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你是圣人身边得力的人,圣人信重你,我自然也信重你。既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必是为了我好,我只求阿沅知无不言,让我得以做一个称职的好皇后啊。”见萧江沅仍是不肯开口,王珺才恍然地摒退左右,这才听萧江沅道:
“皇后乃国母,无功无妨,但求无过才是生存之道。”
王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讶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用纠结于无子,只要安心把皇后做好,不犯错便不会有事”
“臣并非仙人,无法预料来日之事,只是近日观史书有感。臣以为,不仅殿下不能犯错,殿下的家人也要如此才好。”
王珺慎重地点头道:“外戚之敏感,我是知道的。家中阿耶虽是粗人,却也谨慎,阿兄是功臣,也不敢骄横,一直以来他们都助我管束着家里,不敢有失。”
“如此岂不甚好,殿下大可安心了。”萧江沅点到即止地结束话题,“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王珺这才想起,自己另有一件正事要问:“说起来马上就要十月了,此番三郎要去骊山,可说了要待多久”
“圣人并没说,但想来圣人并非贪图享乐之人,去骊山也是有正事要做,大抵做完了,便会回来的。依臣所见,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时日尚短,去的人多了,来来回回得也麻烦,不如这样,那几位身怀有孕的就不要多挪动了,上皇和太妃,看他二老是否想去,至于其他后妃……阿沅且去问问三郎的意思,一切全凭三郎做主。”
萧江沅心想,王皇后应是希望皇帝亲口说让她跟着的,不过恐怕难以成行了。但好在,皇后都没让跟着,妃嫔就更不用想了,武贤妃便也要留在宫里,这多少能让王皇后少些忧心。
看来王皇后心病已久,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治愈的,长此以往,这对她家阿郎和王皇后本人都没有好处,于是萧江沅在离开延嘉殿之时,特意找了王皇后的陪嫁侍女王宫正谈了谈。
宫正是正五品女官,所属有司正、典正等,掌管皇宫中的法度戒令,凡是宫女犯了错,事小她可自行决断判罚,事大再请皇后示下。宫正的权力可谓不小,即便是同为正五品的尚宫见了,也要给上三分薄面,俨然宫女之首,所以宫正的人选,往往是后宫之主,即中宫皇后身边最得力之人。
萧江沅只在工作的时候偶尔显露官威,生活中向来没什么架子,其平和的脾气在宫里有口皆碑,虽然官居正三品,在平时的合作和接触中,也给足了王宫正面子——她总是先向王宫正见礼。
王宫正也是个玲珑之人,心知萧江沅这面子是给她背后皇后殿下,并不是给她本人的。她平日里对宫女颇有威仪,可对品级在自己之上,又是天子近侍的萧江沅,却不敢托大:“萧内监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必当尽力而为。”
“宫正客气了。”萧江沅微笑似春风,“萧某只是看皇后近来心绪不振,有些担心,不知是否需要告知圣人,让圣人多来宽慰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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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骊山阅兵定朝堂】②
十日之后,乃是先天二年十月十三,晴而有风。
骊山脚下人山人海,声势鼎沸,许是多年没有此等盛事的缘故,这一日的骊山竟比上元夜里的长安还要热闹几分。
无数旌旗偃蹇,随风招展,绵延成不绝的山脉,旍羽肃纷,几欲蔽夺日光。每一面旗帜上都书写着一个巨大的“唐”字,经多年沉浮,这个国号终于久违地重现在天照之下,带着昔年沙场上猎猎的雄风,风尘仆仆,尽显沧桑。
二十万大军已经据各自阵营戎装站好,足足蔓延了五十里地,身上的盔甲泛着刺眼的寒光。他们有的腰挎箭筒背负长弓,有的腰系长刀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全都笔直地站着,丛林一般蔚然壮观。百姓们则如江海一般,围绕在山林之畔,或人头攒动间时不时地蹦高,或干脆搭了架子登高遥望。而任凭周遭百姓人头涌动争相观看,将士们也岿然不动,军容之整肃凛然如冰。
乍眼一看,好不威武!
“已三四十年没看到这种场面了!”
“是啊!圣人上任不到两年,便兴此礼,想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可比先帝强多了,依我看,连上皇都犹有不及……”
“嘘……此等大不敬之言也敢浑说”
“圣人今年还未及而立,年轻气盛,是我大唐之福啊!”
“快看,圣人出来了!十分俊美,英气逼人!”
“赶紧行礼吧……”
李隆基今日也穿了一身戎装,左手扶着腰间长刀,右手拿着长枪,被百官簇拥着登上为阅兵而准备的高台。他抬首向大军望去,日光刺得他双眼微眯,却并不耽误他看清台下所有壮丽的风景。只是一眼,他便觉心胸浩荡,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我大威当如是!”
郭元振作为阅兵统帅,自是盔甲加身,英武不凡。听得天子此言,他的下颚不禁微微抬高了些,眼光掠过天子身后的张说、刘幽求等人,既傲然也有几分轻蔑。
郭元振向来是这个性子,张说虽早就习惯了,刘幽求等人也对他的军事才干颇为服气,但也并非都是没脾气之人,无奈摇头之余不敢有怒,却都相视一笑,暗自翻了个白眼。
——毕竟郭元振此番没有过失,对他们来说有利而无害,也是他们所盼望的。
此时,跟随李隆基来到骊山的官员已都站到了高台之上,因李隆基下令,今日可以不必拘礼,原本整齐的朱紫绯青便放松分散,逐渐相互交错起来。张说将一个身着浅绯色官服的青年男子拉到自己身边,笑道:“那一身戎装显得圣人愈发朝气蓬勃了……”
那青年男子姿容英俊,风度翩翩,一笑便如春风拂柳,声音更似山泉泠泠:“这样的圣人,总能给下官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青年男子仿佛凝视着李隆基的背影,又像在遥望远处的景致,目光中跳动着探索和期盼:“盛世在望。”
“子寿啊,你向来直言,从不谄媚于人,别说圣人了,亲近如我,你也没说过几句好话,今日是怎么了”
高台上放置着战鼓和战钲,更站了君臣数十人,故而除了部分府兵守卫在台下周围之外,台上也围了数十的千牛卫。
千牛卫最早见于北魏,却临到中宗皇帝神龙元年,才有了“左右千牛卫”这个名字。大唐南衙有兵十六卫,萧江沅的右监门卫将军便隶属于其中的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也是其中两卫。他们虽多为高荫子弟中年少又姿容美丽者,花钿绣服之下却不乏俊俏的拳脚。他们不用像府兵一般,农忙时务农,农闲时练兵,而是直接受命于天子,可配仪刀,贴身保护天子。
李林甫是千牛直长,正是千牛卫的一员,此番在高台之上站岗护卫,背后便是张说和那风度卓然的青年男子。闻得张说唤那人“子寿”,李林甫恍然大误:这么好听的声音,原来是出自张九龄之口。
盛世在望……竟有人跟他有一样的感觉。
张说对于张九龄而言,便如师长一般,张九龄待他自然知无不言:“下官不过直抒胸臆,没想过是好话还是坏话。平日里不说圣人和相公的好话,是因为好话从不缺人说,并不代表下官觉得不好。圣人有远大志向,相公有治世之能,下官心里都是清楚的。”
这一点李林甫就不同意了。他向来好话从不嫌多,不论所谓的“好”究竟是真是假。心知其好却不说和做了实事却无人知晓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要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要么平白徒劳一场,都是浪费精力,他从不愿为之。
“圣人志向远大”张说想到了之前姜皎告诉他的一切,便有几分不以为然,但他对张九龄的眼光很是信服,谨慎起见,便将张九龄拉到一边,低
【第四章·骊山阅兵定朝堂】③
底下的将士们除了个别阵营,彻底大乱。有的听鸣金之声停了,有的听战鼓之声仍在继续,还有的夹在两者之间,左右彷徨不知该听谁的好。其中一队正在进攻的士兵们,第一排正要收兵,可后面的还在进攻,两相碰撞,有一人没有站稳被自己的脚绊住了倒在地上,还从而引发了一片的摔倒和踩踏。
李隆基大怒,一手将鼓槌掷向了郭元振:“这便是你带出来的兵!”
鼓声已停,军人们纷纷收兵站好,便见高台之上,臣子们已纷纷跪倒。他们忙跟着跪下,心里俱是忐忑不已。
这是多年未有的阅兵礼,又是在这么多百姓面前,他们竟出了这么大的丑。这不仅打了主帅郭元振的脸,也让天子、让大威蒙羞,他们万死不能恕其罪!
郭元振毕竟穿着盔甲,区区鼓槌并不能伤了他,可鼓槌砸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与天子的喝令之声一同,击穿了他的耳膜。
骊山脚下霎时一片安静,就连百姓也都跪下,收敛了所有嘈杂。
“寡人亲自击鼓指挥尚且如此,遑论平日军纪如此涣散,如何保家卫国兵部尚书郭元振!”寂静之中,李隆基的声音既清晰又传得极远,“你可知罪!”
因盔甲之故,郭元振无法像平日里那般俯首跪下,只得直着身子,低下头,痛快地道:“臣知罪,还望圣人恕罪。”
“再说一遍。”
郭元振诧异抬头,便见李隆基肃然的目光灼灼地定在自己脸上。他的心顿时没底了:“……臣……臣知罪,还望圣人恕罪!”
“大点声,郭将军莫不是老了!”
“臣知罪!还望圣人恕罪!”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现在和天子站在同一方,同时也觉得这个郭大将军不大会说话办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让圣人赐罪,别管多大的惩罚先担下来,留待日后再求情说话一门心思只想恕罪,一点苦一点亏都不愿吃,一旦彻底惹怒了圣人,看你怎么收场。
平头百姓都能看出其中症结,大臣们自然更是眼明心亮,张九龄和李林甫则都是闭目摇头——此时还妄想恕罪,真当自己功高盖主,凌驾于君王么
便听李隆基喝道:“其罪当诛,你让寡人如何恕罪!来人!郭元振玩忽职守,耽于军纪,致使军容不整,如此渎职之臣,寡人如何能留带下去,斩首示众!”
大唐完备的律法自天皇永徽年间才终于确立,名为《永徽律疏》。其中曾提及,若非十恶不赦之罪,不动斩刑,死刑则多为绞刑。一旦动用了“斩”字,那便是滔天大罪,几乎无法赦免了。
可……可郭元振是功臣啊,从龙之初立有大功,此罪又可大可小,怎能将他说斩就斩唇亡齿寒,张说和刘幽求既是功臣,也是领衔的宰相,百官之首,当即率先求情。
几番求情下来,李隆基的决定才终于松动了些许。郭元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去一切职务,流放新州。令人把郭元振带下去之后,李隆基怒气犹然未减,又让人把负责此番礼仪的官员唐绍抓了起来,也要斩首。
众臣又是一番求情,结果此次负责押人的是金吾将军李邈。李邈是个急性子,还没等李隆基松口,就已经使唐绍人头落地了。这下众人都知道,天子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只有萧江沅发现,李隆基在听闻唐绍被斩于旗下的时候,右边的眉毛微微一挑——那是他惊讶的表现,还带有一丝责备,仿佛在说:怎么杀得这么快
她家阿郎本就不是嗜杀之人,只是为了立威虚张声势,可眼下却真的死了一人,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其实这对他和功臣们来说都是好事,唐绍一死,功臣们受到了真实的震慑,他也不会再继续追究。
这一下,她家阿郎的目的便达成一半了。从此,功臣便会知道,天子本有生杀予夺之权,看在有功的份上才会稍显纵容,但这纵容却不是他们藐视皇权的资本,一旦犯下天子无法容忍的过错,就会大祸临头,性命难保。
同时巩固了皇权,在大唐的军队面前建立了属于天子的威望,又收获了民心,一举四得。
——若能拿下姚崇,那便是一举
【第五章·君明臣贤应十事】①
李隆基的语气没有了萧江沅最熟悉的恣意与张扬,也敛去了几乎所有的别扭与玩味。这令萧江沅感觉到一丝陌生,却又觉得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她默了默,缓缓抬起头。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忘了去守自己平日里最坚守的礼,还破天荒地收起了些许防备的铠甲,将心门打开,释放出一点内心的柔软。她甚至开始主动去接近,去认识这样的阿郎:“阿郎曾经说过,要让大唐变成盛唐,阿郎的梦应是这个,没有变吧”
只听李隆基沉沉地道:“纵使大唐成不了盛唐,它也是我这一生的梦想。”
大唐是他的国,也是他的家,他如今是大唐毫无争议的帝王君主,这如画江山,都尽在他手。若没有大唐,便不会有他,而若没有他,便不会有今日和来日的大唐。
上官婉儿在教导萧江沅的时候,本就不循常理与儒术一家,且当时尚无国破家亡之兆,而李唐武周的两番交替,也未让萧江沅感受到唐国和周国的不同,故而对于国家二字,她心里是没有任何概念的。所以面对李隆基涵盖了太多内容的梦,她品了半晌仍似懂非懂。
李隆基似乎并没有想让萧江沅立刻就明白,见她少有地露出了思索和茫然的神态,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的梦又是什么呢”
一直不肯恢复女子身份,霸着可怜的宦官位置不放,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一直在坚持着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今日既然说到这里了,不如就顺嘴问问。
萧江沅定定地看着李隆基的面容和目光,忽然便明白了他方才的意思。她浅浅一笑,无比温柔而坚定:“大唐是你的梦,你是我的梦。”
对于人的忠贞,是在她遇到则天皇后之后自学成才,只遵从内心,从无规律和定论。
这是一个让李隆基始料未及的答案,他却只怔了一下,便一个翻身,将萧江沅困在身下。他似不敢相信一般,紧盯着萧江沅澄澈坦荡又毫不躲闪的目光:“你再说一次。”
萧江沅并不清楚自己的实话实说会对李隆基带来什么样的震撼,而那震撼又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她听话地重复了一遍,便觉唇上一热,还不仅仅是温温的热,而是滚烫如火的炙热。
李隆基的呼吸声就在耳畔,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每一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都延续了唇上的滚热,更添几分酥麻和僵直。她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但在李隆基开始解她的衣带的时候,曾多次在李隆基寻嫔妃侍寝时守在屋外的她,才终于明白李隆基现在要对自己做什么。
——那是她身为女子之时,才能与李隆基做的。
一时间,她既惊惧于自己的迟钝和无力,又责备于自己对李隆基的亲昵并不抵触,伸手也推不开身前的男子。心中焦急无比,脑子竟清醒了万分,她不再抵抗,而是望向头顶的帘帐,深吸一口气,沉吟道:“我的确倾慕你……”
李隆基的动作顿时缓慢了许多。
“对于站在人间顶端,手掌大权又实力非凡,奇谋善断更姿容卓越的人,我向来欲罢不能,则天皇后如是,你亦如是。但你和则天皇后不一样,我对你,也不仅仅是崇拜。”
听着萧江沅清冷的语气,李隆基虽还固执地攥着她的衣带,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单臂撑起,定睛凝视着萧江沅的淡然却悠远的目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你深藏却不减的血性,深爱你崇慕权力的野心,最爱你大权在握时睥睨天下的得意,也深深为你勤政治国的一颦一笑所痴迷。而最让我动心的,是你曾愿意成全我的这份心意。这样的你,才是我的梦,我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和一生,去守护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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