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春半,几许秋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倚澜问月
晴方站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熙莹,他觉得撅着小嘴和小雏鸟对话的熙莹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美好,在他的眼中那一刻的熙莹就是这故都北平春半时分最动人最值得珍藏的风景。
熙莹满眼疼爱的安慰着手中这个受了惊吓的小生命,又抬了抬头看着那树上高高的鸟巢,心里不禁犯起难来。这时,晴方默默的走到熙莹的身旁,撩起长衫绑在腰上,轻声说道:“交给我吧,我帮你送它回家。”
熙莹略有些犹疑的看着自己身旁的晴方,晴方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了过来。熙莹将手中的小鸟交到了晴方的手中,柔声说了句:“多加小心,慢一点。”说完又从晴方肩上接过了那个大包袱。
晴方冲熙莹笑了一笑,将小鸟放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动作敏捷的攀爬到了树干上,又踩着粗壮的枝条一路向上,终于触到了鸟巢的底部。
熙莹抬头紧张的看着在树上攀爬的晴方,生怕他有个闪失,她不由自主的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晴方朝下看了一眼熙莹,似乎看出了熙莹的担心,他冲熙莹笑了一笑,那笑容纯净又明亮,让熙莹悬着的心稍稍平歇了一些。
晴方一手牢牢的抓住身旁的树干,一手从怀里取出那只小鸟抬手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鸟巢之中,他听见里边的鸟儿们在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就好像在欢迎小伙伴回家一样。
晴方将小鸟安顿妥当之后,一步步的退到距地三米多高的树干上,然后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到了地上。熙莹见晴方蹲在地上没有起来,连忙跑过去扶他,一边扶一边嗔怪地说:“哎呀,你说你为什么非要跳下来呢,伤到哪里了没有”
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熙莹,晴方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然后忽的站起身。熙莹这才发觉原来晴方是在故意逗自己,脸上立刻泛起了一阵红晕,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娇羞地骂道:“早知道你拿我寻开心,就应该让你跌折一条腿,看你还捉弄人不捉弄人了。”
“我替你送小鸟回了家,你还咒我摔折腿,你好狠的心啊。”晴方强装生气的说道。
熙莹自知有些失言,连忙转过身冲着地下啐了一口,略有些歉疚的说:“我浑说的,你别当真。”
晴方被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又逗的笑了起来,熙莹这才发觉自己又上了当,嘟起小嘴用手使劲捶打起晴方来。看着眼前一脸娇羞的熙莹,晴方心中分外的欢喜,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就抓住了熙莹的小手,他的眼里充满了深情。
熙莹被晴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了个措手不及,她顿时就羞红了脸,想要把手从晴方的手中抽出来,可是怎奈他抓的太紧怎么也抽不出来。熙莹抬头想责备他几句,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晴方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深情。熙莹不再挣扎,她也温柔地看着晴方,然后两个人一起欢喜的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子,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与刚出来时不同的是,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暖暖的笑容,虽没有说破,也没有挑明,但是他们从彼此的笑容中早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在他们眼中北平的春色更加的令人迷醉起来。
两个人轻轻的聊着,暖暖的笑着,不知不觉间离熙莹的家越来越近了。快到胡同口的时候,熙莹垂下眼帘有些不舍的说道:“我快到了。”
晴方柔声说道:“快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熙莹抬头看向晴方,发现他也正不舍的看着自己。熙莹的眉宇之间又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她轻声说道:“明儿你来听我唱吗”
“你想让我来吗”
熙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晴方也笑了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两朵红色的绒花递给熙莹,深情的说道:“差点忘了,这花是送你的,原本想偷偷塞到包袱里的,路上又觉得还是当面送你的好,借这花儿的喜气,祝你明儿唱个满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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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微雨燕双飞
熙莹这个鹿鸣社的后起之秀终于唱红了天桥,一如她姑妈当年一样。可是红火起来的熙莹反而越发的不快乐不自在起来,她那贪婪的爹妈不光将熙莹的包银尽数拿去,还在外接了一场又一场的私活,大到官贾之家的堂会,小到权贵的私人宴请,一概来者不拒,只要舍得花银子,那她爹妈没有一个不应承的。
熙莹原本只想清清白白的唱自己的大鼓,悠哉悠哉的过自己的平静日子,可是这对于她来说只能是奢望了。她每日从鹿鸣社唱完,连浓妆都来不及卸就要赶往另一个场子,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有时累的她一回到家连衣裳都还没脱呢就已经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三月,熙莹觉得自己快被父母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了,脸上也没有了在鹿鸣社初尝走红滋味时的那份欢喜神色,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抹越来越深的悲戚与忧伤。
面对着郁郁寡欢、不堪重负的闺女,熙莹的爹妈压根儿懒的去搭理,或许就从没仔细留心过吧,在他们眼里钱是最紧要的,他们要趁闺女正在浪尖上的这几年狠狠的挣上一笔,这才不枉费他们生养她一场,仿佛每日站在台上违心卖唱的那个不是他们的亲闺女而是印钱的机器一般。
将近一年的日子里,晴方也只是和熙莹匆匆见过几面而已。有一次,晴方和师兄弟们走在去戏院的路上,大老远就看见了浓妆艳抹的熙莹坐着洋车从对面驶来,大家都惊喜地说:“快看,那洋车上坐的不是二姨太家的侄女吗”
坐在车上的熙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晴方,她写满疲惫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光亮,她正欲停车与晴方说说话,哪怕就说一句也好,可是坐在后车上的她妈不耐烦的说:“快走啊,那边场子还等着呢。”熙莹最终还是没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坐着洋车眼睁睁的从晴方面前擦过,连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晴方望着从自己面前擦过去的熙莹,心中万分的惆怅,他从熙莹的脸上分明看到了疲惫与煎熬,他多么想把自己心上的人一把从那车上拉下来,洗去她脸上的风尘,带着她远远的离开这里,让她再也不用浓妆艳抹去与人周旋。
还有一次,是前一年的腊月二十五,鹿鸣社封箱之后,二姨太让晴方去自己娘家将熙莹接来,说是有几件衣裳要给她。晴方从大门里一出来,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就飞到熙莹家去,将多日未见的熙莹接到这边来。
当跑的气喘吁吁的晴方提着二姨太备的节礼站在熙莹家小院里的时候,熙莹正一个人坐在廊上对着院里的一盆枯萎的菊花出神。当晴方兴奋的叫了她一声之后,她才抬起头看了过来。当她看见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站着的晴方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使劲挤了挤眼睛,发现真的是晴方,她险些激动的落下泪来。
这时,熙莹爸爸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在妹妹家见过几次晴方,知道他是妹妹跟前比较有脸儿的徒弟,见他来了心里立马豁亮起来,他笑着问明了晴方的来意,然后又看了看晴方手里提着的一大堆礼物,这才笑着说:“我们家这位姑奶奶真是太客气,这大包小包的怎么话说的,快屋里坐吧。”
晴方进屋略微坐了一坐,然后就对熙莹的爸妈说:“舅爷舅奶奶,我们太太说这就请舅家小姐到我们那边去,说是有东西要给她。”
熙莹妈笑着让晴方先等上一等,然后拉着闺女到里间将衣服换好,又仔细叮嘱道:“去了你姑妈那,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没有,不论是首饰啊还是旁的什么,只要你姑妈给你你就拿上,别给我又整那没用的,推来让去,白白让你叔叔家的那几个小贱货占了去。”
熙莹使劲皱了皱眉毛,没好气的答应了一声,她妈也拉下脸说道:“你甭觉得你妈妈我烦,告你,没我这么扒拉着,你们能长这么大啊,你到是清高,清高能当饭吃啊,她又没个一男半女的,那么多钱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先扒拉到咱家来,至少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谭字来。”
熙莹厌恶的将围巾围在身上,一甩帘子走出了里间,然后对晴方说:“咱们走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先走了出去。
熙莹她妈本来想追出去狠狠的训斥一通,但是碍于晴方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好沉着脸目送着闺女走出了大门。
从家里出来,熙莹一路上都是一副落寞忧伤的模样。晴方柔声安慰了许久,她的脸上才又有了些欢喜的颜色。两个人多日不见,心中都有千言万语要讲,但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晴方见熙莹自打在天桥唱红以后,脸色反而没有以前好了,人也略显憔悴,他柔声儿问道:“你好吗”
熙莹看了一眼身旁的晴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又使劲点了点头,她不想让晴方为自己担心,却又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晴方自然能够想像熙莹是如何被爹妈逼迫着去挣钱的,他心疼的说道:“在忍耐些日子,等我出科师满挣了包银我就带你离开你那家里,再也不让你唱大鼓,好不好”
熙莹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晴方的脸,然后凄然一笑,说:“那还得等多久,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晴方听她说的伤感,忙柔声安慰道:“咬牙忍着,我还有两年的时间就自由了,到那时侯我养活你,就是不知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晴方问的直白但也深情,熙莹冰凉的心因为爱人的一句我养活你而变的温暖了起来,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动情的说:“好,我咬牙等着,等着你接我走的那一天。”
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但是年纪尚轻的他们哪里知道这人间的事并不是他们想像的那般纯粹和简单,有时甚至更残酷和惨烈一些。
熙莹在姑妈家住了两日,然后告辞出来,依旧由晴方送了回去。那条回家的路,往日并不觉得有多短,但是自从和晴方走过几次之后,熙莹觉得这路为何如此的短,还没好好的与心上人倾诉上一番就已经到了家门口,她甚至想这条回家的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那样她就可以永远和晴方这么走下去,不用再去害怕离别时分的到来。
那次和晴方告别的时候,晴方心中虽然不舍,但是仍然装出高兴的样子,他说:“别忘了过完年到了三月,你答应我一起去白云观赏玉兰花的。”
熙莹满脸柔情的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都不想说再见两个字,就这么含情脉脉的互相凝望着。这一幅深情的场景恰巧就被外出置办年货的熙莹妈看见了,她见在胡同口人来人往的不好发作,她阴沉着脸使劲咳嗽了一声,然后冲熙莹喊道:“死丫头,在外边娼了几天
第三十章 花落人独立
上次在鹿鸣社后墙根下偷偷相会之时,晴方告诉熙莹,每月的初六、十八这两天他下午都没戏,他定会来看她。两人约好之后心中都对下一次的相会充满了期待,毕竟这短暂的相会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来之不易,又那么幸福甜蜜。
那年三月初六,因为北平城打春打的比往年晚了半月,因此花儿朵儿也比过去开的迟些。那天,晴方吃过晌午,悄悄的走出院子,正兴冲冲的朝鹿鸣社方向走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熙莹。
原来熙莹她妈这两日染了风寒,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她爸爸在外边又有差事干,所以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让熙莹一个人去鹿鸣社演出。熙莹昨儿就向老板告了半天假,然后早早的就等在了晴方经过的路口。
今天的熙莹打扮的十分的素净,一张清纯的脸上没有半点脂粉的痕迹,身上也只穿着那件淡雅又普通的青绿色旗袍,耳坠戒指还有镯子等等饰物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身的恬静和清爽。晴方心想:这才是熙莹应有的气韵和模样,台上的她虽然艳丽夺目,却终究没有台下的淡雅清丽惹人怜惜。
晴方好奇,熙莹此刻为何不在后台而在这里,经熙莹一解释他才恍然大悟,两个人都开心的笑了。
在这个难得的午后,两个人都无事一身轻,晴方问熙莹想去哪里,熙莹一本正经的说:“有人好像还没见过真的玉兰花,唉,谁叫我是姐姐呢,只得辛苦走上一遭,带他去白云观看上一看好了。”
熙莹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晴方也笑着说道:“那就辛苦姐姐带着我这个乡巴佬去看看玉兰花吧。”
两人说笑了几句,便各叫了一辆车前往西郊的白云观。
三月的白云观,香客不似年节时那么的多,四周一片寂静,整个殿宇都被香烟所缭绕,平添了一丝神秘与肃穆。
进观门的时候,晴方和熙莹买了些香烛纸张,付过钱正欲离开时,晴方看见摊点旁的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木棍扎成的架子,上面挂着许多玉兰花式样的香包。那小姑娘优点胆怯的对二人说道:“哥哥姐姐买个香包吧,这是我妈亲手做的,戴上这玉兰花香包再到观里的玉兰树下许个愿,想什么就有什么,可灵验了呢。”
晴方和熙莹相视一笑,然后晴方买了一个玉兰花香包送给熙莹。熙莹接过香包闻了一闻,一股淡淡的幽香,正合她的心意。于是,她将那香包挂在了左侧的纽扣上,含情脉脉的问晴方:“好看吗”
晴方温柔的说:“好看,你就像这玉兰一样,又清香又好看。”
两个人微微的笑着,一边走一边聊,顺着石阶走进了白云观。
熙莹带着晴方在正殿上了香,又在三清祖师座前许了愿,然后起身静静的走出了殿堂。晴方见她方才上香时一副虔诚的模样,笑着问她:“你方才许了什么愿,说出来听听”熙莹娇羞的白了他一眼,说:“你没听人说吗,许的愿是不能说的,要不然就不灵验了,真是个呆子。”
晴方咧嘴笑了一下,然后随着熙莹朝后边走去。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熙莹高兴的对晴方说道:“快看,这就是那株几百年的玉兰树。”晴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隐约看见这院里有一株高大挺拔的树木,上面白花花一片,因隔着墙又有翠竹掩映,看的不大分明。晴方和熙莹快步走进院门,一树繁茂圣洁的玉兰花映入眼帘。
晴方这是生平第一次看见玉兰花,果然晶莹剔透,如同白玉雕成一般,更难得的是这千朵万朵白花竟然没有绿叶的相衬,就这么孤傲的开放,冷冷的俯视着周遭或沉睡或偷懒或刚刚抽芽的花草苗木,让人惊叹,让人流连。
晴方赏了一会花,转头看见熙莹正拿着一朵飘落的玉兰出神,他柔声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熙莹略有些感伤的说:“这花就跟人一样,刚开时,人人都说颜色好,可一旦落败,要么被人践踏烂成春泥,要么随风落入沟渠,没有人愿意去听这花说一说自己的心事,也没有人在意这花是否淌过眼泪,想想无论是花还是人真的好没意思。”熙莹说完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晴方听他似在说着她自己,有些心疼的揽过她的肩头,然后对着满树的繁花说:“熙莹,你瞧,这一朵朵花多像一张张笑脸,她们哪怕心里再苦再难,只要见有一点阳光,吹一阵春风,就会抖起精神笑着去面对所有的风雨,咱们人也一样,不要去问明日会怎么样,只要这一刻,我们都是欢喜的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熙莹听了晴方的话,脸上复又欢喜起来,她抬起手指着满树的玉兰花对晴方说道:“小方子,你可记住了,往后倘若我不在了,那我肯定是变成一朵玉兰花藏在这花丛里,看你认得还是不认得哪朵是我。”
晴方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笑着说:“你放心,倘若你真的变成了玉兰花,那我就当这玉兰树的干,有我托着你,无论多么大的风雨,你再也不用怕。”
在这清幽的庭院里,在那一树淡雅孤冷的玉兰花下,熙莹甜蜜的将头靠在晴方的胳膊上,听着爱人说着动人的情话,那一刻她的心里安稳踏实极了。
那天,两个人在那幽静的白云观呆了好久,从那观里出来的时候,一阵寒风吹过,熙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晴方连忙将熙莹揽入怀中,两人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天上忽然一只离群的小鸟孤零零的飞过,不知为什么熙莹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酸楚,一行清泪夺眶而出,她慌忙用手去擦。晴方关心的问她哪里不舒服熙莹强作欢笑的说没什么,只是方才被沙子迷了眼睛。
两人回到城里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们在天桥的一个路口依依惜别,晴方赶往戏园子唱夜戏,熙莹硬着头皮回家,两个人的眼中都满是不舍和心疼。
熙莹坐着洋车回头看了一眼晴方,发现他还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熙莹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强迫自己把头转了过来,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跳下车跑向心上的这个人。熙莹在心里默默的对晴方说道:晴方,今生今世我都等着你,等着你来家接我的那一天。
然而,熙莹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爱情连同生命都随着这个有些忧伤的春天一起消逝不见,只留下晴方一个人在这压抑的围城里四处的寻觅,挣扎,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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