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看吴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听风观云278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自家门外,蓦听得左首一阵马嘶之声,转头望时,只见斜对面大街上一个文士打扮的白衣少年倚马而立,手持马鞭,正自东张西望,满脸懊恼烦躁之色。
叶天涯见这少年衣冠修洁,俏目俊脸,长身玉立,那匹白马亦是鞍辔鲜明,神骏非凡,顾盼之下,端的是人俊马壮,风雅潇洒,心中颇生好感,迈步走上前去,问道:“兄台,怎么啦”
白衣少年向他望了一眼,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道:“我,我是从颖州到鹿邑投亲的,中午过了泰和之后,不知此地便来到这儿。唉,我八成是迷了路啦!”
叶天涯听他口音稚嫩,似乎年岁比自己还小,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也不算迷路。只要从此一直往北行去,一路打听,明天日落之前,多半便能到鹿邑见令亲啦。”
那少年喜道:“是么那可太好啦。多谢指引。啊,对了,本来小弟刚到这座小镇,想要找个人问个路来着。怎地街上很少见到行人”
叶天涯一转头间,果见杂货铺、打铁铺、烧饼油条店等一家家店铺都上了门板,一个人影也无,便道:“兄台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名叫‘光武镇’。你来得不巧,今儿不逢集,也没什么生意,昨晚又出了些事情,因此很少有人出来。其实前面还有间面馆开着,你只是没见到。”
那少年恍然大悟,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微一踌躇,又道:“这位兄台,小弟适才赶道急了,有些口渴,可否行个方便,讨碗水喝”
叶天涯微笑道:“那有什么你跟我走吧。”转过身来,在前引路。那少年便牵了白马,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叶家门外。叶天涯回头笑道:“我家到了。小兄弟,我瞧你定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子弟,寒舍甚是简陋,就不请你入内了。我去打水,你且稍待。”
原来他见白衣少年服饰考究,吐属风雅,又想起先前牛朴夫妇给了自己家“狗窝”的评语,才有此言。
那少年摇头道:“兄台说哪里话来小弟出门在外,能有个地方歇足,已是不易。至于别的玩意儿,却也不必考究。”
叶天涯笑了笑道:“那你自个儿随便罢。”自行走到厨房,在水缸中舀了一碗水,捧了出来。
那少年谢了接过,却不即饮,目光在走廊边四下打量,赞道:“兄台这几间砖屋,倒也漂亮,打扫收拾得也挺干净。怎地府上只你一个儿,其他人呢”
叶天涯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一言难尽。在下自幼父母双亡,两个姐姐也不在了。这个家就只我一个人住。”
那少年脸现歉疚之色,忙拱手作揖,说道:“当真对不住,对不住。小弟一时失言,问得忒也唐突了。”
叶天涯又摇摇头,淡淡道:“没甚么。都是许多年前之事,我早已习惯了。”
白衣少年喝了半碗水,赞道:“你们这儿的井水真甜。多谢了。”双手捧着瓷碗还了给他。
叶天涯接碗之时,一瞥眼间,见那少年一双小手细长白嫩,十指尖尖,宛然用白玉雕成一般,微觉奇怪,却也不以为意。
叶天涯只道白衣少年还碗之后,便要告辞,哪知他抬头望天,忽地一顿足,叫苦不迭,嚷道:“糟糕,糟糕!申时快过了,待会儿便是酉时,天要黑啦!”
叶天涯一怔,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年侧头想了想,拱手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叶天涯还礼道:“好说,免贵姓叶,名叫天涯,镇上的人都叫我‘叶重’。”
白衣少年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叶兄,幸会幸会!小弟白芷这厢有礼。”
 
第28章 九、白马书生(二)
九、白马书生(二)
叶天涯道:“我家里只有一张床。我可不习惯跟别人同床而睡。”他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何况你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白芷呶起了小嘴,道:“那有甚么干系咱俩都是男子,又同是读书人,恰好可以抵足而眠,剪灯夜话。却是何等的赏心乐事也”
叶天涯心中一动,突然间疑云大起,直视着他的脸,问道:“咱们素不相识,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读书人”
白芷一愣,随即嘻嘻一笑,慢吞吞的将金叶子放回荷包,悠然道:“那还用问只消瞧你的言谈举止便不难猜出来啦。你这人虽衣衫褴褛,但谈吐儒雅,非读过圣贤诗书的斯文人而何”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将信将疑,一时却又无言可驳。
白芷忽地一顿足,哼的一声冷笑,忿忿的道:“我说叶大哥,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明明答允了人家,却又出尔反尔小弟只不过是一个过路客人,又不是贼,用得着这般疑神疑鬼么再说,你自个儿瞧瞧,贵宅可有什么令人贪图的宝贝儿”
叶天涯见他气呼呼的模样,甚是可爱,心想:“这话倒也在理。白兄弟显是有钱人家子弟,我都快穷得到姥姥家了,按说应该是他多防着我才是。不过,他身携巨财,在家里住着终究不太稳当。还是带他投店的好。”
略一思量,拱手道:“白兄弟,是我不对,你别着恼。这样罢,我先带你去客栈,瞧瞧是否满意唔,为了安全起见,我且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弟。还有,你身上若是有散碎银子,随便拿出来三五两便足够了。至于那个荷包,千万别再让人见到,以免另生枝节。”
白芷又哼的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轩眉道:“投店便投店!只不过,我中午在泰和城西的饭店打尖时,打赏了三两银子给店伙。现下身上没有零碎银子啦,怎么办这破镇子也不知有没有钱庄或者当铺,兑换碎银”
他说到这里,不待叶天涯接话,忽又双手一拍,说道:“啊,对了。叶兄,既然你是我‘远房表哥’,亲戚登门,怎地也该有所表示吧要不然,店钱由你来替小弟垫出如何你总不至于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吧”
叶天涯听了,当真是哭笑不得,点头道:“那好罢。你且等我一下。”
当下转身进屋,从里屋床头被褥下摸了三两碎银,出来之时,只见白芷也在外间,正从桌上拿起一物,低头玩弄。
定睛一看,却是一副黄金镯子,正是牛朴夫妇悔婚退还叶家的文定之物。
叶天涯上前夹手夺过,忙道:“还给我!别瞧啦。”
白芷又伸手过去,从桌上礼盒中捡起那份庚贴,大声念了一遍,笑吟吟的道:“叶家表哥,原来你是辛酉年五月初十巳时出生的,比我这个‘远房表弟’可是大了近一岁半哩。对了,按说这份贴子理应在你未来的泰山老丈人处才是,怎地反倒在你这儿”
叶天涯眉头一皱,怏怏的道:“说来倒教白兄弟见笑。在我孩提之时,家里为我订了这门亲事。谁料得到未来的泰山老丈人两口子嫌我太穷,又没出息,不忍他家闺女跟着我受屈,专程找上门来。现下已经退了亲啦。”
白芷听了,登时乐不可支,拍手笑道:“有趣,有趣!这么说来,岂非是你连老婆也娶不成啦。听着倒也好玩得紧。哈哈!”
叶天涯见他一脸幸灾乐祸之意,哭笑不得,摇头叹道:“我和他家闺女本是自幼订亲。只不过,后来我家出了事……”突然摇摇头,重重吁了口气。
白芷笑道:“世人嫌贫爱富,势利得紧,固不仅以你那未来的泰山老丈人为然也。对了,你是否心里记恨他们”
叶天涯苦笑道:“我恨牛世叔、牛婶干甚么其实这又怪他们不得,谁不想自家闺女过好日子啊只怨我自个儿命苦,没那个福气。”
白芷伸手拍拍他肩膀,温言道:“可怜,真是可怜。喂,是不是特别想哭啊要不然,今晚咱俩来个借酒消愁,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如何”
叶天涯点点头道:“也好。”伸手接过那张庚贴,连同黄金镯子,放回礼盒之中。待要拿起礼盒收好,白芷眼尖,轻轻咦了一声,说道:“你瞧,怎地礼盒下还压着一个东西又是甚么玩意儿”
叶天涯也已看见,便又将礼盒放下。
原来那盒下所压之物乃是一个白纸折成的方胜,拆开一看,却见纸上淡墨写着两行小字道:“小重:寻你不遇,我已随三叔回郭家庄去也。应考之事,务须三思。若需银子,找我即可。另,偶闻三叔之意,县尊暗遣公人监视你,千万小心。知名不具。”
字迹潦草,叶天涯一望而识,正是郭昆亲手所书。
他一凝思间,这才想起,定是先前自己外出吃面之时,郭昆找不见自己,这才匆匆留书而去。然则他岂非也知晓自己被退婚了
白芷凑近一看,嘻嘻一笑,说道:“远房表哥,原来你也要去应考啊。和小弟倒是同病相怜。说将起来,当真是凑巧得紧哪!”
叶天涯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已决计不考了。”说罢将那张纸条握在手中,又将礼盒放进里屋,
第29章 九、白马书生(三)
九、白马书生(三)
叶天涯正要接话,忽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却是靠近柜台的一个黄衣汉子在桌上重重一拍,站起身来,戟指白芷喝道:“喂,穿白衣的小子,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什么”
白芷见这汉子粗眉巨眼,满脸横肉,神情凶恶,不禁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一愣之下,慢吞吞的道:“我,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觉得这大堂里太吵,不习惯在这儿吃酒。却又怎地”
那黄衣汉子横目斜睨,见这少年书生相貌极美,年纪又小,话声中更有娇媚之音,哼的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书呆子。你若是嫌这儿吵闹,就别出来吃酒。小孩儿,听本大爷一句金玉良言,赶紧滚回娘老子身边,一面吃奶,一面读书,包管比这里清静得多了。哈哈!”
白芷小嘴一扁,低声道:“你才还没断奶呢。这里又不是你家,你管得着么”
黄衣汉子双目一瞪,喝道:“甚么小鬼头,你有种敢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一拳便揍翻了你”
说罢踏上一步,狞笑一声,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在白芷、叶天涯二人面前摇来晃去。
白芷尖声惊呼,忙向叶天涯身后一缩,不敢露面。
叶天涯只好拱手一揖,说道:“老兄请息怒,是我这个兄弟不是。适才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老兄大人大量,莫跟我兄弟一般见识。”
黄衣汉子还待不依,许掌柜也即上前连连打躬,陪笑道:“达官爷息怒。都是误会,不必当真!”
黄衣汉子对面座位上一名灰衣人忽道:“罢了!老二,咱们是来吃酒的,不是来闹事的。当着这么多人,怎地跟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快坐下罢。”
灰衣人说话之时,自斟自饮,始终连头也不回。
黄衣汉子听了这话,喉头咕哝了一声,瞪了白芷一眼,悻悻的慢慢坐回。
许掌柜悄悄一扯叶天涯的衣袖,向他使个眼色,叶天涯登时会意,当即伸手挽住白芷手臂拉向后面客房。
两人急急离开大堂,走到天井,白芷便即用力一挣,甩脱了叶天涯的手,愠道:“好了,你这么胆小干什么那家伙又没追来。再说,他便是追来,我也不怕。哼!”
叶天涯已知这少年书生既无江湖经验,又口没遮拦,暗暗摇头,迳自来到东首一间客房之中。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只见一名店伙跟着进来,手中拿着一枝蜡烛,点亮后插在烛台上,回头对叶天涯道:“叶大秀才,我家掌柜让我告诉你,今儿来的这些客人,行礼中多半都带着家伙呢,多半不是善类。你和你表弟二人最好都小心些,别再惹恼了人家。”
叶天涯没口子的道谢。白芷却是抱臂坐在桌边,不住冷笑。
不一会儿流水价送上酒菜。白芷这才转怒为喜,提起酒壶斟酒,笑道:“现下只咱们二人对饮,安静得多了。”
他见叶天涯双眉紧锁,便即端起酒杯,说道:“常言道的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叶大哥,今日你我在此对饮,也是有缘。适才之事,原是小弟言语不当,不对在先,得罪了人,这才令兄长不快。这样罢,小弟先自罚一杯,再敬叶大哥三杯!尊意若何”
说着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叶天涯听他认错,微微一笑,道:“说好是我请的。你倒好,一锭金子掷将出来,出手阔绰得很哪。请!”便也仰脖子一饮而尽。
白芷连饮两杯,抓着酒壶,替叶天涯倒了一杯酒,摇头晃脑的吟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天生我才必有用,千尽散尽还复来。夫金银者,身外之阿堵物耳。你请我请,有甚么分别,提这个做甚么来,干杯!”
两人对饮数杯。
白芷转头望了望门口,忽道:“叶大哥,我思来想去,还是很不明白,你为何不肯应考而且我见你不时皱着眉头,神情郁郁,似乎有甚么伤心之事莫非是为了那牛氏夫妇退婚之事么”
叶天涯本来酒量甚宏,今晚却不知为何,几杯酒下肚,已颇有醺醺之意,这时听到此言,不觉想起亲人惨死、苑良姝去世,大仇人苑文正不知所踪,前路茫茫,霎时之间,但觉诸般不如意事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也不让人,一口气连干了三杯酒。
白芷见他满脸酒气,醉眼惺忪,微微摇头,苦笑道:“喂,叶大哥,你别只顾自个儿喝啊,给小弟也留点!”
叶天涯醉眼斜睨,吃吃而笑,喃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他摇头晃脑,酒意已有分了,忽地垂泪道:“其实我也练过武功。可是,我却没能救下大小姐,她是为了我才死的。”又道:“她爹爹害了我家人,也害了全村人,我要替他们报仇,我要报仇。”“白兄弟,你得把荷包收好,别弄丢了。世上坏人太多,为了金银财宝,甚么坏事都干。”
白芷脸上突然闪过一阵奇怪的神色,伸手过去,推推叶天涯肩膀,说道:“喂,叶兄,小弟真想和你一起考举人,若然同时金榜题名,你我便是‘年兄’、‘年弟’了。你是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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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十、南海门下(一)
十、南海门下(一)
白芷报以一笑,微微摇头,轻声道:“才不是只几杯酒呢,我一共要了两壶,都被你一个儿给喝得差不多了。醉酒伤身,以后别再饮这么多啦。还有,你的额头怎么受伤的”
叶天涯兀自头痛欲裂,只觉宿醉未消,伸手敲敲自己的额角,笑道:“额头只是擦破了皮而已,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叶天涯自幼家贫,无钱沽酒,一旦遇到好酒,难免贪杯。再说,别忘了今晚可是兄弟你所说的‘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又怎能怪我酗酒来着”
白芷眨了眨眼睛,抿嘴一笑,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心疼自己的金子,也不知够不够酒钱”
便在这时,只听得客栈外一两声犬吠,打更的竹柝“的笃,的笃,当当当”的打过三更。
叶天涯站起身来,叫道:“啊呀!想不到会喝到大半夜,我得回去了。白兄弟,你明日还得赶路,早些歇息罢。对了,别忘了看好自己的东西!”
白芷微笑点头,说道:“你放心,小弟自理会得。”
叶天涯开门出去,穿过天井之时,忽听得身后白芷的声音道:“表哥,明儿咱们一起吃早点罢,由你来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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