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李隆基态度变化之快,让萧江沅捉摸不透。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联系上她家阿郎的反应和言语——难不成她家阿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说的是,天子只能依靠功臣,不然就无人可用,甚至是,用不动
李隆基接下来的话给了萧江沅答案:
“现在早已不是先帝复辟大唐,初登帝位的时候了。那时先帝有父亲、姑母和功臣那样强大的掣肘,需要重新启用武家人来平衡,去争夺微弱得近乎可怜的皇权的一席之地,但现在,时代已经变了,而我也不是七伯。”
李隆基缓缓直起身子:“我只允许朝堂存在一种权力,那便是皇权,这朝堂内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皇权的,所谓相权乃至其他臣子的权力,不过是皇权的执行者,依附皇权才能生存。功臣也好,能臣也罢,谁也不能凌驾于我,凌驾于皇权!”
“所以,这宰相,我想用谁,便用谁。”
天子之言,掷地有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江沅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面对这样的李隆基,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她的阿郎,已经逐渐卸去了所有的伪装,也愈发地吸引着她。
其实,她只是想问问,李隆基可有新宰相的人选,若是有了,看看那人是谁,便着手去办,需要她做什么,吩咐便是,若是没有,她便要劝他暂且还是不要流露这样的心思,平白让功臣寒心。
没有注意到说话的方式,引得阿郎误会,这是她的过失。若是从前,任凭她再不通达,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从不会让人拿到错处的。她这段日子光顾着接纳新的才学,却忽略了自己已经拥有的优势,这样可不行。虽然一时的误会给了她意外之喜,她却无法允许自己以后再犯同样的错。
——她更不忍刺痛她家阿郎敏感的自尊心。所以,她没有解释自己真正的意图,而是像最近一样,如同一个乖顺的徒弟一般,问道:“
【第二章·易相风波平地起】②
大唐天子每逢冬季,基本上都要去骊山住上一段日子,为了不耽误国事,连带着朝政和臣工也要跟着过去,故而骊山不仅有行宫,还有许多臣子的别院。达官贵人多了,负责守卫的兵马也相应增多了不少,加上长安镇守的府兵,加起来也有二十万之数。
萧江沅对李隆基的心思有所猜测,但不知对是不对,于是问道:“大家要去骊山,可是因为骊山脚下地势开阔”
萧江沅的突飞猛进让李隆基添了几分惊喜,他却不肯从面上表露出来,只干巴巴地道:“确有这个原因,但不仅仅因此。”
能猜对一个,便说明方向没错,萧江沅点点头,便浅笑着不再说话,并没有把李隆基的“不以为然”放在眼里——这在李隆基看来,便成了万分的谦逊。
她能看透这一点,已胜过从前许多了,若是能因此而猜到新宰相的人选,这一回便算她合格了。李隆基也不知为什么,萧江沅有进步,便意味着她做宦官愈发游刃有余,只会离女子身份越来越远,也是离他越来越远,他却没有不开心,还替她感到高兴。也许是因为,她做得顺手了,对他来说利大于弊吧。
嗯,一定是因为这个。
她在努力做好一个良臣,他也在往明君的方向努力,让大唐向盛世靠近。两人携手并进的感觉,让李隆基感到新鲜和甜蜜。
——却并不能让他觉得满足和满意。在他看来,男子与女子相爱,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行嫁娶之事,结两姓姻缘。在一起也是需要名正言顺的,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李隆基忍得了一时,可忍不了一世。
待日后天下大安,盛世太平,他和她的梦想都完成之后……
那得等多久啊李隆基想到这里,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隆基要去骊山的打算,很快就在朝野上公开了。其实即便李隆基不说,冬季去骊山也算是惯例了,臣子们早晚也会提及,所以很多人并没有因此而多想,但中书令,即首席宰相张说多想了。
他已经观察天子很久了,故而别人没看出来,他可看出了不少,比如说天子对功臣的忍让和不满。之前的几届功臣,下场都不怎么好,很多时候原因并不在帝王的肚量上,而是功臣本身确实存在问题,比如功高震主还不收敛,跋扈得敢跟天子分庭抗礼,那不是找死么
他可不想成为那样的功臣。趁着天子还年轻,还没有多少经验,有的经验也还不老道,他毕竟四朝元老又多番拜相,还能对付得了,有些事该未雨绸缪了,比如易相。
别说圣人对大部分宰相不满意,他又何尝不是那些人哪是当宰相的材料,这么长时间要不是因为有他张说在,朝政早就出娄子了。只要是个正常的天子,想换是必然的。
张说庆幸一切还在他意料之中,自己又有资历和能力傍身,即便易相,也该轮不到他,但其他功臣伙伴,除了新上任的刘幽求之外,恐怕都不行了。唇亡齿寒,张说不得不为长远打算,不能只是冷眼旁观,他得出点力,左右一下新宰相的人选,至少别是个跟他不和的,否则他也离罢相不远了。
所以,他对于天子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天子提出要去骊山,他便不禁往易相一事上联系了起来。这一联系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真的看出了什么。
圣人可别千万让那人拜相啊……
为了以防万一,张说立即便寻了交好的御史大夫赵彦昭,请他写封奏表弹劾那人。赵彦昭第二日就把奏表呈上去了,却没见任何反应。
按这位年轻天子处理奏疏的顺序来说,是军国大事、御史谏言弹劾和百官问安依次而来。眼下最大的事莫过于关中大旱缺粮,这事张说一直处理得不错,这一日也没有相关奏表呈上,那么赵大夫的弹劾奏表,天子不可能没看到,但凡想做一个明君的天子,哪有不重视御史弹劾的
张说有点急了,这是不是说明,天子要换上来的新宰相就是那人,所以才会如此包庇
要是那人拜相了,那还有他张说什么事啊论能力,他不及那人,论威望,他也不及那人,他还和那人多多少少有过不和,只要那人一来,又有天子撑腰,他张说只有认输的份。他虽
【第三章·帝心所向为何人】①
一向殿中监的本分事做完,就喜欢到处做客玩乐,对朝政的了解颇为有限的姜皎,竟也有这么一天,萧江沅确实没有想到。事有反常,必有蹊跷,萧江沅想起方才李十郎的神态和动作,更确认了几分。
荐官而已,有科举制之前,文武百官不都是这么过来,姜皎就算没有议事之权,也没什么不可为的,此番那小直长既不赞同,又拦得紧,究竟是才智过人,还是太过胆小谨慎了
思虑再多,萧江沅面上却无任何体现,依然笑容可掬,再亲和不过。她顺嘴在官话里添了几分私情,赞了姜皎一番,直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了些,没再多问。待到了武德殿,她直接引姜皎入内,见了李隆基。
李隆基正要用午膳,见萧江沅和姜皎一同入殿,不禁笑道:“阿沅正午本就该回来,也便罢了,你是怎么回事,来的这么是时候”说完吩咐下去,让再拿两份餐食过来。
姜皎先是行了君臣之礼,才像往常一样,坐到李隆基身边:“皎哪次入宫,圣人皇后都这么说,本都是巧合,被说得多了,反倒像皎故意的似的。”
“你就是故意的。你说说,前前后后我赏赐给你的食邑也有七百户了,不算少了,你又不像我,有这么一大家子要养,怎么总来我这里蹭吃蹭喝,花我的钱,顺我的东西,不知道的以为我多苛待你这位好友功臣呢。”李隆基说着翻了个白眼,“说吧,这次来又想做什么”
姜皎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笑了笑,听李隆基问到了,便跪直起身子,十分有模有样地拱手道:“臣今日来,是想为圣人分忧的。”
“哦”李隆基俊眉一挑,呵呵一笑,“你不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还能为我分忧”
姜皎认真地辩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圣人怎可轻视于臣”
李隆基闻言颇有几分头疼,道:“好好好,你说说看,若真是能为我分忧,我赏你万金。”
姜皎先谢过李隆基,道:“圣人之前不是一直想找个能干的人,去担任河东总管么”
李隆基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
“正是。”姜皎面露得色,“圣人烦心的事,臣怎能不放在心里呢,只是臣往日对朝政太不上心,所知甚少,所以思量了许久,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才,他一定合适。”
这时,另外两份餐食已经送了上来。李隆基亲自为姜皎摆碗布筷,收敛了几分轻挑:“究竟是何人,竟让你这般看好”
“同州刺史啊!”姜皎不再卖关子,且越说越有自信,“他是四朝老臣,又是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他的才干,文武百官没有不知道的。昔年还帮过圣人,颇有政治节操,臣以为这样的人去河东总管这样的位置,最合适不过了。”
萧江沅经李隆基允许,正在一旁默默地用饭,闻听此言,动作一顿。
同州刺史……姚崇
脑中灵光乍现,她立即抬眸去看李隆基的反应,只见他缓缓地收回动作,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背靠着圈椅,抱着双臂,看似闲适,实则拳头已然收紧。他定定地看着姜皎,眸光中有打量,也有隐隐的愤怒。
姜皎与李隆基相交多年,如何看不出来李隆基情绪上的变化,心中固然不解李隆基为何变脸,却没耽误他站起躬身退到殿中的动作:“圣人……可是觉得此人不行”
李隆基冷哼一声:“如你所言,他能力超群,又是做过宰相的人,区区河东总管,岂非更不在话下”
“那……圣人是嫌臣多事,还是……臣哪里说得不对”姜皎一边说,一边回想起不久之前,自己那外甥才刚说过:
“圣人虽年轻,却绝不容小觑。舅父切莫听信张相公之言,难不成张相公比舅父还要了解圣人么他分明在拿舅父当刀子使,用得好,他也得利,用得不好,他却不见得会有事。”
姜皎不傻,知道张说的心思,之所以还愿意这么做,是因为他也是功臣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仅凭李隆基的宠信,不一定可以明哲保身,还不如争取一番。但他确实没想到,李隆基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番说辞是他与张说商议了许久的,既符合他对李隆基的认知,也最含蓄不过,他又与张说交集甚少,绝不可能让李隆
【第三章·帝心所向为何人】②
李隆基抬眸凝视了萧江沅一会儿,恨恨地道:“我本来还想考考你的!”
萧江沅闻言一怔,笑道:“谁知被楚国公提前公布了答案——大家若只是为了这个生气,便更不必了。”
“你想得美!”李隆基忙道,神色严肃起来,“最让我生气的是,我还没怎么样呢,这帮功臣就能抱成团,反应这般强烈,那日后我若是表明了态度,与他们对立,侵犯到他们的权益,他们又会如何反对我若不听他们的,难免有言官说我不虚心纳谏,固执己见,我若听他们的,来日还怎么重振皇权他们又都是靠政/变起家的,昔日能助我,来日也能助他人,万一……我是绝不允许有那种‘万一’存在的。”
原来功臣的隐患这么大,难怪生死与共相交一场,最终却难免失去信任,只剩忌惮。萧江沅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一日,她家阿郎也会这样猜忌她刚一想到,她就否认了。在本质上,她与那些功臣便已不同,对她家阿郎的意义更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她的性情摆在这里,这么多年他还不清楚么
自从太平公主一事过去,萧江沅便对李隆基心服口服,十分有信心:“大家不是已经计划好要怎么做了么那种‘万一’,绝对不会出现。”
李隆基这才算消了气,却仍是道:“这个考题没了,我还有别的考题。只给你半天的时间想,今晚你值夜的时候告诉我——他张说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的”
说是半日,萧江沅下午还得去内侍省、殿中监和六局二十四司,忙天子出巡骊山的相关事宜,李隆基对此不是不知,所以实际上他给萧江沅的时间,能有半个时辰便不错了。
看来是个简单的问题,只不过于萧江沅而言,尚可算一考题。
萧江沅一边暗叹她家阿郎愈发刁钻的苛刻,一边想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笨蛋,便听李隆基道:“继续吃饭啊,我让膳房特意给你做的古楼子。”
萧江沅不敢置信,面上只露十分之一。她双手拈起面前盘中雪白的大饼,又多看了几眼,问道:“那……这上面的肉酱呢”
李隆基不觉挠了挠自己的耳垂:“……我是不太爱吃古楼子的饼的,但那肉酱,确实风味绝佳。”
“所以……臣这饼上的肉酱,是被大家吃了”
李隆基轻咳一声:“我可不是从你的饼上吃到的,厨郎们还没开始刷酱呢,我就……”
“大家不渴么”萧江沅没想到她家阿郎口味这么重,那未刷上饼的肉酱,味可颇咸呢。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渴,嗓子也有些发紧。”李隆基说着摸了摸喉咙。
萧江沅却没再理会李隆基,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没有肉酱的古楼子,就是一个大号的胡饼,又干又硬,萧江沅勉强吃了半张,便已撑得不行。待她起身打算告别的时候,也没给李隆基倒杯水,而是微微一笑:“不用等到晚上了,大家方才的考题,臣已经有答案了。”
李隆基意外地道:“说来听听”
“大唐惯例,天子出巡,所在方圆三百里的官员都要前来拜见。姚元之乃同州刺史,而同州正在骊山周边三百里之内——不知臣说的对是不对”
萧江沅说得当然对。李隆基对于易相之事慎之又慎,虽已有目标,却并不知道此刻的姚崇究竟能不能做这个宰相,若是直接将姚崇召入长安,恐结果有变,又打草惊蛇,让功臣不安,所以才按照惯例巡幸骊山,这样见面,既不明显又来得自然,还留有余地。这是有迹可循的“巧合”,所以张说能想到,也在李隆基意料之中。
萧江沅不明白的是,李隆基是如何确定,了解他心意并让姜皎入宫,想化危机于无形的人,就是张说她心存不解,便开口问了,李隆基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其他功臣有几斤几两,我太清楚了么他们若有能耐和张说分庭抗礼,哪怕有姚崇一半的能力,我都不至于非要换掉宰相。正是因为他们与张说相差太过悬殊,我才必
【第四章·骊山阅兵定朝堂】①
王珺闻言十分开怀,却忍住笑意,尽可能表现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来:“阿沅快别取笑了。我虽想这样做,却一直不得其法,想着若是直接下了命令,都是自家姊妹,未免太强硬了些,可若是商量着来,让她们跟我一样在衣食上简略些,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若非阿沅让我安心去说,此事定不能成。”
萧江沅守礼地垂着眸,一脸谦逊的微笑:“臣只是提出些建议而已,殿下自然清楚,怎样做才是对圣人最好的。殿下毕竟有皇后之尊,行事并不需要征求妃妾们的同意,适当说明,适当给予恩惠,师出有名又有理有据即可。夫人们都是明理之人,不会不理解殿下的。”
“可我还是希望,她们对我的尊重源自于心,而非于权。姊妹们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若只用权来说话,一旦有人心中不服,以为做了皇后便可弥补自己所受的委屈,那我这皇后之位,可就要如坐针毡了。”王珺看似说笑,一丝浅浅的叹息却仍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对于王皇后的不安,萧江沅是可以听出一二的,也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眼下的武贤妃尚不成气候,够不上王皇后的威胁,但只要王皇后一日无子,这不安便一日不会消散。
后宫若能安宁,她家阿郎便可少一分烦心,萧江沅本就是联络外朝内廷的桥梁之一,便劝解道:“殿下是圣人发妻,膝下又已抚养陕王,身居皇后宝座天经地义,只是……”
“只是什么”
“臣不敢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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