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正是。”连着被打断了好几次,萧江沅暗叹这薛王太妃虽老矣,急性子却不曾改变,好在她尚有应变能力,“圣人一向身体康健,突发头痛,多为心病。依奴婢看,圣人此番应是会惩罚国舅无疑了。”
萧江沅说着双膝跪地,伏拜道:“圣人无法亲自对太妃解释此事,心中实在有愧,奴婢斗胆,请太妃体谅圣人之苦和至孝之心,若真有降罪国舅那一日,太妃千万别怪罪圣人。”
萧江沅是代表李隆基来的,说的话自然便是李隆基的意思。一番话下来,李隆基的犹豫和无奈均已表明,决定也已透露,还占了先机,让人开不了求情的这个口,可谓是滴水不露。只可惜这些她想好的一番说辞,被薛王太妃断成了几截,效果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萧江沅和李隆基一样,对李旦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至于为何敢主动请缨过来,一则目前别无选择,二则她对薛王太妃的人品,还是蛮有信心的。果然,薛王太妃命身边宦官上期扶起萧江沅,道:“我岂是那不明事理之人三郎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待上皇之心,待
【第11章·一生兄弟一世情】②
李旦能主动为李隆基说话,不仅萧江沅没有想到,听完此事的李隆基也很意外,一时竟喉咙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萧江沅垂眸一笑,“上皇这样说完,薛王便老实了,想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了。”
李隆基点点头:“其实在你走后,我便心软了,遣人去把姚公请来,问了此事能不能复查,姚公不仅严词拒绝,还进谏说,要早日把我这几个兄弟,也派到地方去做刺史。”
亲王就番,自古便有,无诏甚至不得擅自回京。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李隆基五兄弟便被韦庶人放到地方去过,为的便是减弱李旦的势力,稳固皇权。姚崇这事提得没问题,只是对李隆基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且不是时候。萧江沅理解李隆基的不舍和不忍,便道:“大家是怎么想的”
“姚公眼下只是建议,还未在朝堂上提及,此事便先拖着吧。待日后拖无可拖,避无可避……我便自己去与阿耶说。”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李隆基收紧了拳头。
这便是说,真到了要将兄弟外放出去的时候,李隆基虽重情,也依然会那样做。
萧江沅尤其喜欢这样情不移权的李隆基,却不知李隆基想的则是,放出去之后过一阵再给召回来呗。
“对了,”李隆基忽然想起,“上朝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萧江沅认真地道:“上朝之前,大家问过臣什么吗”
“你少给我扮无辜装傻。”李隆基悠悠一笑,“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能让你避而不答。”
李隆基拖无可拖、避无可避的时候还没到,萧江沅的先来了。她见李隆基双眼亮闪闪地看想自己,好奇得不行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坦白道:“静忠最近正在学这个,那日下课回来问了我一个相关的问题……我没答上来。”
李隆基:“哈哈哈哈哈哈……”
萧江沅:“……”
“原来你也是要面子的。”李隆基拼命忍住笑,“你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呢,还想着给别人当老师,别把孩子教歪了!”
李隆基第一次觉得,静忠的存在还挺有用:“他问的是什么问题,说来听听,我看看怎么便把你难成了这样。”
萧江沅道:“静忠问我,他听过法不容情,也听过法外开恩,法典之中还引用了儒家之仁,那这法理和情理,该如何兼顾,何时依法理,又何时依情理”
李隆基惊讶道:“他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提出这样复杂的问题”
萧江沅点头:“臣本以为,既然国家依法治国,那便不该循情理,可臣却不止一次地见身处高位者无视律法,徇私循情,利用各种手段,最终逃避了制裁。臣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故而臣答不上来。”
这问题别说萧江沅,便是李隆基又如何能清楚明白地回答出来至少目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日后会如何,李隆基自无法预料,便也给不了萧江沅答案。当然他是不会暴露自己这一点的,便故作高深地道:“你可以先这么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登临高位之时,便可以明白了。”
至于他什么时候能登临高位……有他李隆基压着,估计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王仙童一事在宰相的坚持下终于顺利解决,皇亲国戚们因此都收敛了很多。欺男霸女、侵占田地这一类的大恶事是短时间内再不敢做的,但别的无足轻重的小坏事,尤其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对他们来说已司空见惯算不得坏的小事,他们仍在帝王和宰相行事的边缘试探,最好再进一步。
申王李撝在他们之中乃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他因生母微贱,儿时险些被祖母处死一事,自小便有些自卑,不爱给人添麻烦,也很少会拒绝人,对亲兄弟尤为如此。在三弟登上皇位之后,自己母系妻系的亲眷们喝一些朋友,渐渐地总有各种事来登门求他,大多在他权限之内,他便行了这个方便。但自从姑母被诛,亲眷来求的事便越来越大,更有甚者已超乎了他的权限。
他不懂,他们哪来的这么多要求从前没有这些,不也过得好好的
这一回他本想拒绝,却实在不好意思,想来此事对于三弟来说,确实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兄弟情深,他便去开一回口也无妨。大不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便是。这样一想,他便鼓起勇气入宫去了。
他们五兄弟除了李隆基之外,其余四人还住在五王宅。五王宅乃是李隆基潜邸,按理说在李隆基登基之后,应该空出来或建点什么建筑,李隆基却不想兄弟麻烦,让他们继续在其中居住,还时常让兄弟们入宫,喝酒奏乐,同塌而眠。
李撝刚要出门,正好赶上李宪、李范和李业来找他。原来他们也是要入宫的,李撝心想这样也好,免得他一个人心里没底,始终张不开嘴,这三个兄弟还能帮他说说话。可当他真的跟李隆基提出请求的时候,殿内却瞬间安静,连乐声都停了。
他是想请李隆基同意,把自己的王府录事任命为王府参军。虽都是他王府里的事,但官员任免乃是天子、宰相和吏部的权力,他是不能僭越的。见其他三兄弟神色各异,都不开口,他不觉心虚起来,却紧接着便听三弟朗然笑了两声,打破了宁静:“二哥,这可是你第一次有事找我,如此难得,我怎么忍心拒绝呢你放心,这事我会尽快办好的。”
李撝本该很高兴,可他看到大哥和那个跟过祖母又跟了三弟的萧江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四弟五弟更相视一眼,一脸的讳莫如深,他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不安充斥着他的心,几欲涌出胸腔,直到小宦官来报,宰相们
【第12章·木秀于林风必摧】①
申王的某些亲眷,当真有那么多事要求么那些事当真有那么重要么,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就非要去求别人,为什么有些东西穷苦之时没有也能过好日子,如今就必须得有了
这些事归结为一点:这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人
萧江沅自幼入宫,幼时在掖庭五年,很多事其实记不起来了。之后便被上官婉儿带在身边,再后来更跟在了则天皇后身边侍奉,到如今屹立在李隆基身侧,已近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她接触的都是皇亲贵胄或世家子弟,虽也出过宫,却都是在西市、曲江池等热闹繁华的地方出没,这样贪得无厌又嘴脸难看的人,别说见,她连听都没听过。
这个问题对于她家阿郎来说,大抵便很简单了吧……那她还是不跟他提了,自己琢磨一下好了。
待回到住所,萧江沅便坐着发呆,没一会儿便见静忠回来了。她唤静忠进屋,想着自己的徒儿应该不会笑话自己,便把心中疑问,简单跟静忠讲了讲,便听静忠毫不意外地道:“这个世间就是会有这种人,徒儿入宫之前可见的多了。他们往往穷苦的时候,也并不像师父想得那样老实,一旦乍富乍贵,更是浅薄得不知天高地厚。很多东西,他们不是因为想要才要,而是他们认为,那就该是他们的。有事求上了你,反而你要感到荣幸,因为他们没有求别人。你若满足了他们,他们不一定会感恩戴德,你若满足不了,他们不仅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说给你听,说给别人听,更有甚者还会仇视。他们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间还有很多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成他们那样,就好比师父。”
静忠提起这种人就滔滔不绝,可见心中对其厌恶已久。讲着讲着,便见师父面色渐沉,他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多,惹师父不高兴了,便忙简单收个尾,临了还嘴甜了一下。
殊不知萧江沅只是陷入了沉思而已。静忠最后的恭维对她来说,就是在阐述一个连她自己都认可的事实,故而对此,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静忠才刚到萧江沅身边没多久,对她的习性还摸索不透。他以为是自己太笨,实则这与萧江沅本人很多时候不循常理也有关系。便如此时,寻常的师父多会笑嗔徒儿一句,此事便过去了,萧江沅却什么都不说,让静忠更不知所措了。
屋内静谧了半晌,静忠才试探着开口:“师父……今日怎的想起问这个了”
萧江沅回过神来:“今日正好遇到了,不是很懂,所以才问。”
“是谁那人唐突师父了吗师父可有受气”静忠一听,急了起来。
萧江沅见静忠反应这么大,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关心,这才浅浅一笑:“他们可唐突不到我这里来,受气便更不会了。”
“那师父如此耿耿于怀……”
“我只是想不通而已,听了你方才说的,似乎明白一些了……”
静忠悄然松了口气,壮着胆子说起笑来:“原来世间也有师父不懂的事啊……”
他起初是真的觉得,他的师父博学又万能,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又好看又高大,值得信赖,可以依靠。今日却发现,连他都懂的事,师父却显得十分茫然,他不觉要开始重新审视他这位年轻的师父了。
“当然。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也有那么多的事,我寥寥一人,怎能了解得详尽又清楚”
“那……我之前问师父的那个问题呢”
萧江沅回想了一下李隆基的办法,便道:“待你什么时候身处高位,便能知道其中奥秘了。”
说完,萧江沅便换了身衣服,出发去给李隆基值夜了,留静忠独自一人在房内。她没有看到静忠变幻莫测的神色,也没有听到他意味深长的低语:“这是不是说……只要我身处高位,我的权力便可以压过律法……”
这个问题,却不能再问下去了。
李隆基今夜宿在立政殿。萧江沅刚一入殿,便觉气氛不大对。放眼望去,宫人内侍噤若寒蝉,殿内
【第12章·木秀于林风必摧】②
“可……那又如何我纵观史书,还未曾个见过老好人一般的天子。人尚且无完人,事又如何都能如愿惠文昭容长袖善舞,我八面玲珑,不也无法面面俱到阿郎身为皇帝,在皇权和情义之间选择前者,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凉薄之名若只是事实,阿郎又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李隆基纠结的心绪一下子解开了不少,当即发觉,萧江沅唤自己的是“阿郎”,自称也从“臣”变成了“我”,这是她换了个身份,在跟他谈心呢。
这样一想,心头便甜了几分,郁闷和不快的心情也随之去了大半。待自己换完寝衣,他便让众宫人内侍都退下休息,只留下萧江沅一个。他凑到萧江沅身前,蹲下来抬头看着她笑。
萧江沅愣了愣,便将矮案上的安神茶端起来,给李隆基递过去。见他看也不看,也不伸手去接,她垂眸想了想,问道:“大家这是想到了如何处置刘钟二人”
李隆基笑容一僵:“此事不急,明日再想。”
“那大家是……”
“唤我‘三郎’。”
此时已近三月,春意初发,暖意渐生。李隆基年轻热血,嫌殿中憋闷,便总是开窗而眠,又嫌烛光晃眼,点太多也是浪费,便往往只留榻前和矮案上两盏。殿内本因此而晦暗不明,却忽然似有云散,月色随即倾泻进来,在鹅黄色的纱帘间交织,温柔又朦胧,更添几分幽静与安宁。
月华让李隆基青白的寝衣泛起雪光,烛火映着他朗然的笑容闪闪发亮。他的语气从未这般温柔,他的声音何曾如此清澈
他们私下,总是充斥着彼此的骄傲和锋芒,谁也不肯退让,看似相安无事,实则矛盾重重。他们的关系可谓至亲至近,实则从未好好地倾听和了解彼此的内心。他们的话题,常常被许多的正事所占据,能这样静下来的时候都极少。
此时此刻,便显得那么陌生和难得。
萧江沅却仍是道:“大家,这于礼不合。”
李隆基双眼微眯:“天子之令,竟敢不尊”
“……阿郎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既然你喜欢身为皇帝的我,还喜欢在政事中博弈的我,那么眼前这个空讲情面、凉薄又有点虚伪的我,你是不是……也喜欢”问到最后,李隆基竟有几分少年般难以自持的忐忑。
萧江沅想都不想,坦白又直接:“是。”
“哦。”李隆基这下开心了,起身坐回到榻上,只觉鼻前微痒,忍不住用手背去轻蹭,嗓子也微痒,时不时想轻咳,耳朵竟觉得热热的。
也罢,不唤便先不唤吧。他心下刚悠悠一叹,便听萧江沅接着道:
“但……我还是希望,阿郎能在力所能及之处,对功臣多些宽恕——阿郎要等明日姚相公到了之后,再商议如何处置刘钟二人,怕是……动了杀心吧”
姚崇与功臣摆明了对立,功臣犯下大错,让姚崇来建议如何处置,结果可想而知。
“今晚能不能不谈这个”李隆基觉得有些可惜,就不能让这种美好的感觉多留一会儿么
“好。那我便问一个,有关我自己的问题。”
“你问。”
“若有一日,我也犯下大错,阿郎……会赐死我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李隆基刷地站了起来,怒容冲散了他脸上所有的笑意。
萧江沅也起身,走到李隆基面前,把安神茶端给他,浅笑温和地道:“你我份属君臣,我的命,自是握在你的手里。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已。”
李隆基当然知道萧江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正因如此,他才那么生气。他气的不是萧江沅,而是他自己。
他会因为刘幽求和钟绍京说他凉薄等不好听的话而大怒,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他自问自己好相处也重情义,若非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也不想对功臣那般绝情,毕竟他们相识于微时,情谊真挚,他们相助于他,本也始于情义。
如今他却不被理解,若只是朝堂上宰相更迭这等大事不理解也就罢了,以大多数功臣的能力,想不到那么深远。但他们又是与亲王过从甚密,又是一边私会一边抒发对天子的不满,其瓜田李下之嫌,其大不敬之罪,他们不会不知。
既已明知故犯,他为什么不能惩罚他们
若他真能狠心如汉高祖刘邦,这凉薄之名,他便认了又如何
见李隆基迟迟不言,萧江沅便不再追问,让李隆基把安神茶喝了,道:“阿郎累了,早些睡吧。”
李隆基这次倒乖得很,一杯茶一滴都不落下:“你……不要胡思乱想,且不说你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犯下什么无
【第13章·范阳卢氏有贤名】①
姚崇和魏知古不对付这件事,但凡是个不傻的,都能看得出。姚崇经常以魏知古小吏出身说事,势要让自己压魏知古一头,成为宰相中的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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