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页里非刀
沈二爷他们不知离京城还有多远,这样的天气实不利于行军打仗。
她叹息一声,抚摸着少腹,自打怀了这娃,却与怀元宝小月亮时候又不同,变得多愁善感了。
想起元宝小月亮,眼眶不由泛起潮濡,她索性起身下榻,芳沐姑姑候在外面听得动静,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洗漱。
待用过早饭,舜钰拎起铜铫子,去院里扫些松叶上的积雪,放火盆前炖团茶吃。
芳沐姑姑隔着帘子禀报:“皇后娘娘来了。”
舜钰阖起书页,心底早有准备,夏皇后和前世里的夏贵妃一个样儿,还是这麽地沉不住气。
听得帘子一响,被宫女簇拥着进来个女子,穿一身红色底方棋朵花四合如意纹锦袍儿,梳牡丹高发髻插满金翠,迎上她的面容,虽是抹粉施脂描眉画鬓,却肌肤透黄、双目无神,颧骨突起,显得十分消瘦憔悴。
舜钰暗忖,前世里的夏嫱虽为贵妃,整日里挖空心思要当皇后,争宠讨媚最爱惜这张娇颜,而今世总算得偿所愿,怎却枯若朽木萎如残花般呢。
宫女搬来黑漆山水纹扶手椅,伺候夏嫱坐了,她抱着小手炉,看舜钰跪拜行礼,遂命她起身。
再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这沈夫人是见过的,那时她还待自闺中,与太子时好时坏,遂在天宁寺不顾名节勾引沈阁老,见他却与个身穿僧袍的绾发少年暧昧不明;后在太子府又见他一回,还是做男儿装扮,而今看她青丝松挽,穿水红软绢衣裙,难形容的风流娇媚,这其间的阴谋阳谋,是前朝的事,她不甚有兴趣。
目光滑落至舜钰少腹处停滞会儿,才开口问:“快几个月了”
“蒋太医说欲近三个月。”
夏嫱语气似含柔怜:“总是没好结果的,又何必由他生长呢,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彼此都少些痛苦为宜。”
舜钰抿起嘴唇:“俗说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皆因爱儿一片赤诚之心。吾虽脑无足谋之智、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匹夫之勇,因爱儿之故,宁为其赤足上刀山,裸身下火海、升天诛众仙,入地斩魑魅,攀东山削壁平山巅,游西海汪洋战蛟龙,而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纵是努力之举终将烟灭,同生共死亦是得偿所愿。”
夏嫱听得有些动容却不显,此趟来别有目的。
芳沐姑姑捧来茶水,她接过吃着,抬首看向挂墙上一幅鹰鹊图轴,微笑说:“吕大人的画是愈发好了!瞧苍鹰回首望蜂,崖下喜鹊瑟瑟欲逃,它何其无辜,又招谁惹谁了呢!芳沐姑姑伺候本宫几年,忠心护主,禀性淳厚老实,是个做事极稳妥的,却不知怎地如此不入冯夫人的眼本宫提点冯夫人一句,汝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倒不必再存恃强凌弱之心。”
舜钰等她言毕,平静回话:“在皇后娘娘眼中这是幅画轴,可在吾眼中它却是一个卦象。”
夏嫱听了奇怪问:“此话又是何解”
舜钰开口道:“此乃山地落鹰鹊同林之象,阴腾阳落,鹊宿林遇鹰不相合,占此卦者易口角琐碎生事。反将恩人为恶,是非平地起风波,断曰终将心生恶意,谋事不利,节令过后,逢凶化吉,忧愁变喜。”
夏嫱蹙眉又问:“可是为你自己占得卦象“
舜钰看着她摇头:“不为自己,是为皇后娘娘占的,若要细听来去首尾,烦请娘娘摒退众人。”
 
第陆肆贰章 帝薄情
因值冬至,朱煜要在保和殿筵请众臣,先回乾清宫换身便服,再沿铺墁花斑石的廊道前行。
抬首入目坤宁宫的匾牌,接到讯报,昊王率大军渐近京城........略思忖辄身朝皇后的东暖殿去,才至明间,便见四五太监拖拽个血肉模糊的人出来。
一众见皇帝突然莅临,慌慌忙忙行跪拜之礼,朱煜垂眸扫过被血水浸透的裙袂,应是个犯事受惩的宫女。
他径自朝房里走,门前的宫女打起帘栊,一面已有人禀报去了。
朱煜进得房内,夏皇后静静立着侍迎他上了暖炕,宫女斟来茶水,他捏着定窑白釉小盖钟晃了晃又放回炕几面。
夏嫱冷笑,执壶自倒一钟儿,吹散热气吃了口,语气难形容:“皇上再毋庸担忧谁会下毒害您,那包藏祸心的贱婢,被妾身挖出眼珠、割去舌头,划花脸面,拿刀子把她心窝剜个血洞,扯出心肝五脏装进罐里,送至皇儿灵前祭奠。”
朱煜心底一沉,却不露声色:“皇后喜欢就好!只是.......”他环顾四围颤兢兢的宫女:“皇后久侍宫闱,素以端庄淑睿、敦睦嘉仁为天下臣民称颂,而近来却屡屡凌虐宫人,非死即伤。若是传扬出去,有失你的德行,亦伤皇族体面。”
他顿了顿,嗓音难能这般温和:“大战一触及发,后宫安和祥泰,你父亲才能心无旁挂、尽忠恪守保朕的江山,待叛乱平定,来日方长,朕与皇后定会再有龙嗣的。”
“再有龙嗣!”夏嫱喃喃重复,忽而拍掌大笑,她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世间原来真有这样的人,胸怀大恶、满嘴谎言还能朗朗说的天青白日。
朱煜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走了很远似还能听见那刺耳的笑声,他阴沉起面庞,在廊前站定,命将坤宁官的管事公公带来。
等待间暇,天空西风紧起,彤云密布,他眺望远处叠叠大殿单檐顶、铺设的黄玻璃瓦被大雪覆盖地严严实实,太监一路小跑着点亮五彩宫灯。
他听得松枝被压得咯吱作响,听得有人报管事公公到了,有噗通跪拜声,不曾开言问,那管事公公已从芳沐姑姑在冯夫人处受辱自说起,到她给皇后娘娘哭诉,并娘娘去替她撑腰,不晓怎地带芳沐姑姑回寝宫后,各种苦刑用上,便没了性命,从头至尾叙的详细。
朱煜手背至身后,慢慢问:“那宫女受刑间可有招认甚麽”
管事公公垂首回话:“芳沐姑姑由皇后娘娘亲审,招了甚麽奴才在帘外不曾听清。”
朱煜挥手让他离开,面无表情的略站了站,方才向近侍尹公公低道:“皇后禀性癫狂暴戾,残害宫人罪不可赦,再多留不益,昊王兵临城下与朕对决那日,你把那坛梅花酒捧去给她吃,若是不肯就硬灌下去。”
尹公公应承称是,朱煜下了踏垛,足荡银花不疾不徐地走着,他觉得这雪下得分外好,想着昊王人马正忍饥受寒的日夜兼程,这心情愈发愉悦了。
宫殿监的公公见皇帝而来,连忙命奏清平乐,引侍众臣进殿分两队立候两旁,朱煜上座受臣们一跪三叩,礼毕方两边列坐,开始上馔。
但见:殿升紫烟,堂亮明珠,乐曲绕黄梁,歌舞传画栋,窗外是银装玉碾,窗内是花团锦簇,尚书少卿,一个个满脸名利;都督将军,一副副沟壑难填,只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愁不愁。
又有诗曰:觥筹交错尽虚佞,推杯换盏无真衷。
一言道尽王朝将至尽头时、君臣及臣臣间的无情无义矣。
秦砚昭端盏上前敬酒,一面恭敬地说:“不知冯舜钰羁押宫里可还顺遂终是有情一场,还望皇上能容臣与她一面。”
徐炳永蹙起
第陆肆叁章 不知畏
舜钰由尹公公引领进保和殿,一步一步,能感觉各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如潮水朝她袭涌而来。
她生而为人走到此时,死不由已,心境反显得徐生安然。
朱煜冷眼看她行跪拜之礼,未曾多说甚麽,只命坐去秦砚昭身侧同席。
舜钰依从,秦砚昭亲手执壶斟盏果酒递她,温声低说:“今是冬至大筵,你怎穿得如此简素若惹皇上动怒,你.......”
舜钰受够他的假惺惺,打断话道:“吾非殿前轻歌曼舞伎,亦非客间陪酒作乐女,身为罪臣之妻,简素淡行又何罪之有若是扫了秦尚书雅兴,容吾退去就是!”
秦砚昭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这张嘴儿伶牙俐齿地让人爱也不是,气也不是,见那果酒她也不饮,索性自己拈起一饮而尽,他说:“吾怎能容你退去呢吾好容易才得见你一面。”
舜钰不吭声儿假装没听见,秦砚昭却不饶过她,继续道:“我那日非有心打你,是气极失了理智......也很后悔,你就谅吾一次。”
舜钰实不知他同自己说这些有甚麽意义,他们背道而弛早就相形见远。
如今她是真的恨他入骨,那日若没朱煜拦着,他就真的要了她腹中孩子的命,有时午夜梦回惊醒,她都浑身汗涔涔的。
索性开口道:“秦砚昭,如今的你燥性若火炽,遇物即焚毁;寡性似冰清,遇物即残杀;你似死水腐木,生机已绝,何谈建功立业延续福祉,饶是心胸气度豁达一些,眼界开阔一些,何至如今地步,你白枉了上苍给你重活的机会。”
秦砚昭只是吃酒不与她辩,若是较真他一准被活活气死。
舜钰余光扫过一圈,面孔大都陌生的很,皆是徐炳永的党羽,往昔同沈二爷相交笃厚如李光启高达等者皆不见其影。
徐炳永微微侧目,忆起那日在昭狱阻住沈夫人,用红笼照其面容,却是普通寡淡的很,原来使得李代桃僵之计,看她褪去宽大官服换上女儿妆扮,他说起纵横朝堂大半生,炯炯双目看透人心,怎会没瞧出这冯生的端倪,输在于轻敌矣。
他看向秦砚昭、朱煜及其它窥伺沈夫人的同僚,眼神烁着各种心思,唯独没有半毫防范。
柔弱无害的美人,若还有份谋智,是多留一刻便会令人心生不安的。
他怀疑这是沈泽棠做的局。
徐炳永端起盏朝朱煜敬酒,一面谏言:“吾朝将兵三十万,对藩王率领的叛军一路拦截追击,捷报频传,就算残兵败将临至城下,还有京中十万兵马严阵以待,何需留用此女子为挟臣观她姿容魅惑、心计颇深,又为罪臣遗孤、女扮男装考科举、入朝为官,现为叛臣之妻,条条皆是罪不可赦,倒不如趁今时此际将其斩杀,以绝后患之忧。”
一众附议,朱煜看向舜钰倒是未见慌色,心底纳罕表面不露,只是淡道:“沈夫人倒是很镇定!”
舜钰抿抿唇瓣,起身回话:“妾身早晚是死,有甚可惧!只是那夫君纵横捭阖朝堂数年,其文高至内阁,武能平乱,运筹帷幄当朝胜他者有几何,徐阁老此时便做胜负打算,未免言之过早。”
她顿了顿,朝徐炳永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乃天道!”
“语云看人只看后半生。譬如娼妓晚景从良,前半生烟花对后生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前半生清苦守节俱毁。人活一世,晚节更重,徐阁老身为大儒,相必更懂此理矣!”
“无知罪妇!”徐炳永双目圆睁,沉声怒喝:“竟敢将老臣与娼妓贞妇相比,数年不曾被如此羞辱,今朝岂能忍得!奏请皇上将其捕入昭狱
第陆肆肆章 探真相
曹瑛知他禀性,也不虚以委蛇:“你开下城门,让沈二爷的将兵进来。”
杨衍面无表情的翻看手中书册,语气淡淡:“曹千户吃醉了,旁处撒酒风去!”
曹瑛举盏一饮而尽,又执壶倒一盏。
他道:“传进朝堂的捷报没个真,此一路恶战,官兵节节败退,颓势难能逆转,沈二爷意在速战速绝,免因双方短兵相接殃及城中无辜百姓。是而先让部份军队入城藏匿,到时施釜底抽薪及里应外合之策,一鼓作气将城池拿下。”
又顿了顿:“吾对你仍心存疑虑,但沈二爷信你.......只道此次役后朝堂将重用功臣,兴振纲威更需贤能之才,杨大人有踔绝之能岂可屈尊做个区区巡城吏.......”
“不是巡城吏,是巡城御吏,秩品四品。”杨衍把书一阖,冷笑道:“若不肯汝能奈吾何”
曹瑛拔出腰间别的绣春刀,“呯咚”插立在长凳上,神情显狠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吾自去开城门放人。”
杨衍面庞挟含薄蔑之色,摇头道:“愚蠢至极!无本官下令,守城吏断不肯遵命,你纵是把他们都杀害实属打草惊蛇,那时反以瓮中捉鳖之计,胜败乾坤倒转也未可知。”
曹瑛目光沉沉盯他稍顷,笑了笑:“你应知沈二爷之智,成就霸业岂会独由你来拿捏,自还有它法相接,待吾饮光这壶酒,你还不肯,就休怪刀下无情。”
他果然再不开口,只是饮酒吃肉,就着火盆子烘干雪湿的一双油靴。
杨衍见他不慌不忙的态,反倒心里没了底,默了半晌,才说:“吾问你.......冯舜钰被你们锦衣卫抓去,她可有受全刑之苦”
曹瑛回道:“冯舜钰在妓儿街被抓,与锦衣卫和刑部皆无关,是秦尚书率兵部的人将她捉去,现羁押在宫中。听冯公公所言,沈二爷若不肯招降,便将冯舜钰绑上城楼,当其面剖腹取婴以示惩罚。”
“她又怀上了这次是几个一个、两个还是三个”杨衍咬着牙骂:“她是猪啊这麽能生”
“不可对沈夫人无理!”曹瑛颌首认同,觉得整晚就这句话深得他心,忽然都不忍杀他了。
杨衍脸色铁青坐着生闷气,倏得站起拿过斗篷披上就朝外走。
曹瑛背后抬高音量道:“酒没吃完哩,你逃甚麽逃........你跑得过吾麽!”
.......都是猪,就知道吃.....和生崽!
杨衍深以为沈二爷要想助昊王夺天下,缺他还真的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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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钰睡意极浅,窗外一缕寒风呼过、一根松枝压响、一只猫儿凄啼,甚或檐下红笼摇曳声儿,都能将她自梦里惊醒。
她有种预感,沈二爷兵临城下或许就是这几日了!
她不知自己能做甚麽,乖乖在这里等着被带上城楼,还是寻着机会逃将出去。
可机会哪里那麽易得,门前御卫由二三增至七八,严防诫备看守的十分严密。
想了许久只觉茫然。
廊上有凌乱的脚足响声,不似宫女小步轻盈,踩踏的很重,趔趔趄趄直朝房里走。
舜钰不敢迟疑,连忙穿妥披风趿鞋下地,也就这功夫,垂珠门帘簇簇响动由外打起,朱煜满身酒气走进来,小宫女战战兢兢捧着茶盘,尹公公则忙着点烛燃香烧炭,
舜钰暗自吃惊却不表,只上前行跪拜之礼,朱煜摆手免礼,随而往临窗大炕上一歪。
待小宫女与尹公公收拾妥当,遂退下守在门外。
朱
第陆肆伍章 战事起
朱煜看向窗外摇曳的红笼,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如今回想起竟仿若是昨日才历过。
收回视线重落在舜钰的面庞上,他叹息一声:“瞧朕明明甚麽都记得清楚,却独模糊了你五姐相貌。你与她似像,却又不甚像........田侍郎要把她许配给沈泽瀚,朕去求过他,允他高位,允他但得继位定将她立为皇后,哪晓他一口拒绝,毫无回寰余地,朕不信这天下间为臣者,还有谁不爱金马玉堂不爱这名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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