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延潮明白自上一次王家屏面圣闹翻以后,天子越来越不愿意见大臣。
比如陆光祖,张位二人升任内阁大学士后,依照以往的惯例,都要入宫面圣。但陆光祖,张位二人请求后,天子托言身子不适不见。
今日趁着献俘大典,天子龙颜大悦的时候,他们来到午门上,不见一面心中没底啊!没有天子支持的内阁大学士,是坐不稳位子的。
不久后陈矩从暖阁里出来向赵志皋道:“圣上身子疲乏,不愿太多人打搅,元辅一人进去,至于两位先生以后再见吧。”
好不容易,赵志皋获得了面圣的机会。
至于陆光祖,张位二人也是唯有遗憾了,见不了就见不了吧,估计到离任时还见不了。
当即赵志皋走了几步,但见他老态龙钟步伐有些不稳,陈矩向一旁林延潮道:“陛下有旨,让林先生搀扶元辅入内吧!”
林延潮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说,他看了陆光祖,张位二人一眼,然后向陈矩道:“臣遵旨。”
说完林延潮搀扶着赵志皋手臂,赵志皋看了他一眼,欣然地笑了笑道:“宗海,有劳了。”
“岂敢,此乃侍生的荣幸。”
然后宫人打开暖阁的门,林延潮搀着赵志皋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说实在的赵志皋一把年纪了,尽管有林延潮搀扶在旁,但也真是走两步又喘两步。
从暖阁前走到阁里,连林延潮也满头大汗。
林延潮与赵志皋来到明黄色的帷幄前向天子见礼,却听帷幄后天子道:“起来吧,将这撤了,其他人都退出去。”
天子声音有些疲倦,侍者将帷幄撤下后,赵志皋,林延潮看见天子躺在一张锦榻上。
但见天子确实脸色十分苍白,发福的身体上正在冒虚汗,说龙体欠安那还真不是假话。否则李如松,魏学曾立了这么大功劳,怎么说也该见一面才是。
侍从给赵志皋搬了张矮凳后退出了暖阁,林延潮搀赵志皋来此后立即知趣地道:“臣先告退。”
天子道:“林卿留下。”
“臣遵旨。”林延潮说完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看赵志皋如何君前奏对。
以往张居正在位时,说是首辅更似摄政,林延潮没从其中学到什么技巧。
而前任首辅王家屏,那不叫奏对,那叫当面怼人啊,当面顶撞皇帝分明不想干了。
唯独申时行十年宰相,他的功夫有一半都在君前奏对上了。申时行离京时送的召对录,林延潮可是认真的读了,从中是获益匪浅啊。
但见赵志皋已是喘匀了气道:“老臣久不奉天颜,今见不胜庆幸。”
天子闻言点了点头。
赵志皋又道:“陛下,老臣起草了一篇文章恭贺陛下这一次平定宁夏。圣王御世有文治,必有武功,文以敷治平,武以定祸乱。盖世不能以常治,而贵于易乱以为治,时不能以久安,而贵在于转危为安。”
“宁夏为中国之要地,逆贼父子,以亡虏归降,受恩深重,竟然忘恩负义,造反之后据城自守兼有轻视中原之意,并吞全陕之心,恭惟皇上,赫然震怒,调七镇之勇士,而给以内帑,剿灭此獠。三军用命,如驱犬羊,刀锄腐鼠,元恶就擒,有嘉折首支义。今捷书已报,露布再传,喜动九重,欢腾四境,告慰祖宗神明,江山万民!”
林延潮闻言心底佩服,赵志皋这文章写得有文采啊!
首先宁夏之役,起因在于朝廷拖欠九边军饷,以及巡抚党馨处置不当,但赵志皋这么说就成了‘时不能久安,而在转危为安’。然后又将平定宁夏的功劳都推在了天子的身上。
天子闻言当然欣然接受,脸色好看许多:“先生有心了,这宁夏之乱平定也离不开先生的运筹之功啊!”
赵志皋连忙道:“老臣哪里有微功,都是仰仗皇上的洪福啊!”
说到这里赵志皋道:“宁夏之事前三边总督魏学曾因玩寇之罪已拿下狱,因陛下念学曾为忠义老臣,在军中动劳数月,又收复西河五十余堡得以宽宥免其罪责,由锦衣卫交至刑部论处。现在刑部已是复奏,功过相抵,魏学曾以原官致仕,还请陛下定夺。”
林延潮在旁听到这里知道赵志皋之所以要力保魏学曾,是因为魏学曾是清流中的名臣,若不保下他,未免在朝中大失威信,官员也会认为他在皇上面前不作为。
天子这时候笑了笑道:“这功魁罪首,朕胸中早自有定夺。这魏学曾嘛,虽是缓师延误军情,但宁夏终是平定了。朕念在卿的面上,准了。”
赵志皋大喜道:“陛下令魏学曾复生于大造之中,老臣亦鼓舞于光天化日之下。老臣除了抄写圣谕兵,刑二部外,所有发下御札一道,谨尊藏阁中,以昭皇上虚怀盛美。”
天子闻言笑了笑,甚是舒畅。
林延潮在旁虽是默不作声,心底也是想到,这赵志皋平日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样子,但没料到这君前奏对可以啊。
不过自己出乎意料倒是无妨,最重要是天子的看法。
以前赵志皋是申时行推荐上来,天子眼底这七老八十赵志皋,肯定是才能平庸,预备拿来作为首辅的过渡人选,将来还是要交班给王锡爵的。
但这样一位不起眼的老头子,在王家屏走后,在内阁里勉强搭起班子来,并还打赢了宁夏一战,实在是令人惊喜。
天子道:“朕今日御皇极门时,看内阁在侍班离朕甚远,先生升阶于殿檐滴水站立。林卿以为如何,此合乎礼制吗?”
天子询问就是以后内阁在皇极门侍班时,可以离皇帝近一点,这是一等恩遇啊。
话说到这里,林延潮都是从旁旁听,也不知天子召自己来陪听是什么用意。但听天子询问,林延潮当然会锦上添花地道:“一切恩典皆出自陛下,臣绝无二话。”
天子闻言点了点头道:“以后就这么办吧。”
赵志皋有些老泪纵横道:“陛下恩典,升臣阶级,瞻天咫尺,就日光华,臣不胜敢戴天恩。”
这一番君前奏对可谓十分圆满。
这是赵志皋身为首辅以后第一次与皇帝说私话,二人都相处的十分愉悦,看来以后……以后自己不能再在心底看不起赵志皋了。
按道理,赵志皋,林延潮二人是可以告退了。
但天子却道:“朕今日在皇极门接受百官朝贺时,身子倒是无恙,但行献俘之礼,朕登午门城楼,一阵疾风吹来,顿令朕有些头晕目眩。”
赵志皋连忙道:“臣等还请陛下谨慎起居,保重龙体为上啊。”
林延潮心底暗笑,赵志皋这话说得也很有意思,什么叫谨慎起居,那不是暗示皇帝不要再夜夜笙歌了。
当年雒于仁上酒色财气疏里就是说天子沉迷酒色,让天子大怒。
但赵志皋此言,天子倒是虚心接受了:“先生之言,朕晓得了,以后一定自省。”
林延潮也是暗中点头,和皇帝奏对,什么时候该柔什么时候该直,好似这时候劝天子谨慎起居看似直,但反而能让天子接受。
天子道:“朕御极二十年,实在谈不上多少国泰民安,想到这里甚为愧对先帝的托付。现在朕也不知道身子还能撑个……”
“皇上!”赵志皋与林延潮一并道,“请万万勿出此言啊!”
天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好了,朕不与你们说这个,今日朕让两位卿家进来是商议皇子出阁读书的事。”
这可是真的炸了。
赵志皋,林延潮都是喜出望外,这真的是要定了吗?
赵志皋连忙道:“陛下,皇长子出阁读书此乃普天同庆的大事,眼下王阁老回朝在即,臣以为当由他来主张。”
林延潮看了赵志皋一眼心道,赵志皋厉害啊。
这争国本从万历十四年拖到现在,已经六年,多少官员丢了乌纱帽,又逼退了几个内阁大学士。
但是尽管那么多官员丢了官职,但大家心底都明白,一旦皇长子出阁读书,无疑就是默认了他为太子,这相当于是立储之功。将来太子登基之日,别提有多感激你了。
身为首辅这份功劳更是不言而喻。
但是面对这份功劳,赵志皋不是上前去争,而是推出去给就要回朝担任首辅的王锡爵,这是何等的政治智慧。
天子看向赵志皋点点头道:“难怪申先生离京时向朕推荐了先生,先生真是老成持重。朕也以密书与王先生商议过此事,王先生说此事还是交给赵先生来定夺,他不敢擅断。”
“所以朕左思右想,就替你们拿了一个主意,等王先生回朝时朕就宣定皇子出阁读书之事,但是皇长子,皇三子的讲官人选,朕打算让你们两位卿家来给朕出出主意。”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这哪里是功劳,分明就是一个大坑。
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林延潮自是不说话,等待赵志皋的反应。
大明文魁 一千两百八十七章 皇长子讲官
皇长子与皇三子一起出阁读书。
这不是买一赠一的大促销,而是要把赵志皋,林延潮一起埋了的大坑。
皇长子毕竟年长了,不能真的再一直‘失学’下去,但是出阁读书必然被百官认为储位确立。所以皇三子就必须站出来,替爹分担伤害了。
林延潮清楚的记得当年申时行是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但换了是赵志皋又应当如何?
这是一个很考验宰相执政的功底时刻。
对于林延潮而言,就等着赵志皋如何回答了。
不过因为上一次心底出阴影了,林延潮还下意识地看了看帷幄之后,万一再冒出来个郑贵妃那就精彩了。
“先生,林卿以为如何?”
天子见赵志皋,林延潮不答当即又催问了一句,林延潮当即半侧了身子目视向坐着的赵志皋,一副以宰相意思马首是瞻的样子。
但见赵志皋点头道:“陛下圣明!”
林延潮心底骂道,我擦,赵志皋这么怂,我还指望你出面顶锅呢。
而天子则是喜出望外,更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先生也以为可准?”
赵志皋道:“国家之事最重莫过于建储,而皇上之美则莫过于揽权独断,当初陛下早有意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因为小臣激奏故而推迟,此为群臣辜负了陛下,所以现在决定皇长子出阁读书实在是极为英明之举。”
赵志皋这么说完后,天子神色当即就暗淡了下去。
林延潮心底也是好笑。
天子曰,赵志皋你这么说在耍朕吗?而赵志皋对曰,是皇上你先耍臣的。
但见赵志皋异常认真地道:“陛下,出阁读书之事不能再拖延了,这储宫就是春(协和)宫,又称为春坊,可知举行典礼必在春月。老臣以为就定在明年春月举行皇长子出阁读书之礼,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天子无奈道:“先生,朕说得是皇长子与皇三子一并出阁读书。”
赵志皋闻言当即道:“老臣耳目失聪,一时没听清楚天语,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天子道:“无妨,先生说定在明年春月出阁读书,朕以为是个好日子,皇长子皇三子一起出阁读书可称美事。”
赵志皋连忙道:“陛下,此万万不妥啊。老臣方才说选在春月出阁读书,就是因为储宫即是春(协和)宫春坊之意,但两位皇子同时出阁读书,岂不是意味有两位储君。”
林延潮点点头,这回答真是不错,赵志皋怎么大年纪,能够有这样的临场反应,而不是捂着胸口歇菜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天子顿了顿道:“那么春月不行,就改在三月如何?”
但见赵志皋犹豫了一阵然后道:“启禀陛下,老臣……老臣喉中有痰欲……”
“无妨,先生先去一旁咳去就是。”
“多谢陛下。”
然后赵志皋起身离座,然后天子的目光顺着看向了林延潮。
站在一旁林延潮盯着赵志皋远去的背影,恨不得叫他坐着不要动,我亲手剥个橘子给你吃。
“林卿身为礼臣,以为三月如何?”天子问道。
这时候一旁传来赵志皋清喉咙的声音,远远听起来好像是在清理下水道。
林延潮心底大骂赵志皋一百次,面上则是道:“臣……臣……”
“林卿,你是不是也要打扫?”天子看着林延潮。
过去早朝时大臣向天子奏事的时候,一般都要先清清喉咙,被称之为打扫,此举当然不视为失礼。
林延潮也是满头大汗。
大臣要不要奉天子之命呢?当年宋真宗遣使持手诏要以刘氏为贵妃,当时宰相李沆对使者引烛焚诏,然后上奏曰,但道臣沆以为不可。
这是一名官员的风骨。
林延潮想了想道:“若是定在三月,那么就意味着两位皇子都不是储君人选,无论是正月还是三月,都不合乎于礼制,臣皆万万不敢奉旨。”
一般大臣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林延潮不是那等只会拒绝不会提出替代方案的人。
这就是言官与宰相的区别。
林延潮道:“其实臣以为还有一个折中的法子,皇长子出阁读书定在春月,皇三子出阁读书定在三月,陛下以为如何?”
天子听了林延潮之言,陷入了沉思,而赵志皋则是‘打扫’完毕,走了回来道:“陛下,方才礼部尚书所言,老臣都在一旁听见了,此议可行。”
林延潮心底呵呵两声,这回耳朵就很好使了,哈?
天子沉思半响道:“既然如此,朕也觉得可行。”
赵志皋,林延潮同时松了一口气。
赵志皋道:“老臣请皇上明旨册立皇长子正月出阁读书,皇三子三月出阁读书之事。”
天子道:“这朕还需想一想。”
赵志皋道:“若是明年正月,那么已不足两个月,陛下丝毫迟不得啊!”
天子道:“等王先生回朝,朕自会下明旨,是了,那么讲官的人选,两位卿家不妨向朕荐举?”
赵志皋道:“这太子讲官历来都是出自詹事府,臣久不在宫坊供事,已不知当今后生俊杰,不如由礼部尚书举之。”
林延潮心道,赵志皋,好人啊!不过还是要给你剥橘子的。
天子点点头道:“林卿推举必是妥当。眼下你心底可有什么人选?”
皇长子讲官,就是潜邸讲官,入阁拜相的高速通道。而且若是能够得到皇太子,也就是将来皇帝的信任,只要皇长子登基那么你就是张居正,高拱那样说一不二的宰相。
林延潮在心底搜刮了一番,这向皇帝推荐讲官人选,也是很有技巧的事情。自己推举的人,会不会让陛下以为是自己的私人呢?或许让天子以为自己有意在皇长子身边安插自己人。
万一将来天子与皇长子对立,自己必受牵连。
这个时候,林延潮想起了申时行要推荐赵志皋,张位入阁,而不是推举自己的私人朱赓,沈一贯。
但是为了避嫌而不推荐私人,却也不是林延潮为官一直以来的风格。
林延潮当即奏道:“臣以为皇长子讲官非信任可靠之臣,博才鸿学之士不可胜任,但何等之臣可称二者,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天子笑了笑道:“林卿但说无妨,拣好用的即可。”
林延潮当即道:“臣奉旨陛下即说拣好用的,那么臣私以为皇长子睿龄向长,视之小学蒙养之初,必须倍加功课,方有进益,执事官员必须轮番用足,否则必然误事。”
“故而臣请配翰林官十名为皇长子讲官,这其中人选,臣以为有侍讲学士孙继皋,盛讷,国子监祭酒萧良友,洗马李廷机,修撰唐文献,焦竑,编修陶望龄,邹德溥,全天叙,检讨箫云举。”
林延潮一口气说了十名官员的名字,顿时令天子,赵志皋都吃了一惊。
一般而言皇长子出阁读书配个六名翰林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林延潮一口气推举了十人那是什么意思?
天子,赵志皋不由揣摩林延潮一下子推荐这么多人的用意。
从这些人的名单里,虽有林延潮的门生,但大多的人说起来其实都不是林延潮的党羽。
天子缓缓道:“林卿所举会不会太多了。”
赵志皋有些明白了,六名讲官当然不如十名讲官,以后天子若是要找皇长子的麻烦,那么十名讲官分担的责任,肯定比六名讲官来得多啊。
但是……但是林延潮所推举也值得商榷,比如孙继皋,盛讷年纪都是偏大了,至于剩下的人之中,唯独只有一个李廷机算得上是林延潮的私人。
难道……难道林延潮要将其他的门生都放弃,将来重点栽培李廷机来作继承自己衣钵吗?而不是传闻中的方从哲,孙承宗?
这时候林延潮已经答道:“回禀皇上,豫教乃是国之大事,只怕荐得人少,不怕荐得人多。”
天子抚着自己的肚子,想了想道:“朕记得侍讲孙承宗德才兼备,为何林卿不举他?”
面对天子这么问,林延潮毫不犹豫地道:“臣举孙承宗,怕天下官员言臣有私啊!”
林延潮说完,天子当场失笑,肥厚的肚子是一颤一颤的。
“林卿也惧众议吗?”
“臣非圣人,怎么能不担心。”
天子听林延潮这话却寻思出另一个意思,林延潮与孙承宗彼此果真心底有隔阂。
天子当即道:“朕以为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此可谓公矣。林卿即是礼部尚书当以皇长子的学业为重,怎么可以怕别人议论,而不推举适合的贤才呢?”
“朕以为孙承宗这个人可以胜任。先生以为如何?”
一旁赵志皋道:“老臣以为礼部尚书举人妥当,老臣附议。”
天子点点头道:“那么讲官人选,朕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你们先不要泄露半点口风,一切等王先生回朝后就会有明旨,朕不希望内阁中再出一个王家屏。”
当年王家屏为首辅时,曾把天子要皇长子出阁读书的口谕,公然告诉百官,这事令天子十分不高兴。这也是天子对王家屏失去信任的开始。
对于林延潮和赵志皋而言,这点分寸当然是有的,当下二人一并称是,然后告退离开了暖阁。
大明文魁 一千两百八十八章 三王并封
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修撰李廷机,此刻正在翰院中编写玉牒。
当年他中进士时,王家屏是他的馆师,所以二人有很深的师生之情。
王家屏辞相离去后,李廷机曾感到十分失落。
得王家屏离京前指点,他一面与恩师继续书信往来,一面于翰院里继续编修史书。
甚至李廷机将新民报编辑的差事都推辞去,一心专研经史经济学问上。
忙了半日,他已将玉牒编写好然后送至礼部仪制司,交托完差事后,从司里步出正遇上林延潮的管家陈济川。
二人打了照面,李廷机主动退在一旁行礼等对方路过。
陈济川当然不会如此托大,让一名翰林给自己避道,而是主动迎上了前道:“原来是李洗马,怎么来礼部呢?”
“将新编好的宗室玉牒送到部里,大宗伯正在午休,不敢打搅故而没去拜访,还请陈兄帮我向大宗伯问好。”
陈济川笑着道:“这是当然,我正要去翰院办事,若是洗马顺路,正好坐我的马车一起前去,咱们好久没有好好聊一聊了。”
京城像是快要下雪的样子,李廷机道:“陈兄如此盛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当即二人一并坐上马车。
不久风雪已起,马车到了路上,沿途所见都是躲避下雪的行人,还有不少斜倚在墙角正索索发抖的人,这些人多是无处可去,只好在他人屋檐下避雪。
陈济川看李廷机的神色,然后道:“每年冬末京师都冒出不少的破落户来,很多人都过不了这冬天,每日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要将这些冻死的人用草席裹了,装上车拖出城门去埋了。”
李廷机道:“这几年年景不好,灾害连连,朝廷又在打战无力赈灾,大宗伯虽从南方引入了番薯,并在北方各省推种,但碰到这年景,还是无力救得太多百姓。”
陈济川道:“番薯在其次,以往破落户还可以去开荒屯垦,但你看莫说这天下,就说这天子脚下哪一处有无主之田。”
“光景再不好,大户尚有余力支撑,但小户呢?只能卖屋卖田,大户吃小户,地主再吃大户,王公官宦再吃地主。当然最可怜还是那些破落户,只能逃到京师找气力活干讨一口饭吃,没有饭吃就只能冻死饿死了。”
李廷机没料到陈济川一名管家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大是诧异。
陈济川却知他的心思般,笑了笑道:“跟着老爷久了,自然而然也有些墨水。李洗马不必太诧异。”
李廷机失笑道:“岂敢,对于大宗伯,李某一贯是敬仰的。”
“这话说的,大宗伯对李洗马也是欣赏。”
李廷机道:“惭愧,惭愧,只是李某为官十年在翰林院里为一名小史官,不能为百姓办一点事,实在愧对事功二字。有时候李某常想,要是当初没有考取会元,成了榜眼就好了,如此能外放为官为百姓做一点事。”
陈济川笑了笑道:“诶,李洗马不要妄自菲薄,我常听老爷说为官就是在其职谋其事。李洗马可知自己要谋什么事吗?”
李廷机一愕。
陈济川道:“李兄现在为司经局洗马,在以往就是太子洗马啊。”
“但现在只是翰林官转迁之职,”李廷机沉吟片刻,“陈兄,吾一向视兄为亲兄长,现在坊间传闻天子有意立东宫,然后先择皇长子讲官,不知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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