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文臣若想死谏,则公服加身;御史若要弹劾重臣,则头顶獬豸冠;就连比邻大唐的小国新罗,亦有郎妆决意。盛装代表了穿戴者的决心,或不惧生死,或义不容辞,都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执着与勇气。
昔年太宗皇帝在时,曾愤恨于魏征之谏,想要杀之而后快,文德皇后长孙氏便是换了一身花冠翟衣,劝得太宗皇帝回心转意。
行为上,武贤妃学了个十足十,言谈上,却仍是则天皇后才能有的内容与口吻。
“你可知她是怎么同我说的”李隆基一边回想一边道,“她说她是最适宜的皇后人选,如若她成为皇后,她不仅会一如既往将所有的皇子公主视如己出,还会按捺外戚,再无当年之祸;她会统御后宫,善待一众妃嫔;她会在我需要的时候,走到前朝来帮我,成为我手中最好的一把刀;而她最想要的,是成为我的妻子,从此与我生同寝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武贤妃说得十分在理。”萧江沅点了点头,“侍御医两日前便已确认,一旦暑热起,赵昭仪恐熬不过去。这样一来,后宫里论宠爱资历与品行,武贤妃的确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连你也这么认为”
“臣不明白,大家究竟在犹豫什么。如今时机成熟,武贤妃也正有此意,可谓万事俱备,且当初大家废王皇后,不就是为了改立武贤妃为后”
“什么你是这样认为的”李隆基大惊失色,“你们……该不会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下轮到萧江沅讶然了:“……难道不是”
李隆基忍不住摇头失笑:“既然都这么认为,那便是了。”
他立即止住了话头,没有深说下去。
眼下只是她认为的那样,她便对自己有了芥蒂,倘若知道他真实所想,她的心恐怕会离他更远。
见萧江沅眉心微蹙仍在思索,李隆基恐她会想到什么,当即道:“你就从没想过,趁此机会更上一层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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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江山未老红颜旧】(2)
文臣和能臣立即统一了战线,严词反对。
朝臣们终是对大唐更忠心。七十年前,曾经有一位武氏女战胜了王皇后,从而登后位换太子,与天子并称二圣,最后竟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一时改朝换代,腥风血雨,李唐险些覆灭。
七十年后,他们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遍。天子今日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们看来,那是在拿大唐国祚开玩笑!
就连曾经被武贤妃延揽,甚至还对此动过心的张说,此番也没有因为要与能臣有所争斗,而给出不一样的表现——他不敢。
“启圣人,民间多有传言,说张右丞欲取立后之功,已向贤妃投诚。此事不论真假,难道圣人想要再次看见,后宫与朝臣勾结所能造成的恶果吗”
张说闻言忙跪倒在地:“臣冤枉!立武贤妃为后一事,臣也以为不妥!”
见朝中久违地只剩下一个声音,李隆基不禁有些欣慰。他习惯性地转头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萧江沅告了病假,这几日都不在身边。
他不过一个转神,殿内群臣已陆陆续续都跪了下来,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怎的还是这样吵
他忽然又有些烦闷:“你们说够了没有”
殿内顿时一静,不过一瞬,又有一臣子起身出列,向李隆基郑重拱手道:“启圣人,礼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虽有则天皇后在上,然我大唐曾因武氏而亡国,人所共见,武氏的女子岂可以再为再则,太子非贤妃所生,贤妃有亲生之骨肉,倘若贤妃封后,太子又当如何臣万死不能任圣人置大唐与太子于危难之中,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群臣立即齐声道:“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李隆基知道百官会反对,但没想到他们的态度能这般激烈。
他若是为了多过几天好日子,再拖上一阵子,只怕下次朝会,放眼整个大殿都是公服朝冠,那事情可就闹大了。他终究是一个知人善任也兼听广闻的天子,不可能全然不顾百官的意见,且他们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心意。
李隆基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番,道:“既如此,那便不立后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了武贤妃盛装跪拜自荐为后的那一幕。那时的她是那样自信满满,在密闭得有些幽暗的宫殿里,犹闪闪发亮。特别是她那双流露了野心而充满希冀的眼睛,让李隆基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便怎么都无法拒绝了。
这么多年,他与月娘既是朝夕相伴的夫妻,亦是心意相通的伴侣。他和她的感情,早就不是一般妃嫔可以比拟的了。
李隆基想了想,肃然而郑重地道:“终此一生,我都不再立后。”
不等朝臣反应,他紧接着又道:“后宫制度沿袭多年,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妥。《礼记》曾言:古天子立后与六宫,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其中王后正位宫闱,与王同体,夫人坐论妇礼,九嫔掌教四德,世妇主丧、祭、宾客,女御序于王之燕寝。我大唐正一品后宫却有四妃,不若改为三妃,以效古礼。舍人拟制——”
张九龄看了看殿内众位同僚,只低下头,并没有任何动笔的意思。
李隆基明白张九龄的意思。中书舍人的职责虽为拟制,但并不是所有皇帝下达的旨意,都可以被拟出来。倘若旨意是错误的,届时皇帝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没有劝谏,还顺从了皇帝心意的中书舍人。
他会一度成为朝臣们攻击的对象,旨意的错误有多大,他的下场便会有多惨。
张九龄不是不能为皇帝抗下所有诟病与压力,但那是要在他认为正确的时候,而眼下这件事,他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他忽然想到了李林甫。听说他告了病假,也不知若他在此,会给予圣人什么样的反应。
李隆基此时也想起了李林甫。他病了,萧江沅也“病”,此二人都不在,这个台阶便只好由李隆基亲自创造了:
“怎么,立后一事,我听从了你们的建议,如今我要更改后宫制度,此事与国政无碍,尔等还要反对”
文臣与能臣面面相觑,都想等对方先开口,再谋定而后动。
见殿内一改方才的吵闹,安静如斯,李隆基有些哭笑不得:“不说话那么我便当众爱卿同意了。既然此时都是无话,尔后若再有他言,那便是故意与我作对,大不敬之罪!”
听李隆基语气加重,隐有怒意,众臣们便只得称“是”,认下了方才的意思。毕竟天子都已退了一步,他们也得见好就收,不能把天子得罪得狠了。互相退让与成全,这才是朝廷安定长久之道。
李隆基又道:“舍人拟制——”
张九龄这才一手揽袖,一手持起笔来,沾了沾墨水,动作优雅而风流。
“如今之六宫,德妃刘氏跟随我最久,又诞有长子,着改立为正一品‘华妃’,以昭其德;昭仪赵氏乃是太子生母,着晋封为正一品‘丽妃’,以彰其功;贤妃武氏,幽闲令德,温恭淑慎,母仪天下,着改立为‘惠妃’,三妃之首,以正其位!”
不仅如此,李隆基还特意拔高了武惠妃的所有待遇,一应如皇后——这就不方便大喇喇地写到册封制书
【第四章·飞歌一曲过楼头】(1)
——自从李隆基在公开场合称萧江沅一声“将军”以来,上至太子下至朝臣将士,都陆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对萧江沅的尊称。而在大唐,哥与兄也有父亲之意,萧江沅对太子乃至皇子公主来说,乃是自小便亲近的长辈,又是君父身边的红人,太子便唤她为“二兄”,皇子公主则唤她“阿翁”,驸马则直接呼为“阿爷”。
这称呼听起来亲近,实则比尊称还要尊敬,大大地抬高了萧江沅的实际地位。萧江沅曾以为这不过是看在天子面子上的客气,今日一听,却听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她忽然便觉胸口一闷,心似被什么揪着一样微痛。
这感觉陌生得让她茫然,她有点恐惧于这样的未知,忙深吸一口气,轻柔地问道:“圣人呢”
太子李鸿摇了摇头。
萧江沅便让人把边令诚唤了过来,才得知李隆基此刻竟然在武惠妃那里。
感受到衣服正在被太子李鸿缓缓抓紧,萧江沅的心也微微一沉。
即便是从今日开始,便能享受到所有皇后的待遇,只要一日无法履行皇后的义务和职责,便一日只能是惠妃。武惠妃终究意难平,一时情绪激动,竟然晕了过去。
侍御医已经过去诊断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如今赵丽妃这边倒是尘埃落定,再无需他悬心了。
萧江沅忽然心有不甘,轻轻地拍了拍太子李鸿的肩:“殿下,老奴去去就来。”
当她抵达武惠妃这里的时候,发现王毛仲正站在宫殿外面。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便径直要入内,却被王毛仲伸臂一拦:“惠妃有孕,圣人大喜,看你这一身素衣,准是从赵丽妃那里过来的吧那便不用进去了,圣人不想听见有关赵丽妃的一切。”
“是圣人让王开府在此拦萧某的”
泰山脚下,李隆基便因养马有功,给王毛仲加了个特进,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李隆基一朝只有过四位开府,除了姚崇、宋璟和李隆基的岳父王仁皎之外,便是王毛仲了。
“那倒不是。”王毛仲抱臂道,“巧得很,听闻圣人立三妃,我本要过来祝贺,却正好赶上赵丽妃死讯传出,我便改道前去安慰圣人,又正好赶上圣人离开赵丽妃的灵堂。圣人见到是我,便让我随行在侧,我这才发现,萧将军你竟然没在圣人身边……”
懒得听王毛仲絮絮叨叨,萧江沅打断道:“既然不是圣人的命令,王开府还是莫要假传圣旨得好。”
说完,她便不再理他,绕道继续入殿,便听王毛仲在身后道:“我一见圣人那样子,便知他是从赵丽妃那里逃出来的。”
“……逃”萧江沅立即站住了脚。
“不错。”王毛仲嘲讽地一笑,“萧将军多年陪伴圣人身侧,竟然还是对圣人这么不了解”
“自然不如王开府了解。”
“那是自然。想当年我跟随在圣人身边的时候,萧将军恐怕连则天皇后的面首都还不是呢吧”
萧江沅认真地回想了一番,好像还真是。她却没再说什么,垂眸一笑便迈过殿门。
“你还敢进去”王毛仲追问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王开府何时起,竟对萧某有了这样的好意不过都是为了圣人而已,此等好意,萧某可不敢接受。”萧江沅走了两步又稍稍一顿,“萧某虽然不如王开府了解圣人,但萧某的方法,一定比王开府多。”
王毛仲本想让萧江沅吃瘪一次,却不想反倒把自己给气着了。
他确实没有对萧江沅心存好意,只是不想她干扰到圣人的心情罢了。圣人他还不了解么,有担当的时候,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没担当的时候,比谁都自保得厉害,可他是皇帝啊,自然都是对的。
生来有情,也算重情,偏偏对女子过分多情。人都死了,再如何愧疚又能有什么用难道逃离了那处地方,不去看、不去提、不去想,愧疚就能凭空消失那些让他觉得愧疚的事,就全然未曾发生了
她萧江沅想去便去好了,惹得圣人大怒才好呢。
如今活跃在朝堂内外的从龙功臣,可只剩下他和萧江沅了。分庭抗礼终不如,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巧得很,萧江沅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年来,王毛仲确实乖觉老实,勤奋踏实。且不提闲厩里充当玩乐的鸟兽,单说养马,这十年全国的战马数量都翻了个番,足见他确有几分能力。足足数十万匹战马,开销甚大,可王毛仲不仅自己不贪污,御下也极严格。他还十分善于管理,每年都能为国库省下不少钱粮,还能利用每年损耗的马来赚钱,一年进项足有八万匹绢。
李隆基对那些会赚钱的官员,总是多几分欣赏的,比如宇文融,更何况战马事关兵力,李隆基本就打算文治之后便是武功,这样能耐的王毛仲,如何不让他器重
这样一来,不仅李隆基心里对王毛仲的那点疙瘩被大致抚平,王毛仲还因自小便跟随李隆基的情分,得宠愈盛。若只是连年累官、赏赐不断也就罢了,哪个宠臣不是如此,偏他不太一样——李隆基还赐给了他一个正妻。
王毛仲本有正妻,而大唐律令规定,一个男子只能有一个正妻,不论是以妾为妻还是停妻再娶,都是要论罪的。李隆基便为他开了特例,两位正妻都封为国夫人,这等赏赐,可谓全天下独一份。
萧江沅毕竟只是宦官,根基再深也如水面浮萍一般,能有一朝富贵已是难得。而王毛仲就不同了,他可以有子孙,而子孙会形成家族,若子孙争气,几代下来便可成为高门望族,与王毛仲交好,极可能世世代代长长久久。故而萧江沅虽被百官所尊敬,却不如王毛仲地位崇高、势力稳固。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过去的南衙府兵十六卫,还是募兵制以来的北衙禁军,王毛仲
【第四章·飞歌一曲过楼头】(2)
“你说什么!”
“臣、要、娶、妻。”萧江沅正经而郑重,“难道宦官就没有娶妻的权利了么”
李隆基可以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反客为主,萧江沅也可以。
“有是有,也不是没有宦官娶过,可是你……”
“那么臣也可以。”
萧江沅这要求提得突然,要求的内容更是让李隆基始料未及,她的话又急,让李隆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他只好直接变脸,企图用皇帝之尊压制住萧江沅的放浪:“你不要太过分。”
此时的李隆基色厉内荏,萧江沅看得十分清楚,便面不改色道:“臣哪里过分了臣是大家的贴身宦官,乃是众宦官之首,娶妻不过是锦上添花,世人见到了,也不过觉得臣名副其实,不愧为天子宠臣而已。臣不仅要娶妻,还要为未来的妻子争取诰命,召妻子的父兄入朝为官——跟王开府比起来,臣这可差远了。”
李隆基一听这话语气不对:“……你这是在……争宠”
这下轮到萧江沅语结了,但她的反应要比李隆基快上许多:“大家既然不反对,那便是同意了。臣谢大家隆恩。”
说完萧江沅便跪拜了下去。
“你……”李隆基哭笑不得,“行,就算我同意了,你要娶妻,总得有人让你娶吧你哪里认识什么女人了”
直起身见李隆基一副不信邪的神色,萧江沅浅浅一笑:“且不说这宫里女人千千万,臣多少有些人脉,既然想娶,总会有媒人自发上门的,这便不劳大家费心了。”
说完萧江沅就告退了,她答应过太子去去就回。
她走得太快,李隆基根本来不及拦,可他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之前刚吃过月娘的醋,如今连王毛仲也不放过……他当年享受过的微痛与酸涩,如今总算也让她尝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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