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垠见五名弟子都是中了秀才,当下十分高兴,将跪在地上向他参拜的弟子们一一扶起。
林垠笑着道:往年的童试,书院六十名弟子去赴考,能中个两三个秀才回来,也就很不容易了。但是今年书院弟子参加童拭,过了县试府试的不说,仅仅是院试,十人中却有五人中榜。这是我任山长以来,前所未有之事。乍然如此我还有些诚惶诚恐啊!
林燎笑着道:何止如此,叶向高取了福清县试案首,林延潮是府试案首,还差一点拿了院试案首。叶向高,龚子楠,林延潮都是从县试,一路过关斩将直接取了秀才呢?
林垠这么说,斋夫,管书都是向林垠。林燎贺道:山长讲郎平日勤于诲人,今日桃李属春官,也是应有之事。
林垠顿时大笑,满脸都是欣然道:老夫最欣慰的,就是有这桃李满天下的一日。
说着看向弟子们,林垠又笑着道:你们几人平日都勤问好学,今日能进学成为生员,也是在老夫意料之中的事。以后你们的前程,非老夫可期。
林延潮,叶向高都道:山长过誉了。
林垠抚须道:老夫对你们也无别的要求,只是盼你们将来无论为官为士,皆不可忘了圣贤教我等仁义立身的道理。至于为人处事只有八个字,本色做人,角色办事,这道理放在为官也是一样的。当年老夫就是不懂这道理,否则就不会早早致仕,出来教书了。
众弟子们都知林垠当初出任南京户部任官时,揭发官场陋习,因得罪了上官,不得不早早辞官。
眼下听林垠拿自己的经验来告诫自己,众弟子们一并道:弟子一定谨记山长教诲。
林垠呵呵笑着道:好了,话就到这了,再说你们就嫌我啰嗦了。最后就盼你们日后,有空能多回书院看看我,若身在万里之外,也能写一两封信给我,真希望我这老头子能多活几年啊,看得你们建功立业啊。
众人都是笑起,林延潮见唯有龚子楠悄悄拭泪,大概是年纪最小吧,又是这样的临别之际。
临别之际,众弟子们不免再游一趟书院。
但见二梅书院前梅树仍在,院子里高大的龙眼树上硕果累累。
五人突发兴致,用竹竿打了几串下来。众人一人拿了一串吃了起来,口中都是甘甜的汁水果肉,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龙眼核大了一些。
五人一并吃着龙眼,一并谈着昔日在书院寒窗苦读时的趣事。
昔日辛酸今日谈来,却是付之一笑,唯有觉得份外有趣。
不一会外舍,内舍的弟子下课,但见亭子里坐着五名穿着的襕衫生员,都是一并上来。
众弟子们口呼前辈,满是羡慕地看着他们身上的襕衫。五名弟子当下笑着与他们相谈,说些读书经验,心得,当然也少不免勉励一番后学。
嗯,当然,也享受着身为榜样的荣光。
聊了一阵后,见天色不早,五人又去朱子阁,最后辞别林垠,林燎二人。
众书院斋夫,弟子们,一并将他们送到书院门外。
见同窗们盛情拳拳,当下一名弟子道,既是临别之际,不如再赋诗一首,作个留念。
这大概就是离校前,写个字留念什么的。当下叶向高,陈应龙等人都是欣然写下一诗,众人吟了都觉得好。
待到了林延潮,众人问道:延潮兄,你怎么不写?
林延潮皱眉道:我只有半阙诗,而且是下半阙!
又只是半阙!龚子楠,陈应龙等人都是绝倒。
半阙就半阙吧!念来听听!
林延潮笑着念道:好,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也行
书院门前,林延潮在众同窗面前将这半阙诗念完,众人都是仔细品味,然后几人纷纷称赞。
龚子楠笑着道:兄长,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诗作也可以拿得出手了。
陈应龙笑着道:我原先也与子楠一般,以为你不善诗词,没料到你在簪花宴上和今日一首都是不凡啊!以后可以出个文集,将你这两首诗与闲草集里两篇文章都录在其中了。
林延潮赶紧道:我这诗不过是拾人牙慧,并非自己所作。
林延潮说得是真的,但众人听了却以为在簪花宴上念得那首,仿的是李贺的那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故而不以为意罢了。
就如此林延潮这半首诗,在书院弟子里流传了好一阵。
他不知从今以后就成了一个规矩,初时从濂江书院肄业,得中生员的弟子,都需留诗一首,而到了后来,凡肄业的弟子,都要留诗一首。
下面林延潮就回到了家里,簪花宴后,陶提学给假三日,让众生员休息三日后,再去府学县学报道。
但这中间,林延潮也没闲着,而是去沈师爷那拜访了一趟,请托他去县学一趟,给县学里的江教谕送十两银子,说是拜师之礼。沈师爷没说什么,直接拿了钱就去办事了。
三日之后,林延潮与陈应龙一并去侯官县学报道了。县学距林延潮家着实很近,就在侯官县衙隔壁,所以说离家近倒是真的。
而离陈应龙家就远了,陈应龙家住仓下洲,入城要走好几里路。仓下洲是小商人聚居之地,林延潮知陈应龙家里并不宽裕。当初入学是因其学习优异,林垠亲自简拔的,每月在上舍读书,有膏火银支助才勉强读书的。
陈应龙与林延潮一般,都是属于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人,按照今人观点都算是凤凰男了吧。
去县学的第一日。自然首先要拜师,二人都拿了拜师的见面礼来到县学。
所谓见面礼就是拜师六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这一套无论是拜蒙师,业师都是一样。
到了县学前,遇到了其他入学的生员,也是一并拿着礼品。
不过形式上各有不同,如陈应龙就将这拜师六礼,制作得很精美。每样都是用红绳系好,放在自带小抽屉的礼盒之内。
至于其他三名生员望去,也是如此,要多精致有多精致。仅仅是礼盒就价值不菲。
而反观林延潮却提了一个长耳竹篮,六样拜师礼都放在那一目了然,也没用红绳系好,只是用草绳随意那么一扎,至于数量就更少了。六礼里最值钱的瘦肉条才切了那么一丢。至于那芹菜上滴着水,似乎早上刚从菜市里买回来的。
见了这一幕。其他几人都是好笑。一名也是林延潮院试时的同案,姓陈的生员笑着道:林兄,你第一次进学拜见教谕,这未免也太寒碜了吧。莫非是手头不宽裕,若是如此,说出来。身为同案我也好借你一些啊。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兄台好意,礼数到了就行,反正贵在心意。
听林延潮这么说,几人都是窃笑,当下拱了拱手先行一步。
陈应龙好意的低声劝林延潮道:县学教谕虽官位卑廉。但也是可以生员穿小鞋的,如可以做主,将生员中德行,经义,治事皆长者,列入上等薄,长于德行,短于治事或经艺为二等薄,治事,经艺皆长,德行有缺陷三等薄,若是有违学规,罚为学校膳夫,甚至追回廪米,称之追廪。
林延潮没说自己早已偷偷塞了红包,只是笑着道:多谢陈兄提醒。
五人当下见过县学的江教谕。江教谕是举人出身,四十余岁,表面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五人献上拜师六礼后,江教谕只是扫了一眼,就板起脸来训斥了一番道:尔等不要以为入了县学就可以马放南山,古之教者考校弟子,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
你们虽为生员,也经寒窗十年,但学问到了哪一步?是敬业乐群?还是视博习亲师?恐怕其中有人连离经辨志都不达吧!而今你们入了县学,就好好读经,功课不可怠慢,一月后岁考,不合者训斥,列下等薄,再不行者,罚作膳夫,尔等记住了吗?
听了江教谕的话,林延潮,陈应龙以外的三名生员心底都是大骂,料想是林延潮给的拜师礼不够,才被江教谕来了一番下马威。
但下面一步,江教谕的动作却叫人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在原地。
江教谕温和地对林延潮道:你叫林延潮是吧,年纪轻轻就取了廪膳生员,你的文章我看了,已是登堂入室。
是,教谕,弟子有一不情之请,弟子要准备明年乡试,故而想多出门广学交游。林延潮开口道。
听林延潮这么说,那三人都是一晒,把自己当什么了,出门交游,县学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把这当窑子了吧!
江教谕捏须道:你的文章已出类拔萃,闭门造车也无好处,要广学交游的,方才不是说,七年可视论学取友吗?不过县学的课业,也是不能轻忽啊,如此咱们折中,每个月月考,你是断不能缺席的,其他必须事先与我告假,规矩不可乱啊!
这也行?
三名附学生员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了,你娘的,院试第二就这么值钱?
当下之前嘲讽林延潮的陈姓生员心道,我比林延潮送得礼要重,院试也是名列第十二,为何不能有这待遇。
陈姓生员当下道:江教谕,弟子也打算出外交游!
江教谕沉下脸道:我说了让你出外交游了吗?就你的文章,比得上延潮吗?拿出去让人耻笑。
那为什么他可以?
若是有一日,你从附生升到廪膳生员,你也可以!江教谕大义凛然地言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学风如此
廪膳生员就这么好。nn,当下这生员顿时心底就不平衡了。
他们三人虽是心底不平,但见了江教谕不以拜师礼的贵重,而只看个人成绩优劣,反而生起了一股敬重之心。
林延潮见几人表情,只能暗叹一声,你们实在太肤浅了。
林延潮得到江教谕的承诺后,总算是将交游这事办下来,算是为以后的长期旷课做好了准备。
林延潮来前就将县学里读书的流程,打听得十分清楚了。
国朝初始时,官学上风气肃然,自国子监而下,都是从严治学。但到了万历年,学风早已不似当初了。以闽地而论,府学里或许还严一些,但地方里的县学早就松弛不堪了。
如林延潮县学里读书,不过是将自己在濂江书院里的流程再走一遍,每日也是将四书五经,朱子注释再学一趟。至于教谕和训导,教书的责任心很差,所以留在县学里读书,对林延潮而言丝毫无益。
因此林延潮不愿留在县学读书,反正现在自己吃穿不愁,以后成了廪膳生员后,还有大把外快,索性就拿钱贿赂一把。平日在家读书,偶尔出外交游,努力早些将那本为尚书作注的大作写出来,这就是林延潮成为秀才后的打算。
下面五人就随着江教谕拜完孔子,又到明伦堂的卧碑前将生员条例念了一遍。卧碑上面规矩很多,但眼下士风松散,生员们大多不将这当回事。
比如生员不许言事,不许辄便出入衙门,不许纠众扛帮,对抗官长,对于明朝的生员来说,都是个屁啊!福建这边读书人还质朴一点,到了苏杭那边,生员有事没事就抱团与官府对着干。
后来东林书院。复社一出,更是谁与争锋。连顾炎武都说天下三大害,一胥吏,二乡绅。三生员。
后面几日,林延潮,陈应龙就到县学的明伦堂来上书了。
明伦堂乃县学里生员读书讲学弘道的地方。林延潮虽说要打算旷课,但是样子还是要装一下,新学期开学头几天。你就敢旷课,于江教谕颜面上也是不好看。
不过林延潮来了两三日,却见得明伦堂里的人却稀稀松松的,人并不多。
按照常制,县学里廪膳生二十名,增广生二十名,附学生数目不定。
这二十名是上限,如偏远地方的小县,廪膳生,增广生常年处于缺员之中。不过如侯官这般大县。又是科举兴盛的地方,廪膳生,增广生都是满额的,所以县学里少说也有五六十名生员,但几天明伦堂来,生员一直都只有二三十人。
在上面讲课的江教谕丝毫不觉得奇怪,仿佛习以为常。
江教谕教得是中庸,里面的文章林延潮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江教谕只是照本宣科般的念了一遍,也没有具体讲解什么。
下面的弟子都是听得昏昏欲睡。这种感觉好似大学里选修课那般,老师和学生都在混日子。
当然里面也有如陈应龙那般。始终如一,无论老师讲什么,都能认真听讲的弟子。林延潮是蛮佩服的。
教了不到半个时辰课,江教谕布置下功课就走人。
明伦堂里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方才昏昏欲睡的生员们顿时一下子就精神了。
一名生员道:来,来!我们来作四人功课。
说着几名生员都是凑了过去,笑着道:好,好,今日我们要挑灯夜战啊!
说着这几名生员都是掏出马吊牌来,四人聚在一堆。在桌上堆满铜钱,就开始打起马吊来。
林延潮在旁讶然道:明伦堂里打马吊?这也行?
隔壁案上的一名生员笑着道:孤弱寡闻了吧!不仅我们打马吊,教谕训导他们也打,你看江教谕平日一本正经的,白日躲在屋里打马吊,晚上就与青楼妓子们夜战呢。
林延潮算早有了准备,但还是道:这学风未免也太松散了吧!
那生员道:我们也不想啊,但现在很多生员,只在县学里挂个名。有志于举业的,要么自己宁可自己在家苦读,要么转去大书院读书,谁还愿意待这里啊!
而不想用心的,家里又有余财的,就花点钱打点一下教谕,反正家里有免役免粮的优厚,只要混过了岁试,作米虫就好了,那日子也是一等一的。再不然就是去社学坐馆,最苦的就是兄弟我这等不上不下的,既有无法更进一步,又没有钱财打点教谕,只能在县学里苦熬了。兄弟啊,看你也是与我一般吧,没钱打点,才坐在这里干耗吧,那惨了,咱们以后要在县学里一起熬了。
林延潮嘿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难不成说明日我也要开始长期旷课了吗。
这边林延潮正这生员说话,另一旁几个生员在那聊天道:衣锦坊里刚来了昆曲班,听说那青衣长得可俊了,不知是男是女啊!
这有什么关系!男女不都一般么。
哈哈,说的是,走,咱们去喝茶去曲,再看看能不能弄到手。
你这风流才子一出马,还有什么弄不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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