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顿时道路两旁一片惊呼。
福建巡海道副使,郑宽正安坐在轿子里,耳边是锣声回响。而他此刻正是闭目养神,想着事情。
省城里有抚台,藩台,臬台等大员,自己身为道台在这里却处处低人一头。但自先帝再度开海,巡海道衙门重新掌管市舶司后,郑宽就懒得呆在省城里,看那帮大佬的脸色。
漳州府天高皇帝远,在市舶司贸易上巡海道衙门,可以说是独断专行,连漳州知府也要看他脸色。大权在握,这才是真舒坦,故而上任来他是没少往月港跑。
不过巡海道的衙门,毕竟还是在省城,他每年也要有几个月回府办公。想到这里,他就琢磨着怎么向朝廷上个奏折,将巡海道衙门重新搬到漳州去,不过此事需要有巡抚点头,恐怕就难了。
就在郑宽细细思考时,前方突然一阵骚动,自己的仪仗卫队似遭到了冲撞。轿子突然在半途停下。
打断了思绪,顿时郑宽满脸都是怒意,但随即平复下来,敲了敲轿沿。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一旁的人禀告道:启禀道台,前面有人冲撞仪驾,已是被拿下!请道台发落!
此等山野刁民,不通礼仪,拖出去打三十板子!郑宽道。
诺。
郑宽重新在轿内闭目养神。这时外面人大叫道:小人是本府治下小民,大老爷是巡海道副使,一个属地上,一个管海上,您不该惩办我,要把我送到府衙打板子才行!
郑宽听了不由一笑,心想这刁民还蛮有趣。
当下他掀开轿帘,走下轿子见一个十几岁的后生被按在道中。郑宽当下道:天下官管天下众生,你在我这犯了事,本官还打你不得了。左右给我着实打三十板子!
说完左右两边兵丁,当街将此人裤子拔下,板子齐下。
那乡民被打得直惨叫,四面百姓也是在旁围观起来。
打完板子后,郑宽喝道:下次再敢冒犯本官仪驾,就要你的狗命,滚吧!
说完郑宽意欲重新上轿。
慢着,大老爷,小人有冤情要鸣,这是小人的状纸。请大人过目。
这乡民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状纸呈上,一旁书吏拿了状纸,放在郑宽的眼前摊开。郑宽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扫了状纸起首几句。
随即郑宽沉下脸来道:刁民。此案本府府衙早有定案,你又来提做什么?本官只司团练,市舶贸易之事,这防寇备倭的事早已是移交巡抚衙门处置了。你要上控,找错地方了。
其实此事在郑宽管与不管之间,但为官都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推就推吧。何况眼下郑宽也把心思,都放在市舶司上,也没兴趣管这个。
那乡民道:大老爷,你方才不是说天下官管天下众生,你怎么只管打板子,不管打官司?
郑宽听了顿时语塞,此刻街道上百姓聚集,手下书吏,随从又在那听着。
郑宽无奈当下将状纸又重新看了起来。
片刻后郑宽从随从手里拿过状纸,走到那乡民面前道:本官问你,谁替你写的讼状?
那乡民道:是在下一名亲眷,愤慨此事故而写的。那些琉球船民都是我汉家子民后裔,三十几条的人命啊!大人不可不理啊。
郑宽点点头。
当下郑宽拿着状纸重新看起,心里想道,这讼词写得真好,实在是好文采,道理说得鞭辟入里,这样的人若是去考场,本官一定取他。至于状纸里点出案子的两个疑点,也是明显的破绽,本官若是照此审来,不费功夫就能翻案。
郑宽伸手弹着状纸道:此案子,本官先替你接着,你说你是船上琉球船民的亲眷,既是如此,有些事本官要问你,跟我回衙吧。
是,大老爷。
远处一茶楼里,陈应龙见了这一幕激动地对林延潮道:延潮,事情成了。你真是神机妙算。
林延潮喝着茶,淡淡地道:哪里,只是总算没让行贵白吃了板子,只要巡海道衙门接了此案。那么这案子就算是通了天了,府台衙门想压,也是压不了了。陈兄,我尽力也只能到此为此了,下面能不能翻案,就看郑道台的事了,只要他不昧着良心,翻案是迟早的事。
说完林延潮端起茶杯道:陈兄,喝完这杯,我就先告辞了,还要回家读书呢。
陈振龙哈哈一笑道:真是耽搁贤弟功夫了,若非贤弟你,我们到现在还是没有眉目,对此我们兄弟二人,还是十三叔都感激不已。若是延潮你不嫌弃,我陈振龙以后想与你兄弟相称。
林延潮笑着道:小弟也很高兴,能结识陈兄为兄长。
说着林延潮与陈振龙一起饮了茶。
当下林延潮告辞,陈振龙相送,一边走一边道:贤弟,读书人最难的是,能知能行。你文采俱佳,举业可期,又通于世情。将来你若是做官,必能大展宏图,那时候不要忘了拉愚兄一把。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兄长莫要开我玩笑,以后还是小弟要借重兄长地方多了。
陈振龙笑着道:说的是,咱们兄弟二人以后相互提携,你看好不好。
林延潮当下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地瓜啊
省城陷入寒冬。
在小冰河期之下,一贯是冬季不见雪的闽中,也是下起了大雪。
百姓们出门都撑着伞,并加上一件寒衣。
寒冬之下,城里却是暗流涌动,琉球船民这惊天大案,在福建官场上引起了一场震动。
巡海道衙门介入此案后。
郑宽当即去福州府衙门,提审这三十余人‘倭寇’。严查之下,郑宽却发觉这三十余人不仅被严刑逼供过,而且皆不能言语,原来被人下手毒哑。
尽管府衙官吏有意无意的阻拦,但郑宽看着一封封画押下按得血手印,以及三十余人那可怜无助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还有良心,不能熟视无睹,三十余人生死在自己一念之间。
于是郑宽去库房查看,确认所谓‘倭刀’,正如林延潮的讼状上所述,十分可疑,是形似‘琉球刀’。
于是郑宽与海防督捕馆对质,结果海防督捕馆矢口否认,一口咬死说就是在海上俘获的倭寇。
正待这时琉球贡使所乘贡船,从闽安入港,郑宽请琉球贡使来辨认。贡使最后辨认出,这些人全都是琉球船民,就此真相大白。
这三十余人从刀下幸免,逃过一难。而海防督捕馆杀良冒功之事,也流传出去,虽琉球贡使大度表示愿意不追究此事。但是此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想遮也遮不住了,为首之人被问罪,而府台陈知府,也受了训斥。
倒是获救的三十余琉球船民,免去大难后,对郑宽是感恩戴德。为感谢郑宽的救命之恩,在琉球建庙塑像奉祀,敬若神明,这已是后话了。
至于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林延潮,却赢得了陈家的友谊。
琉球船民获释之后,陈振龙携着厚礼。来到林延潮家致谢。
看着一盘子银锭,林延潮不由道:兄长,你不是把银山搬来了吧。
陈振龙笑着道:本来是带银票来的,不过咱们信不过那些票号,还是拿现银的实在,贤弟这些银子不值一提,我重的是咱们的交情。
既是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林延潮当下收下,心道这里少说也有两百两银子。他下面使钱的地方比较多。黄白之物正是他所缺的。
下面两人相聊,聊着聊着,陈振龙与林延潮道:贤弟,你我是兄弟,有些话,愚兄也不瞒你,愚兄家里,做得是通海的生意。算得是一方海主,这沿海里。有百十条船听我驱策。
林延潮闻言问道:那可不少,都跑哪里呢?
哪里都跑,上至琉球,下到吕宋哪里都有跑,哪里有钱往哪里跑。不过就是不从漳州府那走。
漳州是大明唯一海关所在,不从那走。就是走私了。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兄长何必把家底都告诉我。
陈振龙道:我当你兄弟,既是如此,还是敞开来说话痛快,日后我和我的兄弟要是犯了什么事,还指望你给我照应着呢。
林延潮道:我还只是个秀才呢。你就这么信我?
陈振龙笑着道:你眼下只是个秀才,但却能将四品道台指使得团团转,要是你成了进士,该如何?
当下林延潮与陈振龙聊天,说一些海外风情。
陈振龙年未二十岁,即中了秀才,但后来屡试不第,就与家族里人一起出过海,只是还没去过吕宋。这个时代海商都是家族企业,陈振龙虽没去过,但叔辈去过吕宋几趟,与西班牙人和菲律宾土著都打过交道。
林延潮想起,这一年郑一官,也就是国姓爷的老爹还未出生,这一年郑一官的老板,‘中国船长’,甲必丹李旦还是菲律宾一名普通华侨,而西班牙人刚刚占据菲律宾,还没有进行排华。
南中国海上跑得多是咱们华人的船,那里碧波万里!
这一个很遥远的念头,在林延潮脑子里浮现,看着眼前陈振龙,十分年轻,自己是不是可以给他一点方向呢,或许有一日他能与李旦一般在这水域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这事对现在林延潮和陈振龙而言,都还是太远。
但林延潮却想起一件事道:你们的船既是有跑吕宋,不知有没有看到吕宋的西班牙人,吃一种,嗯,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的东西?
陈振龙听了笑着道:没料到延潮你对这些番人的吃食也感兴趣啊?
林延潮笑着道:并非如此,此物听说俗名为‘地瓜’,咱们闽地山多田少,地里又多是红土,红土种庄稼收成不行,但种这种地瓜却有奇效,再贫瘠的地也能种得活。听说番鬼都拿之当宝贝一样看,不许外人携此物出海呢。
陈振龙听了大是奇怪道:这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我要回去问问十三叔,说不定他有在吕宋吃过。
林延潮道:是啊,若是有在吕宋见得,想办法将藤苗运回闽地来,咱们可推广种植,若是遇到大旱大饥,此物可活万民啊,这乃造福家乡百姓的功德之事啊,陈兄可以凭此名垂千古啊。
听了林延潮的话,陈振龙霍然而起,读书人最经不得的就是名留后世的诱惑。
但见他在房内踱步,对林延潮问道:贤弟,你说得那个地瓜,真有这么神奇?
林延潮点点头道:此千真万确,兄长,你也知我言不虚发的,只要此事能成,数年之后,我们全闽百姓必日日念诵你的恩德。
陈振龙当下道:换了他人与我这么说,我绝不会信,但贤弟我却信你,不过是跑一趟吕宋的事,明日我就与十三叔说,去一趟吕宋,替兄弟你将这地瓜寻回来。
林延潮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替全省,不,全天下的百姓感谢你。
全国人民当下也被林延潮代表了一会,陈振龙似觉得林延潮话有点夸张,笑着道:别说得这么大,不过是跑一趟吕宋的事,算不得什么难事,但是这地瓜若真有贤弟说得十分之一神奇,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了结了琉球船民的大案后,陈振龙赠给了林延潮两百多两的银子,眼下林延潮可谓是小有身家。←,
林延潮拿了一百两给爷爷,其余自己另有用途。
这一日读书读得倦了,林延潮走到院间的井旁观鱼。
院子里有口井真是好,省却去巷口公井那排队打水的麻烦,而且井里的水冬暖夏凉。
夏天里沁凉的井水,可以用来镇西瓜,有解暑妙用,至于冬日里直接去井里取水洗脸擦身,也不会冻着手。
而且家里的井,还兼着鱼缸之用。
没什么鱼缸比这更好看了,井壁长着青草,绿青青的,林延潮往井里探望时,但见清凌凌的井水印着悠悠白云,几头活泼好动的鲤鱼追着咬着尾巴。
这里鲤鱼不如锦鲤好看,但胜在亲切。林家一家人都是拿来当家鱼,当宠物养的。
林延潮想起古人之所以在井里养鱼,好似是怕有人在井里投毒。
林浅浅知林延潮喜欢看这几头家鱼,于是就在井边摆了藤椅,有时候林延潮也会在井边读书,消食,午后眯一会,有时候等着爷爷,大伯都在家时,在井边摆上大碗茶,一家人聊聊天,话话家常什么的。
林延潮看着鱼呢,这边展明给林延潮送来一信。
原来谢肇淛明日,邀请他去西湖游湖,看看儒林班新排的《聂小倩。
这《聂小倩的戏剧不过是他顺手为之,不想靠这个来成名,他来明朝并非是要当宋世杰和关汉卿的。
不过林延潮欣然答允了,看戏就去看戏,少读半天书也不妨碍什么,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次日下着小雪。
林延潮换上士子的襕衫,外套一件棉袍,头戴平定四方巾,与展明一道出门去了。
西湖很近,虽不如杭州那有名。但也是省城的名胜了。
林延潮去船牙那,花了一百文钱雇了艘船,也不要船夫,就与展明两人一并划船去了。
省城里的水道四通八达的。若是涨起海潮来,连货船都可入城。横于头顶上石桥,都修得很巧,正好容得船从桥下过。
船头流水声汨汨,河道曲折蜿蜒。小雪被风吹散了,稀稀疏疏地落在河里,隐没不见。
船从古通津门前过,又过了安泰桥,之后折过头,往北划,离了双抛桥,离了定远桥,由城门水关下出城,眼下就是西湖。
这天气虽是寒天冻地。但也有不少游人携三五好友来游湖。几艘画舫上也有才子佳人在那泛舟。
林延潮让展明将船划至湖中一处石桥下,这里十里柳树覆雪临湖,景色甚美。
然后林延潮从船尾里,拿出鱼竿来。
林延潮斜依在船上,抛竿钓鱼,看着鹅毛管的浮漂在水上沉浮,懒洋洋的全身不愿动。
公子,以展某多年的经验,这里不会有鱼。‘
林延潮半闭著眼睛道:‘此不在鱼,而在渔。‘
展明听了就不说话了。在船上打坐。
林延潮问道:‘你们练武之人,不是整日打熬气力吗?怎么也有打坐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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