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懒散小仙
因是路滑,一半百模样的小厮紧紧随行,张臂伏行护着老太太从廊下踏雪过来。
只见老太太怒上眉梢,眼角堆着火气厉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裁缝铺。”石心回道,急忙上来搀扶道。
老太太正夹着怒火,自不受石心这等示好,推开其手,负阴抱阳,压着嗓子诘责道,“你这条命是墨山老先生给的,去白府吊唁无可非议。亦或传了出去,别人能多夸我们杜家人知恩图报!只是,你奔去裁缝铺,可还知自己是天曦的丈夫”
见石心低头沉默不语,老太太深叹一口气,转了悲戚语调再道,“我不管你娶的是谁,不管你对她是不是真的有情,自打进我们杜家门那刻起,天曦便永远是我们杜家的人,是你必须要心心念念永远放在第一位的人!按镇上的规矩,亡妻你可不必守灵尽孝,但按照我们杜家的规矩,天崩地陷你也得守在灵前。”
石心再负阴抱阳,道,“孙子不孝,叫奶奶担心。”说罢便去停灵的门前,跪在雪地之中。
老太太看一眼,由那小厮扶着朝卧房中去,难免叹道,“心里家挂着云针呢,宁可跪在这冰天雪地中,也不去堂前守灵。”
那服侍随从的小厮小心帮腔道,“孩子还年轻,您也别太难为他,平白给自己惹气受。”
“路是他自己选的。”行至廊下时,老太太再看过石心那边,盯了片刻方才又叹气道,“由他吧。”说罢,转身去了。
有小厮过来铲雪,收拾出一条湿漉漉的水泥路来,又见那方才随着老太太的小厮送过来一蒲团及黑色饕餮银纹饰的斗篷。
是值深夜,油灯草草待收,冰晶融融繁盛,帮忙的本就寥寥,现在几乎全部散去,只钟灵并两个原来伺候的小厮守灵,忽又西风疾驰而过,树上落下好多雪来。
雪沫驱风行,急急又切切。黄纸盈天穿堂过,闻有客至,不见客来。
忽听着旷野中有细微歌咏之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素衣兮簪绒花。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花狸,持彩面兮结桂旗。
被寒兰兮带松萝,折芳馨兮遗所思。
软语细调,凄凄切切,只石心一人听得真切,或是专门唱给石心听的。
这天曦在世时,沾上先生灵位的福荫,所以死后自有阴德,不至凄凉无所依,可亲手杀害女真一事,叫其不但去不了莲花天堂处,就连奈何桥都过不了。不用说这天曦,就连墨山这样行善积德一辈子的人,若不是有其母女萝挂念,召往莲花天堂处,单凭杀死耳鼠一事,便要堕进阿鼻地狱。
可这天曦,自是没人替其消灾解罪,孤魂野鬼,也算是最好的下场。
不论哪种情何种爱,沾了心的,在神那边皆是毒,虽然剧毒无比但取用都是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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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包庇凶手
胸口微微起伏,苟延残喘,似是这在夜间挣扎、不肯融化的雪。
欲将这渐渐深下去的黑吞噬的瞳孔中又是倔强,又是祈求,只是那份祈求谨慎小心着,不敢声张。
这董乾见余容提灯凑近,侧脸过去,不叫她看清。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在这四镇里,听着外人像是提防贼人一样盘问自己姓甚名谁,只觉得十分讽刺。提灯昏黄,亮不过映月夜雪,人影重重,赢不过骄傲自尊。
一时,万籁俱寂。
瞧见这人并不答话,余容冷笑道,“戏子不怨客丑,乞丐还嫌饭馊”
董乾一听这话,借着几分怒气,强撑着站起来,只摇摇晃晃一阵,便忽觉眼前一黑,再无了知觉。
余容扶着这倔强的浪荡家伙,嘟囔,“白府里这许多吃食,都挡不住有不要命的傻鸟。活下去,比这死要面子可光荣的多。”
一浅一深,一整齐一凌乱两重脚印,蜿蜒着朝向水芝家过去了。
第二日,余容照例去了白府帮忙,正巡视各院的烛火,行至抄手游廊时,忽听见廊后墙角有小厮嬉笑议论着什么,驻足留神一听,正是议论自己从事歌妓的事,且昨夜的事不知被哪个小厮看了去,现下正在口耳间传递,言语污秽,不堪入耳。
正听着愤怒,忽闻罗衣之声传来,言语犀利道,“凭几个下三滥的货,也有资格议论旁人,当真是没皮没脸的叫人替你们害臊。”
并未听到回嘴,接着又是罗衣的斥骂声,直到听闻罗衣的怒斥声渐渐远了,余容方肯过游廊去,不去顾忌旁人的眼色目光,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
也是从余容口中得知白华一直闷在裁缝铺中,不见回家。水芝且放下心来,天刚暗下去时,方去墨山灵前再痛哭一阵,声音悲戚可怜,呜呜咽咽,叫人劝了好一阵才好。
罗衣正在后厨忙完,与香奴躲在房间里说话,忽听见小厮传道,“水芝过来了。”罗衣与香奴对视一眼,各自明了对方的心思,起身迎出门去了。
水芝见两人再含了泪道,“我是个没良心的,这几夜都不曾合眼,更何况热心肠的姑娘们。”
香奴忙劝道,“姥姥可莫要这样。”
水芝抬起衣角拭泪,拉着香奴的手,避开罗衣的眼神叹气,言语支吾着,道,“你们都当我是罪人吧,只杜家老太太那边实在是没有个能经事的。我叫余容那丫头过来,可还受用若是有什么添乱的,你们只管跟我讲。”
“余容比我们都好,你放心回去歇着就是,定是我们这些晚辈不懂事,叫你这番操心劳神。”罗衣自能识破水芝做得这些个表面功夫,因顾念的小厮在,也确实是用着她的人,所以强忍着怒火,给她留了几分面子。
水芝只看一眼罗衣,这便快速移开目光,道,“既是这样,你们也要注意身子,有什么需求尽管去我那边……”
“正化着雪,小心摔着。”罗衣打断水芝的话,说着些送客的客套话。
就此那水芝也不好滞留,负阴抱阳,由小厮引着家去。
“亏墨山这番照顾她们家,他娘们的竟是这样的白眼狼!”罗衣瞪着她,眼神愤恨。
香奴扯扯她的衣角,叫她莫要再生事。
不管别人如何议论,更有甚者当面言语中伤,余容仍旧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肯为自己多分辨一句。她知道,自己开口分辨第一句时,便更加坐实这群家伙生出的风言风语,徒增他们的谈资。
沉默几天,众人也没了谈论的兴致,只残留寥寥几个聚在墙角的妇人,若这积雪一样,拼
第112章 白华死去
葡萄鹿纹银香炉中余烟已去,空寂如这寂寞的房子。
偏偏活着的这两个人竟都活死人似的,没一人讲话。香奴扯平床单,在放了帐幔,放下那金钩挂着的蚊帐,一切皆如墨山往常歇息时的布置。
白华冷眼盯着眼前的这一切,只等着回答,并不再问话。待香奴向一银漆罐子内取出两个檀木香饼儿来,又将那葡萄鹿纹银香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挂回立柱上。一切收拾妥当,方转过身去,直勾勾盯着白华道,“我知道。”
白华恍惚一瞬,留半刻缓神,待再能看清香奴香奴模样时,香炉里已经冒出冉冉青烟,香气四散开来。
忽见眉头微皱,只仍然是不经意的,稍纵即逝,白华质问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先生是替你去的,本来就不应该是她。”香奴红着眼嗔怪,再不似以往的温柔和善。
“命本就是母亲给的,谁为谁死,还用权衡”
听着白华冰冷的语调,香奴并未生出丝毫的失望,心中反倒平静如水,她自知,强给于别人的,比之强求于别人的更容易叫人厌恶。
“大司命自与其主人相遇那刻起,便已达成生死协议,留者共生,弃者共亡。”香奴自是知晓这些,所以才隐忍不发,只偷偷做些防御的事情。
可这些都只是香奴自己的私心,她想要白华活着,就如同白华渴望自己替母亲去死一样。既然是私心,自然不用期望别人能够理解。
可即便如此,香奴仍然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疲累的很,再不肯去做那温婉体贴的女子,遂返质问白华道,“你怎不知大司命万物集你烂熟于心的,偏就能不识可效万物之形,可仿万物之声,可取万物之命的大司命偏就是你将这家伙搜罗到家里来,宝贝疙瘩似的供着”
这话一出,如五雷轰顶,叫白华招架不住,“如此算来,这害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白华想着,并未多做怀疑,只与香奴对视顷刻,便忽地转身而去,大步流星地出花厅,疾行过庭院,等不及这乘黄有所反应,便无了踪迹。
那黑猫正吃饱了窝在白华的床上打盹,听闻有开门声,猛抬起头来,警惕地朝花厅张望。
急进来一只着青缎白底小朝靴的脚,来不及分辨,白华冷峻的脸便浮现在这黑猫的面前。
许久不见,这黑猫自是欢喜,高高举起尾巴,正下床过来。
白华忽移至那黑猫面前,抓着那家伙的尾巴,将其倒挂在自己面前,问一句,“大司命”
似是星辰流转,那黑猫眼中带芒,溜溜地转一圈,道,“你们人类都喜欢用这样无礼的方式打招呼毕竟是久别重逢……”
未等其讲完,只听“嘭”得一声巨响,截断这黑猫的话,再见其顺背紧紧贴着黑檀木的柱子滑到地上,四肢抽搐,口歪眼斜,丝毫没了方才的灵气。
怨气、不解从这黑猫渐渐暗淡的眸子中淌出来,紧紧随着白华左摇右晃。
不等其闭上眼睛,便见白华再踉跄着过去,扯起这家伙的尾巴,朝檀木柱子上摔去。
哐当声沉闷、压抑,叫这黑猫全没有挣扎逃离的余地,在白华疯狂的摔打这黑猫的尸身时,眼泪终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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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石心凭吊白华
骨冷已成秋后梦,枕函敲破漏残声,一段沉香消夜雪,十分清瘦怯冬寒。
心灰灰,颜色比那躺死的人更加枯槁,摇晃晃似那痴情的人梦断魂伤。想挽回,凭谁是神挑鬼弄。
石心进白华卧房时,只罗衣一人愣在花厅中,只见她四目无神,魂魄无依,第一次这般没了主意,全然失了分寸。
两人对视一眼,再便又各自移开视线,仿若无人。石心迈进门槛,直冲着卧房的方向去,行动僵硬、迟缓,若是紧绷的弦,在眉峰、在心坎,皆是别样疼痛。
甚法器、仙供无端嘲弄,雾和烟两不玲珑,月轮空空,照破人间一床幽梦,仙鬼妖神在人间,皆不自由。
见石心往白华房中去,罗衣扶案而起,似是中了魔障般,游荡过去。
不知哪个有主意的小厮早叫人给白华换上了衣服,正是他母亲在世时亲给他做赤红色的皮弁服,怀中抱着那把湛卢宝剑,正是睡着一样。
见石心过来,守在床下的乘黄并未作何反应,依旧侧脸趴着,一声不吭。
近了床前,从额头审视至胸前,细密地金线在领口绵出的饕餮纹明晃晃的,很有几分鲜活模样。
眼眶盈泪,眼角通红,只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石心强忍着不知看了几多时辰,直憋得自己鼻头泛红。
只听那罗衣道一句,“有什么话,你们师兄弟好好说一说,也不枉费你们同门一场。”
石心肩膀微抖,这才缓过神来,也不回头,轻哼一声,夸张地笑起来。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却装作轻松地笑起来。
只微微侧头,藏着悲伤说与罗衣听,“我这兄弟,平时最爱装模做样。如今又是犯了疯病,装死吓唬我们。”
说罢,才又深吸一口气,俯身过去,贴近白华的耳朵道,“小爷我来了,别装了。”压低声音,字字说来,并不闻哭腔,却叫听者痛心。
见白华并不回答,石心又道,“近来,小爷我也做过许多错事,所以再不会苛责你。”,顺势轻轻拂过白华的脸颊,强颜欢笑,再见一滴眼泪正落在白华胸前。
鼻息抽搐颤抖,那石心再说,“事已至此,大不了咱俩相依为命,小爷我,自不会叫你委屈着。”说罢,石心再忍受不住,跪在白华尸身前,握其手抱头痛哭。
候在卧房门处的罗衣,闻之已是肝肠寸断,胭脂和泪,哭得不辨人鬼。
比起死亡,更叫人害怕的是被遗忘。
而比被遗忘更令人恐惧的是早已经牢牢地记住了那个离去的人。
遗忘和铭记,在生死间折磨亡灵和生者,滋生执念、痛苦和时有时无的难过。
于石心而言,白华早就融进了自己的生命,成了自身的骨头、血液、甚至是灵魂,深知自己永远都忘不了白华,便不敢去相信这刻进自己命里的人,已离自己远去。
神向来公平,叫天曦因惦念而生的罪孽,总不是一个人的错,所以,石心自也要记一个永远离去的人一辈子,甚至更久,如此才是平衡。
正三冬,悲万重,败雪幽窗灯不红。情意重,恨匆匆,浮云浪影,风剪了玉山茶,片片堆地作雪,装作不化。
听闻白华去了,最积极张罗的便是水芝,全然是悲戚戚丧了亲儿子一般的模样,哭哭啼啼,费心张罗。
先是叫家里将那带有红色的衣服陈设全都撤换,又亲去阵子里找了几个办事妥当得力的人一并到白府的宅子里打理着。
如此,这白华的丧事做得比之墨山的还要隆重一些。
众人若有说偏袒的,水芝便又哭哭啼啼,伤心上一番,众人见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人一聚拢,便最易起谣言。
窗下三个烧纸钱的婆娘,叽叽喳喳一阵,细数墨山做先生时的行迹,对其生平往事做了
第114章 凌霄与香奴
待这一众婆娘赶到时,白华那房中只留下空荡荡的床榻和议论纷纷的人群。
只听闻,众小厮正忙碌之时,忽见一道金光闪过。
再见有一位白衣黑袍、鹤发童颜的俊俏道人立于眼前。
此道人羽衣翩跹,长发及膝,行动处似梦幻泡影,不辨踪迹,止步时若临风而立,恍若天人。
细看那道人肩头处伴着的黄鸟,红嘴金羽,玲珑精巧,绕那白华啼鸣好些时候。
不等罗衣问清来者名姓,忽见烟斜雾横。缭绕升腾间,早已不见白华与石心的踪迹,如此正是现在这空空如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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