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诚义听了默然道:你现在还不到参加县试的水准,就想向状元看了,想走捷径,也不是没有,首先你要加倍努力才是,其次必须要有一个名师指点你,这样能走点弯路。
提及名师,林延潮眼睛一亮道:记得,先生说要给我择一名业师。
没错,我是说过。
求学者,不仅要名师指点,还需见贤思齐,不可闭门造车。平日与一群有志于科举,并且水平很高的同窗一并研习经义才是,然后成为同窗中翘楚,再去参加县试。
林延潮黯然叹到,自己同窗罢了,也就张归贺水平和自己相仿佛,其余不是太懒散了,就是天资不够,见贤思齐又从哪里说起。
林诚义与林延潮讲了一番话,然后仰望着窗外,慢慢地道,这一次回乡后,为师已向族里宗老要求,让你入濂浦林家开办濂江书院求学。‘濂江书院?‘‘是的。‘林延潮一脸震惊。
‘濂江书院始建于唐的书院,朱熹,及其弟子黄榦都在这里讲学过,有千年传承。原来是濂浦林家的族学,林家的进士皆从其而出。‘
而眼下濂江书院内的山长是举人,而授业的讲郎,也是贡监,他们的学业都在为师之上,在你没有进学,成为生员前,也足以作你的业师了。林延潮琢磨着,这是相当于是后世山区小学,进阶省重点中学的机会。
第四十五章 无不散之宴席
你的学业已是有很好的根基,若是按部就班,或许不出几年,你的课业就可以胜过你的先生,甚至于我。林诚义徐徐言道。
若是你想要的功名只是秀才,甚至廪生,那么在这小山村蛰伏下去,或许有一日你会达到的。
或许有一日?林延潮目光一凛,那是什么时候,五年,十年或者是二十年?学生不愿蹉跎岁月,要争就只争朝夕,学生要参加后年县试。
林诚义目光一亮,点点头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方才说本朝有十八岁中状元,那是记错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是成化年间的费宏,年二十岁,曾三度入阁。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属猪的吧,明年就是鼠年了,要十三了,后年童子试就是十四了。奸相严嵩五岁发蒙,九岁进学,就以本府来说,十二三岁,蒙童进学为生员,甚至三试案首的也不少,所以你十四岁赴童子试也不算太小,难就难在一年半内,你要将四书五经融会贯通,就是严嵩,费宏复生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易。所以你不从现在开始发奋,是不行的,不可有半点心存侥幸。
是,先生,敢问先生,我何日可以去书院读书?林延潮正色言道。
林诚义点点头道:你拿着我的荐信,随时可以,先在书院之中,与立志赴举业的同济切磋,授山长讲郎的指点和教导,当然你先将此事告之夫子,再去告诉家里人。
去书院求学,身在异乡,难免艰难,若是嫌苦,也可以不去。一切你自己拿主意。
学生明白了。林延潮目光中露出坚决之色。
社学里。
老夫子筷子夹着藕片,一面吃着,一面喝着小酒。
听林延潮说完,老夫子点点头道:我早料到有这么一日,我也没什么好交代你的,去吧!去吧!
林延潮向老夫子郑重行了一礼,当下告退。老夫子默默看着林延潮背影一眼,淡淡道了句:浅水难养蛟龙!
回到讲堂间,徐风吹过。
林延潮抬起头来,眼前大榕树沙沙响动,自己在此发蒙,三年之久,一景一物难免有几分感情。
这一刻林延潮不觉得想起了高中离校前,与同学高谈阔论,想着他日放飞的心情。活过一世,这些心境不免还是影响着他,多了几分惆怅。
延潮,先生找你说了什么?张豪远本来笑着向林延潮问道。
侯忠书也是过来,笑着道:先生,是不是鼓励你,让你好好读书,将来也如他一般做个案首啊!
嗯,先生入了府学了,我等也不能堕后才是。张豪远笑着道。
哼,案首?张归贺本是要去找老夫子的,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看了林延潮一眼,延潮,你还是在社学,先胜过我再说吧!
众人都知道,张归贺自从林诚以中秀才后,也是拼命读书,倒真有与林延潮一较高下的意思。
归贺,你要胜过延潮,还是先赢了我再说。侯忠书上前言道。
就你,还从来不放在我的眼底。张归贺仰着头。
你,我还没将你放在眼底呢?侯忠书气道。
那我考你,子曰,吾不试,故艺,何解?
侯忠书愣了道:吾不试故艺?我不是故意?这很难吗?子曰,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大家都是捧腹笑了起来。林延潮也不由莞尔。
张豪远笑着道:归贺,忠书还未读论语呢?你别捉弄他。
张归贺笑了笑,看向林延潮,一副斗志昂然的样子。
各位同窗,我不日要去濂江书院读书。
林延潮说完,场上一下子静了下来。
侯忠书一愣道:书院?延潮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林延潮点点头。
濂江书院,是濂浦林氏开设的,专课童生,不说全府,就算放在全省内,也是第一流书院,张豪远言语里有几分萧瑟,延潮,真要恭喜你了。
那也未必。张归贺牙齿紧咬似憋出了这几句话。
一旁其他社学同学听了,也是围了过来。
什么延潮,要去濂江书院?
延潮,在哪里读书不是一样,何必要舍近求远?
是啊,大家都舍不得你啊。
大家有你在,故而才有准头和方向在,你一走了,恐怕大家就懒散了。
是啊,归贺不是放下话说要胜过你,也比以往用功了许多啊。
胡说,我哪里有讲过。
好了!老夫子走了出来。
老夫子道:你们在吵什么,延潮要去濂江书院,是他的造化,你们怎可以情义捆绑,若是你们有本事,也去濂江书院啊!
林延潮道:各位,这三年来同窗相伴,延潮足感谢大家的照顾,在此谢过!
当下林延潮长长一揖,众人也是连忙作揖,纷纷道:延潮,不敢!
先生讲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相离乃是为了下一次相聚,但盼再见之时,同窗之情,长存心底!
不错,同窗之情,长存心底!延潮,我等就在此先祝你宏图展翅了。社学学童们纷纷言道,与林延潮说一两句道贺的话。
延潮兄,苟富贵勿相忘啊!
是啊,以后小弟去你那打秋风,不要装得认得啊。
哈哈!
闽水涛涛,奔腾流淌入海。
自古闽地的地势,高低起伏的山脉,犹如一张圈椅上高立的椅背,三面包围整个闽中盆地圈在其中。
古代想离开闽地不易:东南面是茫茫大海,风波不定,其余三面山脉耸立,想要进入闽地深处,闽水一道算是最方便的。但即便如此,闽水也不容易走,号称路远山高坡陡谷深流急滩险。
一辆牛车,行向洪塘集镇的埠头上,天没有大亮,但闽水上已是一片繁忙。
水上早有放排工,驾着长长的排厂沿江而下。先是毛竹制成的排钉将砍下的大树钉成木排,然后五六个木排钉在一起,上面用竹子搭成小屋,屋顶覆以多层茅草,以防晒避雨,排厂里可以住人,也可以烧水做饭。
林延潮提着大包小包,背上还有重重行囊,从牛车下来后,林浅浅怕林延潮背不过来,也帮他提着几样。
林延潮不愿意其他人来送的,但林浅浅还是坚持要来,稍带上张豪远,侯忠书两个小伙伴。
大家留步吧,别舍不得我!林延潮开玩笑说道。
我们想跟着也没办法,先生照顾你只推荐了你一人进书院,我们要去都没办法。张豪远有点酸溜溜地道。
林延潮笑了笑。
还说呢,你爹不是打算,将你换到城里的沙合社学去吗?就我了,还是只能留在洪塘社学里,看老夫子的脸色。侯忠书埋怨道。
林延潮道:老夫子的学问,已是很好了,你可要用心。
侯忠书点点头道:好吧,听你这一次,潮哥。
好。
浅浅,你要和我说什么?林延潮看向林浅浅。
张豪远,侯忠书都识趣退开。
林浅浅嗔道:不过是去濂浦读书而已,又不是背井离乡,你记得三个月回家一趟就好,不然我不给你钱花!
林延潮笑了笑道:知道,知道。
第一不许乱花钱!
第二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别乱交狐朋狗友!
第三要记得我,就算林家尚书相公的女儿,哭着求着要嫁给你,你也不能答应。
听到这一句一旁侯忠书,张豪远捧腹笑了起来。林浅浅拿眼睛一瞪,侯忠书立即道:我们肚子疼,肚子疼,你说什么我们都没听见。
张豪远道:我们去看看船来了没有。
两人一并离开。
林延潮道:别理他们,你说的我都照办就是了,还有第四,第五呢?
暂时没有了。林浅浅垂下头。
那你也保重自己,别编草席了!眼下家里日子不是好了,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买点好看的衣服给自己。
埠头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两人分别在即,但又不知说什么。
第四十六章 书院
江风吹个不休。
林浅浅将头垂下,剪水的双眸一眨一眨的。
林延潮掠了掠浅浅被江风吹起发鬓,想要来个吻别,或者是握一握手,但在这个时代,这是骇人的惊世之举,会遭来物议,所以还是算了。
憋了心底的话,酝酿了半响,林延潮刚要开口,这时候,侯忠书跑了过来道:潮哥,潮哥,船到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浅浅我走了。
两颗眼泪从林浅浅脸颊上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八瓣。林延潮仿佛听了眼泪碎开时,吧嗒,吧嗒的声音。
好好读书,不要挂念家里。林浅浅梗咽地道了一句,扭过头。
好。林延潮道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埠头接林延潮的船,是河泊所的纳捐船。林延潮这一番不由也体验到了公车私用,不,是公船私用的滋味。
船上巡拦,自是林高著的下属,他殷勤地向林延潮一抱拳道:小官人,请。
从跳板登上船,林浅浅伸手掩面,转过头去。林延潮亦觉得有几分儿女共沾巾的气氛,他向在林浅浅,一并来送行的侯忠书,张豪远挥别。
侯忠书倒是没心没肺地,双手捧在嘴边大喊道:潮哥,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咱们!
知道啦。林延潮挥起了手。
张豪远也是一并走着,将双手放在嘴旁道:延潮,保重!
船夫支起了帆,船顺江而下,开始远远驶离洪塘乡。
岸边三个人追着跑了几步,林延潮看着林浅浅踮起脚尖,努力让自己更高一些,挥着手。
林延潮奋力挥了挥手,然后走入船舱,渐渐的码头上林浅浅和侯忠书的影子已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晰了。
小官人,第一次离家吧,放声哭吧,不要怕难为情。接林延潮的巡拦一面看着江景,一边笑着调侃道。
林延潮转过头对巡拦道:背井离乡算得什么,我乃读书人,士人周游天下,此乃是孔圣人那传承下来的规矩,何谈悲伤之有!
巡拦竖起大拇指道:瞧不出来,小官人还是有大抱负的?果真是读书人,我每隔几日都要到洪塘乡,到时候你有什么家信,尽管托我捎带。
多谢了。
诶,小官人,客气什么。
林延潮站在船头,一席长衫的长摆随着江风啪啪地响动,闽水泱泱。满江上多是渔民所撑的漕篷船,这漕篷船行得不快,且前狭后广,看去和游在水里的水鸭母差不多,本地话里将这小船叫作鸭母船。
而河泊所的纳绢船,一艘老福船,是从郡海防馆退下。老福船虽旧,眼下走不得海路,但胜在架子大,劈波斩浪的驶在闽水上。一路行来,沿江的渔家船看见林延潮所乘的官船,纷纷避让。在渔船上的老疍民,只要瞅一眼,从船头龙目的朝向上,就知道是官船,商船还是民船。
老福船在江头拐了弯,从乌龙江而下,洪塘与濂浦,虽都在闽水的江中大屿上。但一在上游头,一在下游尾,江头连着江尾,走水路要比旱路快多了。
越近濂浦,到了闽水下游,江面上更阔了,船也更多了。
从海归港的海船耸着高高的帆,吃着风左晃右摆,但见了插了巡海道,海防馆的旗子的巡江兵船,是远远避开。疍民的连家船,三四五艘,好几艘连着江岸畔,停泊在那,疍家人生老病死都在条船上。
小官人,你看这是柔远驿的琉球船!
船上巡拦朝远处一指,林延潮看去果真一艘大海船行在江心,果真是琉球来的贡船。船顺流而下,一瞬间两船就交错而过,行了好久,船到了濂浦村外的埠头上。
农历**月的朔望是大潮,鱼虾入港,是鱼货最丰的时节,
埠头上渔船密密麻麻的躺着,死鱼死虾,给涨潮的江水一卷,拍在码头上,一起一落的。船到岸边,鼻尖充斥着鱼腥味,他不由想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文昌眷顾之地,这和理解中的实在不太像啊。
林延潮下了船后,背着重重的书篓和行李,一步一步混在渔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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