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难道回去求林延潮吗?程员外心底一想起来,就后悔不已。
生员的游街,过了南门大街,来到了府学前。府学在兴贤坊,就地挨着贡院。
府学学宫门前各有东西牌坊竖立,上竖两碑。一碑曰文官下轿,一碑人武官下马。
学宫前,衙役不敢再鸣锣。
陶提学朗声道:新科生员到,辟户!
言毕,学宫前布满黄色铜钉的朱门,由礼生一扇一扇从外至里打开。
远远望去,三重门阙后。即是泮桥泮水,泮水之后即是十几级台阶。宏大的大成殿坐立在台阶上。
大成殿里,主祀孔子,以四配十二哲配享从祀。
见到大成殿的一刻,众生员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入宫游泮,薄采其芹,这是一个读书人毕生的梦想。
请新科生员入泮!
当下生员们举起交叠的双手持礼,俯首趋步而行。
一路过棂星门,戟门,沿着一条中轴线走下来。儒学殿内门子,斋夫,殿夫,库子都是俯首行礼列在两旁。
道路左右影壁上,孔门七十二贤人,或微笑或长歌,或端礼或抚琴。或坐或立。
瞻仰先贤,林延潮心底肃然起敬。
白色的宫墙,赫然竖立,此墙又称为万仞宫墙。
典故出自论语,鲁国大夫夸子张学问比老师孔子还高。子张说我的学问,好比这墙只到肩膀。很容易看出多少,但夫子之墙高达数仞,不得其门的话,是没办法进入知道夫子学问有多少的。
而文庙的宫墙就比作夫子之墙,但后世之人,犹觉得‘夫子之墙数仞’不足以表达对孔子的敬仰,于是改成了‘万仞宫墙’。
跨过戟门。面前半月形的一塘碧色的小池,就是泮池了。
古礼天子之学为辟雍,四面环水,诸侯之学,半于天子之学,故南面泮水。
至于泮池上的泮桥,只有身有功名之人,才能通过,否则只能绕泮水而行。
众生员从泮池上泮桥走过,即是入泮。
最后众生员至大成殿外,一旁通赞在那道:行大礼!
兴!
平身!
生员行完礼后。
赞官又道:诣盥洗所!
生员们行净手之礼,然后入宫再拜。
大功告成后,方才退至殿东的明伦堂。
这一刻众生员,都是脱去先前的拘谨,脸上尽是放松的笑容,喜气洋洋。
生员们相互拱手而拜,与同案攀谈。
按照闽中科举强府的高比例,这些生员其中少不了是要出一二个进士的,这断然是要结识一番的。
这边翁正春,林延潮,叶向高,龚子楠,陈应龙,还有一人叫周平治,也是濂江书院的弟子。
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又都是生员,先是序齿,以明长幼之礼,再平辈相交。
这序齿不是乱来的,生员是不与没有功名在身童生,儒童序齿的。
就算进了官场,如非必要,进士举人出身官员,也不会与监生,吏员出身的官吏序齿。甚至有的进士出身官员,不与举人序齿。
其中翁正春年纪居长,陈应龙居次,下来依次是叶向高,周平治,林延潮,年纪最幼为龚子楠。
除了翁正春稍长,众人都是十几岁,头上簪花,蓝衫在身,年少得志,谈笑之间自是意气飞扬,睥睨豪杰。
不时一阵阵欢笑声传来,引得众生员频频侧目。
众生员谈笑了一阵,陶提学走入明伦堂,众生员都是停止谈笑,向陶提学行礼。
陶提学笑着道:当年本官入泮,更是年少轻狂,所以人生得意须尽欢,诸位无须顾忌。
众生员不由一笑。
但片刻陶提学又肃然道:不过尔等,若是以为进学中了秀才后,就可怠慢学业,以至求田问舍,那就错了。祖制科举必由学校,故而朝廷养士厚待尔等。你们入学之后,更当发奋读书,不可如长沮桀溺那般作辟世之士。
长沮桀溺是两个隐士,见孔子过路出言讥讽,认为天下滔滔,谁能改变,与此如此不如学他们作辟世之士。
孔子感叹道,鸟与兽不可与之同群,就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陶提学就告诫生员,当前不少人因可免役免粮,社会地位而考取生员,进学后就马放南山,不再求学业进步,不思为国家尽力。这种安心过自己小日子的思想是要不得的。
今年的岁考,若本官见汝等学问退步,廪生,增生一律降等,附生革除功名!
众生员听陶提学的话,都是心底一凛,当下道:我等谨记大宗师教诲。欢迎您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应制诗
听了陶提学的告诫后,新进学的生员们不由心底有些恻恻然,同时腹诽道,咱们这才刚刚进学,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陶提学板着脸说了一通话,然后这才令书吏们下发励学的儒花红彩旗银,每人二两。
见了这到手的银子,众人脸上都是又有了笑意。林延潮也是给陶提学,这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手段点赞。
训诫,打赏之后,就是簪花宴。
林延潮明白这样的宴会,更重要的是一种风光,上下酬对,而不是在乎于你吃什么。
当然院试后的簪花宴,比府试后宴饮,规矩要更多。生员们都是知书达理,礼仪上更是一点都不能错,特别有意在陶提学面前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
做完一套礼仪回到位子上后,林延潮额上出了一层汗,然后才开始动筷。
众人在陶提学的审视目光下,也不敢大吃大喝,当然这白水煮肉,也不会令人如何有胃口就是。
陶提学看着弟子拘束,没有丝毫离席退场的觉悟,反而道:即是雅宴,怎么能无雅诗而作?诸位即兴赋诗一首来!
众人都是满头大汗,陶提学还在折磨人,院试才考得诗赋,你这里又来点这一出。
陶提学当下随意点了一人。
那人战战兢兢一阵,当下作了一首诗,诗词说不上多好,但却称得上中正平和,应时应制。听得林延潮不由大为佩服,要自己这么短时间里作诗,根本别想的,生员之中果真藏龙卧虎。
但是陶提学却很不满意道:诸位不要拘束,大可放胆直言。直述其志嘛。
陶提学虽是这么说,但众人哪个敢如此,直述其志?女人,田地还是功名?
下面一个个人被陶提学点名站起,吟得都是雍容典雅的,吟诵风物的诗词。
陶提学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是说这些士子诗作得不好,相反生员中都是很有文采的,即兴作诗,可是都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
当下陶提学点到林延潮,笑着道:延潮你经义文章虽写得好,但诗赋却是平平,多给你二十息仔细想想。
林延潮道:回大宗师的话,方才诸位念诗时,弟子已有腹稿了。不过只有半阙。
好,好,半阙也行。念来听听。
林延潮当下念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陶提学听了点点头道:此诗算不得上上乘,但难得是能以诗言志。名留青史,千里封侯,大丈夫当如是也。
当下众生员恍然。终于算是摸到了陶提学的脉。下面生员也是纷纷作一些书生报国的诗赋,倒是也吟出了几篇佳作。
陶提学然后当场命乐工合之。
众人这边吃着白水煮大肉。这边雅乐奏起,众生员们和着节拍轻轻在膝上击之。
宴会越到后面,众人越是放开行迹,求学艰苦,家境贫寒,哀人生苦短这等不应制的诗词也是拿了出来。
突这时有一名四十余岁的生员长吟起一首黄庭坚的诗来。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
听了这诗,在场几名四五十岁生员,一齐是潸然泪下,生起‘白发簪花不解愁’的悲伤。
不少人也是陪着他们拭泪,连陶提学也是伤感了起来,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才是真情实感。
一场簪花宴落下帷幕。
林延潮踏着月色离去,他眼下虽年少得志,但上一世也曾在单位蹉跎过好几年,所以还是很能理解这些人,困于棘闱二三十载,好容易得中生员后,却发觉双鬓斑白,韶华已逝的心情。
陶提学说得对,为官须作相,及第早争先。
簪花宴的次日。
林延潮起了早,还有三日才入学,这里要做的事很多。
爷爷与大伯都与衙门告了假必须回洪塘乡的老家一趟。
爷爷与大伯回去作什么?林延潮问了下,二人满脸红光,原来得知自己了中了秀才后,洪山村的族长,老人,托人来信说老家的宗祠准备给自己弄个县学生员的匾额庆贺一下。
这匾额并非是第一块,加上林延潮老爹的,一共两块,洪山村几百号姓林的人里,才气全都聚集在他们家了。
听林高著说过,当年林延潮老爹中秀才时,宗族上下十分高兴。
洪山林氏这一家是分支,还将本宗那边的人请来贺一贺的,但本宗那边的人,连来都不愿意来,笑话说从来没听说过,一个秀才牌匾也值得如此大肆操办的。
林延潮老爹当时听了很生气,告诉族长先不要把自己的牌匾挂上去,待自己中了举人后,再挂举人牌匾,看他们敢不敢笑话。
于是族长听了他的话,哪知隆庆年倭乱之事后,这块做好的牌匾就一直没挂上去。
但眼下父子都中了秀才,咱们洪山林氏,这回不是挂一块匾,而是一起挂两块秀才匾,说出来吓死你,再敢看不起咱们!
所以宗祠那边准备大肆操办一下,然后爷爷,大伯,三叔少不得回去风光一下,正是,富贵而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在昔日的叔伯乡亲面前,吹吹牛逼,享受众人敬仰的目光。
该得瑟的时候,就必须得得瑟一下啊!
这样风光的事,爷爷,大伯,三叔是一并同去,随便叫了林延潮同去,不过林延潮推说,自己要回书院拜见一下老师,所以就不去了。
爷爷,大伯,三叔也就不坚持,临出门时父子三人还在那商议。
三叔提议,只是打块秀才牌匾,是不是小气了一点,咱们要不要修一个木制的‘秀才’牌坊,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咱们林家出了个秀才。
大伯立即拒绝掉,说这果断不行啊,木制的‘秀才’牌坊实在太小气了一点,要修牌坊,咱们就不能要木头的那种,要修就要修石头牌坊那种,如此看得才比较有脸面。
林延潮听了,还是觉得满庆幸,若是自己答允和他们一并回去,真的是丢人,丢到老家去了。
:今天没什么灵感,不想乱凑字数的,暂一更吧,明天再恢复两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中流击水
林延潮梳洗后,头戴四方平定巾,穿上蓝色襕衫,当下就出门去了。
林延潮走出巷子,转到南门大街上,出了城门,在城南茶亭候了一阵,不久叶向高,龚子楠,陈应龙,周平治等人都是到齐了。
众人当下一并前往闽水边渡口雇了一艘船过河。
这日天色如黛,还下着细雨,江水湛湛,林延潮坐在船舱里听着细雨打着蓬窗的声音,不由想看看雨中闽水中的景色。
当下林延潮撑了把伞,走到船头,任由飞斜的雨水,及溅起江水,打湿了衣边袍角。
林延潮看着浪花拍在船身散成碎粉,江水不回头地奔海而去,不由想起了自己两年前,自己离家去濂江书院求学的一幕。
时光飞逝,那时一文不名的少年,而今已是县学廪膳生员了,大好的前途正等着自己。
龚子楠打着伞也是走到船头问道:兄长,这大雨天的你在看什么?
林延潮道:我在想祖逖!
船舱里陈应龙的声音合着江涛声传来:莫非想中流击楫,延潮在我等之中年纪虽幼,但志向却是最远!
林延潮回过头笑着道:我想的不仅是祖逖,还有刘琨。当年刘琨有一日听闻祖逖为朝廷任用,于是与亲友写信道,我枕戈待旦,志在枭灭逆虏,唯恐祖逖先吾著鞭。当年刘琨,祖逖互为好友,相约北伐中原,刘琨毫无忌惮言自己恐好友立功于己前,真坦荡君子啊!
船舱里陈应龙道:不错,故而君子相交,当如刘琨,祖逖。
这时叶向高道:眼下我等各自进学,不凡相约,看谁先登春榜,金殿传胪如何?
春榜即是春闱。指得是会试。
听了叶向高的话,众人都是笑着称好,唯有周平治迟疑道:我等眼下连乡试也未过,想会试不是太长远了。
龚子楠道:周兄此言差矣。是我等乡试殿试易?还是祖逖,刘琨当年北伐中原易?
周平治笑着道:是啊,我的胸襟不如古人。
林延潮拍了拍周平治的肩膀笑着道:周兄这是谨慎。
说完林延潮望向同窗道:今日之后,大家马上进学,要各奔东西了。但同窗之情,如江河长流,就如叶兄所言,他日我等相约春榜之时,再一并打马御街!
听了林延潮这番话,众同窗们也是一并道:林兄,所言极是。
此刻船到江心,江水激荡,正顺流直往下游而去。
到了濂浦,众人轻车熟路地返回濂江书院。五位生员入了书院。当下即前往借庐斋拜见林垠。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