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次日,李隆基说话算话,让一帮潞州豪杰作陪,带着宦官在潞州城内好好地玩过一番后,才在后日“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宦官。甫一送走宦官,他立即将相熟的术士韩凝礼请入了王府。他把那两个木匣原样往长几上一放,便单臂靠着轼,看着人家不说话。
书房之中,并不只有他们二人,还有张瑋、王毛仲以及李隆基在潞州新买的奴仆李宜德。这些都是李隆基的心腹,韩凝礼见到此景,不禁严肃下来:“韩某听说了,圣人请各地刺史及宗室回京,要举办祭天大典。大王回京在即,却不见欣喜之色,反倒将韩某找来,想必是心中有所疑虑,想要韩某稍作解答。”
“正是,”李隆基颔首道,“我有一故人,送来这两样东西,说是命由天定,让我算上一卦,所以我
【第24章·瑕不掩瑜奏国乐】1
“什么牡丹也能在冬日开花了大哥是用了什么法子”李隆业立即兴致勃勃地问了起来。见李隆业问个不停,而李成器显然没想到会被幼弟缠成这样,答得有些吃力,李隆基不觉低声笑了起来。
牡丹花季在温暖的五月,即便大哥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这自然之象又岂是轻易便能更改的
大哥无非是想告诉自己,阿耶便是那冬日里的牡丹,虽有心结,却不是不能解开,只要自己坚持,定会开花。可是……若阿耶得知他此时动了什么样的心思,不知还会不会认他这个儿子。
随他去好了,若能事成,自己还能越过他去登上帝位么到时候权柄放到他手边,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才悠闲不过几日,国宴的日子便到了。
说是国宴,眼下却只来了吐蕃一个番邦,远不及万国来使之时,李显却仍是将整个麟德殿都整肃了出来。中殿二楼装着皇家乐团及大大小小的乐器,四面窗户大开,使得悠扬而庄重的礼乐仿佛从天上飘然传来,宛如天籁。一楼的前中后三殿除却中心空出,以供歌舞表演外,几乎设满了宴席。当朝权贵、内外命妇、王孙公主皆是按品级身份入座,唯独几位犹得殊宠,超然众人。
首屈一指便是安乐公主李裹儿。殿中主位是帝后夫妻的,李裹儿本该位于殿中两侧之列,此时却在主位之侧稍后的地方悠然坐着,一脸骄傲与坦然。
第二位便是昭容上官婉儿。为表示大唐对吐蕃的尊重,吐蕃来使的头领尚赞咄自然要坐在李显左下首,李旦和太平公主这对安国镇国两兄妹的位置,便安排到了李显的右下首,而在太平公主身侧稍后之处,则单设一席,上官婉儿便坐在那里。?最后一位,谁都不曾想到,竟是那位传说中则天皇后的最后一个面首,眼下得宠于安乐公主的宦官萧江沅。她就坐在李裹儿身侧,无数次想要起身,都被李裹儿拉了回来。
今日的萧江沅让李裹儿感到十分不对劲,有点心不在焉,有点坐立不安,反应比往日慢了不止半拍,总是神游天外。她喜欢的那个向来胸有成竹只会浅浅一笑的萧江沅哪里去了她心中刚有疑惑便忍不住问了,得到的答案却不出自己所料,果然是因为什么国之重典当循尊卑,人家受到自己如此爱重,却只倍感压力,如坐针毡。
“好没意思……”李裹儿暗自嘟囔了一句,终是松开了萧江沅的手,“好啦,你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见李裹儿妥协之后并未一如往常,露出不悦的神色,眉眼间反倒流转出几分黯然,笑容更有几分奈何的模样,萧江沅微微一怔,却仍是毫不留恋地立即起身,退了下去。此时麟德殿中,除了帝后、安国相王、镇国公主和尚赞咄等人之外,大多已坐满,见那绯衣宦官再度拂了安乐公主的面子,而此番安乐公主竟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众人不由啧啧称奇。
有人说,安乐公主好歹已是做了母亲的人,性情比从前温和些也是情理之中;有的人则问,安乐公主难不成对这个宦官动了真情还有人叹,这萧郎当真不赖,连则天皇后都没能摆脱她的迷惑,更何况年纪尚轻的安乐公主
“可是论美貌,她不如张昌宗,论性情,她不如张易之。她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在神龙政变中活下来,自请守陵之后,又能毫无预兆地归来,圣人看在则天皇后的份上,善待于她也就罢了,听说上官昭容也对她十分器重……”
“她能让这些贵人都能待她若此,已是能耐非凡了,你我都难企及。你看她平日里笑得最是守礼,腰板也必是挺直,可她心里想什么,你能看得出来么”
萧江沅行走在殿中心的空地之上,向着殿外的日光,端然前行。四处的低声议论,她听不分明,却大致能猜到都是什么内容,唇边的笑意渐深,心下不禁暗叹——原来朝中还剩了不少明眼人,知道自己看似纯良,实则不过装模作样。
这样的朝堂,倒还有救,只是那力挽狂澜的雄主,如今在哪里呢
她甫一迈出中殿的门槛,便听前方不远有宦官唱道:“天子至。”
她本该拱手长揖,却鬼使神差般抬眸看了一眼,随即便疾步从前殿与中殿之间的长廊,退到了麟德殿外。她背过身,紧靠上麟德殿的外墙,不禁抬手轻抚大肆起伏的胸口。感受到骤然变快的心跳,她的眼中浮现出几分茫然。
李显与韦皇后携手,并尚赞咄一同入殿,后面跟着李旦一家及太平公主一家,再加上随行的宫人内侍,一行人浩浩汤汤,似一团缤纷的云,缓缓移入殿中。除了李旦之外,相王府的其他人都是跟在太平公主的家眷之后,比如李隆基五兄弟,他们跟在最末,直到众人拜过帝后,纷纷入席坐好了,他们才算真正进了麟德殿中。
李隆基从第一脚踏入麟德殿起,就四处环顾了一番,直到在自己的席上坐下,他的眼光也仍飘散在外,不曾收回。还是身侧不远的李成器轻咳了一声,李隆基才回过神来,忙垂下了眼帘。
——今日这样的盛会,她……没来么
就算她不肯来,李裹儿又怎会放过她李隆基这样想着,便转眸瞥了一眼李裹儿,双眸随即微眯。这两年来,不仅他们兄弟各有变化,安乐公主也不
【第24章·瑕不掩瑜奏国乐】2
这曲调分明便是方才的礼乐,只是不尽相同,有的地方稍作修改,有的地方则仿佛被重新谱过,结合了尚赞咄的说法,却不全盘照搬,有些地方似即兴而起,却比尚赞咄想到的更要合适且动听。
殿内众人不禁循声看去,只见在安国相王和镇国太平公主席位下首,坐着一位模样清俊的青年郎君。他神色温和地轻吹着一支龙首碧玉笛,双目轻阖,似全然沉浸在乐曲之中,超脱身外一切。
尚赞咄认得他,那是安国相王的嫡长子,寿春王李成器。
见随行的兄弟几欲开口,尚赞咄忙伸手一拦。他知道兄弟们想要说什么,这乐曲还不是依据他所言,才得出的新曲,他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越听到后面,他便越不觉心生叹服。
他知道安国相王一家都通音律,却没想到还有这等超绝的人才。此人反应之快,音律之熟,真真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这改后的曲中满是意气风发,凌然而骄傲,会是眼下这位看起来性情十分温和的郎君所作
太平公主也是懂得鉴赏音乐的,又见尚赞咄这副神情,不禁轻笑了一声。转眸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李成器,她傲然道:“使臣听说过亡羊补牢,想来是特意习过我大唐文化的,不知可曾听过另外一句话,叫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她说着顿了顿,见吐蕃使臣即将开口,才继续道:“我大唐国乐为何美中不足,便是因此。大唐乐工再如何寻常,哪里又能真的不知道,这乐曲中何处出了问题只是知道了,也不愿改罢了。一则使臣也说了,瑕不掩瑜,二则,若像我这侄儿平日里随便吹吹,也就罢了,国乐毕竟是国乐,事关国运,怎可轻易更改”
李成器这时已经奏完,便淡然停下,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笛子收了起来。他转眸看了一眼李隆基,唇边含笑,微微点了点头。?殿内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平公主和尚赞咄等人身上,李成器刚刚的小动作便只有李旦和尚赞咄关注到了。李旦只定定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恬淡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唯眼帘低垂。尚赞咄则有些恍然,在李隆基一副旁观者模样看向自己的时候,冲他颔首致礼。
李隆基五个兄弟同在一席,坐得十分近,尚赞咄这一转头,众人都以为他在看向李成器,唯独李隆基正好与尚赞咄的目光对上,先是意外了一下这番奴的洞察力,然后唇角一勾,也不着痕迹地颔首了一下。
早在吐蕃使臣与大唐臣子展开辩论的初始,李隆基就悄悄跟李成义换了位置,将心中敲定的曲谱低声告知了李成器。告知的时候发觉有处地方不够味,还即兴一改。
若依李成器以往的性子,这种出头之事是决然不会做的,然而此刻圣人皇后大臣命妇显然都没什么办法,而乐团又都在二层,整座一层的大殿之中,只怕唯独他是随身带着笛子的了。
一切自有圣人做主,但此刻圣人也做不了主,又当如何呢
相比相王府,终究还是大唐更重要。
李成器见尚赞咄颔首,拱手还礼,却什么都没说。尚赞咄便不再继续拘于音律一事,这一页总算翻过。李显冲李旦和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才宣布开席。这时,一股带有几分龟兹风格的乐曲自上传下,将方才的不快轻拂而过,几分酣畅油然而生。
先是由尚赞咄带领众吐蕃使臣,向李显敬酒,再由李旦和太平公主替帝后向尚赞咄等人敬酒,最起码的几个程序依次过去,国宴才真正热闹起来,更添了几分自由。李显与尚赞咄边吃边聊,渐渐地心情见好——对于大唐的吃食,尚赞咄等人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见韦皇后转头同安乐公主说笑,底下陪宴的诸位臣工贵女也开始与相邻之人言笑晏晏起来。
听着殿内欢快起来的乐曲与纷纷而起的人声,萧江沅依然背靠殿墙站着,一步都未曾挪。
她知道自己该离开这里,却又不知为何,不想离开,可是留在这里,她又不想进去。这样复杂而矛盾的心思,还是当初武曌病重之时才有过那么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有些西斜。杨思勖忽然从麟德殿中冲了出来,急急招呼附近的小宦官及禁军:“大家有令,半个时辰之后,大唐要同吐蕃就在这麟德殿前击鞠。咱们得赶紧把这场地齐齐整整地收拾出来,绝不可给大唐丢人!”
萧江沅想了想,终是走了过去:“阿兄,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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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风驰电掣临风扬】1
李裹儿闻言立即扭头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不禁蹙眉嘟嘴,轻哼了一口气。见母亲一脸淡淡地看向自己,她忙敛容,乖乖站好。
太平公主先看了身边的上官婉儿一眼,低头凑过去说了句什么,引得一直沉默的上官婉儿摇头失笑后,悠然一叹:“你说她到底在躲谁呢”
对于萧江沅今日的所作所为,上官婉儿也不甚理解。这与她所了解的萧江沅很不相同,听太平公主这么说,她才有了几分恍然。萧江沅这副样子,可不就是在躲么。她在躲圣人看似却不是,不然她根本不会插手马球场一事,给圣人以机会注意到她。那在这众人当中,她还能躲谁,又是为什么而躲呢
见上官婉儿陷入沉思,太平公主挽起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悄然道:“一个人躲着另一个人,原因不过三个,要么是权,这个肯定不对了,要么是钱,这个更不可能了,那便只剩下情了——难道她躲的是裹儿”
“不可能!”上官婉儿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萧江沅虽为内侍,但也算半个男人,这几年裹儿待她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上官婉儿察觉自己失言便立时缄默,见李显已带领着诸人纷纷入座,忙叹道:“此事与你我有何干系,眼下这击鞠才是你该注意的。”
“知道了。”太平公主轻笑一声,便拉着上官婉儿一同坐入自己的位置。?李旦跟在妹妹身后,经过立在一旁的五个儿子时,脚步顿了顿。他先是淡淡地看了李隆基一眼,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看来阿耶是知道方才那曲子是自己改的了。李隆基面不改色,当即便要长揖,却被李旦轻轻一斥:“行了,你这样突然行礼,落在番奴的眼里,还不知会说成什么。”
李隆基立即恢复原样站好,微微垂首:“是三郎的不是,望阿耶宽恕。”
李旦转眸看了看其他四个儿子,道:“此后,不论再发生什么事,你们若是再敢贸然出头,日后也不必再回相王府了。”
一听这话,就连平日里最是受宠的李隆业也不禁老实不少。李隆基目送李旦离开入座,眸光深深,久久不语,直到肩膀被大哥轻拍,他才恍若无事般一笑:“走吧,咱们也该入座了。”
待众人坐定,李显方道:“开始吧。”
婉转悠扬的雅乐之中,大唐与吐蕃两队人马自场地两边同时入场。吐蕃十人,皆穿着暗红色的紧身锦衣,手持毫无纹饰而只刷了红漆的月杖,胯下骑着的是他们从吐蕃带来的马。这种马体型较小,却体格健壮,行动也灵活,是他们平日里打马球最合拍的伙伴。
“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却还是把这些马一并运了来……”太平公主冷笑一声,“看来这场马球赛是早有预谋了。”
“那又如何”上官婉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该赢的总会赢。”
太平公主纤手托腮,蹙了蹙眉:“你对我大唐的胜负,就这么漠不关心”
上官婉儿眸波微漾,垂眸笑道:“这哪里是我能关心的”
“既是大唐子民,事关国家荣誉,人人都该关心。”
子民该关心国家,国家却何曾真正关心过子民国内纷乱之时,各人有各人的阵营,谁又管得了谁如今面对外邦,倒将昔日恩仇一并揭过,一致对外了。上官婉儿心下暗叹着,面上却不表露:“公主说得是。”
“萧江沅可真不愧是你带出来的。有的时候,你们俩真是像得不行,特别是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着最招人恨。”太平公主轻哼一声,便抬眸看向了大唐的十人。
他们乃是李显亲自的皇家马球队中最为出众的十位,此刻皆身穿墨绿色的翻领紧身胡服,头束幞头,系着衔玉的抹额,手里拿着包裹了兽皮的精致月杖,脚踩长靴,身骑高大威猛的突厥骏马。他们不仅样貌甚好,身姿也十分飒爽,如今又正年少,怎一个威风凛凛,倜傥风流!
别说亲自挑选出他们的李显,便是其他大唐子民,看着也十分满意,深觉三场全胜不过是时间问题——然而他们错了。
一阵鼓声响过,比赛开始。
起初,吐蕃的球手们还只是来来回回地跟着跑,并不抢球,也不截球,更不提进球了,像是颤颤学步的孩童。可当大唐进了三标之后,他们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不仅速度快了起来,月杖的精准度也高了许多。
【第25章·风驰电掣临风扬】2
一直缩在长廊之后的萧江沅闻听鼓声,心神忽然一振。她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走了出来,行至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想了想,才终于抬起头,朝李隆基望了一望。她其实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今日晨起以来一直有些不安的心情,此刻却安定了些许。
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不过两年没见而已,她竟会十分想见他,却也有些害怕见到他。
李隆基的鼓自有一股号令般的气势。他第一下敲完之后,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左右开弓,由慢渐快,直到听不清鼓点的那一瞬,又戛然而止。其余的鼓立时肃然一静,薛崇简等人各就各位,只待李隆基发号施令。
李隆基与薛崇简等人相视一笑,便再度挥舞起鼓槌,双手起落而生风,似雨点一般,他的双脚扎实在地上,身躯挺直如松柏。薛崇简等人有样学样,将原本有些飞扬的气势尽情扩散,振奋人心的鼓点,清脆而遥遥作响,震天而绕梁不绝!
见郡王国公亲自击鼓,场上的大唐球手们立时受到了鼓舞,月杖都挥动得多了不少力气,竟硬生生地将吐蕃球手的拦阻打散。局势立时反转,主控权重归了大唐球手的手中!
二层的乐队立时响起一阵铮然的筝与琵琶,配合着长廊外潇洒的鼓点,刚柔并济,一股战争般焦灼而紧张之感霎时充斥了全场。有些男女已经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眺望,譬如李隆业等兄弟,李裹儿更是起身冲到最前方,指着场内大喊:“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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