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好的,林燎抽出一册书来,随意翻到一页指着道,第一题,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不骄,易。
众弟子知这一句话出自论语。大家都读过,但不知林延潮是否有背过。
徐贾有点紧张,盯着林延潮,心想这小子狗运一直很好,不会第一题就蒙中了吧。而余子游更是如此,大冬天的,但是汗水已是将他的内衫都打湿了。他已是没有退路,他看向林延潮的嘴唇,生怕他道出文章。众弟子们也是不会错过这一幕,都想看看林延潮是如何过关,或者是如何失败的。
林延潮似思索了片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正待有人不耐烦时。林延潮终于开口了,余子游心都要提了起来。林延潮耸耸肩道:回禀讲郎,这一题弟子不会!
不会?
余子游,徐贾先是一愣,然后心底生出喜意。
我就说嘛,这人是绝对是作弊的。徐贾抓住一名同窗的肩膀,大声言道。
高兴什么,延潮十题答出五题就好了。安静些,听先生讲题。
第二题,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林燎开口道。
这一句出自大学。
林延潮又想了一会,当下道:不知道。
这一次众弟子们一片哗然。连原本相信林延潮的于轻舟他们也是动摇起来。徐贾笑着道:我说吧,他一定是作弊的,不然不会连续两题都不会的。
果真如此。余子游脸上肉一跳,心道我这一次倒是赌对了,如此我也不算冤枉了他,林延潮果真是舞弊的。哼,这下贱的田舍子弟,也配与我争?我是凭自己本事,堂堂正正考上内舍的。
几名弟子对林延潮大肆攻击,却没有看到林延潮脸上一闪而过的讥讽之色。
林燎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色,看了林延潮一眼当下道:第三题,学而不思则罔。
林延潮又陷入了思索之中,众弟子不由叹气,徐贾继续大呼小叫道:先生他已是想了许久,若是再答不出来,就算他输了。
林燎瞪了徐贾一眼,徐贾不敢再说,但是他得意洋洋,他就是故意用这样话刺激林延潮,令他生乱,紧张。林延潮越是自乱阵脚,越是没有机会将题目答出。这叫善用兵者,以攻心为上。林燎也是向林延潮下了最后通牒:再给你三十息,若是答不出就算你输了。‘看,他果真答不出来,这是第三题,下面不用考了,结果也是一样。‘
林延潮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向同窗们脸上扫过一眼,却在心底默数‘一,二,三十。’‘十八,十九,二十,惟学而不求诸心,则昏而无得于己。盖学贵乎思也。不然,宁能免夫罔之失哉?昔圣人言此之意谓。夫理散于事,非学无以聚之,非思无以得之也林延潮一字一字吐出,分外清晰在课堂上回荡。
课堂上一片寂静,余子游,徐贾仿佛吃了一记闷棍,双眼失神地立在原地。
第七十九章 逐出书院
徐贾面露惊慌。
余子游愣了一会,又几分不屑,又似有几分强作镇定地道:运气真好,我看你还能蒙对几题?
徐贾也是缓了过来道:余兄说的对,他不过恰好答对一题的,要答对五题才可,他下面的七道题,他必须答出四题,否则也是舞弊。
林延潮转过头来道:你们好啰嗦,还让不让我好好背书了。
余子游,徐贾都是窃喜,他们心知背书时切记分神不得,他们就是要故意激怒林延潮,让他不能专心。
你还管什么?嘴巴在人脸上,你还不准别人说了?
你这个窃文之贼,还有什么脸面,指责他人,真不知羞耻。
书院众弟子们都是自觉离了余子游,徐贾一步,他们这故意捣乱,使林延潮分心手段很下作。但凡正直的人,都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林燎出人意料的没有制止,而是听着二人的呱噪,对林延潮再道:第四题,子曰:愚好自用,贼而好自专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这一篇出自中庸,共有两句,乃是大题,因为题目太长,经常容易被人忽略过。
答不出,答不出徐贾心底暗暗道。
余子游在一旁道:先生,不可让此人想得太久,谁知他又使什么手段,快约以时间。
卑鄙!一名弟子看不过去道,余兄的人品,我们今日算见识到了!
余子游脸色煞白,仍强笑道:你懂什么?滚开!
林燎袖子轻轻颤抖,有几分怒不可遏,当下深吸了口气对林延潮道:就依余子游说的,给你五十息。五十息后,答不出算你输了。
林延嘴角边浮出一丝笑意道:先生,我现在就答给你听,天下之宗周,于文于礼见之矣此固天之道也,世之纪也,而敢有不同者哉!
善!真一字不差!林燎点点头。
众弟子们一片哗然,一字不差意味着什么,四书五经背得一字不错,已是不容易了,又何况八股文范文。
这这不可能。徐贾惊道。
徐贾,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徐贾已是开始深深地后悔了,心道我何苦要帮余子游出头,他们两个斗就斗去,反正我又进不了内舍。
余子游这时候站出来道:先生,请让我来选题。
众人见了这一幕,都是看不下去,余子游这么说显然是连林燎都不相信,认为他与林延潮间存在某种默契,要自己来。
这一刻林燎对余子游彻底死心,他将书卷放案上一放沉声道:好,你来考。
余子游听出林燎口气里的怒意,心底一阵阵后悔,但是现在他已是没有回头路了。而支持余子游的同窗们也是摇了摇头,若是再支持他,就是与讲郎和书院反目。
有一人道:余兄,你好之为之,给自己留个台阶下吧。
余子游对这些话至若寡闻,强撑着身子走到案上。
余子游神色冰冷,当下将一叠文府书册,翻过来倒回去挑了半天,然后瞪向林延潮道:第五题,呜呼!天难谌,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
林延潮淡淡地笑着道:余兄到了这一刻,你还不死心,你听着
林延潮一边说,余子游一字一字的比对着,林延潮竟是没有背错一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林垠长叹一声离开了书屋。
第六题,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余子游咬着牙继续问道。
林延潮这一次不假思索地背着。
第七题
第八题
第九题
林延潮又是连背四题,一字不错。书院众弟子已有原先的羡慕嫉妒,到这一刻只剩下佩服二字。林延潮这不是蒙对的,而是将整本题库都背下大半了。换句话说,以林延潮现在的水平,又何必去打小抄作弊。
余子游的额头已被汗水打湿,眼睛是通红的,手上虽是翻着书页,但给人感觉是无心拨草般,然后苦笑着道:最后一题,好了,最后一题
可以了。余子游,给你自己留一点颜面吧!
延潮九道题答出了七道,你别不要脸了。
几个人出声,余子游听了身子一颤,将手里的书奋力朝人堆一砸,用俚语土话大骂道:胬你娘,什么鸡趴!
这时林燎开口道:余子游,你当着师长的面污蔑陷害同窗,坏了书院的规矩,从今日起,你被逐出濂江书院了,以后也别说你是我的弟子。
林燎最后一句话下。
余子游陡然跪下,上前抱着林燎的大腿垂泪道:先生不要,学生知错了,学生知错了。
林燎长叹一声道:我也已给过你机会了。其实这一次你虽试了第三,但我已向山长求情,正好内舍有一弟子,家里大人过逝,要休学回家,你正可以补入中舍,哪知你非要害林延潮,将你自己的机会失去了,眼下只能补外舍第四名入内舍了。
余子游听了但觉得喉咙的痰一涌,本脸上就是眼泪鼻涕,这一下更是伏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心底骂道,为什么会这样,会这样。外舍弟子们见了余子游如此,都是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林燎语重心长地道:其实进不进内舍都无妨,自己在何处不能勤学用功,你去书院外面悉心念书,将来未必不能中秀才。
是啊,余兄!众弟子们都是心软,见余子游被革出了书院,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我要你们同情了吗?余子游猛然抬起头,指着几人骂道,不就是给破内舍吗?我还不稀罕了。
这余兄,真不识好歹。
算了,你没看出吗?他平日就是这等之人。
说完余子游提起书袋大步奔出了书屋,但一不小脚下拌蒜,磕在门槛上,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书洒了满地都是。
众人都是一并摇头。
又是寒冬腊月,辞旧迎新时。
小船在闽水上划啊划,载着林延潮返回了家里。
身上背着行囊,走在乡间的路上,远远的堤坝下面,就是自己的家乡。
到了村口几头土狗跑了出来,似乎有些认生,待林延潮作势踹了几脚后,这才呜呜地走开。
我回来了。林延潮道了一句推开家门,却是吓了一跳,但见自己的家里坐的是满满当当。
林延潮看他们打扮,才知是渔民催首,网甲。自从林高著作了河伯所大使后,家里门槛都被这些人踏破了。
林延潮见了当下作了团揖道: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在座年纪都是与大伯差不多,但见林延潮施礼,都没有托大,站起身来回了个半礼。
是秀才的公子吧!
一见就知是文曲星,将来的状元郎。
林老爷真是好福气,有个读书人的孙儿。
这话说得上首林高著呵呵直笑道:喝茶,喝茶。
大伯满脸春光,拎起家里的粗陶茶罐儿,给人倒了圈茶,还对林延潮道:潮囝你回来了,我还念叨着你几日回来呢?
灶前大嫂在煮荷包蛋招呼客人,见了林延潮赔笑了两声。
林延潮笑了笑道:大伯劳你挂念了。
当下林延潮上前向爷爷行礼道:爷爷,孙儿读书回来了。
林高著笑着道了两声:好,好。
他的下属,网首们见了林延潮又是一阵夸赞,林高著微微地笑着,林延潮凑见一旁这些人带着的年货堆得可是高高的。
林延潮说了几句话,当下就走到自己屋子,走进去就觉得两眼一黑,眼睛被手掌遮住了。
猜猜我是谁?一个女孩的声音腻声腻气地道。
第八十章 大伯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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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少年人,没有玩过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林延潮想起,自己小时候与林浅浅一并长大,二人倒是时常一起这般游玩。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骑竹马,斗草,玩蟋蟀,虽是还未穿越时自己肉身的记忆,但却在自己脑海里一一浮现了出来。谁说童养媳是万恶的封建制度的,这不仅给自己一个青梅竹马的童年,而且还保障自己的初恋能走进爱情的坟墓。
想起上辈子虐成狗的初恋,林延潮将林浅浅的手抓了过来。
两人四目交对,林延潮满怀恶念地道:让叔叔看下,小萝莉长大了多少。嗯,似长高了一点,嗯,某个地方也挺拔了一些。
不错,不错,有那么点养成的味道了。
林浅浅给林延潮看得又羞又急了起来,道:不许再看了。
林延潮嘻嘻地笑着,粗布荆钗下,林浅浅仍是明眸皓齿,言笑嫣然。
你刚才说什么叔叔,你又不是我长辈,还有什么是小萝莉?是一种茉莉花吗?林浅浅不断地追问道。
林延潮不由哈哈大笑,其中的恶意更浓了。
大年夜,家里人和和睦睦地过着,大娘经过那一遭后,不敢动辄欺负人了,林浅浅的日子舒心了许多。既是林浅浅不再受欺负,林延潮对大嫂终于也没有以前那么厌恶。其实穿越前,归根到底家里矛盾还都是缺钱闹的,不是有句话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家贫百事哀啊。
在学风很盛的闽地,举全家之力供一个读书人,倒比比皆是。但一个普通百姓的家里,要供两个读书人基本不可能。
林延潮和林延寿二人,家里为了分配资源,这几年大娘和林浅浅是没有少开战。谁不想岁月静好,安然若素,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女,所以林延潮也知林浅浅的泼辣性子,也是逼出来的。
作存量,不如作增量,眼下林高著当官后,家里不仅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而且供给林延潮,林延寿两个脱产读书人也不吃力。顿时家里就和睦下来了,其实这齐家的道理,延伸到治国,都是一样。
正月之中,林延潮也算舒心地与家人过节团圆,然后就准备忙着拜年了。
林延潮先是去城里一趟,侯官县衙的沈师爷,自己的老师胡提学,许先生都是要一一拜会的。
在临行前,大伯突然叫住了林延潮,说是要一起去。林延潮明白大伯的意思,他一直指望着林延潮能帮他在县衙里谋个差事。
这事大伯提了好几次了,能进衙门,做一个欺压良民的胥吏,是大伯一辈子的追求。既是家里长辈要求,林延潮就答允了。
这一次进城,林延潮去洪塘集镇讨了艘船,船家听说是河伯所大使的儿子和孙儿,怎么也不敢要钱,最后林延潮好说歹说下,才要了二十文钱作了船资。想到第一次进城打官司,因家里付不起船钱,一家人是走着进城,这一次则是有了交通工具了。
船是最寻常的鸭母船,大伯和林延潮二人站在船头看着风景,这次进城就没那么多新鲜了。
小船经城西西湖,由西门旁的西水关附近入城。待靠近水关时,大伯朝林延潮肩头一拍道:延潮,你看见那山上的城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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