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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王锡爵知道申时行一直念兹在兹的就是皇长子出阁读书的事,那么林延潮焚诏肯定是合乎他政见的。
但此举却有损于王锡爵的威严,故而他读到这里仍是眉头紧锁,申时行似知王锡爵心结,信中请王锡爵效王猛释徐成之事。
王锡爵明白此典故,前秦宰相王猛督大军伐燕,与燕国名将慕容评相持于潞州。王猛令大将徐成与燕军战,约日中而还,徐成却日昏而还。
王猛欲斩徐成,其将邓羌求情。王猛坚决地表示,若不斩成,军法不立。
邓羌再求,王猛仍是不肯。邓羌返军营严鼓勒兵,准备与王猛大战。
王锡爵以前也听说林延潮言读史时如何采纳古人智慧,看到关节处要按住书不看下文,想自身如何处之。
王锡爵心想若自己是当年的王猛,到了那个地步怕是杀了徐成,再战邓羌,否则三军主帅哪里有受大将要挟之理,如此如何能够治军?
但王猛如何所为?王猛知道邓羌要率军攻打自己大营时,反而对左右称赞这个邓羌真是义而有勇。然后王猛还派人到邓羌大营说,将军不用打了,我已经赦免赦了徐成。
徐成赦免后,邓羌来王猛军中请罪。王猛执起邓羌之手却笑着道,我是故意试探将军你的,将军于一名部将都如此看重,又何况于国家乎?
看到这里,后世读史之人都讥笑王猛。申时行却言道,人将攻我,王猛因而赦之,不是折损主帅威严之举?然而邓羌事后却大破燕军以回报主帅。胜负与主帅威严相较孰轻孰重?军法之严明,不正为了克敌制胜。
王锡爵看到这里,知道申时行是劝自己,虽说林延潮焚诏之事很是损害了自己宰相的威信,但自己树立宰相权威,还不是尽可能让皇长子可以顺利立于东宫?林延潮一旦处置以后谁敢言皇长子出阁读书之事,自己的威严与此相较又孰轻孰重。
写到这里,申时行继续劝王锡爵,这一次事情后,自己写信给林延潮让他暂时辞官回乡。但他写信给王锡爵,却希望王锡爵能够出面挽留,同时也为国家社稷留一栋梁之才。有林延潮在朝,那么国本之事就有了希望。
读到这里王锡爵对申时行的人情世故深为佩服。
信末申时行还提了一句,吾门生中最合意者宗海也。
言语之间,也有护犊子的意思了。
现在读了申时行之信,王锡爵是左右为难。王家屏,申时行陆续都来信替林延潮说话,王锡爵是如何打算。
当初王锡爵与天子商议,确实有先让林延潮复官为礼部尚书,等到皇长子皇三子出阁读书的事情确立后,再找个由头让林延潮滚回老家种田。
但现在王锡爵不得不有所考量。
王锡爵这时候拿起摇铃一晃,命下人将王五叫来。
不久王五抵至王锡爵书房,王锡爵向王五问道:“朝野间风闻林侯官有去意?可是真的?”
王五道:“好像是真的,礼部的事他都放手给左右宗伯了,而且他的门生孙稚绳的府上近来时有官员拜访。朝野有传闻孙稚绳马上有大用,什么大用却是不知。”
王锡爵闻言道:“老夫还未如何?他倒是不安其位了。”
王五笑着道:“那是相爷恩威啊。”
王锡爵沉默许久方道:“恩威是皇上的,老夫又岂敢轻用。”
王锡爵上了第二疏继续请辞在家,数日之内,陆续有大臣来信。
这几日在书房读信的王锡爵徘徊不能安坐,这些来信的官员很多都是朝廷的柱石老臣,如前礼部尚书陆树声这样多年不过问政事的三朝元老。
此外还有前礼部尚书于慎行,婉言为林延潮说情。
前礼部尚书朱赓,信中为林延潮求情,请王锡爵从轻发落。
还有前吏部左侍郎沈一贯,委婉进言。
甚至连在乡闲居的前礼部尚书沈鲤也过问王锡爵的三王并封之事,同时也隐隐表达了支持林延潮的态度。
王锡爵看完信后,知道这是林延潮焚诏之后,自己与天子对林延潮还未有发落前,这些在野大臣即立即纷纷上疏来保。
这说明什么?不是早就联系好的,而是全凭公心。
还有一些信件也必然还在路上,其中一信最令王锡爵动容。
此来信之人并非与他有多少交情,只是他与申时行的同年而已,当然他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林延潮的老师,刚刚被起复为浙江按察司金衢道副使的林烃。
林烃品行高洁,为时论所重,这一次也是言辞诚恳,甚至有些谦卑地为他的学生林延潮于向王锡爵求情。
在此王锡爵不由感叹林延潮真有几位好老师啊。
ps:明日有更。





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一十章 提条件?
王锡爵看到林烃的来信也是思绪万千。
王锡爵与林烃不过是平水之交的,每次相见匆匆一面,不过对方身上那份醇醇君子之风已是令他印象深刻。
但他印象最深的却是隆庆五年时,他因触怒时相高拱,而被贬至南京翰林院时路经太平府。
当时林烃正为当地知府,太平府原有规定,每年可从芜湖关上缴千余金为“郡守费”,但林烃却没有收,并取消了这个旧例,此事当地百姓都是有口皆碑。
同样清廉为官的王锡爵到当地听闻此事对此也极为欣赏,于是他路过太平府时投书于林烃,林烃也是以书答之,二人都没有以未曾相见则责怪彼此,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而现在王锡爵见林烃在信中言辞恳切,刚风闻林延潮焚诏的消息即从浙江寄到了京师。
为众人负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
为天下开路者,不可使其困于荆棘。
林烃信里这两句话令王锡爵印象深刻,反复地念起来,多年以后他才得知这一句话乃林烃听自林延潮之口。
但读林烃这一番话,令王锡爵有些心底不太舒服。
他林延潮为人负薪开路,那么他王锡爵成了什么?
那不就是风雪与荆棘吗?
而从天下所向而言,王锡爵明白自己若不能在三王并封之事上有所建树,那么必成为众矢之的。
正在王锡爵细思之际,却听得下人道兵部尚书石星来信。
王锡爵听说石星来信第一个反应,不是也替林延潮说情的吧。
但转念一想,王锡爵知道石星与林延潮之间关系恶劣可谓人尽皆知,那么他来信必是为了朝鲜之事。
随即王锡爵拆开石星的信,当即发觉他又料想错了。
却说王锡爵乞病致休后,朝政由次辅赵志皋主理,有官员保举邹元标为南京大理寺丞。奏疏一上却被天子怒斥,言邹元标此人狂肆轻躁,并对保举的官员降一级。
至于赵志皋也是因此吃了天子斥责,但是内阁赞同的票拟明明是由三位内阁大学士一致决定,但为何只斥责他一人。赵志皋有些惊疑不定,于是也是上疏告病在家。
最后轮到三辅陆光祖主持文渊阁。
这一系列之事,对于陆光祖而言简直顺利异常,王锡爵乞休,赵志皋告病,终于苦媳妇熬成了婆轮到他主持阁务。
对于陆光祖而言,近月之事可谓顺利得不可思议。
王锡爵,林延潮相互攻讦,结果一个得罪了百官,一个得罪了天子,二人都是岌岌可危。而自己先是取得了密揭上疏之权,同时现在又代替赵志皋主持内阁之事,现在内阁就他与张位两个人。
张位资历官位都远不如他,现在阁内可谓是他一人主事。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反而令他有些不安。
这时候陆光祖的管家急急赶来向陆光祖道:“老爷,刚刚听得消息,王锡爵离开府邸了。”
陆光祖皱起眉头:“他不是称病之中吗?这个时候离开府邸能够去哪?”
管家低着头道:“老爷说起来难以置信,王锡爵亲自去了林延潮的府上。”
“什么?”
陆光祖立即感到不寻常:“这是怎么回事?当朝宰相居然屈尊拜访礼部尚书。这是何意?”
“实在不清楚,但是这二人现在应该是势如水火才是。王太仓居然会破这个例亲自往林延潮府上拜会,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陆光祖现在一切顺利,在于王锡爵与林延潮二人的不和,但是二人一旦和好后果不堪设想。
“立即派人去探!”
而此刻王锡爵的大轿已是缓缓地停在林府。
王锡爵从未没有想到自己身为当朝宰相居然有一日必须到其他官员府上拜会。
“相爷,林府到了。”
王锡爵闻言先拉开轿帘看了一眼,这才移步下轿。
王锡爵来林延潮府上,头戴儒巾身穿禅衣,一副居士打扮,任谁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
“知会了吗?”
王五答道:“已是知会,林府还有些规矩,普通一个门子也知进退,听闻相爷来了也不慌乱。”
王锡爵点点头,不久林府中门大开,但见林延潮身穿官服已是迎了上前。
“不知元辅亲至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元辅恕罪。”
王锡爵看了林延潮一眼,笑了笑道:“老夫不过顺路来府上看看,你不要嫌老夫作不速之客才是,怎么穿着官袍?难道早就料知老夫要上门吗?”
林延潮失笑道:“在下岂能如此神机妙算。元辅,这边请!”
林延潮心道,自己本来是候着一头锦鸡,没料到却来了一只仙鹤。
入府之后,王锡爵左右看了看问道:“大宗伯住得真是好地方啊,初时尚觉得门面小了一些,但走进一看却别有一番景致。”
林延潮闻言立即道:“苏州的园林甲于天下,下官哪里敢在元辅面前班门弄斧。此宅是下官任学士时置办下来的,是工部营缮司筹建的,所以在工料木料上稍稍划算了一些。”
王锡爵闻此脚步微停,然后道:“老夫记得当时工部营缮司已是徐泰时主事吧!”
林延潮低头道:“是,正是徐郎中主事。”
王锡爵双手负后,缓缓前行:“徐泰时刚刚被罢官,缘起于修建寿宫之事,有人说他贪墨了百万两之巨。”
林延潮道:“这绝无可能,一名工部郎中五品官,怎么可能贪墨如此之多?”
王锡爵闻言看了林延潮一眼:“或许有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林延潮心底一凛,众所周知徐泰时罢官,牵扯到清流对申时行的反攻倒算。若是百万两银子贪墨坐实,那么徐泰时又贪不了这么多,此背后所指又是何人呢?当时内阁里可不止有申时行一个宰相。
天子修建寿宫用了七百万两银子,这钱抵两年太仓岁入,可以打三个宁夏之役了。现在国库又是空虚,朝鲜又在打战。
而王锡爵这个时候提这话,是何用意?
“此处亭子景致甚好!你我就到这里坐一坐!”
听王锡爵发话,林延潮当然是答应下来。这处亭子就在竹林之外,水池之旁。水池里荷叶田田,下面养着十几头锦鲤正在莲叶的碧梗间追逐嬉戏。
徐风吹来,竹林沙沙作响,王锡爵坐在亭子里,闭着眼睛听了会这竹林沙沙响动之声,然后悠然道:“公退之暇,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
林延潮知王锡爵念得是宋时王禹偁写得黄冈竹林记。
林延潮等王锡爵睁开眼睛,然后笑道:“元辅也喜欢王禹偁的文章。”
王锡爵抚须道:“想起宗海你每日退朝后可以在此坐一坐,老夫不由记起了王禹偁的这文章。王禹偁的文章传道明心自不用多说,老夫更敬佩他是一名直臣。他直言敢谏,以直道躬行为己任,但也因此三度被贬。他在《三黜赋》里有一句话,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谪而何亏;吾当守正直兮佩仁义,期终身以行之,老夫年轻时是赞赏不已啊!”
这时候林府的下人已是给亭上送来了果茶,林延潮笑着道:“元辅为何年轻时赞赏不已?难道现在就不赞赏了吗?”
王锡爵看了林延潮一眼,抚须道:“不是不赞赏,只是老夫到了宰辅这位子,所看得与年轻时有些不同而已。譬如宗海你这焚诏之事,老夫若是一名小臣,就是宁可罢了官丢了性命,也要上疏为你声张,但现在老夫是宰相却不能这么办。易位而处,你可明白?”
若换了别人这么说,林延潮心底要呵呵两声,但王锡爵倒是不好说。
林延潮点点头道:“元辅是因皇恩深重啊!”
王锡爵欣然点点头道:“老夫这番话也唯有对宗海说,小臣们则不明白。”
林延潮连忙道:“下官岂敢。”
王锡爵摆了摆手,然后端起茶呷了一口然后道:“老夫这几日一面乞休一面上疏争国本之事,虽说在家修养,不少人也给老夫写信,申公就来信劝老夫不要计较这一次焚诏之事。”
林延潮闻言目光一凛然后道:“恩师?”
王锡爵摆了摆手道:“申公与老夫说他让你辞官,是为了老夫能出面挽留!”
林延潮左右一想,当即明白了申时行的用意。但是转念一想,王锡爵本可以不用将这些话说出来,但他却点明了,真是骄傲自负的可以啊。
王锡爵道:“宗海,你可真是打算要辞官?”
林延潮闻言道:“确有此意,只要皇长子能出阁读书,陆平湖下野,下官即辞官!”
王锡爵吹了吹茶碗上的茶叶,然后随意地道:“说实话你若真要辞官,老夫也并没有挽留的意思,但是……石大司马却置书于老夫说海运济朝之事非你不可,所以老夫思量再三打算拿一个折中的主意,你可愿意听?”
林延潮道:“元辅之言,下官自是洗耳恭听。”
王锡爵点了点头道:“老夫仍是打算让你替宋应昌为备倭经略如何?”
林延潮闻言默然。
王锡爵淡淡道:“有什么条件你大可与老夫提?就算有些不情之请,老夫也可看着办。”




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长城
王锡爵与林延潮对坐亭中,这时候一阵疾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一片竹叶从竹上凋落,打着旋落在了王锡爵的衣袖上。王锡爵目视竹叶,用手将其从衣袖上捡起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王锡爵掸了掸衣袖问道:“老夫先问宗海去朝鲜为经略不答?后问有什么条件商量也不答?不知宗海是迟疑于前,还是迟疑于后,或者皆有?不妨坦然言之,否则老夫何必亲至贵府呢?”
林延潮闻言道:“元辅说笑了,下官不是不答而是忽然想起了一事。”
林延潮顿了顿:“昔年王安石欲行新法,州县里不满的官员很多,时邵康节闲居家中,闻门生故吏纷纷欲自劾而归不由道,此刻正当贤者为朝廷尽力的时候,新法固然不美,但我等为官能够宽一分,则百姓能够受用一分,自劾而去又有何益?”
林延潮说完后是满脸的谦虚。
王锡爵闻言则悠然神往地道:“说得好,邵康节之胸襟真值我等敬佩,比很多避之山林的自诩隐士的人高明多了。”
林延潮一愕心想,王锡爵难道在装蒜吗?
但见王锡爵淡淡地笑着道:“老夫在翰院听得宗海一则故事,当年宗海触怒张江陵而自请归省,当时有人问你是否不愿再做官?你说大丈夫不可负此有为之身,只要朝廷愿意用你,就算是一名县令也可为之。此事当真?”
林延潮笑着道:“元辅言笑了,此事不过戏言尔。下官当时想得是,县令者亲民官也,品位虽卑怯事务繁剧,但胜在于朴实百姓打交道,如此总好过去庙堂看相公的脸色。”
林延潮这相公,没有特指张居正,言下之意把王锡爵也给带进去了。
哪知王锡爵闻言,却是抚须大笑道:“有人说当年宗海你上疏为张太岳求情,乃有私也!但今日老夫相信全凭一片公心。”
林延潮佯作赧然:“元辅见笑,见笑。”
王锡爵整了整身上的禅衣,悠然道:“齐高帝萧道成下诏问隐居陶弘景,问他山中何所有,以至于不肯出山?陶弘景答曰‘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答之,此中真意宗海可否明白?”
林延潮一副‘哪里会知道’地道:“下官愚钝,还请元辅明示。”
王锡爵笑道:“宗海非不知也,那老夫自问自答好了,老夫不是张江陵,这一次出山,并非贪图权位,功名利禄对于老夫而言,不如山间的白云更值得一顾。”
“说来有些自命清高,但老夫为宰相不过为了报答人主的知遇之恩,从没有想过擅作威福,要真要说威福,那也是圣上的,我等为人臣者不可窃居,这些年来严分宜,张江陵之败,难道老夫没有看在眼底。最后再说到功业,老夫好言劝你一句,这功业的事也只能由天子而出,而我们为人臣职责只在谨守本分,然后仰仗洪福即可。”
林延潮心底‘呵呵’两声面上却道:“元辅这一番话真是至理名言,这令我想起了宋朝名将狄青,有军功且惜士卒,下面兵将每得衣粮皆曰狄家爷爷所赐。朝廷言官对他十分忌惮,天子却道狄青乃是忠臣。而宰相文彦博却对天子奏曰,太祖为周世宗忠臣,然而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
”所以我们为人臣又为何立功?为何报国?只要不出位即可。如此就能天下太平?这样将狄青,张江陵这样救时将相置于何地?”
王锡爵闻言一晒,正要继续说话。
却见林延潮起身道:“元辅可否让林某给你看一物?”
王锡爵点点头,他要说服林延潮走上正途,自时很有耐心。林延潮将亭边几十步的陈济川唤来,让他到自己书房立取一物。
不久此物呈来是一画卷,但见林延潮伸手打开却是一副大明江山的舆图。
这幅舆图画得却是十分简陋,只是大略标明的两京十三省的城市而已,对于边界也是十分模糊。
王锡爵不知林延潮拿出舆图来给自己看什么?
但见林延潮提起笔在这舆图上歪斜的画了一条线,然后对王锡爵道:“元辅可知此线?”
王锡爵见林延潮在大明的疆土上画了一道,顿时有些不喜,但仔细看去后道:“大致为万里之长城,但也不尽然吻合,宗海你与我卖什么玄机?”
林延潮道:“元辅,下官岂敢卖什么玄机。但林某所要讲的尽在这条线上,元辅说这一条线是万里之长城,下官深以为然,长城内可为华夏,长城外为狄夷,这是本朝士大夫所共识,但为何有这一说?”
“那是因为长城内多是以农耕为生,长城外则多为游牧为生。”
王锡爵皱眉道:“宗海,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延潮道:“元辅容下官将话说完,为何长城内多农耕,长城外游牧之蛮夷难以教化?当年秦皇汉武北击匈奴,何尝不能教化之,但最后蛮夷仍是蛮夷为何?这是因为雨水丰寡之故,这长城以北雨水稀少,长草胜过长庄稼,故而只能游牧为生,但咱们长城以内却不一样。”
“众所周知草原荒凉,百里之内未必能见人烟,故而难以管辖,这也是我华夏天然之屏障,而到了江南鱼米之乡,这一亩地里,甚至还有三户人家分着耕种。”
王锡爵微微沉吟道:“这说话倒是新奇,以往老夫都没听人说过。”
林延潮也只能说这是穿越者的见识而已,长城这一条线大致就是现代的四百毫米等降雨线。秦始皇修长城到明朝重修长城,大致就在这四百毫米等降雨线上。
而这条线也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分界线。比如秦汉时候,长城在河套以北,但明朝长城却在河套以南,其中原因总是喜欢拿军事的强弱,制度的优劣来说事,但恰恰是四百毫米降雨线从秦汉的河套以北移到了以南。
这要说到华夏,就是因为人口的高度聚集居住,信息密集交流,这才容易诞生更先进的文明。这也就是我们自称华夏,而称长城以外的狄夷的原因。而至今四百毫米等降雨线还居住着中国九成以上的人口。
对于王锡爵而言,当然不明白,他来林延潮府上打玄机玩机锋,却没有料出林延潮却与他讲起了何为农耕何为游牧?
“宗海到底想说什么?”王锡爵问道。
林延潮道:“元辅,其实下官要说的也在其中了,自古以来我华夏与狄夷之争也多在这条线上相互往来,强盛的时候如本朝太祖成祖都曾远伐漠北,但去得再远,数代之后都要回到这条线。难道真得是守成之君不如开创之君吗?未必然也。”
“但弱的时候,也不乏如此如金,辽,元等,虽说狄夷入华夏而华夏之,但是两宋最后都不免国破家亡。而今元辅你看这陕西,山西,宣大,辽东这些地方,大旱一年连着一年,纵观天文水志,国初时何尝有如此景象?今日甚至连山东,河南,四川都出现了大旱。”
“以我观来,这样的日子恐怕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陕西,山西都如此,长城以北更不用多说,蒙古左翼右翼,甚至女真三部都会向南迁徙!嘉靖二十六年,蒙古左翼南迁,已经至我辽东岌岌可危,这已是先见。”
“至于如此再过十年二十年,蒙古女真内部必会先自相残杀,然后再图南侵,若到时候狄夷之中再出一个成吉思汗,完颜阿骨打,那就是我大明之不幸了!”
王锡爵数度将危言耸听这句话道出口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大明现在正是盛世,虽说小有饥荒,但怎么会落到如林延潮说得这地步。
但是王锡爵看了一眼舆图上林延潮所画的线,再想起这些年山西陕西宣大的处境,也不得不承认林延潮说得确实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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