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与双生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梨音夫人
“只想着不管那两人,却忘了花半里比以前住的地方大,累着自己人了。“穆云舒一边点起小炉子,一边懊恼道,“便是不在意她们服侍,也得点醒点醒。也叫嘉禾不必连她们门前也打扫,倒要我去服侍她们呢。“
慢慢熬油,“孙大姑道一叠好花笺可卖数两银子,我绘画不行,应景的做不好,且将功底连起来,若一叠能卖一两银子,一月也可做得十多两……瞧着爹……不必伤心了,便当我还在乡下,一切靠自己。而今奶娘一家子身契都在公主手上,我这几年乖巧些,讨公主欢喜,过几年出嫁时,想来讨回也不是难事。瞧公主和皇太孙都是大方人。说来皇太孙给的金珠子那么多,到底是存着晚后出嫁了再置家产,还是现在就置……自己学得一门手艺,便是晚后玩乐也可,换钱也可。奶娘护着我十多年,晚后,便是有孙哥养老,我也得尽心……只是公主府如何能花大姑进来只得罢了。还有邹嬷嬷,人家也是自由身……说来邹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也不知认识公主身边的人不“
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对穆绣绫的怒气才慢慢的翻了上来,便是想了几次,也不明白自己这姐姐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是她想进白家,爹娘都摆明了,她是姐姐,该她,我都不曾与她争抢过半分。“或者苏氏对自己温和说过几句话,但哪有姐姐不定亲先定妹妹的,再加上爹娘的态度,可以说几乎已经定了是穆绣绫,就因为苏氏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温和,便成为穆绣绫伙同外人,买通侍女,陷害妹妹的理由么她受宠,她先挑衣料,她买喜欢的首饰,她受爹娘疼爱,有奶奶撑腰,她与兄弟感情深厚。一整盘肉都摆在她面前,掉落一口汤给自己,就恨到要自己死的地步么
嫡亲妹子啊。
穆云舒缓缓的搅动水,无意识偏头,却见到一个青色布衣的年轻男子站在外面,一动不动。手上微微一滞,转头瞧瞧嘉禾,轻声道:“你来打扫么“歉意道,“我才熬上了药油,而今不方便走开。要不你先扫别的地方,等会儿再来这里“
--所以说,见识见识,见了才认识。
诸如鲜花、绘画、瓷器、熏香、衣料……大家闺秀自幼见着,自然而然就认识了。没见着的,仅仅靠听说,那是怎么都没法体会清楚的。比如青衣男子身上,是青色布衣没错。布是丝经布,东湖蚕丝为经,西域细棉为纬,混合纺织,提花暗纹。虽价不比缂丝,但已经堪比天府锦和云梦绸了。岂是一个小厮穿得起的
当然,穆云舒,只在书上看过介绍的穆云舒,是认不出来的。
林北有点生气。
他的书掉在素心亭了,转回来拿,却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里面。几年来他已经习惯眼睛一扫别人就明白他的心思……可小女孩说了一句话后,就自顾自低头做事,也不再看他。
很安静,没有吵,没有含情脉脉的对着他看。做事很认真,一举一动颇有章程。
林北觉得还好,至少不吵。书似乎被那个大一些的侍女挡住了,是不要了呢还是叫小女孩儿去给他拿呢就这么犹豫一会儿。那女孩子安安静静做花笺,姿态娴雅,倒不由得多看两眼。他再好静,偶尔也会觉得无聊,这样不吵,人少,安安静静做事的,倒也不讨厌。
小小的炉子和锅,雪白的纸张,白石镇纸,做的还是天水碧色。小小的手,干净的将纸裁成一叠一叠长笺。刷子均称的轻轻拖过纸面,颜色整齐。
一叠一叠的纸大小一致,边缘整洁,让他觉得愉快,颜色又很干净。女孩子生得也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乌发,白肤,明眸。女孩子一直没说话,静静的,利落的裁剪粉刷着。另外又拿出一个碟子,加水点油开始彩绘。
林北一瞧见几种颜色就皱眉了,见女孩子歪头看看,将一张粉刷好的纸张往碟子里去,不由得出声制止道:“且住,这颜色原做得碧绿,而今又往彩色里去,染成什么样子“
穆云舒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你还在啊“看看自己手上的花笺,解释道:“这张颜色刷得不均称……我做彩笺技巧不好,用做废了的练练手。“
“用色笺上再加彩……挂色和原纸大不一样,对技艺提高毫无好处。你既然技艺不佳,就该先练好素色。世人爱彩笺,做笺的便跟着凑热闹,喧嚣繁杂,令人晕眩。“林北作为一个绘画高手,看见穆云舒还是染了一下,那种晕乱的色感让他一下子不舒服了。当即有些怒气,冰冷指责一句便要走。
往常别人听到林北指责,只能垂头称是,若是女孩子,早就羞红面颊,眼泪欲滴了。可穆云舒还小,便是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好,可林北口中对彩笺的轻视却让她不服。不大不小的回了一句,“自己也一身彩色,倒嫌花笺繁闹。“
林北低头看着一身素青衣--转头瞪了穆云舒一眼,你是不是眼瞎
穆云舒指着他的鞋子:“黎色。“黑中带黄绿的黎草色。
衣服:“靛青。“
要说林北一身当真寡淡。可架不住姑娘故意找碴,指着玉佩,“精白。“
指着脸,“牙白。“
顿了顿,指着头发,“漆黑。“
想了一下,又往下指着玉佩--的绳子,“黛绿。“
振振有词,“一个大男人全身七八种颜色,也没见得就晕眩繁杂了啊。“不等林北说话,又道:“我这次做得不好是技艺不佳,我师傅做的流彩笺如晚霞晕染,如鸟羽飞散,如山涧繁花。你瞧见云霞不美彩虹不美公主府朱栏粉墙,绿叶红叶黄叶,金菊墨菊赤菊……难道不美“
林北听得第一句话是又气又好笑,后面的话却不好反驳。哼了一声,默默念了一句“小儿狡辩。“又听见穆云舒道,“我在慈县,卖绣品的梭罗族姑娘全身上下,数十种颜色都有,绣得玲琅满目,花形繁多,色彩缤纷。连脸上都刺着红黑二色刺青,也没人说不好看。“
梭罗族擅长编织和刺绣,素以颜色鲜明,明亮耀眼而闻名。一条梭罗披风用数十种颜色毫不奇怪。刺绣也一样满满当当,与中原大不一样。且梭罗族尚以女子为尊,族长和祭师都必须由女人担任。
林北自幼好游记,听得此言好奇心起,驻足问道:“慈县这些年开了慈流渠,也算南方交通小枢要了。只是离梭罗族聚集的安罗道似乎还有些距离,竟然有梭罗族来慈县买卖了“
“有啊有啊,那些姐姐大方的很呢,虽然说话怪怪的--我第一次买她们一条帕子,结果那个姐姐送了两个荷包,比帕子还贵呢。“穆云舒除了因奶奶厌恶,顺带连父母也不喜之外,外面的人都很爱她乖巧的模样,连买东西都常常收到添头。
“梭罗族的荷包帕子在慈县挺多人喜欢的,因为绣得有趣呀。不光是吉祥图案,还有故事呢。我上京还带了几个……“突然心中刺痛,扁扁嘴,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登时垂下去,顿了一顿。稍微平息一下,却再没了争论的兴致,蔫头蔫脑的收拾东西,一叠一叠的把纸收起来,又一点一点放整齐,“你说得对,其实梭罗族的刺绣就是看着热闹,比起中原绣娘还是差得远,便是我不懂绘画,也知道绣娘配色好得多。一副刺绣就是一幅画。乡下人才喜欢梭罗族的刺绣呢。“
林北再迟钝,也听得出话中的沮丧,几乎是要哭了。虽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有些不好意思,安慰道,“也不是,色彩哪有高下。你说中原绣娘好,那是专修绣技……“不对不对,“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虽然未必比得过中原顶级绣娘,但也是极有意趣的。我倒真想去看看。“
穆云舒还是无精打采,哦了一声。
林北也有点无奈,从来都是别人说话他负责冷场,今日居然倒过来。可看着女孩是真的突然伤心得不得了,自己也当真是不好意思,欺负一个孩子做什么呢。顿了顿,走上前两步:“对不住,其实我开始学画画,也是画得乱七八糟。我并不是说颜色不好……也不是说你做的不好……“
穆云舒压住伤心,抬头笑笑,“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对林北也有点歉意,耽误人家打扫,还这么忽悲忽喜的讨人嫌。想想还是说实话,“我上京时,带了些梭罗族的帕子荷包送给家人--没人用……“说着又是心酸,她不惯在外人面前示弱,便又低下头去,“你走吧,等下这里我和嘉禾扫了便是。“
林北愣了愣,旋即明白她把自己当小厮了,好吧,家里小厮都是青衣,但这么大的区别居然看不出来。女孩子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活像一颗缺了
第二十九章 花开
次日。
小厮茗儿义愤填膺,“大郎是没听到外面怎么传,大小还是个官儿呢,连我这种小厮都不如。七日前的苏太君诞辰,本是何等热闹,出了这种事,连带老夫人都面上无光,可怜老夫人一世清名,被不争气的孙女抹黑咯。至于穆家,嘿,旁人不说,那个大姑娘,只怕三五年是没人敢上门提亲了。”摇摇头,“别说贵人了,便是一般家世清白的,也不肯要个……”
林北板着脸,“你倒清楚。”
茗儿赔笑道:“人太多,瞒都瞒不住。京中多少年没出这种事了,一下子就传开了,还说万岁爷爷定然会罚苏家。”赶紧补充道,“万岁爷爷日理万机,再则听闻苏候又自己请罪了,苏家既然知错,大概会轻罚吧。”
林北微微想想,“没人说穆姑娘——穆家二姑娘”
茗儿飞了一眼,自然也是有的,不过瞧着主子昨日下午和穆家二姑娘说了半响话,今日问起又有偏颇之意,自己自然就瞒下了。“穆二娘是受委屈的那个,谁不可怜她……”看着大郎眯起来的眼睛,只好老老实实道:“自然也是有的,二姑娘,也有说她脾气太硬,半点不给苏家穆家留面子。原本点到即可,闹到这么大。”
林北哼了一声,“不知前因后果,一味抹稀泥,也是这些人的本事。穆二姑娘自幼被嫌弃,丢在乡下十多年,没人教养。回来就要她机灵百变,脾气柔和,面面俱到,分寸丝毫不差,便是有父母好好教育的,也未必做得到,何况她呢。说来说去,不怪作恶的,倒怪受委屈的。是非不明!”
“是啊,他们糊涂。”茗儿心有戚戚,两年前刘家女儿自己不要脸,还不是有人悄悄怪大郎心狠
林北吩咐,“这个月,娘亲心情也是不佳,怕是对穆二姑娘也有些冷淡。你且找个机会给你姨说一声,就道穆二姑娘可怜,让她多看顾一二,不可说是我吩咐的,今日的事也不要乱传。”
茗儿笑道:“得令。小的一向嘴巴严实。只是……”
“我方才瞧着二姑娘又去素心亭了,大郎既然觉得她可怜,去宽慰两句也好。大郎读的佛经多,连鬼魂都能超度,何况人。”
林北嘴角抽了抽,自己选的小厮,打死了换一个好费事……又去素心亭,莫非是,“糟了,我说看荷包。人家守信,我居然失信!”匆匆赶出门去。
穆云舒的确是信人,眼看着到下午,便找出梭罗刺绣,带着孙月又往素心亭去了。
“昨日的管事陪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还安慰自己,也是个好人。他若喜欢梭罗刺绣,送他一个也使得。是外面买的,不是自己绣的,倒也不算私相授受。没准是拿去送人,哪这个旧的还真不好,可惜又没新的了。”穆云舒一边手上练习打结,一边想。
林北其实从不讨厌女人,他的脾气和父亲非常像。温和,安静,善待他人。有时又极固执,容易责备自己。只不过林越是温和居多,而林北在生长的过程中歪了那么一点,整个人都被冷漠固执掩盖,但心还是好的。赶到素心亭,看见两个小姑娘在打络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失信于人心中很是愧疚,还好昨日也没约定具体时间。林北看那梭罗荷包五颜六色,明亮艳丽,图案有趣,绣技虽是一般,难得新奇。拿了一个金锭给穆云舒要买,反而把穆云舒激怒了。
“不过半两银子的东西,还是旧的。昨日不过大家说得好玩,给你看看。拿着这么大锭金子,是施舍我么”穆云舒这辈子,除了陆毓“赏赐”的金珠和金猪之外,就没收过别人的东西。那是尊者赐不可辞,何况还有个药引子在前。林北这么那一锭黄金出来买个旧荷包,救济的态度太过明显。“我虽是寄人篱下,却不要这个……大不了我还可以回老家……回不去还可以做姑子去。要你好心。”
穆云舒个子才到林北胸口,气势却很足,毕竟慈县长大,十来岁知道自己靠不住父母,便跟着学做生意,低买高卖的。慈县人客众多,南北聚集,她又不贪心,一年居然顺风顺水的赚了十来两银子--维持华丽的生活是远远不够,但若是跟随孙嬷嬷一家,按农家生活是足够了。在她的心中,自己再加上做花笺的手艺,养活自己连带孙嬷嬷是完全没问题了。再加上陆毓给的金珠子打底--小姑娘毕竟没真正当家,晚后能不能每年都按以前那么顺利的赚钱如果孙嬷嬷和自己生病怎么办自然考虑不到。只觉得自己既有底子,有能生活手艺,又不是乞儿,林北却明显施舍可怜,心中一股怒气,竟然是朋友也不要了。
柳眉竖倒,气冲冲的提起裙子便出了素心亭。
林北一开口,也觉得自己确有不妥,再是好心,这么对一个客居别人家的姑娘,似乎带着轻视的意味。急忙追出去拉住,“我又不知道一个荷包多少钱。荷包我要买回去细看,我素来喜欢各地风俗,可惜总也去不了。你若有别的,可一并卖我,你说多少钱就多少。便按你在慈县买卖算可好你不占我的便宜,难道我又能仗着是朋友,就拿了你的东西占你的便宜么”
听得朋友二字,穆云舒心中气平了一点,还是不大高兴,气恼的板着脸走了几步,这才转过头来,“你不是林家小厮。”
林北笑笑,“自然不是。”却不敢说自己的衣裳是什么材料,“我素来喜欢穿青衣,你也不是第一个认错的。”
穆云舒抿抿嘴,那么就是林家大郎了——看林北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罢了,听闻你不大出府——还好不大出去,不然这样子,公主俸禄再多也不够你买荷包的。”说着就要笑。
林北也笑笑,怅然道:“若我经常出门,大约也不会不知价钱了。”
穆云舒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慢慢渡步,“你还是个男儿呢……整日关在府中有什么意趣。你说喜欢各地风俗,便是不能出京,去集市瞧瞧好。我在慈县,原觉得慈县往来已经极多。到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夜郎自大,慈县集市,连京中一层也不如。京中几条街……”其实她也去得不多,都没逛完,穆宗答应带她好好玩,但总是这边应酬,那边尽孝,一直不曾兑现。穆宗是真忙,即便如此,穆云舒到底还是有几分黯然。
虽然自己也没逛完,但也不妨碍在林北面前炫耀,“肌肤如玉鼻如锥,眼窝深陷绿幽幽,晚上见了怕不吓一跳。梭罗族虽然刺着花纹,好歹也是大辉人模样,没那么吓人。反正慈县也就是南边人士,我也不曾想过北边还有
第三十章 母子
“穆云舒去了雁儿书房”怡和公主半躺着,任由狄芃女给自己打散头发,慢慢按摩下去。
狄芃女是服侍了怡和公主快四十年的老人了,心中暗暗诧异,原以为公主会欢欣鼓舞,可公主语气淡淡,半眯着的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满。
“是啊,那姑娘看着小,其实再过一个多月就十三了。”比公主上个月去相看的黄家女儿也只小了一岁多点。“瞧着是个伶俐知趣的,这几日……”
怡和公主微微皱起眉头,睁眼看着镜子,镜中人已是两鬓斑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日便让她每日来陪我吧。”原不想说的,镜中瞧见狄芃女关切的脸——为了服侍自己终身未嫁的心腹,雁儿生病时急得求神佛以身替代的老人——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她是毓哥儿送过来的啊……”
狄芃女松了口气,“这算什么,我打听过了,皇太孙殿下确实不曾与这女孩有什么。再说了,殿下,和大郎最最要好了。”
怡和公主转转脖子,“你当我不想”
迟疑一下,坐直起来,“这事我也想不通。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么小弟突然送个信来,让我接穆家二姑娘来……你仔细思量思量,便是穆家闹得再大,也不值得堂堂太子写信,让大公主出面救她吧若说为了连襟的名声,我去接了穆云舒,苏家才更难看呢。这件事,唯一受益的,便是穆云舒。可,小弟为何要这般维护一个小女孩儿”
“见到毓哥儿亲自送她过来,我便猜……”说着又摇摇头,“可我探听一下,似乎又不是。毓哥儿行踪不瞒人,这半年来……那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要真是毓哥儿看上了,穆家不把敬她到屋顶上去想不通,真想不通。小弟又让我去接她来养几年,又告诉我不用太关切。这到底是要什么呀。”
狄芃女继续给公主梳理头发,轻声道:“我瞧着是不像的。再着,大郎这年纪了还不近女色,皇太孙……”仔细查看公主脸色,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焉知不是殿下觉得这姑娘讨喜,送来让大郎接触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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