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蔷燕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深闻鹿鸣
这日,那几个婕妤和昭仪来请过了安,太后索性连叫起都不叫了。她们几个就这么跪在地下,半晌不敢动,更不敢起身。
宁砚泠看她们几个虽无盛宠,可是也算是后宫有名有份的。平日里也算荣养着,这会儿在地下跪着干受罪,这身子骨不结实的,看着就有些颤颤巍巍的。
不一会儿,那冯昭仪就有些摇摇摆摆的,眼看就要跪不住了。宁砚泠先瞧了瞧太后,太后这会儿坐在黄花梨圈椅里,手肘抵着扶手,手支着一边面颊,出神地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宁砚泠又去瞧陈嬷嬷,陈嬷嬷只管着太后,也不说话。于是,她在心里微叹一口气,想着这冯昭仪也是可怜见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果然,她尚在思量,这边儿冯昭仪已经是“咚”地一声,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了。那刘婕妤相扶又不敢扶的,一时手也不知该放哪儿,抬眼看太后,那小脸儿委屈巴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倒有点儿可人疼。
可惜了,宁砚泠心想,陛下可不是一个如此怜香惜玉之人,不然也不会使后宫形同虚设,六宫无宠,连子嗣都没有。
“怎么了!”冯昭仪跌倒的响动似乎惊醒了太后一般,她的脸上爬上了怒气,一拍扶手,怒道,“矫装个什么样儿!跪一会儿子就受不住了”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那冯昭仪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宁砚泠看
第一百章 为底轻抛十二春
楚皇看宁砚泠吓到磕巴的样子,突然感觉心情很好。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欺人太甚或是得寸进尺。
看到楚皇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笑意,宁砚泠登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鼓起腮帮,“哼”了一声,飞快地瞪了楚皇一眼。
楚皇却没有发现,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宁砚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天下之主。他长眉斜飞入鬓,凤眼不怒自威,生就这样一张脸,所以那些宫妃才会死心塌地地后宫守候么,宁砚泠暗想,这确实是一张可以迷惑众生的脸,这天下大约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抗拒罢。
只听楚皇思忖了半日道:“你回去后,李公公必要问你,朕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想我怎么回答呢”宁砚泠索性直接问道。
“嗯——,你就实话实说,朕知道了太后生气的事情,想知道是不是冯昭仪惹怒了太后。”
“好的。”宁砚泠乖巧地点头,却不经意又对上了他的目光,想起自己之前的胡思,她的脸不由得复又红了起来。
待到宁砚泠从书房里出来,小春子早候在外面,等着送她回去。他见宁砚泠红着脸,不由得一笑道:“这天儿也是热,宁大人热着了罢。”
宁砚泠知他见自己脸红才有此言语,脸上已是不能更红,她如今也算是和李春福熟捻起来,便越性道:“没得淘气的小猴儿,走你的路罢!”
小春子知道她是害羞恼怒,也不辩驳,只一笑罢了。
等回了萱室殿,李公公果然又来找她,问她楚皇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宁砚泠想着楚皇的嘱咐,便一字不差地说了。
李公公听了,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待咱家回明太后娘娘,再做定夺。”
宁砚泠大着胆子问道:“太后娘娘到底为何事不悦看娘娘已经闷闷不乐好几天了。”
李公公听了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既然陛下已经察觉了,娘娘不日也会和陛下摊牌。你早些儿知道也好早做准备,到时候是劝着陛下,还是帮着太后娘娘,就看你的际遇了。”
“下官必是帮着太后娘娘的。”宁砚泠忙澄清道。
李公公笑道:“未必由得了你,别忘了太后娘娘要的是你能在陛下身边——”宁砚泠见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其实娘娘的心病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么两桩,一是后宫子嗣,这二么——”李公公说到此处,顿了顿才接着道,“就是广林王。”
“广林王”宁砚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错,娘娘想借中秋之际,召广林王回来。”李公公点头道,“都说‘儿女债,儿女债’,这儿女就是父母一生的债。”
李公公看了看宁砚泠略显惊愕的表情,拿捏了一下语气,才复又说道:“陛下是娘娘的长子,广林王殿下是娘娘的小儿子,还有凌宜公主殿下,哪一个不叫娘娘疼得慌”
“公主殿下年龄还小,又是女孩儿,从小养在身边的,这也就罢了。”
“陛下是天下之主,眼看就要大婚,娘娘看着,心里头也宽慰。”
“唯独广林王殿下——”
宁砚泠想起之前听说的,楚皇甫一登基就按祖制分封了弟弟们,皇三子翊桦封广林王,封国临川,大约十年前就去了。十年前这才几岁的孩子哟!
“广林王殿下只比陛下小两岁。”李公公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宁砚泠的心事一半,他道,“殿下去封国的时候只得八岁,太后娘娘饱受母子分离之苦,郁郁了很久罢。”
第一百零一章 九重宫阙入云长
太后先是一愣,她可能想过楚皇会想点理由出来拒绝她。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连借口都懒得找,他甚至都不把他心里的意思正面表露出来,他只拿着言官来打擂台。
登时,李太后噤声而颤,脸上都变了颜色。陈嬷嬷忙上来给她拍背顺气的,李公公也进来亲手给太后倒了一杯温茶。太后抚着胸口,只气得不能言语。
在那一瞬间,宁砚泠突然理解了太后的恼怒并不是因为被自己的儿子拒绝了,而是自己的儿子甚至懒得应付自己,她气的是自己被慢怠。
李公公喝道:“这都是死人呐!还不快召太医!”门口的小太监忙跑着去了。
楚皇冷冷地看着,道:“没别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李公公冲宁砚泠努努嘴儿,宁砚泠只得拔脚跟上去了。
楚皇带着小春子,一路走得飞快,宁砚泠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待到了长乐宫,她早就是钗亸鬓松、衫垂带褪,狼狈不堪了。
宁砚泠勉强拿手拢了拢头发,估摸着样子也没比方才好多少。
“你还要说什么他们还要你来说什么”楚皇冷冷道,看都没看宁砚泠一眼。
“我……微臣……”宁砚泠开口,可是她确实什么都说不出。她没法像李太后那样,偏着一个儿子,去逼另一个儿子,现在还要说他不好。这种话,她着实说不出口。
她只得把目标转移到广林王身上,道:“陛下是在介怀太后娘娘所提议的,召广林王进京一事么”
“没有。”楚皇沉着一张脸,道,“朕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她的心思竟然还只放在桦儿身上。”
“陛下……”宁砚泠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他还不到二十岁,可是他已经是天下之主了。
在这个冰冷的权力巅峰,他势必要抛弃所有平凡人的情感,母子之情,手足之义,若是这些都没有了,这人还有人味儿么还是说,天子就真的是神灵再世,而非凡人。
楚皇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又道:“回去罢,就说你已经劝过朕了,只是没有用罢。”
“陛下……”宁砚泠看着他那个样儿,心里着实有点难过。她想了想,道:“微臣知道,这事情不合祖制,令到陛下很为难。”
“哼——”楚皇突然坐下来,神情有些暴躁,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连一个赞善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堂堂皇太后竟然不懂!”
“陛下……”宁砚泠又开口道,“微臣知道,劝陛下原谅太后娘娘,或是答应太后娘娘的要求,这些都是强人所难。微臣也不求陛下这些,只求陛下稍稍宽心些儿罢,好歹保重圣体,也是为着天下苍生。”
“父皇是天下之主,要为百姓保重圣体。”楚皇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他脆生生地说着,仿佛可以感觉到他肉乎乎的两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那交握在一起的小胖手,汗津津的。
马背上那个高大的身影,登时翻身下来。那个高大的男人抱起了地上的胖娃娃,搂在怀里亲呀亲。泪眼朦胧里,楚皇看到的是四岁的自己。
宁砚泠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可是她能看见楚皇原本因为暴躁而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渐次规律下来,可是肩膀却微微颤抖着。
他好像在哭。
天下之主在哭。
是自己弄哭了他么
怎么办
宁砚泠手足无措起来,书房里再没有其他人,连小春子也只敢站在殿外等候。现在怎么办宁砚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楚皇这副样子。
但是她知道,如果现在走了,下场一定很糟。倘若不走,等楚皇情绪平复了,想到是自己惹他这个样子,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怎么办
她一时心急,有些笨拙地低下身子,她轻轻抚着楚皇的肩,就像对绿袖和橙心一般。她的口里低喃着:“不要哭了啊,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了……”
“近一些——”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近
第一百零二章 始信人间紫荆华
房内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先开口说哪怕一个字。
宁砚泠不敢瞧楚皇脸上的神情,只飞快地瞥过那几个婕妤和昭仪。只一眼,她也看到了她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
这个时候,房里响起了张太妃的笑声。
“娘娘真是好眼光。”张太妃的脸上倒是还残留着笑意,她一招手儿,对宁砚泠道,“好孩子,快过来。”
宁砚泠不敢不从,只得过去,叫张太妃攀住了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回。又转过身去,瞧了一回。最后太妃抚着她的手,又夸赞了一番。
此时,房内外寂静无声,只宁砚泠像个摆设似的转来转去地叫太妃好瞧。她心里竟生出一丝羞愧气忿——好像南货店里的物件儿,叫人在挑呢。
“好齐整的孩子,栎儿成亲那日,看你和陛下站在一块儿——”太妃转向李太后道,“娘娘莫要笑,那日臣妾恍惚间还当是姐姐和先皇在一块儿呢!”
“还是妹妹会说,难怪那会儿先皇总爱找妹妹说话儿。”李太后笑道,“哀家那会儿怎么及得上这孩子。这孩子聪明、伶俐,哀家那会儿只知憨睡憨玩儿。”
太后说着,抬眼看向楚皇,道:“皇儿觉得怎么养喜欢的话就领回去罢。”
这句话抛了出来,仿佛一串玉珠,直砸在地上,碎裂成千百颗。宁砚泠的心里紧了紧,她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接受还是拒绝此刻,她的心里犹如首鼠两端,在两个回答间不断地摇摆。
终于,她呼吸一滞,只听得楚皇的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太后娘娘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这宁赞善——”楚皇顿了顿,道,“还是留着陪敏儿读书罢。”
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张太妃的笑声短促且刺耳。
“陛下懂事了——”她再次看向李太后,挑眉笑道,“知道体贴妹妹了,娘娘该多欣慰呵!”
“这么说来,皇儿倒真是个好哥哥了!哀家也生养了一个好儿子!”李太后那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却直叫房里的众人背后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为别的,就为这句“好儿子”,“好哥哥”。一个违逆母命的“好儿子”,一个将亲弟弟放逐到临川,十年都不让他回来的“好哥哥”。
众人都知道,楚皇接连拒绝太后的要求,太后怕是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此刻没人敢多哼一声,连气都生怕喘大了,恨不得化身成这房里的桌椅板凳,那是越不起眼越好。
“太后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几乎是楚皇走出房门的那一霎那,“嚯啷”一声,房内响起了杯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摔个粉碎的声音。可是楚皇连头都没有回,连个停顿也没有,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这厢边,太后扶着额,气都喘不匀。陈嬷嬷刚想去宣太医,就被李公公喝止了:“娘娘这是心病!宣太医有用么连着两天宣太医,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呐!”
那几个宫妃方才没有瞅准机会告退,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两个都站在原地局促得很。
陈嬷嬷被李公公一顿抢白,正没脸儿,一眼瞥见这几个宫妃——也合该她们倒楣,便骂道:“没眼色的玩意儿,还待着这里做什么!”
那几个宫妃唯唯诺诺地告了退,还不敢走快,直到出了房门脚步声才凌乱起来。
陈嬷嬷和唐嬷嬷,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直忙活了半日,太后才缓过来。
李太后也顾不得张太妃还在房内,只哭道:“可恨哀家没生养个好儿子!”因瞧见了张太妃,便又
第一百零三章 欲将心事相教示
上午,宁砚泠在李太后那里,听她仿佛打开了记忆匣子一般,对往事滔滔不绝的回忆。这才知道了广林王离开皇宫前,竟然对李太后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自此广林王,从一个面目模糊的八岁孩子,直接鲜明跳脱成一个美少年,勾勒出一个孺慕哥哥的好弟弟的样子。
宁砚泠被这些话感动了,她决心只要有机会,一定要让楚皇知道,自己的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只过了半日,小春子便又来了萱室殿。
“陛下召宁赞善觐见。”小春子一本正经地说完以后,转眼间又变做笑脸,他笑嘻嘻道:“宁大人,请随小奴来罢。”
宁砚泠是在摸不清头脑,依她的想法,楚皇既然已经拒绝她了,为避嫌也好,怎么样也好,短时间内该是不会再见她了。不然这厢边刚拒绝,那厢边又召见,不尴尬么
可是楚皇偏就是不觉得尴尬罢,宁砚泠安慰自己,总算是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意思,否则也不会如此光明磊落,心怀坦荡了。
一路上,小春子的嘴倒是没闲着,他因问道:“陛下想知道,宁大人为早上的事儿还在生气么”
“我从没生过陛下的气,是陛下多虑了。”宁砚泠摸不清楚皇是怎么想的,只好自己忖度着来回答。
小春子倒是笑着,又安慰了几句,诸如“陛下自有他的苦衷,还望宁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此类云云。
宁砚泠一时摸不透楚皇的意思,也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小春子的话。
及至长乐宫书房,小春子早有眼色地退到殿外守候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楚皇单独召见宁砚泠。也许他也感觉,楚皇跟宁砚泠说的话,自己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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