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是沈一贯,罗万化?还有第三人?”
小太监低头称是。
田义点了点头,然后冷笑一声。
石府。
石星正与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以及数名官员正在饮酒。
这位老者不是旁人正是沈惟敬。
“这援朝平倭的大功,全仰仗沈先生,石某这杯酒先敬沈先生!”
沈惟敬闻言抚了抚三尺长须笑着道:“岂敢,岂敢,倭寇鼠辈,惧皇上天威,摄本兵威名早有怯意,老夫过去不过一席话即束手而降!”
石星闻言大笑,当即与沈惟敬对饮一杯。
暖酒下肚,沈惟敬脸色更是有几分红晕大呼:“满上,满上!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石星大笑,一旁一名户部郎中给沈惟敬斟酒,阿谀之色十分明显。
沈惟敬继续大吹牛皮,比如倭酋丰臣秀吉,小西行长见了他先是如何如何之傲慢,如何如何之无礼,但只闻他沈惟敬一句话下,在场倭酋无不色变,无不动容,无不颤栗。
总而言之,沈惟敬他老人家是游刃有余,视百万大军如无物。
沈惟敬酒喝得有些高,后来越吹越不像话,除了石星认真倾听外,一旁官员都有些听不下去,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恭维几句‘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不过如是’,‘班超,王玄策不如沈公矣!’
沈惟敬听了更是高兴,不久醉倒在酒桌上。
却听他模模糊糊道了一句:“其实沈某哪里有什么功劳,全仰仗林经略只故!”
众官员一听色变,这算是酒后吐真言吗?石星与林延潮不对付,是众所周知啊!
大家看石星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看,连忙道:“沈游击醉了,醉了,快扶他下去休息!”
当即数人将沈惟敬退下回房歇息。搀扶下沈惟敬掩面,眼中左右看了一眼,哪里是有醉意的样子。
而石星与几名官员又重新回到了酒席上。
这数人都是石星乡党心腹,故而沈惟敬走后,酒席上又是另一个气氛。
一人出声道:“听宫里传出消息,王太仓似向天子举荐罗万化,沈一贯二人入阁。”
“哦?”石星抚须想了想忽道,“这沈四明与王太仓似没什么交情吧!”
“确实没有交情,故而才要举荐,为得就是保罗康州入阁吧!”
“原来如此!”石星点了点头,“王太仓还有这一手,沈四明是当今吏部尚书陈余姚的同乡,这浙籍官员在朝堂上可谓声势不小,若沈四明入阁内外呼应……对了,这沈四明老夫记得是反对封贡的吧!”
几位官员都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一名官员道:“都已经说了贡道放在朝鲜了,还能在朝鲜铁山这样的要害之地屯兵,倭国另外赔银于本朝三十万,这些我等与玄苏,小西飞都已是谈得差不多了,那些官员还有什么不满意。”
“京中户口外乡人十之五六,外乡人中浙籍之士又居十之五六,这……需谨慎啊!”
石星点点头道:“沈四明此人处事阴柔,且城府深沉,他在阁中主持,若他反对封贡,那么何人可以阻之?”
“赵兰溪素来无胆,张新建没有根基,沈四明若与陈余姚二人同气连枝,那么势必难制啊!我等必须寻一支持封贡的阁臣,万一东事再起,圣上怕是要问罪于我等了!”
听了石星这么说,众人都面有难色。
一名官员问道:“那么朝中有哪位大臣是支持封贡呢?上一次廷议除了元辅之外,满朝官员无一赞成封贡,都是许封不许贡!”
石星来回踱步一阵,突然回过头道:“想来想去只有一人!”
众官员眼睛一亮道:“林侯官?”
“不错,这朝鲜之功堪合未定,若是我们与林侯官修好,送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到时林侯官有这朝鲜之功在身必然顺势入阁,而后在封贡之事上支持于大司马!”
“只是……只是林侯官与大司马之间的恩怨……”
石星闻言摆了摆手道:“我与林侯官并无私怨,只是封议之争罢了。这一次朝鲜之功九成在林侯官,石某一事归一事,这抗命之罪当劾,但倾世之功则当公布于天下!”
众官员闻言纷纷道:“大司马高见!”
“大司马果真公忠体国!”
“大司马无私念啊!”
石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次日,朝鲜大功兵部终于堪定。
李如松加其为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本来石星还保荐李如松为辽东总兵,但几位言官认为李如松劳苦功高,应修养一二,故而暂未授辽东总兵。
至于蓟辽总督宋应昌,则官拜兵部尚书,总督京营戎政。
李如松麾下各将李如柏,李如梅,查大受等等都有封赏。
而吴惟忠实授浙江副总兵,另赏赐黄金白银。
南军将领之中唯独王必迪因于道之作梗,没有封赏,也没有抚恤。尽管朝鲜国主替王必迪申冤,但也被于道之按下不表。
至于出使倭国给事中林材,因坚贞不屈之志,洞悉倭国虚实也被拜为右通政。
而陈行贵则留在朝鲜没有回国,给朝廷报了一个病亡。
林延寿因在山东手刃倭寇‘五人’的开挂之举,而被兵部如愿以偿保奏为千总,继续坐镇于山东。
至于林延潮,石星将他的功绩列在第一,称其尽管有晋州之战抗旨之过,但不掩援朝破倭之功,另外朝鲜国王世子也不忘记林延潮,一致称他于朝鲜有再造之恩,经过兵部向天子陈奏。
当然林延潮已是礼部尚书了,故而对他的封赏,石星不敢擅议,而是交给天子定夺。
于是经过石星这么一上奏,顿时赢得舆论一致赞赏。
石星因此在官场上获得一个‘不计前嫌’的美名,一时再也没有百姓往他轿子上投臭鸡蛋了,也再没有人背着指责石星为奸臣,甚至是石府的厨子出门买菜,京师百姓们都善意地偷偷多塞了一把!
当此事经厨子之口由家人道之传到石星的耳中。石大司马仍是‘老夫一贯直道而行,岂是将区区物议放在心上’的口吻,然后默不作声地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饭。
不过石星的好意林延潮没有领,他上疏言道,自己无一事成,朝鲜之功应当尽归于宋应昌,李如松等将臣,而林延潮自己也是难堪造就,故而决定辞官归里。
然后天子准了林延潮的辞疏。
吏部。
文选司郎中顾宪成这几日很忙,自天子下旨五日后廷推阁臣二人后,他一直忙于此时。
照例他与吏部尚书陈有年先去内阁值房咨询内阁大学士。
但是上一次因为推举吏部尚书陈有年的事,吏部与内阁相互骂了半天,双边早就失和。
尽管这一次廷推内阁大学士事关重大,吏部尚书陈有年,文选司郎中顾宪成仍是决定不经过内阁自行拟定名单。
吏部尚书陈有年的火房内,他与文选司郎中顾宪成正相对而坐。
陈有年抚须道:“这一次廷推阁臣,吏部没有请教阁臣,然后自拟堪任官员,万一被抓住把柄,怕是要被陛下重责啊!”
顾宪成道:“回禀大冢宰,被除籍罢官降职,顾某早作好准备了,若是圣上降怒,顾某一人担之!”
陈有年道:“诶,话不可这么说,你我休戚与共。但正是如此早就成了阁臣的眼中钉了。”
陈有年说到这里不由一叹。
“大冢宰,王太仓去位,阁臣论资历威望,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同时得到天子信任,百官畏服,将来朝政归于公议,又何必担心小人!”
陈有年摇了摇头,顾宪成还是不死心啊!
陈有年道:“以天下之公议,寄之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言之,何其难也?”
顾宪成道:“大冢宰……”
“好吧,这一次就听你之言,你打算推举何人?”
顾宪成道:“顾某打算推举原任东阁大学士王家屏、南京礼部尚书沈鲤、原任吏部尚书孙鑨,前左都御史李世达,……”
“慢着……”陈有年打断,“叔时,这些人除了沈归德,都是开罪天子而被贬斥的官员啊!”
王家屏当了不到半年首辅,然后与天子吵架结果回家。
孙鑨是前任吏部尚书,顾宪成的老上司,京察后与王锡爵大战一场,不少清流之士因此被罢官。
还有前左都御史李世达,在京察时站在孙鑨一边,然后又与王锡爵做对,最后与孙鑨一并辞官。
顾宪成道:“下官知道,但朝廷没有明文,廷推大臣不可从被天子贬斥的官员中推举。”
陈有年摇了摇头道:“如此易触天子之怒。”
顾宪成道:“王山阴,孙太宰,李总宪都是清正耿介之臣,为百姓社稷屡次上谏,最后蒙冤而去位。顾某身负几位重托,本意也是使言路通畅,民情随时可以上达,公议舆论可以约束天子之所为,此事若成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若是不成,免官而去也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陈有年闻顾宪成之言语,点了点头道:“好了,既是如此就依叔时所言。”
然后顾宪成又写了几名堪任官员的名字。
其中有礼部尚书沈一贯、左都御史孙丕扬、原任吏部右侍郎邓以赞等等,都是名声显赫,为官很有清望的官员。
陈有年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叔时,你这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顾宪成拿了名单又重新看了一遍,问道:“不知大冢宰说得是谁?”
“罗康州!”
“听闻宫里的消息,罗康州与沈四明皆为王太仓举荐陛下为入阁人选!”顾宪成言道,“沈四明不过是王太仓弄出来作个样子,这罗康州才是他真正要推举入阁的!”
“王太仓要退了,何不卖他个面子呢?”
顾宪成道:“大冢宰,当初罗康州与你争吏部尚书失败,怎知他是否会继续怀恨在心。而且他为王太仓推举入阁,若是下一个王太仓如何是好?”
陈有年心道,如此可是将天子与阁臣都得罪了啊。
但他还是决定支持顾宪成,他继续看名单,然后忽然又问道:“叔时,还有一人不在此列?”
顾宪成问道:“还请大冢宰直言。”
“就是新以朝鲜之功声闻天下的林侯官,你怎可少了他?”
顾宪成闻言道:“回禀大冢宰,并非下官失察,只是若林侯官出任他职,顾某绝无二话,唯独阁臣不可!”
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重新廷推
顾宪成一再顶撞,反对陈有年的意见,令人生出到底你是吏部尚书,还是我为吏部尚书的念头。
但是陈有年丝毫也不动气,一来他这一次出任吏部尚书是顾宪成推举,若非顾宪成三番五次直面顶撞首辅王锡爵,吏部尚书早就是罗万化的了。
二来顾宪成,赵南星,邹元标三人是当今清流官员中的领袖。在清流官员中有无比的影响力,陈有年必须借重。
不过现在顾宪成反对推举林延潮,陈有年却有自己的主张。
陈有年道:“叔时,张太岳后,朝中重臣如张四维,申吴县,王太仓权势赫赫,因其在圣上眼底都是能奉意而为的,而许新安,王山阴,孙余姚之去而在于圣上认为不附其意之故。”
“再说眼下朝局似安实危,实应有一位有魄力,敢于任事的大臣出来,整治朝纲,再不济也要把局面维持下去。数来数去当今朝臣之中谁有此能,谁又有此魄力呢?你想此时此刻在圣上心底是如何想的呢?”
顾宪成品陈有年话里的意思沉吟道:“大冢宰的意思是,林侯官不阿上意,却又有魄力整顿朝纲。圣上既担心他入阁后擅权,但又想启用他来主持朝局?”
陈有年道:“不错,对我辈而言,他不阿附天子,将来不会是申吴县,王太仓之辈,可是他也有门生,士林清望的支持,将来怕会独断朝纲!”
顾宪成道:“太冢宰明鉴!”
陈有年道:“叔时,正因如此,一旦林侯官入阁拜相,我们与他就是异论相搅之局!”
宋真宗时,王钦若出任宰相之后,真宗又把与王钦若派系不同、政见不同的寇准任命为宰相。宋真宗将此称为:“且要异论相搅,即各不敢为非。”
顾宪成略一思索即道:“大冢宰所言极是!一眼看出了此中的微妙。”
陈有年道:“身在朝堂上这么数十年,这一点眼光还是有的。此也是林侯官早就有意为之!”
顾宪成疑道:“依大冢宰说来,难道林侯官布局在此?”
陈有年笑着道:“叔时,听闻林侯官拜礼部尚书时,曾去无锡找你却吃了闭门羹。后来林侯官多次与你修好,还屡次朝廷举荐于你?你道是为何?”
“他明知与你政见上有分歧,难道是给自己找麻烦?或怕得罪你?”
顾宪成本闻陈有年之言,突而脸色一沉。
陈有年看顾宪成脸色知道他已明白自己意思了,不过他却不高兴。
但见顾宪成道:“大冢宰,林侯官已是辞官还乡了,此事圣上已是御准了。”
陈有年道:“他要走,我们要留,否则林侯官,王太仓都走了,你我又何必留在朝堂呢?”
顾宪成闻言神色一僵,有些难以接受。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他一生的抱负,他不相信在陈有年口里,自己在天子眼中是如此地位。
陈有年也觉得有些点得太透,少几分机锋在其中。
于是他转而道:“叔时,林侯官有清望,亦有才干,推举他入阁,我们既是向朝廷推举贤能,也是众望所归。至于最后用不用却在于圣上,而不在于我们吏部。”
顾宪成问道:“那么大冢宰的意思,是觉得圣上不用林侯官?”
陈有年笑着摇了摇头道:“本部倒不是说用或不用,这一次廷推,我们吏部推举九名官员,再廷推出七名,而最后圣上从中钦点二人。本部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顾宪成道:“就算陛下用林侯官不过二成之数,但以林侯官当今声望而论,定在这七人之中。”
陈有年道:“这有何不可,于公而言,有利于天下苍生,于私而言,也是为了吏部!”
陈有年已是将此中玄奥说得非常明白了。
顾宪成听完之后,站起身来向陈有年躬身一揖然后道:“大冢宰,下官承认与林侯官有私怨,但绝不至于因私害公。此人屡屡主张新政和变法,鼓吹名利,霸术,严法如此惑乱人心的歪理邪说。若他入阁施政,必会乱天下之根本。”
“下官以为聪明才智太过并非好事,王莽,王安石何尝不是才华横溢之辈,但最后却祸国殃民!此事不可不鉴。治理天下还是当以正心清本为先!”
“至于这异论相搅之局,足见林侯官心机如此深,若是他入阁将来必是弄权之贼。为宰相者德在于才之先,故林侯官不可为宰辅!还请大冢宰明鉴!”
听了顾宪成之言,陈有年叹道:“新政变法哪有如此简单,就算当年之张江陵也是举步维艰。”
说到这里陈有年又笑了笑道:“但既是叔时如此坚决,那么本部不强求。就以此为廷推时堪任官员之名单吧!”
“下官谢大冢宰!”顾宪成长长一拜,然后离开了陈有年火房。
火房中,一名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步出来到陈有年面前,此人正是陈有年的幕僚。
“周师爷,你怎么看呢?”陈有年问道。
这周师爷笑了笑,手抚三尺长须道:“东翁,林侯官算得尽一个利字,算不透一个心字。他不清楚以顾叔时这强霸的性子,是不愿意入林侯官之局的。”
陈有年摇了摇头道:“本部心底何尝不惋惜呢?本部心底也不认同,林侯官那新政变法的一套,但对其才气魄力还是佩服的。再如何他也不是张江陵。可惜叔时如此固执,不肯变通啊!”
周师爷继续道:“东翁,有的人是留着路给别人走,如此自己的路也是越走越宽,还有的人,是不给别人路走,如此走着走着,自己的路也走没了。”
陈有年大笑:“这话说的在理。”
随即陈有年无奈道:“本部就是对顾叔时太容忍,到任以来无一事不迁就他。”
周师爷笑道:“如此得罪人的事,东翁如何能在前头呢?顾叔时要去就让他去好了。”
陈有年闻言大笑。
紫禁城,慈庆宫。
皇长子已是出阁读书第六个月。
晨曦之中,皇长子早起读书,讲官孙承宗随侍在侧。
孙承宗还记得去岁寒冬腊月时,皇长子要在慈庆宫中读书。
慈庆宫本就是年久失修,而服侍的太监们也因天子,郑贵妃,故意不给皇长子生火。因此皇长子被冻得是瑟瑟发抖。
孙承宗当堂怒斥服侍的太监,令他们立即给皇长子端来炭盆,这才令皇长子免于受冻。
至于这样的事还有不少,内府时常克扣用度,以至于慈庆宫无法自给。
孙承宗一面据理力争,一面劝皇长子要懂得忍耐。
孙承宗明白如此可能会令天子的不高兴,但他更明白身为讲官就要为分内之事。
一直到了现在寒冬早已过去,气候温暖,而在孙承宗屡次三番请求下,内府里也拨了一笔银子用于慈庆宫的修缮。
想到这里,皇长子向孙承宗道:“孙先生,你昨日讲得孟子非不能也,孤还有些不明白。”
孙承宗回过神来,皇长子天资不算聪颖,但论勤学好问倒是令他感到欣然的。
孙承宗笑道:“殿下。这一篇是孟子的用心所在,讲到帝王的能与不能,用于王道之上。”
“王者力足以举百钧,却不足以举一羽,何也?是不为也。王者能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一条舆薪,何也?是不见也。王者可以恩泽侧近,自己喜好的动物,却不愿恩泽百姓,天下,是不愿为之,而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王者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愿去看。”
皇长子点点头道:“王者当以百姓为心,天下为心。”
孙承宗笑道:“殿下,正是如此。”
皇长子看向孙承宗问道:“时孙先生教导有方。孙先生为孤的讲官一年有余了,别的讲官都有回乡省亲,而孙先生的家离京师不远,为何从未见过你告假过呢?”
孙承宗道:“孙某家中有贤惠的妻子照顾,家里本有些田地,前些日子又买了十来亩旱地,雇人耕种,故而日子还算过得。家里不需要孙某,但宫里却用得孙某。”
皇长子点了点头道:“是了,听闻林大宗伯近日已是辞官回乡,孙先生到时候去送一送吧!你们好歹也是师生一场。”
孙承宗闻言一愣,然后道:“殿下,孙某不能去送。孙某不仅是林大宗伯的学生,也是殿下的讲官。若是学生去送无妨,但殿下的讲官却不能送。”
皇长子闻言长叹道:“孙先生是怕孤担上一个结交致仕大臣的名声吧,这是孤的错,连累先生了。”
“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侍奉殿下是孙某的福分,臣还是继续解孟子吧。”孙承宗哽咽言道。
慈庆宫内,师徒二人细细长谈,即专研经史,亦有人情世道。
这一切自是落入有心人之眼,悄悄地记载下来。
京城清晨,一层薄雾笼罩。
因为入了夏,所以天亮得早。
天边微微的晨曦下,但见京师里大街小巷里烟气蒸腾,大多是沿街的摊贩给早起的官吏百姓蒸煮饭食。
京师街道两边都是发臭的沟渠,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夜卒有气无力地蹲在沟渠旁,或拄枪依在屋檐边两眼无神地站着。
林延潮离京的清晨,看着这天子脚下的京师,但觉得平静却暮气沉沉。
“大冢宰那边说,顾宪成反对提选老爷为阁臣堪任,他也不好反对,望请老爷见谅。”马车里陈济川低声与林延潮言道。
林延潮闻言道:“若非朱金庭,我与陈有年本就没有太深交情。”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向车帘外道:“这次离京看是真要走了,当年释褐,我从这正阳门坐着马车入城,也是如此的清晨,当时展明也在车上,最后金殿之上我被点中状元!”
“那时候张江陵当国,京城上下还有几分气象,但现在……”
说到这里,林延潮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今日他一身布衣,随行不过几辆马车,携家人下人准备返乡。
因为担心有官员前来相送,林延潮起了一大早就出门。
到了正阳门时,方从哲,陶望龄等门生等候在那送一送林延潮。
离别之际自又是一番伤感,方从哲等人一面与林延潮叙别,一面看向京城远处。众门生唯有孙承宗没有到。
“稚绳,真是的,怎么如此胡来!”陶望龄不由低声相责。
袁宗道道:“诶,稚绳或许有什么难处吧!”
“不错,他是皇长子讲官,或许顾忌一二,但尔张不也是皇长子讲官,为何他来稚绳却不能来。”陶望龄看着正与林延潮道别的李廷机言道。
袁宗道一时语塞。
正在这时候,一阵铃声传来。
“避道!”
“避道!”
十余羽骑沿路呵斥,沿途百姓们躲闪慢了一些,都为马鞭所抽打。
“是何人座驾?”陶望龄问道。
一旁叶向高负手冷笑道:“是兵部侍郎于道之的座驾,他刚奉了皇命要巡视宣大,眼下此人圣眷正隆,自是张狂!”
本是师生相送,但到了于道之座驾行来时,众人不得不避让一旁。羽骑还喝令沿途百姓必须跪道。
林延潮此次致仕没有恩荣,之前以侍郎还乡时,还赐予驰驿,全俸什么。但这一次什么待遇也没有,好似复官后为朝廷白干了三年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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