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展明道:‘公子,你若说话,鱼都跑了。‘
林延潮笑着道:‘你不是说。这不会有鱼吗?‘
展明沉默了片刻道:‘这是养心,而不是练功,调理思绪。‘
林延潮道:‘这样,改日你要教我。‘
说着林延潮又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但听得远远丝竹声传来。原来是儒林班已是开唱了。但林延潮动也没动,只是手里拽着鱼竿。
似乎戏唱了一出,林延潮手一抖,哗地一声一条小白鱼从湖底钓了出来。
林延潮得意地道:‘怎么,我说能钓到鱼吧!‘
展明笑着道:‘公子方才不是说了,此在渔不在鱼吗?‘
林延潮哈哈一笑,这是一条白鲢鱼,于是放进里面有倒刺的鱼篓里,但见小白鱼充满活力地在鱼篓里蹦跳着。
当下林延潮拿起船桨道:‘鱼也钓了一条,今日不虚此行,咱们去看看儒林班唱得如何?‘
展明划着船道:‘原来公子不是来听曲的。‘
想听曲时听曲,想钓鱼时钓鱼。‘林延潮随意地道,坐在船头一面划桨,一面看湖光山色。
听着鱼在鱼篓里蹦达,林延潮想了想将手伸进鱼篓,把小白鱼送回湖里。
心情好,暂且饶你一命。
湖中有一大屿,船划至大屿上临水一亭旁。林延潮抬起头,但见亭子上写着宛在亭三个字。
林延潮不由赞道:‘这名字起得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宛在水中央,宛在亭,好名字。就在这靠岸吧!‘
林延潮说完,由船登岸,展明在一旁系舟。
林延潮走到亭子里,但见亭边有三人,都是是知天命的年纪,最年轻的也是有不惑了,他们正在亭边闲坐,一旁十几名童子,仆役伺候。
三人里,两个人负手对湖下盲棋,一人坐在桌前揣摩诗句。
林延潮当下走到桌前,但见那老者已是写了两句,人间唯有文章寿,不向春秋问去留。
亭子了修着诗龛,承放过往文人,留下的文墨诗词。
林延潮走到亭边,读了几篇,不由在心底赞叹。
这时候那揣摩诗句的老者停笔道:‘我等乃老朽之人 无文王犹兴,仅以诗棋自乐,让公子见笑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晚生是不透功名利禄的凡俗之人,老丈才不要见笑。‘
那人抚须道:‘少年人当有所执。‘
当下两边通了姓名,林延潮待称自己是候官林延潮时,对方只是点点头,似第一次听说。这倒是让自觉得有点名气的林延潮,略有失望。
总以为一府里的读书人,对他该有些印象呢。
而对方的名号,要么是什么居士,要么就是什么斋,自也是没听过。不过不知名也有不知名的好,对方多半是致仕在家的官绅,也不想以真姓名示人。
这时炉火上酒水已沸,当下老者请林延潮喝酒。
林延潮也不客气,举杯喝来,佳酿是又香又淳,竟是上好的青红。
林延潮一口酒一口李干,忽闻儒林班唱的调子远远传入耳中。
第一百八十章 赐字
小雪斜织。
寒冬之下,亭里有醇酒暖身,林延潮身上暖洋洋的,丝毫不觉得冷。
车四平五!
亭外两人还在下着盲棋。
儒林班唱得曲调依旧远远传来。
林延潮满饮一杯,向老者问道:此曲如何?
老者道:听曲子,还不错,虽是本地的闽腔啊,却唱得令人耳目一新。
林延潮听了夸奖顿时一笑。
两边继续对喝,这老者对佛老颇有研究,说了几个佛老典故。
心学也颇受佛道之说影响很深,如林延潮最喜欢王阳明那句诗,月明飞锡下天风。
这诗取的就是,天台宗宗师智者大师,往天台山传道,于两山峭壁间,将锡杖一丢,飞锡而过的典故。
林延潮对佛理的研究,比起这老者来说,实是微不足道,不过却胜在年轻反应快,加上读了那么多书,博闻多识,两人也是能搭上话。
能与可聊之人,用半壶酒,畅谈于湖畔,实是乐事。
这一番聊得十分尽兴,不知不觉日已沉沉。儒林班那不知也是唱了多少出。
这边又有几艘小船,从湖面上,缓缓地行了过来。
几名士子在此登船。
林延潮却见得一人诧异道:行贵兄,你怎么也来了?
陈行贵见了林延潮,也是惊喜道:林兄,你竟在此,你也是来看戏的。
相询下,林延潮才知道谢肇淛与陈振龙居然认识,大概是长乐老乡的缘故吧,早早就抱团了。
陈行贵在旁,林延潮当下向老者告辞。
老者笑着道:若非还有俗事,定也与你们少年人一并听戏。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美酒,今番实是良晤。
当下林延潮作揖而去。
林延潮与陈行贵并肩从大屿间一小山穿过。来到大屿另一端,这里搭着戏台。
这五十三出的聂小倩,已是演了大半日,也不过演了三十几出。这还不算长的。若是乡社里的大戏,从头演到尾,几天几夜也是有的。
故而大户人家,要戏班子来演,都是拿着戏班子给的戏码单。从中挑着点。眼下堂下聚了上百号人,或坐或立,而水上的船民,没受到戏主人的邀请,故而只敢下了篙远远的看。
看着众人如痴如醉的表情,林延潮知道这一出《聂小倩算是成功了。
这个时候老百姓,就算是读书人哪里有那么多好戏可以看,这样的小白观众了,是最好的观众,待看得多了。小白培养成老白,那就开始吹毛求疵了。
林延潮,陈行贵在一旁看了一阵,就见得谢肇淛几步走了过来道:林兄,怎么这时才来,这戏本还是你写的,居然是一点都不上心。
陈行贵听了讶然道:这聂小倩还是林兄你写的?
林延潮立即道:是我一位好友传我的,我再传给谢兄的,谢兄话要说清楚了。
陈行贵恍然道:原来如此,林兄读书如此用功了。怎么还能分心写戏本?
谢肇淛道:无暇与你分说这么说,你看这聂小倩成了,大家都是叫好,白日里请来看的客人。至今一个都不肯走呢。
林延潮笑着道:那就好。
于是三人来到堂边坐下,林延潮给谢肇淛建议道:其实这五十三出还是太多了点,咱可以简成二十多出,一个下午就可演得完。
谢肇淛听了皱眉道:那要删去多少好戏本啊?
林延潮道:但大家看得有耐心啊,而且你的钱塘班,也不用那么累。从早演到晚的。这样可以多演几出。
谢肇淛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还有你这戏台子下面可以放七个水缸,如此声音可以更敞亮些。
谢肇淛当下虚心接受,一一记下,然后道:多谢林兄相告啊,这次要不是林兄援手,我的钱塘班就完了,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林延潮笑着道:抬举我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好了,好了,你们二人别说话了,不要妨碍我看戏啊!这边陈行贵一下就看上瘾了。
戏演了三出,林延潮看天色已迟,决定回家,却被谢肇淛和陈行贵二人强留又看了两出戏。
最后林延潮借着尿遁,与展明二人偷偷溜走。
展明解开船绳,当下与林延潮二人划着来时所乘的船,返回城中了。
去时湖面上已是夕阳晚照,待船入了水关,城中已是千家灯火。
雪下得大了些,簌簌有声。
林延潮忙从船舱里取了火把来点着,免得被来往夜航的船撞到。
河边住的市井人家,喧闹声阵阵传入耳里,却别一种生活妙趣。再远的勾栏地方,轻歌乐舞才开始呢。
入城后将船还给船牙,林延潮与展明在巷子口,吃了两大碗面,酒足饭饱这才到家。
从西湖回来后,林延潮继续在家读书,直至年关。
这天林延潮收拾停当,拿了礼物,就出了门,直来到城西坊巷。
在一家门前敲门,但见一名小童开门,见了林延潮当下道:原来是公子来了,老爷正等着你呢。
林延潮当下将礼品交给小童,轻车熟路地进门。
堂上林诚义端坐在那,看着林延潮点点头道:你来了。
是,师母呢?弟子要向她问安。
林诚义道:你师母身怀六甲,不便见客,免了吧!
林延潮听了道:恭喜老师呢。
林诚义淡淡地笑着道:还早着呢。
林延潮心道,林诚义宝刀不老,也是这位老师未中秀才前,一直独身,而娶了媳妇后,终于开枝散叶了。
林诚义道:岁试在即,你书读得如何了?
林延潮道:弟子一直都有勤加用功。
嗯,不可懈怠,不要以为自己一进县学,身为廪膳生员,就可以小看那些老秀才了,他们都是久历多年,底子远比你厚,就算偶尔失手,文章也差不到哪里。你却不同,稍有疏忽,就是一落千丈。
弟子谨记老师教诲,其实弟子这一次来有一事拜托老师。
嗯,什么事?
林延潮开口道:弟子虽未及冠,但已是进学,所以想请老师赐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又是一年县试时
林诚义捏须道:古人二十而及冠,不过眼下的读书人,多是十六岁后就行冠礼,算来,你今年有十四了吧,马上过了年就十五了,嗯,虽未到及冠之岁,但你已是生员,若是出去交游,同辈再直呼汝名,为家里长者不敬,是可以及冠了。小说,
林延潮道:弟子正有此意,所以来请老师。
林诚义脸上不自觉抹过一丝喜色,口中却淡淡地道:你受业于贞耀兄,为何不请他来为你赐字呢?他眼下可是苏州知府啊。还有陶提学,陈府台对你也栽培之恩,请他们为你赐字,将来于你也是大有好处。
而我不过是一介穷书生,给你冠字,实难帮到你什么。
林延潮将林诚义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看在眼底,心道,这老师整天傲娇,我也真是醉了。
林延潮当下道:若非老师,弟子焉有今日,所以想请老师替我冠字,永不忘恩德。
林诚义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今日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而得来的,为师也并未帮到你什么,嗯,不过你既请为师替你冠字嘛。为师前几日却偶有所得。
林延潮腹诽,什么偶有所得,明明是早就想好了。
林诚义道:说文解字就有云,潮,乃水朝宗于海,你的表字为宗海如何?
说到这里,林诚义顿了顿看林延潮的反应。
林延潮沉思道:宗海,宗海,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林诚义听了这句话,皱眉道:此言出自何典?
林延潮讶异,这句后世耳熟能详的话,现在还没人发明?好像是林则徐写的吧。
不过这丝毫难不到林延潮,他道:上句取之袁宏,他曾道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李周翰注,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
那下句取自《尚书君陈。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林诚义点点头道:善,有容,德乃大。眼下天下士子只求立功,立言,却忘了立德为本。若无德,功从何来,言从何来。德若不正,立功立言,只能是遗祸万年,妖言惑众。
你能举一反三,悟到这一点,为师很欣慰。
林延潮微微惭愧。他能说后面都是林诚义脑补的吗。不过‘宗海’这表字自己却很喜欢,一来别人好记,二来言简意不赅,三来自己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是临海而居,算是半个海边人。
起好表字后,再简易行了冠礼,从此林延潮就算真正及冠了。
开春之后,大明朝迎来了万历四年,而这一年林延潮正十五岁。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全国各地的举人而言。来年春天的这时候,就是春闱之时。
但对于有志于踏上举业的读书人而言,春天意味着又是一年童拭。
二月侯官县县试的榜文已是张贴,县衙礼房的书吏去各个社学。书院知会,让有志于今年县试的读书人们,准备来考。
元宵节之后,这日早上。
侯忠书,张豪远二人是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林延潮家。
林延潮下楼。见了两位小伙伴笑着道:今年你们倒是早来了。
侯忠书嘿嘿地笑着道:还不是想念延潮你了。
诶,还叫延潮。在信里,我不是与你们说了,我已是冠字。
侯忠书不以为意道:这,这都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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