。谢老虎手上青筋冒起,心底火起。




第二十二章 大明律
    林延潮指着谢老虎这么指责,谢老虎还没吭声,他下面的泼皮就开始大骂起来。

    妈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也敢在这里和总甲叫板。

    谢老虎也是你直呼的吗?

    林延潮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叫阵,眼下正是抓住机会,打击谢老虎的时候。

    林延潮对左右乡民道:诸位相邻,你们说我说得是不是?

    乡里人见林延潮替他们出头说得谢总甲哑口无言,都是一并叫好起来。

    对,说得好。

    不愧是茂才公的儿子,就是会说话。

    谢老虎,你敢不敢回答我们潮囝的话。

    林延潮见一时得手,乘势而为,制造舆论,逼得谢总甲不能岔开话题。谢总甲冷声道:我家老三的事,我已是自认错了,到时候有多少赔多少就是了。你以为拿着这当借口,就可以要挟我,免去你们洪山村的差役吗?

    你也不看看我谢老虎什么人,软的吃,硬的不吃!

    谢总甲这么说,一旁谢家的人,也是一并叫嚣起来。

    是啊,你也不看看我们总甲什么人,求着供着还不及呢。

    本来我们总甲还想着,看着乡里的份上,多少免一点徭役的。

    既是你们帮着那小孩说话,就是没商量了!

    听了谢总甲这么说,洪山村的人气势一下子弱了。此人若是铁了心要编役给他们,他们也是丝毫办法也没有。还有几个怕事的人心底,还暗暗怪罪林延潮与谢总甲撕破了脸,到时候私下转圜求情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延潮冷笑道:谢老虎,你真以为你可以在乡里一手遮天,你可知大明律

    林延潮掷地有声地念出大明律三个字时,谢总甲眼皮一跳,心道这小子不是唬我吧,这偏僻村子,都是目不识丁的村民,居然有人会懂得大明律。

    不要呱噪,大明律也是你山野小孩提的,小心官差把你拿到县衙去!谢总甲恐吓道。

    林延潮冷笑道:谢总甲,大明律乃洪武爷定下,我说没错,官差拿我作什么,你可知凡应差丁夫而差遣不均平者一人笞二十,每五人加一等罪止杖六十。谢总甲你不是说你执法唯公吗?此事敢不敢与我去县衙申明亭上请求公断,若是我输,我领六十杖,你输了,你领六十杖,你敢不敢?

    谢总甲顿时失语,一旁他的儿子,在那道:爹,怕什么,和这小子赌了,咱们老谢家什么时候怂过。

    你和衙门黄书办不是很熟吗?咱们还怕他作什么?

    不论旁人如何说,谢总甲就是默不作声,一旁的儿子,谢家人都急了。

    林延潮走上田垄上,手指着谢总甲喝道:怎么样?不敢答了吧,尔等小人,私心只敢藏在暗处,不敢揭于众人目光之处,天日昭昭之下。谢老虎,我再问你一句,你敢不敢?

    林延潮五指所张,指向谢总甲。

    敢不敢!

    敢不敢!

    谢总甲,敢不敢!

    洪山村的百姓,一并是挥拳大呼。

    谢总甲脸色铁青被一个小孩子连问数句敢不敢,他脸都丢光了。

    老子堂堂一个里长,岂会与你一个孩童一般见识!走!这强撑颜面的话,谁都看得出来。谢总甲带着谢家村民一并退去,身后洪山村百姓,尽是欢呼。

    潮囝,你太厉害了。

    连谢老虎都怕了你了。

    面对同乡的夸赞,林延潮只是微微笑了笑。

    谢总甲和谢家老三走在坑坑洼洼的田埂路上。

    谢总甲倏然停下脚步,回身一个巴掌,将儿子扇倒在地骂道:混账东西,今日竟让我丢了这么大的人。

    几名谢家的族人劝道:叔莫要生气。

    谢家老三捂着脸道:爹,我不服气。这十年来,咱们家都是横行乡里,什么时候怕过人,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欺负上门来了。

    你咽不下,我就能咽下?你懂不懂,今日爹要是与那小子去对簿公堂,就中了那小子圈套了。

    这差役的事,本来就由一乡里长安排。这国朝定下的六十杖规矩,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几时有见过衙门因派丁不公的事,责过我们。再说咱们和衙门的胥吏又熟,输了也是不怕,但若是小子输了,六十杖可活生生打死他。

    蠢材,真是蠢材!谢总甲大骂,吐沫星子都吐到了儿子脸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儿子,你以为那林家小子,将事情闹大是为了同村百姓编役坝夫的事请命吗?错了,他是要摆脱自己差事。

    谢家老三双目一亮道:爹,你是说这小子狡猾啊,这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

    书倒是没白念,咱们大明朝的律法,乃是配户当差,验查丁粮多寡,产业薄厚,以均其力。杂泛差役派丁,分有田无田,无田的称为寡丁,优先承力差之事。而林高著家里有十亩水田,还有你姐带去的五亩奁田,也能算得中户,最多只能编得银差。库子这等力差,是排不上的。

    若是事情闹大,申明亭里和县里的官吏一说,事情剖析黑白,就算有黄书办为你爹撑腰,也抬不过这理字,他家就可以免去这破家之难,而改承花银子就能了事的银差,那么你爹我这一番心事不就是白费了!

    一旁的人听了都是霍然恍然大悟,纷纷赞道:叔真是高明,厉害!竟然是看破了其中的诀窍,没有中那小孩的激将法。

    谢家老三骂道:他娘,区区小孩哪里有这么厉害,断然是林高著这厮在背后搞鬼。不过爹,要是林高著既是明白这点,向衙门申诉不就可以免得库子这差事吗?

    谢总甲听了冷笑道:怕什么,只要事情闹不大,我都能压得下来。

    众人见谢总甲卖了关子纷纷道:叔,你老谋深算,也教教我等,让我等明白。

    谢总甲把玩着两个铁胆道:好,我就教你们一手,林高著要向衙门告状,先要申明他家是中户之资,必须查鱼鳞册,衙门户房具结,我亲自作保方可。衙门户房里我有人,先应承着,却不给他办,只要将此事拖个二三个月,等衙门行文下来,他还不得乖乖得去应役!若他不从,就是逃役,按朝廷律令,先杖一百,再强制应役!

    叔公,高,真高,实在是高!下面的子侄顿时拍起马屁。

    谢总甲也有几分得意道:今日我佯作认输,给他们林家以为,去衙门告状,我就怕了,让他们按章程去走,岂不知我回去就给户房黄书办写信,让他立即下行文来,催林高著应役。

    爹,何不让他们碰一鼻子灰,回过头来求咱家。

    谢总甲斥道:你懂什么,之前我还想林高著跪下磕头,将你姐迎回去,而今弄了这么一遭,我不彻底打服了洪山村的人,别人还以为我谢老虎不够狠。这一番是林家小儿自找的,逼我走得这条路。林高著也怪不到我狠毒。

    过了两日,那户房的黄书办办事果真利索,将行文提前从衙门里支了出来。谢总甲将衙门编役的行文看了一遍大感满意,叫来自家老三,命他将行文送到洪山村林高著家里。

    然后谢总甲坐在家中,泡了一壶好茶,等着儿子的好消息。

    说起谢总甲家的宅子,在永安里也是首屈一指,前后三进的屋子,左右厢房也是扩了出去。

    谢总甲坐在正堂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对一旁的大娘道:我谢老虎的女儿,养了十八年,自己都舍不得骂一句,这林高著父子居然如此对你。你放心,他打你一掌,我叫他换你十掌,他赶你出家门,我就叫他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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