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蔷燕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深闻鹿鸣
陆孟来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漆黑的眼眸益发明亮,嘴角含笑,微微弯起,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是看过了。”楚皇看着她的脸,冷冷道。
宁砚泠回过神来,方觉自己的脸上竟然挂着笑容,不禁抚了一下面颊。
“不说这个了。”楚皇道,“朕那日想召你来,是太后娘娘催着要朕替公主再寻一位先生。”
宁砚泠想起去秀女所那一日太后娘娘才说的,不想催促楚皇,说是朝上事情也多云云。没想到这堪堪只过了一天,便还是去催了,可以想见到底有几分是关心楚皇的,还有几分是挂心公主的。
“此事原是不难,只是这顾子白好端端的怎么辞官了和公主无关罢”楚皇问道。
“这……”宁砚泠顿时心内百转千回,她自然知道顾子白为何辞官,也许她除陈蕤薇之外,唯一一个知道顾子白为何辞官的人,“顾先生辞官和公主并无关系。”
第八十四章 鲜花着锦暗神伤
宁砚泠失魂落魄地从长乐宫出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方才楚皇的话字字如刀,割在她的心头,直至心头滴血。
微风抚摸过她的面颊,揉皱了她的眉眼,使她滴下泪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怎么可以对楚皇说那些话呢他的话说得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大约已经是一个妄议朝臣、不知进退之人了。
他不会再信任自己了,也许,从来也没有信任过。
顾子白的满腔热血终是错付了,自己的理想大约也死在了这片红砖黄瓦里。以前还有个可以出宫的幻象,现在大抵是什么都没有了。
宁砚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秀女所,绿袖见了她只惊呼:“姐姐,你的脸色好差!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了”
宁砚泠摇摇头,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失了圣心。可是这事没法对人说,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太后那里许是得了什么消息,第二天宁砚泠就被召回了萱室殿。太后坐在那里同张太妃说道:“过两日栎儿回京,两个孩子婚前不好见面,陈小姐家里必有人来接的。”
说完,太后又对跪在地下的宁砚泠道:“宁赞善就回来陪着敏儿罢。”
房里安安静静的,宁砚泠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道:“是。”
就这样,宁砚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秀女所。
也许有风声走漏,回萱室殿后,连绿袖也说,感觉大伙儿看她们的眼神比之以前略有不同。
人前姐妹们笑得含蓄,似乎总在掩盖着什么;转过身去,她们就立刻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可是稍稍一靠近,她们便又沉默不语。
这一切无不刺痛了宁砚泠原本就脆弱敏感的心,她感觉自己的承受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弦崩断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过了两日,绿袖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些风言风语,回来告诉宁砚泠:“姐姐,她们说你在陛下面前妄议朝政,还说你已经失了圣心,可是真的”
宁砚泠听了,心乱如麻,只连声问道:“你听谁说的谁跟你说的!”那声音不觉尖厉起来,直把绿袖吓得一个倒退,撞在桌子上。
宁砚泠侧过头,从镜中看到自己铁青的脸,顿时仿佛被抽去了所有气力一般瘫坐在地上。
绿袖忙跪下来扶她,可是宁砚泠抓着她的袖子,哭得喘不上气。绿袖拥上去抱住她,也哭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好歹告诉我一声……我们是姐妹啊!我不要连你的事,都是,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好歹告诉我一声……”
宁砚泠也哭道:“对不起,妹妹,叫你担心了……我——”
“她们说得不错,是真的……”宁砚泠的声音小了下去,几乎成了呓语。
可是绿袖听得真切,她用力抱住宁砚泠,哭得声音断断续续道:“姐姐,没,没事了,有我,有我,陪着你,永远,不管,不管好,还是,还是坏……”
这样的日子虽然难过,但是还是要过,太后明面儿上说召宁砚泠回来陪凌宜公主,可是每日一请完安,公主便叫她退下,从不使她多待一刻。
宁砚泠知道,自己失了圣心,对太后来说便全无用处了。现下在萱室殿不过是浑着,待到固原王大婚后,也许太后就会对自己有所动作了。
又过了一日,六月初八,固原王入京。
宁砚泠是去给太后和张太妃请安的
第八十五章 消冰融雪理新妆
虽然宁砚泠站在女官的队伍里丝毫不打眼,但是还是有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小春子从远处走来,笑道:“宁赞善,可有日子不见了”
宁砚泠垂着眼,声音轻微道:“嗯,李公公说的是。”
小春子笑着拨开前排的女官,道:“陛下正想见你呢,跟小奴来罢。”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下一阵衣衫响动,女官们虽没有抬头,但是若有似无的目光还是从宁砚泠的身上掠过。
宁砚泠怀疑自己听错了:“陛下……召我”
自从那日遭斥后,所有人都在传宁砚泠已经失了圣心,宁砚泠也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圣心,这会儿楚皇却又要召见她,她一时摸不透是什么情况。
小春子笑吟吟地在前面引着她,原本宁砚泠站的位置空了出来,在人群中留下了一个空位,四下也没有人填上,只空留着那一个孤零零的位置。
一路上,宁砚泠忐忑道:“李公公,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小春子道:“小奴也不知,今儿陛下在奉先殿等着固原王殿下和王妃。从奉先殿出来以后,陛下就让小奴来召您了。”
宁砚泠心里隐隐觉得和陈蕤薇还有顾子白有关,可是她又不敢深入去想,只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小春子。
到了奉先殿外,楚皇正背对她们站着,望向殿内。
小春子放重了脚步,道:“陛下,宁赞善来了。”
宁砚泠忙跪下见礼,楚皇回过身,免了她的礼,却也不开口说话,只看了看她,方说:“宁赞善看着清减了些。”
宁砚泠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面颊,是的,自从十多日前遭斥后,她的心情一直郁结,茶饭无思,本来就不大的脸此时更是连下巴颏儿都尖了起来。
宁砚泠不敢抬头,只道:“微臣……”
她想为上次的事辩解几句,可是她心里知道自己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想向楚皇谢罪,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可是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听得一声微叹——
楚皇道:“那日之事……朕不怪你了。”
宁砚泠听得这话,一时禁不住抬起头,却看到楚皇的目光正落在斗角勾檐上。
她呢喃道:“陛下……”
楚皇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叫小春子:“这会儿婚礼进行到哪一步了”
小春子笑道:“回陛下,待固原王殿下和王妃回了王府,就该合證了呢,内廷一大早就去了王府,设了座位和拜位,还有酒案。”
楚皇道:“酒案上放的什么酒器”
小春子想了想,道:“回陛下,昨日内廷派人回过,用的是先皇赐给太妃娘娘的一对红玉樽。”
楚皇点点头,道:“这个倒还罢了,现在王府想必正热闹着。”
小春子笑道:“正是呢,这会儿殿下和王妃想必已经到了王府,内廷派去的执事会先请殿下和王妃到拜位,执事先拜两拜,殿下和王妃各拜两拜。再请殿下和王妃到座位,由司尊进酒,殿下和王妃举酒对饮,再进酒,三进酒,三次饮毕,殿下和王妃再到拜位,相向而拜。这礼就算成了。”
楚皇听了,只“嗯”了一声。
小春子却笑着对宁砚泠道:“陛下自那日说了宁大人一顿后,一直闷闷不乐的,话也不和小奴说。今日说的话比前些日子说的加在一起还要多,想必都是宁大人的功劳。”
楚皇听了,把脸一沉,道:“多嘴!”
第八十六章 苍黄翻覆渐冷心
此时,早已礼成。陈蕤薇已经是固原王妃了,只是盖头还未掀,须得由喜娘搀扶着,身边又有送嫁的诰命们陪着。
他们夫妇二人拜见了楚皇、太后和太妃,王妃便由喜娘和诰命们簇拥着进了新房。等到吉时,固原王自会去揭了盖头,再进合卺之酒。
太妃正伴着太后说说笑笑,叶芷珊和那些个公侯世家的小姐们一起陪着公主在内闱顽笑。
宗亲们来拜见楚皇,趁说话的间隙,楚皇回身瞧了瞧宁砚泠。
只见她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着她的脸,仿佛周围一切喧笑喜乐都渐渐地远了,她和这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她独一个人,半点儿也沾染不上这喜气。
楚皇突然就有些不忍,便唤来小春子耳语了几句,小春子听完便走了。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公侯家的女眷,同宁砚泠互相问了好,其中一个小媳妇儿笑道:“咱们一道去看新娘子罢!”不等宁砚泠回答,大家都笑说好,于是手挽着手,一块儿走了。
宁砚泠和那些女眷一起进了新房,只见一对儿龙凤大红烛高高地点着,映得满室喜气。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色,那红色的床幔,挂着的百子千孙帐,床上铺着的鸳鸯交颈被。
下面许是放了不少干果,陈小姐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床上,只一阵阵浓郁香甜的气息袭来。
红盖头盖着,瞧不见她今日的妆容,但她本生得端庄展样,想来今日之美只会更盛,真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真红簇花广袖的袖口处露着一段洁白胜雪的手腕,一只手腕上就戴着七八支花色各异的金镯,另一支手腕上是寸许宽的碧玉镯,那颜色如一泓碧水,一看就是世间极品。
指甲上染着蔻丹,更衬得那纤纤十指宛如玉雕。那双手,此时正交握在一起。
新房里的小丫鬟上来行礼,又问了宁砚泠她们的身份,一壁耳语回给王妃,王妃也似乎交代了她一些什么话。
只见那小丫鬟笑吟吟地走来,再次行礼道:“王妃问各位夫人好。”原来这次便是代王妃问候。行完礼,小丫鬟对宁砚泠道:“宁赞善,王妃有句话要同您说。”
便在众人眼皮下将宁砚泠请了过去,又在新床的脚踏上放了一张红木小杌子,引宁砚泠坐上去。
宁砚泠对着那红盖头轻轻道:“陈姐姐,我来了。”
陈蕤薇放开了交握着的手,手心向上,朝宁砚泠说话的方向探来。宁砚泠知道她的意思,忙握了上去。
那手用力握了握宁砚泠的手,宁砚泠感觉她的手心微微有些颤抖。
于是,宁砚泠站起身,握住她的肩,俯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他很好,你再不必担心。”
那一刻,陈蕤薇的肩膀也跟着剧烈地抖了两下,仿佛是在哭泣一般。
可是满室馨香,喜乐阵阵,在外人看来,那是一对姐妹在诉说着衷肠,她们只会由衷地夸赞,决不会想到这竟是一场心的葬礼。
最后,宁砚泠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出去了。她怕是再多待半刻,自己也要哭泣了。
这是她在这皇宫里亲眼见证的一场爱情,如同那个春天的各色繁花一般,落入土中化为春泥,使那枝条吸收了养分,结出吃口甘甜、回味苦涩的果实。
从固原王的婚礼上回来,宁砚泠再次伴驾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人又对她笑脸相迎,嘘寒问暖的。
可惜,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宁砚泠了。
当一个人得势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众人
第八十七章 沧海月明往昔泪
宁砚泠被小路子引着,到了先前李公公总是同她见面的那间房间。
在那里,李公公曾经教她要多看、多听、多想,多学着点;
也是在那里,李公公告诉她太后借固原王的亲事试探楚皇和朝臣们的底线;
现在又是在那里,宁砚泠想,这次李公公又要对她说些什么呢她内心有几种不同的忖度,但是她知道,不管是哪一件,李公公要说的必是极为要紧的。
她轻轻地走了进去,李公公果然背着她坐在桌旁喝茶。宁砚泠乖巧地问安,李公公转过来,哼了一声,道:“坐罢。”
宁砚泠已经不和他做那些表面的官样文章了,李公公说坐,她便坐,甚至拿起一个茶盅子,从李公公方才摆弄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公公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宁砚泠就这么看着他眯着眼睛,咂摸着嘴,呢喃呓语。
“三十多年前的春天,一场疫症席卷了整个京郊。那些有钱的都避走江南,那些有势的便进了京都投亲靠友,只有那些穷人,日日苦苦在生死边缘挣扎。”
“为了避免疫症扩散,每日都有都城里出来的医官在京郊各个角角落落巡查,但凡见着谁躺在地上却还是气喘如牛,胸前面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红疹子,便知那人已经染了病。”
“那些医官们既不治病也不给药,只是将那些染病之人搬上他们驾来的木车——说是车,其实只是一个大大的木笼子,外头罩着白布,里头都是这些躺着喘着气儿等死的人。”
“那些人一旦被拉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人说他们被填进了西山后头的万人坑,有人说他们被运到北原的化人场,那化人场十二个时辰都烧着熊熊烈火,却还是来不及烧,有些人还没断气呢,就被丢进去了——”
李公公说到这里,按了按眼睛,叹了口气,接着道:“最可怜的就是那些小孩子罢,父母都死了,无亲无靠的。”
宁砚泠不知李公公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事情,但是看他似乎沉浸在回忆往事的浓烈悲伤里,宁砚泠便不好开口问,只静静地听。
“有一对孩子,他们是同村的乡邻。男孩大约十一二岁,那小女孩只得四、五岁。他们那个村是疫症刚开始的地方,也是最重的地方。医官带走了他们的父母、族亲,几乎整个村子的成年人都被带走了……”
“他们俩被父母藏在谷堆里,勉强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成了孤儿……”
“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太苦了……没有钱,没有饭吃……年龄太小,都做不到工……只能乞讨了,讨到什么吃什么,还要被其他大乞丐欺负,甚至……还和野狗抢过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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