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邹元标道:“大宗伯,难道不知京师风云将变?”
“哦?不知邹兄所指得是什么?”
邹元标笑了笑道:“在山人吐露前,想请教大宗伯,还记得当初咱们信上辩论,言的约礼约法之事吗?”
林延潮点点头道:“当然。邹兄莫非今日又要来于林某辩难吗?”
邹元标笑道:“论辩难,何人是大宗伯的对手?邹某怎么好意思再自取其辱。邹某当日在信中与大宗伯言道,天生民不能自治,立君治之,君不能独治理,为相佐知。相者也,一人之身而社稷朝纲所赖者,必置身与纲常天道之中而后朝廷服万民怀。”
林延潮抚须道:“此至公之论。”
邹元标道:“当时大宗伯回说,宰相者,乃佐君王以明正天下之礼而治理天下,这句话不知今日是否仍是认同。”
林延潮道:“林某当然不会随便自食其言。”
邹元标正色道:“大宗伯,明人不说暗话,王太仓去位在即,不日天子将下旨增补阁臣,若是大宗伯有意,邹某可以助一臂之力!”
林延潮笑了笑道:“邹兄今日替顾叔时来的?”
邹元标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顾叔时并没有找过我,反而是王山阴,沈归德都曾向我大力推举足下!”
邹元标交游很广嘛。
林延潮想了想道:“邹兄,当初我与你言过,要明正天下之礼,这礼出自于哪里?出自清议吗?”
邹元标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那宰相也要听从清议而施政吗?”
林延潮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如此要宰相何用?
邹元标闻言稍稍考虑了一会,然后道:“不错,宰相当然要权衡轻重上下,也有斟酌从权之举,但宰相不正是要令百卿信服,各抒己见,使得言论可以上抵天听,规劝天子吗?”
林延潮道:“上抵天听不难,难在规劝天子,这十几年来前有恩师申吴县,后有王太仓,不安于清议而去,后也有许新安,王山阴不听取上意而罢。恐怕谁也不知要如何当这个宰相吧?”
邹元标欲出言,林延潮伸手一止道:“朝中不少大臣都是清流,持清议之论,可是但凡立一论必有一论驳之,难道驳于清论的官员都要尽指为佞臣吗?”
“邹兄以力谏张江陵名震天下,后为东林山长为士林敬重,但我有一言不得不直言相劝邹兄,切莫先直臣,继儒林,终党人啊!”
邹元标面上有些挂不住,想了想后终于心平气和地道:“大宗伯见教极是。但邹某此来不是与大宗伯争论邹某如何,是与大宗伯争论天下将来如何?”
“当今朝堂之上,人各有心,谗嫉险伺,群僚百司各怀谗嫉党比之心,此实国家之病也。但大宗伯如此良才不站出来匡扶社稷,宁可远在江湖,为一儒士,如此……苍生奈何啊!邹某恳请大宗伯以百姓为重!”
好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林延潮闻言没有言语。
邹元标起身正色道:“无论是清议,还是上意,大宗伯总要拿出一个主张来吧!”
林延潮闻言呷了一口茶然后道:“说实话,林某已生闲云野鹤之心无意为官,就等朝鲜之事了后兵部给出个定论,林某即行辞官回乡!”
邹元标面色涨红,神情激动道:“当年张江陵离京时,言满朝文武独大宗伯可安天下。当时吾不解,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或许在大宗伯眼底无论是上意,清议,都不如自己当权臣吧!”
邹元标盯着林延潮,但见林延潮斥道:“邹兄无话可说了吗?如此之言你是要置林某于何地?”
邹元标拱手道:“大宗伯勿怪,是邹某失言了。但大宗伯持变法之意,邹某也看出得出。但若大宗伯以为负众望就可以推行新政就错了。要变法就要揽权,如此再如何也比不过当年王安石。那么请恕邹某有言在先,若大宗伯将来若真要行新政,那么邹某必如司马温公般反对!”
邹元标疾言厉色,直接指责林延潮为王安石这样的大奸臣。
林延潮闻言冷笑一声道:“邹兄,莫非欲为王朗乎?这要拉林某上船到的是公,这推林某下船的也是公?”
邹元标自明白林延潮讲得是世语新说的一段故事,华歆、王朗遇贼,于是同乘一船避难,当时岸上有一人要登船与他们一起逃命。
华歆则不肯,然后王朗指责他说道:“船还很宽,为何不能多载一人?你这人一点没有仁义之心。”
然后贼人追到,王朗吓得不行,要将方才所携之人推下船。
华歆道:“之前我不肯此人上船,正是因为于此。但现在对方既然已将性命托付给你,你又怎么可以丢弃呢?”
林延潮用这个例子告诉邹元标,你推举我为宰相,口口声声以仁义大公拉我上船,好了到了大家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就赶我下船。你这举动与王朗有什么区别?真的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邹元标毕竟不是王朗,被林延潮数落的面红耳赤后,他想了想道:“大宗伯,邹某并非是此意,邹某此来是一心推举公入阁的。”
林延潮点点头道:“邹兄之心,林某晓得,林某言语也是孟浪了,请坐吧!”
邹元标依言坐下,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几分。
这一回看来二人倒似多年的老友一般促膝长谈。
邹元标道:“邹某还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大宗伯道来。”
“邹兄请说。”
“平朝鲜之功虽朝廷没有定论,但士林早已经许之大宗伯,眼下大宗伯可谓负天下众望。可是如此大功不赏,圣意与执政对大宗伯的态度,邹某与朝野之士也看得出来。邹某心中何尝不为大宗伯不平,故而想助一臂之力啊!”
林延潮叹道:“邹兄你的心意,我如何不明白呢?我屡屡推辞,公以为我毫无仁义之心,正如方才说的华歆不允人上船,我何尝不愿为天下老百姓办一些事呢?”
“我之所推辞,是因为时不在我,朝堂之上似邹兄这样反对我主张的官员恐怕不在少数。既然明知道入阁要遭人反对,我又何必徒然为仁义的名声,几句请托,而出山为相呢?”
“他人看相位如何如何?但于我今日荣华而言又有何加?倒不如传道授业,让天下人能够明白我的主张,等到如公这样的官员都能支持我时,我又有什么不乐意为之?要知道移风易俗难!而行新政变法更是难上加难啊!”
邹元标闻林延潮之言几乎落下泪来,他再度起身长长一揖道:“大宗伯之心,可表日月,能得大宗伯这几句肺腑之言,邹某真是三生有幸!”
林延潮托起邹元标道:“邹公有邹公主张!林某也有林某主张!王安石在没有为宰相前,与司马,欧阳不也是知己吗?”
邹元标感慨道:“人生知己难求,能得大宗伯为知己,邹某无憾了。”
当即邹元标重新向林延潮拱手作揖,然后大步离去。
林延潮目送邹元标点了点头。
邹元标当夜从离京,返回了东林书院,面对东林书院的众学生时,他对林延潮不吝啬褒奖之词言:“朝廷若用林侯官为相,如此百王之弊可以复起,三代之盛可以徐还!”
以邹元标当时的声望,他的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士林轰动。
当时天下读书人中林延潮声望虽高,但不少秉持理学正宗的读书人对林延潮事功变法的政见都有所微词,甚至大力反对。
现在经理学中领袖人物邹元标这么一说,等于代表板古的理学松了口。甚至不少食古不化的官员,这些人中大有反对过张居正变法的,他们听了邹元标的话,也不由生出了不如让林延潮试一试的想法。
此事传出之后,众人都以宰相意属林延潮,但唯独顾宪成闷闷不乐觉得邹元标被林延潮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不过此非林延潮所知了。
拒绝了天子,又婉言谢绝了邹元标后,林延潮知自己仕途就要画一个句号了。
虽说朝鲜那边还未议定,石星仍是打算着治自己一个临阵抗旨之罪,但如此民意之下,石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给自己找麻烦!
林延潮丝毫没将兵部最后结论放在心上,从大功到治罪,最后到不赏不罚也就是那回事而已。若石星真的议定大功下来,朝野上下势必推自己入阁,到时候天子那边也就难受了。
因此这个局面刚刚好,林延潮让府内上下这几日收拾行礼,准备返乡之事。
最后也不知谁走漏了消息,闻之林延潮决定离京,门生故旧官员是一波又一波的上门来挽留。
方从哲很慌,表示无人主持新民报,他也要与林延潮一起撂挑子了。
萧良友,叶向高,李廷机等则是为林延潮的待遇愤愤不平。
孙承宗则不发一言,在林延潮面前默默地流了眼泪。
而林用,林器也不舍京中结识的师长同窗,不过因林延潮决定返乡,他们也不得不随之离去。
这一日京师下了一点小雨。
林延潮与林浅浅一起出游,事实上林延潮来京当官这么多年,其实与林浅浅一起在京师游玩却很少。这一日也算离京前陪一陪妻子。
林延潮与林浅浅坐马车游遍京师,待玩了大半日,林延潮问林浅浅还要去哪里。
林浅浅忽然对林延潮道:“紫禁城我还没去过呢?”
林延潮闻言问道:“紫禁城有什么好去的?再说每岁元旦你不是入宫朝贺几位娘娘?”
林浅浅笑道:“那是坐着轿子去的,连轿帘都不许掀开,有什么意思?”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过我现在不可随意进宫,赋闲之身进宫恐有结交……”
看着林浅浅嘴巴嘟起,林延潮笑了笑道:“那我们坐马车到东城墙根下逛一逛!”
林延潮与林浅浅坐马车至东城墙下,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下了马车。
仆役给二人撑了雨伞,二人相依看着烟雨之中的紫禁城。
以前上朝时日日来此不过是觉得紫禁城是个皇上住的地方,办公地点而已,就算京城脚下的百姓见了紫禁城也不觉得稀奇。但对林延潮而言,也许马上就要离,今日在此看紫禁城却别有不同。
紫禁城朱红城墙,用恢弘,悠远,大气,凝重,古朴等等词汇,不能一一形容。
那上朝之时,第一缕阳光落在红墙碧瓦的金銮殿上,百官朝拜的场面。
林延潮突然间想起,以前在贴吧看到一段文字。
我华夏始于夏,烈于商,礼于周,霸于秦,强于汉,乱于晋,雄于隋,盛于唐,富于宋,刚烈于明……
华夏之土,泱泱中国。存天地兮千载,尽人世乎倥偬。及吾大明,日居月储。正礼仪于炎黄,存衣冠于汉唐,化天工于造物,开海波于万疆……
如此的大明,而在五十年后紫禁城北的那座山上。
最后一个皇帝会在那写下‘……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的遗诏然后自缢。
亡国之君,那么天下尽是亡国之臣民了!
陡然之间,林延潮突道:“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非不愿实不能也!”
说完后林延潮泪下。
林浅浅见林延潮不知为何忙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无事,我有些累,先回府。”
林浅浅几时见到林延潮如此脸色苍白,但不知说什么唯有与他一起坐马车回府。
林延潮回府后倒是因此病了数日。
紫禁城的雨下个不休。
当司礼监太监田义殷勤给王锡爵撑伞时,王锡爵丝毫也不理会,连客气一句也是没有。
尽管王锡爵一直以来都如此待自己,田义心底虽恨不得给这老匹夫点颜色看看,但是谁叫对方乃天子最信任的首辅大学士。所以田义将满腔怒火都压抑在心底,面上仍是强装出满脸笑容的样子一口一声地称王老先生。
王锡爵毕竟是上了年岁,近来足疾发作,走路都要人扶持,从乾清门前下轿后,这一路行至乾清宫着实费了不少气力。
等见了天子后,王锡爵已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子见此慌忙命人赐坐,左右太监上前扶王锡爵坐定。
等王锡爵喘定了气后道:“老臣年老体弱,劳累陛下忧心。”
天子道:“王先生为国家操练如此,朕实不知说什么才是。”
王锡爵道:“皇上若体恤老臣,就让老臣能骸骨归乡吧!”
天子叹道:“王先生这又让朕为难了。”
王锡爵勉强坐直身子,然后示意左右太监不必搀扶着自己:“自二月以来,老臣已上了八疏辞官,御医早劝臣早休静养,臣之危陛下可知,而臣母日夜持臣之忒,泣臣于前,今日问陛下可曾有宽旨让臣回乡,明日又问同官可有替臣代奏致仕之事,还请陛下念臣与臣母,放老臣一条生路。”
天子俯身向王锡爵道:“朕知道先生因国事操劳,已是下旨吏部增补阁臣二人,稍减先生劳顿。还请先生宽心,尽管在府修养。”
王锡爵道:“老臣疾已重,恐怕短日里难再有侍奉君前之日,陛下不如放老臣归乡,万一留得此身,将来再图后报不晚。”
王锡爵知天子现在怎么也不肯放自己走,唯有留下这句话,如此让天子听了稍稍放心。
有了王锡爵这句话,天子确有些意动道:“自先生抱疾以来,朕日夜盼望先生能痊愈,出理国事。眼下先生执意回乡,朕不知说什么,才能全了这份君臣之谊。眼下先生既决定返乡养病,将来再回朝主持国事,在此期间朕可以暂将国事交托给何人?还请先生教朕!”
闻天子此语,一旁的田义心底一紧。
申时行走时推举赵志皋,张位,而王家屏与天子不合,故而他没有推荐人。
现在天子又让王锡爵推举阁臣了。
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叙功
深宫之内,王锡爵与天子坐而论道。
王锡爵早已经打定去意,这一次返乡后他已决定不再过问朝政再也不山,所以这一次很可能是他与天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一次面君前,王锡爵想了许多,而且早已有了决定。
王锡爵道:“陛下,阁臣原出特旨简用,非由廷推,自万历十九年先任吏部尚书陆光祖于科道官同请会推,相因至今,遂以为例。于此中人选老臣实不该多嘴,以免有干扰之嫌。”
“先生,朕还信不过吗?尽管直言。”天子道。
王锡爵道:“老臣既已决心隐退,实不该再过问朝政,但陛下既一再以阁臣咨老臣,老臣不敢滥举,且容思量一二。”
说完王锡爵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田义。田义不由心底大怒。
天子见此摆了摆手示意田义退下。田义陪作笑脸:“内臣告退!”
田义退下后,天子道:“先生尽管考虑。”
过了片刻后,王锡爵道:“老臣思来想去,以为在籍詹事府协理府事礼部尚书沈一贯年盛正强,才有甚敏锐,可以胜任!”
天子听了沈一贯的名字,表情没有什么波动。
“这沈一贯,不知陛下对他了解多少?”
天子点了点头。
天子最优先了解官员都是通过经筵,日讲的场合,而他登基不久的一次经筵里,沈一贯正好为经筵官,也兼任日讲官。
当日出讲的是张居正与沈一贯。
张居正先讲了一段汉文帝至细柳营中故事,当时汉文帝到周亚夫军中视察,结果被门卒所拦,天子的随从说开门,这是天子的命令,结果被当场怼了句‘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而沈一贯继张居正之后,讲得是高宗谅阴的典故。
此出自论语,子张问孔子:“高宗谅阴,三年不言,怎么说?”
孔子回答说,何必是高宗,古人皆是如此,旧君驾崩了(新君不能干预朝政),应当由百官各司其职三年,其中由宰相来统摄。
然后沈一贯就此展开又讲了一段话大意就是旧君托孤,必须要忠贞不二的大臣,如此之人辅佐天子,必能让百官听从。若是不得其人,倒不如新君自己亲政来得妥当。
当时张居正在旁听着,听完之后脸色很不好看。
经过这件事,天子心底就记住了沈一贯。
后来张居正觉得沈一贯在讽刺他,又因沈一贯在会试中‘私藏’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卷子,最后使之落榜,因此本来前程大好的沈一贯,不得不辞官还乡。
张居正去政后,此人经申时行保荐起复。
天子道:“这位沈卿,当年在经筵上与朕讲高宗谅阴之典故,当时他在百官面前言‘托孤寄命,必忠贞不二心之臣,乃可使百官总己以听。苟非其人,不若躬亲听览之为孝也。’”
说到这里,天子轻轻笑了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一位耿介之臣!”
耿介?
王锡爵倒不是如此认为,经筵日讲官在给天子讲课选题,必然让首辅看过后才能在第二日给天子讲。
张居正在经筵前定下,细柳营与三年不言的大题目给皇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但沈一贯却道出了与题目截然相反的意思,其中动机……
但王锡爵道:“陛下慧眼如炬,识人的眼光定是比老臣强多了。这沈一贯乃布衣沈明臣之侄,可谓家学渊源,平日擅治老庄,学问嘛,主张以老佐孔。”
天子笑了笑,他对以老佐孔并不以为然,他最在意是对方当初在经筵上的表态。
在‘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与让天子‘躬亲听览’的之间,他当然有了倾向。
天子于是道:“这沈一贯确堪为阁臣之选,先生真是举荐得人。”
王锡爵道:“陛下,古往今来治老庄者,有人得之‘理身之道’,或‘理国之道’,或‘事理因果之道’,‘重玄之道’,‘虚极无为理家理国之道’。”
“这于虚极无为理身理国之道,未免持身有余,于谋国难成。”
主张天子躬亲的就谋国难成?
天子笑了笑道:“先生另一位阁臣打算推举何人?可要再思量一二?”
王锡爵道:“这位不用思量,老臣推举见任礼部尚书罗万化。”
提及罗万化,王锡爵没说半字推荐之词。但天子明白没有说,才代表说了很多。
罗万化是王锡爵铁杆盟友,之前王锡爵就打算推罗万化取代林延潮为礼部尚书,结果弄出了焚诏打脸之事,然后王锡爵又打算用罗万化为吏部尚书,结果遭到顾宪成的打脸。
吏部用一句‘翰林为宰冢善擅权,高拱故事’来怼之。最后陈有年为吏部尚书。
这一次王锡爵又推罗万化入阁?吏部那边?
天子欲问又止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但见王锡爵道:“阁臣增补必经廷推,若廷推上有这二臣的名字,臣推举陛下用之。若有不然……”
“怎么先生还有第三位人选吗?”天子问道。
但见王锡爵缓缓道:“启禀陛下,老臣自任首揆以来,至今日一年另六个月,老臣屡次上疏恳请陛下缩减宫中用度,如罢江南织造,停江西陶器,减云南贡金,出内帑振河南饥,陛下闻之并无半点相责,此老臣之恩典。”
天子听了有些不自然,他当然没有半点相责,王锡爵的上疏他都没有同意就是。
“老臣以为治国当以王道,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以会天下于有极,然而无偏无党,百官以为不亲,无反无侧,百官以为谀上,譬如各省亏空,下面官员只知向请求朝廷减免钱粮,然不知汰苛吏,清弊法,裁冗费,视朝廷令旨于虚文,朝廷减免款项尽被上下中饱私囊……老臣这才明白治吏立法在于善政之先!”
天子闻言面色铁青,最终露出无奈之色:“这些都是朝廷的积弊,非一朝一夕可以改之,先生不必过于责备。”
王锡爵道:“老臣当政也常思何为无为?譬如一事一物不动时,你不去动他,是无为。一事一物动时,你不去让其不动,也是无为。盖无为并非无所为,而是在于运而不积。”
“老臣读庄子马蹄一篇,以伯乐善治马,陶匠善治埴木为过,故老臣主张上无为,而下有为。以为施政以放任自然为善治,以揉曲为直,矫正自然为不善治。”
“但老臣读林延潮之书,却见林延潮云,三代之时人无知无欲,故而易治,故老子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但后来世间物欲横流,权谋横行,再使百姓弃智绝欲,再归于无知无欲已不可行,故而要治民者,先立以仁义之说,再以法制之!”
天子听了林延潮之言眉心一抖。
王锡爵道:“老臣当国之初,一心想重归于高祖,成祖时政治清明的气象,但至今日才明白一时当有一时法,再归于高祖,成祖时气象已不可得,至于将来施政如何走老臣不知如何主张,与其尸位素餐,倒不如留待后人。”
“至于老臣所举的沈一贯,罗万化二人,皆一世之才,但论及匡扶社稷二人力有未逮,至于抚世之才不是没有,就看陛下想不想用就是。”
说完王锡爵起身道:“陛下,自古以来君臣相遇相成,始终完美如臣乎,谁乎?一出再出,千负万负,又博异常之宠以去如臣者,又谁乎?陛下再生之恩,老臣万死难以报答,今日以肺腑之言道之,还请陛下裁量,老臣先行告退!”
说完王锡爵起身离去。
天子看着王锡爵离去,默然不语。
而在宫外还有另一人目视着王锡爵,此人正是田义。
田义目送王锡爵,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这时候一名小太监走到田义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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