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第伍伍肆章 求人事
徐老夫人又把金香耳提面命一番。
田姜佯装不在意只垂颈吃茶,暗忖还道这老妇品性质朴贤德,却也是个擅使阴损招儿的,今是有求于她莫奈何,日后老死不相往来为宜。
待金香辞去,戏班头来问要点甚麽戏,徐老夫人先让沈老夫人点,沈老夫人难推让,点了一折《阳平关五马破曹》,那戏班头忙陪笑道:”扮架子花脸的净角嗓子倒了,这般热闹武戏实难唱得。“
徐老夫人蹙眉冷言道:”你们红韵班子派头做足,在别处都唱得,我这里倒唱不得了“
戏班头双膝跪地,颤颤兢兢地。
沈老夫人忙笑着开解:”我生嫁武将世家,脱口便是这些热闹戏文,其实姑娘媳妇们未见得爱听,她们多喜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譬如《西厢》《牡丹亭》此类儿,我听来也觉不错。“
徐老夫人脸色虽缓,语气依旧嗔怪:”甚麽《西厢》、《牡丹亭》、《白蛇传》还有那《窦娥冤》翻来覆去的,她们唱不腻味,我早听得起腻,皆是图懒不勤的,就指着这几出戏糊弄人,我不是心疼银钱,实恨他个个当我们傻子耍奸。“
戏班头一径求饶:”老夫人言重了,只因十五元宵才过,今红韵班子的多数角儿,皆在勾栏院唱《天官赐福》开台,本是不接堂会戏的........“
田姜打断他的话:“你这班头,怎没学到飞飞飞半点圆通滑溜的本事,愈讲反愈惹人生气。”转而朝徐老夫人道:“老夫人既然听够了那些,不妨我唱出戏给您助兴罢。”
徐老夫人转怒为喜,笑着问:“你竟也会唱戏打算唱哪出戏与我听呢”
“父亲在世时嗜好听戏,偶还要描涂粉面串唱一回,受他耳濡目染遂学了些。”田姜淡笑回话:“我唱得这出戏名叫《朱痕记》,讲得是朱春登代叔从军,其妻赵锦堂与婆母相依为命,至贤至孝,虽间饱受欺凌,最后终是夫妻团圆。今见老夫人如见喜,那些个辛酸处就不必唱,只唱《夫妻相认》这折可好”
徐老夫人本就以自己贤德为傲,此曲折恰进她心底,笑逐颜开地称好。
田姜站起身来,让班头寻个唱老生的搭戏,待得奏乐声起,她(他)二人饰夫妻盘索,一问一答倒也默契。
田姜唱得青衣,穿的也应景儿,依旧藕色袄裙搭紫棠洒花比甲,简妆淡素,抬手捻步唱念迂回间,嗓音柔润,唱腔婉转清媚,便把个受尽苦难的小媳妇,扮得楚楚动人。
她暗观徐老夫人听得专神,便把词儿改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婆媳零落在外头,母亲道老命不长久,铁石人相闻也泪流,思我那夫啊可安好,不指你金堂玉马峥嵘日,不指你龙虎相争风云会,只念你但得个身还家,重完聚,问甚麽官不官、禄不?,盼你我夫妻早团圆,莫这般断肠多牵挂.......“唱至此已是珠泪满腮、泣不能言。
徐老夫人怔了怔,再看沈老夫人也正暗自垂泪,连忙命众人退下,招呼田姜坐身前来,亲自揩帕替她拭泪,一面温言问:”怎唱着你娘俩忒般伤心起来“
田姜哽咽难抑:”一时触景生情、戳至痛处.......让老夫人担忧了。“
徐老夫人看她红着眼眶,粉颊濡湿,肚儿鼓着,那般如暴风娇花之态,便把心肠软了又软。
她握着田姜的手,颇真心说:”你是个能干周全的孩子,很讨人喜欢,更况那日还在天宁寺解我燃眉之急,至今不曾还情,你若有甚麽委屈或为难处,尽管同我道来就是。“
田姜便抬首看她,泪汪汪地:“是我那夫君.......被锦衣卫下了昭狱。”
徐老夫人脸色顿变:“我倒未曾听闻哩,他犯下何事惹怒了皇
第伍伍伍章 昭狱探
有谚曰: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元宵灯会后,闲来无事的纨裤子弟,招朋引友出城探春,把前行的路儿堵得水泄难通。
沈府的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桥,摇摇晃晃慢行,田姜荡下窗帘子,打量着坐对面的翠梅,梳起妇人髻戴满珠翠,描眉画眼,唇间含朱,穿樱草色暗牡丹镶云肩锦袄,下着月白马面裙,露出半截水红素罗鞋,再反观她做盘头揸髻丫鬟打扮,衣着简素,嫌弃肤色白嫩,用铅粉涂抹的黯淡些。
田姜执壶倒茶,捏着盏儿递上,弯着唇轻笑:”夫人请用茶。”
翠梅窘得面庞通红,接盏的手都哆嗦了:”使不得的,夫人折煞奴婢了。”
”有甚麽使不得。”田姜轻声道:“你现是沈阁老夫人,不求多淡定自若,但也需少露怯。”
翠梅深吸口气,知自己此时身背重任,需得铤而走险,遂点头称是。
一路再无话。
忽马车渐驶渐缓,终稳止。
沈容隔着窗帘子禀报:“北镇抚司已到,正门前有一顶明黄大轿,除锦衣卫围簇,还有宫里手持麈尾的公公。”
田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她果然没有料错,想探望沈二爷哪有那麽容易呢,势必会步步惊心。
趁搀扶翠梅下马车的当儿,迅速凑近嘱咐一番,旋而她二人带着侍卫,加快脚步穿过两个镇门石狮子,衙府门上悬一大匾,红底鎏金书“北镇抚司”四个大字,正门虽大开,却不敢行,瞧着东角门有人驻守,欲要朝那里走。
忽见正门一群锦衣卫及太监并两官员簇拥着一个人出来,那人戴翼善冠,穿盘领窄袖金织盘龙黄袍,系金玉琥珀透犀带,脚踏白底黑面靴,容貌丰雅,浓眉黑眸灼灼,唇边勾抹笑容,似是无害却暗掩城府。
你道是谁不是旁人,正是当朝皇帝朱煜。身侧两官员,锦衣卫指挥使罗炜、大理寺卿杨衍。
一个公公急至田姜翠眉跟前,甩麈尾、俯身作揖,捏嗓传话:“皇上要见沈夫人,请罢!”
翠梅脸色有些发白,腿也发软,田姜稳稳扶住她,距朱煜五六步双膝跪地,低眉垂眼见礼。
朱煜早就听闻沈阁老新娶的妻娇媚无双,憾于鲜花深藏后宅难窥真容,得此机会岂能放过,语气很亲切:“听闻你思夫心切,特请徐首辅来与朕求情,朕虽为天子,绝非铁石心肠,更有怜香惜玉之心,遂应了你所求。”
翠梅抖索回话:“臣妇谢过皇上!”
朱煜微蹙眉,嗓音儿一般,说不出有甚麽动听,咳了声又道:”你抬起头来。“
翠梅不得不从。
朱煜怔了怔,一阵春寒料峭的凉风,将他满腔兴致盎然倏得打散。
还道是怎生的酥骨蚀魂美人儿.......原不过中等之姿而已,于他的念想差千里之外。
这正是:勿把红娘当莺娘,方解众口铄金意。
又好气又好笑,心中着实无趣,再懒得搭理,径自朝明黄大轿去了。
杨衍觑眼盯着那自始至终未抬首的丫鬟,忽然笑了笑。
............................
田姜悄松口气,扶着翠梅慢慢朝东角门走,守门卫已知来者何人,讨了徐首辅的手谕,命沈容等不得入,侧旁过来一个带刀锦衣卫,默不作声在前领路。
这一路倒是通畅,再无人拦阻,穿院过堂,过三重门,外头明明是阳光明媚,这里却寒如禀冬,愈走愈阴暗潮湿,仅灰壁上燃寥寥几盏松油灯,两边监房低矮窄困,或卧或躺带铁桎夹锁的罪臣,披头散发、衣裳褴褛,呻吟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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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伍陆章 侍二爷
有谚曰:
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得势狸猫凶似虎,落魄凤凰不如鸡.
又有诗证: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成败乃常事,深谋功竟成。
话说田姜扮成丫鬟行走险路,终进昭狱得见沈二爷,听得锈锁咔擦一声,旧门吱噶一响,昏黄油灯闪烁,朝思暮想的他,穿月白直裰,鬓发光整,正坐在漆迹斑驳的四方桌前,手握书卷认真看着,依展素时温和儒雅的模样。
田姜眨巴泪眼扶翠梅欲待上前,身后却跟进三个锦衣卫,一人手拿纸笔,一人执灯,一人扛桌挟凳,离不远处搁设摆置,她心知肚明,这是听证的手段,将彼此言谈详细记录,谨防串供不端。
沈二爷闻得簇簇响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将书卷轻阖,方抬起头,朝来人望去。
他眸瞳骤然紧缩又舒展开,视线从翠梅身上游移至田姜面庞,唇角渐浮起一抹笑意,娶个聪明有才谋的娇妻是何种感受就如他此时心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如释重负!
站起身难得拱手作一揖,不唤吾妻或娘子,只温声说:“九儿你来了。”
翠梅由田姜扶上前见礼,沈二爷笑了笑:“坐罢。”
翠梅依言坐在沈二爷对面,田姜把挎臂弯的食盒子放桌上,揭开盖,先拿出一盘油煎煎肉饼儿,捧给那三个锦衣卫,再复回取出个攒盘,勉力笑着:“这是老夫人亲自入厨做的,各样丰富的很,皆是二老爷最爱吃的。”又拿出一碗炖骨髓浓汤、一盘挑过刺的烧鱼、一盘蒜烧猪肉,另两盘油盐炒的鲜蔬菜,并一大碗熬的软烂烂香喷喷的燕窝粥。
拿了筷箸递给沈二爷,舀了碗燕窝粥,拈着调羹划散着热气,一面不落痕迹给翠梅使个眼色。
翠梅连忙道:“让丫头伺候你用饭罢。”
沈二爷“嗯”了一声,望见锦衣卫执笔记录,遂挟起一根糟笋吃着,问着:“母亲可安好其他人等又如何”
翠梅替他斟盏热茶,回话道:“母亲还算朗健,多是为二爷担忧,三爷已经离京,此趟三弟妹终于想通,愿意带着雁姐儿溪哥儿随他一道赴蜀地,只是庶子沈勉........“她按备好的说辞、事无俱细地慢慢说来。
沈二爷把手里筷箸还给田姜:”你来喂我吃罢!“
田姜搁下燕窝粥,才举箸挟起一片肥鹅脯,听得他又平静道:”你再离我近些。“
田姜依言乖顺地站近他身侧,忽觉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鼓肚儿,温柔轻缓地抚摸着,饱含无限的情意。
隐忍的酸楚终是再难抑,瞬间就红湿了眼眶。
一大滴泪落在沈二爷的手背,烫灼他的心,默了默,终是哑着嗓叹息:“九儿莫哭啊,吾无事的。”
翠梅微怔,看一眼田姜,顿时明了,揩起帕子擦拭眼角:“二爷在这里可好”
”无凭无据还奈吾何,只是穷思徒劳而已,为夫在此能撑得住!”沈二爷顿了顿,”九儿也勿要受人蛊惑,安稳心神调养身骨,好生诞下吾的孩子就是。“
田姜惶惶多日的心终落地,她原以为秦砚昭掌有切实可凿的证据,却原来不过是窥得天机抢先一步。
用袖子抹抹眼睛,放下筷著端起燕窝粥,舀一勺递他唇边:“二老爷吃粥。”
沈二爷扫过锦衣卫,一个垂颈纸书,另两个正津津有味吃肉饼,他侧首似不经意般,亲啄田姜纤白粉盈的指尖一记,才把粥含进嘴里。
”这人真是.......“田姜眼睛又红了,此处是甚麽地方,他还敢胡来哩!
第伍伍柒章 多波折
有诗证:屋漏更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各位看官道来人是谁,竟是内阁首辅徐炳永。
他岂会因自个老妻几句求情便软了心肠,只因未曾料这沈夫人的勇气,敢寻上他的府邸来,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势,更况软硬兼施是他最擅手段,令沈泽棠与其妻会面未尝不好,且这女子还将秦砚昭迷得神魂颠倒。
诸思累积易惹人陡升好奇,他亦不例外。
收步背手顿住,围簇狱吏举高五六盏红笼,领路锦衣卫连忙屈膝见礼,田姜搀扶翠梅跪下。
”来者是何人”指挥使喝问。
锦衣卫拱手禀答:“来者为沈阁老的家眷。”
“原来是长卿新娶的夫人。”徐炳永拈髯笑了笑,目露精光,语味深长。
指挥使领悟其意,夺过侧旁狱吏手中红笼,凑近翠梅身前,明晃晃直照她颜面。
徐炳永观此锦衣妇肩胛颤动,垂首深埋,只窥得满头珠翠,微蹙眉道:”沈夫人不必拘礼。“
指挥使附和:“夫人请抬头说话。”
翠梅怯生生仰起颈来,几盏红笼瞬时映亮她的脸庞。
徐炳永觑眼打量,忽而笑叹:”夫人之姿应了一句老话。“
指挥使奴颜婢膝:”请沈阁老赐教!“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尔尔矣!“徐炳永再提不起兴趣,背手辄身继续朝前,围簇人等低低嗤笑,那片红笼黄火浮光掠影过,四围又恢复原先的静寂与黯淡。
田姜扶翠梅站起,心中羞愤难抵,堂堂秩品二品大员夫人,竟被这般肆意践踏,其之言行简直无耻至极。
出了昭狱,阳光好生刺目,连几株柳梢枝头都起一豆绿芽,不知谁打起一只黄莺儿,唧啾脆鸣一声飞远。
她二人不吭声儿,各揣心思、失魂落魄地走着。
忽听得有人在与领路的锦衣卫打招呼,田姜这才抬首,不知何时迎面过来十几锦衣卫,其中一人犹显眼,做千户装扮、着青绿锦绣服,相貌清隽,只是剑眉厉眸有些可怖,唇角勾起笑容亦显清冷。
田姜暗自纳罕,此人不是“鹰天盟”的刺客清风麽怎摇身一变成了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
.......管他呢!此时的这些锦衣卫在她眼里皆是豺狼虎豹、歹毒残暴的虐吏,恨不得将之抽筋扒骨以泄愤懑。
”这妇人是哪个罪臣家眷“有人笑着问。
”沈阁老的夫人。“
”沈阁老啊........“
田姜便觉清风的目光灼灼而来,不由握紧翠梅的胳臂,声若蚊蝇道:”快走。“
那些锦衣卫虽窃窃私语,倒也不做为难,纷纷让开中间道。
眼见便与清风擦肩而过,哪想这厮不露声色地伸腿一绊,田姜猝不及防朝前跌去,顿时花容失色.......但听翠梅惊呼未止,她的腰肢已被只大手稳稳揽住,左手儿也被紧攥。
待得站直身子,他二话不说放开且后退两步,翠梅慌张地来扶她,田姜低道无事,头也不回地往府门而去。
还能听得有人戏谑声:”曹千户出京数日才归,怎看母猪都赛貂蝉了教坊司小红桃昨还问你何时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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