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说完朝另一人瞅了一眼,但见对方透着一股高冷的气息。
陈文才介绍道:这位是叶兄,我们三人,正好是一起入书院的,也算是‘同年’了,要相互照应才是。听到这三人都是会意一笑。
你们还要不要领书?管书没好气地道。
是。三人连忙走到藏书楼下。
各领四书章句一套,不可损坏污涂,学末归还书院,书院的号牌一面,凭此也自由出入书院,草席一张,另外每月可领竹纸一刀,墨一锭,来书阁借书数目不限,但一次最多三本,若无疑,在这里签领吧。
林延潮听书院还有纸张和墨锭的福利也就罢了,这无限借书对于看书成痴的他来说才是真正的福利,以后不是想看多少,就能看多少。
当下三人冒着小雨,各自带着行李,由斋夫领他们至安排好的号舍。
书院的号舍是人数不定,因为睡得是大通铺,几个人,十几个人也是睡成一排,可多可少,自我增减。
这里早已是住得五个人,见林延潮三人,几位同窗也是一并上来。
陈文才先是主动通报了姓名,道:在下陈文才,家住省城汤门,父亲城门边开了间澡堂子,各位若是有意洗汤,小弟随时可以做东啊!
读书人对商贾子弟,是有几分看不起的,但陈文才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哈哈一笑,对此人很有好感纷纷道:以后到省城考试时,一定要叨唠陈兄了!
不愧是商人子弟,十分圆滑。林延潮笑着与众人道:洪塘林延潮,见过诸君,真是幸会。
看林延潮打扮,即知是寒门出身的子弟,但却胜在气度稳重,众人不敢轻慢都是一并还礼道:幸会。
最后轮到叶姓士子,他只是淡淡点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吐出五个字:在下叶向高。
第五十章 为何读书
三人通过姓名后,其余五名同寝也是开口。
在下古田余子游,三位同窗幸会,幸会。一名少年老成的同窗道。
幸会。林延潮,叶向高,陈文才拱手作礼。
一人道:在下濂浦林璧清,幸会。
此人应是本地林氏子弟。
侯官黄碧友,幸会。
嘉登朱向文,幸会。
浦城于轻舟,幸会。
陆续众人一一都通了姓名。
余子游开口道:嗯,你们三人睡靠那边的铺头,取来新的草席,将行李都整到那去吧!
听余子游这么比划,林延潮和陈文才都露出一丝不悦。
叶向高开口道:余兄,请恕我直言,这里靠西,有西晒,夏天的时候很热的。
余子游板起脸道:我在书院读书三年了,年纪也是我最长,所以在号舍里由我来分配。如果你不满意,可以与山长和讲郎说。
陈文才连忙上前劝道:叶兄,先来后到,我们刚来,我睡最西头好了。
余子游脸色稍稍缓了一些道:这才像话,我们是老生,汝等是要尊敬前辈的。
三人这才无话,各自整起自己行李来。号舍里没有衣橱,书柜。
林延潮先铺好草席,只能先将书和衣裳在草席另一头分别叠好。私人之物都是放在朝北面靠墙一侧,晚上头顶睡,身子是面朝南脚朝北的躺在铺上。总得说起来比大学寝室睡得条件差了不少,人与人要并头睡,若是掉个头来,对方的脚丫子足可把你熏死。别以为读书人,就讲干净多少了。
睡在林延潮两旁的是叶向高和来自浦城的于轻舟。
一旁林延潮这才整好,一旁于轻舟对林延潮道:林兄,我先小人后君子,我一贯好洁,不喜他人碰我的床和东西,你稍稍挪过去一些,以后也讲究些。
林延潮笑笑道:好啊!
多谢林兄了。于轻舟见林延潮丝毫没有着恼,松了口气,反而自己有些愧疚,不好意思。
好了,要灭灯了。余子游说了一声,即揭开灯罩,吹熄了灯火。
暗下来后,号舍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延潮躺在床上,用手枕着突低声道:叶兄?
何事林兄?
敢问你向高二字,是项羽的项,还是向背的向。
向背的向。
嗯,叶兄是福清县人?
不错。
嗯,林延潮合上眼睛,心想身旁这人,八成就是历史上两度入阁,独相十三载的叶向高了。
叶向高问道:莫非林兄认识在下,或者是家里的长辈吗?
林延潮道:叶兄,误会了,你这名字起得好。向高,向高,好好读书,日日向高!
叶向高亦是道:当年我祖父给我起此名时,也有此意。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不准说话。余子游的话从另一侧传来。
叶向高轻哼了一声。
叶兄,我们初来乍到,不宜出头,免遭入众矢之。
多谢林兄相劝,我有分寸。
听得叶向高答允,林延潮也不说话了,双眼合上,不多时即睡了过去。
次日天亮,林延潮整理好被子,还在洗漱,这时外面斋夫道:林延潮,叶向高,陈文才,今日你们要向山长,讲郎行拜师礼,先至西塾一趟。
林延潮三人听后不敢怠慢,连忙赶至西塾。
山长林垠乃是个和蔼老人,有长者之风。
林垠先领着三名弟子,先拜了了孔子,朱子,然后三人再向二人拜首,行拜师礼。
拜首之后,依规矩送拜师六礼,芹菜,意为勤奋好学;莲子,意为苦心教育;红豆,意为红运高照;枣子,意为早早高中;桂圆,意为功德圆满;干瘦肉条,是用以表达弟子心意。
然后书院山长讲郎向林延潮,叶向高,陈文才他们各赠一份糖和葱。糖有粘性,表示安心读书之意;葱与聪音近,葱形中通外直,喻学问贯通,做人正直。
如此拜师礼才行毕,林垠当下与他们讲了一番,读书做人的道理。
不说尊师重道四字,仅是对方举人出身,嘉靖十年乡试第五名的名头,既然说是最平常的话,林延潮等人也是洗耳恭听的。
林垠一些励学的话后,温和地向三人问道:你们为何而读书?
三人对望了一眼,林垠指了指陈文才道:你先来说。
陈文才一整衣襟,将右手向上一扬,目光与指尖平齐,朗声言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陈文才有几分搞笑,林延潮见众人却没什么好笑的神色。
林垠点点头道:是横渠先生的名言啊。横渠先生是北宋名儒张载,这横渠四句是他广为人知之言。
你呢?林垠点了点头叶向高。
叶向高毕恭毕敬地道: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林垠笑着道:然,近濂溪先生矣,不愧是桂山先生的佳儿。林延潮知道濂溪先生是周敦颐,周敦颐除了一篇爱莲说名满天下外,最重要是开创了程朱理学,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正是他的主张。
叶向高拱手道:家父也常常在我面前提及山长。
好。好。林垠笑了笑。
那你呢?对,林延潮。林垠看向林延潮。林延潮似察觉对方的目光中似有几分探究的味道。
林延潮想了下,放弃了数个一鸣惊人的答词,而是用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先生为学,但求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窥。
林燎连忙道:山长,此子初来乍到
林垠摇了摇手,咳了几声笑着道:不知无妨,何况他说的是孟子之言,儒学的道统,由濂溪先生,明道,伊川二先生上承孟子的。
林垠又剧烈咳嗽了几下,林燎给他端了杯茶喝下后脸色才好了一些。
林垠道:老毛病又犯了,我们书院,乃朱子讲学之地,承袭儒家道统,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尔等要记住了。
是。
林延潮恍然大悟,原来山长方才问你们为何读书,不是随便作答的,而是有一套章程的。
濂江书院是当初朱熹讲学之地,当然传扬的是理学了。所以林垠才说,非濂学(周敦颐),洛学(二程),关学(张载),闽学(朱熹)不讲,而将民间盛行的王学视为末流。
不过理学好啊,理学是显学,也是官学,功名的敲门砖。林延潮虽尊王阳明,但王学可没办法,帮他科举登第。
当下拜师仪式结束,斋夫将三人领出了书屋,解释书院的规章道:我们书院分外舍,内舍,上舍,尔等新来皆为外课生,在外舍从学,外课生不给银,若学业有进,升入内舍;内课生每月支膏火银三钱,内舍生学业有进,升入上舍,为上课生,每月支膏火银五钱。
林延潮不由感叹,原来快慢班和奖学金制度,这么早就有了。当时如濂江书院这样的有名书院,都有官府的拨款,助学田的收入,并不靠弟子的束脩,不仅食宿免费,对于学生还有膏火银的补助。
林延潮看叶向高和陈文才的样子,显然是早就知道的样子,自己倒是消息落后了。
斋夫继续讲道:另外学院,朔望课,师课半月一考,由山长出题,月课一月一考,由县学,府学教谕出题;官课,季课一年四考,由知县,知府,学政出题,以定尔等座次。其余我也不与你们分说,久了就自行知道了。
斋夫走后,陈文才道:季课,竟由知县,知府,学政出题考校,这书院未免太阔气了吧。
叶向高道:这还不好,不用到了县试,府试,院试之时,我们也知考官的出题路数,可惜一季一课,着实太少了。
林兄,你怎么看?对了,林兄似对书院之事一无所知,难道之前师长都没有与你提过吗?
这就是寒门的先天差距,至少在关系门路上,较官宦子弟,商贾子弟要逊色一筹。
林延潮双手一摊道:师长没有提过,所以还是要叶兄,陈兄多请教才是。
叶向高,陈文才一并谦虚道:林兄,不敢。
第五十一章 外舍弟子
叶向高,陈文才他们对书院底细,十分清楚。
书院分外舍,上舍,内舍。外舍有三十人,专课外课生,内舍有二十人,专课内课生,上舍只有十人,专课上课生。上课生,内课生都是书院最杰出的弟子,不少人都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他们的目标当然是进学,中秀才。
至于外课生,大多还是没有考过县试,府试,有考过的也多是名落孙山。
外课生,上课生,内课生,依考试成绩排名,优秀者升补,不足者罢黜。
这快慢班的制度在现代,可是遭了不少诟病。可是在当时却是常制,说起发明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安石。
北宋变法,王安石将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每月考试递补升降,废除科举,以此作为国家取士的途径。后这三舍升补法虽随变法失败被废除,但却被地方官学和书院采纳。
在宋明以科考为主的书院,多采用三舍法。
一炷香后,三人拿着书本来到地头。
一间门院上门匾上,挂着外舍二字,院子里有一间四面开窗,坐南朝北的大屋子。
大屋子面南三开间,中央是讲堂,左右两侧是厢房,三面围绕,书堂厢房外都有环廊。天井前栽着两株梅树,屋子门额上书着二梅书屋四个字,说得正是天井上栽得梅树,门额倒是写得十分应景。
二梅书屋内,坐得都是书院弟子,没有一人在交谈,都在认真的读书。三人见了这一幕,也是放轻了手脚,各自走到空着的案上坐下。
书屋没有椅子,弟子们都是席地而坐,坐在地上后,林延潮抬起头看着横梁,更显得厅堂高敞却大。四面也没有立柱阻隔,不仅一眼看到讲案上,四周弟子的肩背都能看得见。
这书屋由于是独栋一间,四面采光直接照入,窗明几净的,感觉很好。比起光线昏暗,空气潮湿的洪塘社学的讲堂,条件果真好了不止一筹。
不过可能一个课堂内,容下三十人的缘故,桌案倒是比洪塘社学小了许多,只有半人宽。林延潮随身携来的书不够铺在案上,只能放在案几底下和两旁,这样就不能伸腿坐着了,只好盘起腿来坐在席上。
前后左右都是挨得很近,眼下他周围的弟子,都是埋头看书,讲堂里一片宁静,只听到翻书时的沙沙声。
即便是外舍,弟子这等专注学习的态度,就胜过洪塘社学不知多少,
林延潮轻手轻脚从书袋里取出一个竹筒放在岸上,竹筒盖上盖子,里面装满水,口渴时可以拿来喝。林延潮发觉明朝读书人都没有课堂上喝水的习惯,大概是怕水容易打湿了宝贵书籍的缘故。
他们都是宁可下课时,跑到外面水缸舀水来喝的。林延潮打开竹筒,喝了口水,将手擦拭干尽这才坐定后。
他左右瞧了一眼,一旁的弟子都是合着《孟子一书,对着《孟子集注在看。
孟子是四书里最难的一书,太祖朱元璋就不喜欢孟子,而作为应试书籍,孟子里被删减了不少诛一夫之类不利于皇权的话。
林延潮心想大概是等会要讲孟子,于是从书袋里讲《孟子集注放在案上摊开。林延潮一入学,书院就给了他一套私坊刻的四书章句集注。
这是濂江书院自己版的书,用发黄的竹纸作的,虽谈不上太好,但线装,版刻都十分精细,而且书里错漏,谬误都很少。
虽说是一本新书,从无人用过,这让喜欢读别人注释的林延潮有些失望。不过重生后两个月以来,看了不少古文书后,林延潮也是开始十分习惯起来,整篇不加句读,音切的书来已不算麻烦,若是白一些的文章,看起文言文有时还白话文更顺溜。
翻开书,书页上带着芸草香,芸香可以辟蠹,所谓书香门第,书香就是芸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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