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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萧江沅一路上都歪头躲着李隆基温热的呼吸,好不容易可以直起脖颈,李隆基开口的同时,正好有骨骼的脆响自她颈间传出。她微怔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大家有话为何不亲自同他讲”

    显然她也看见了。

    “他又不是来找我的。”李隆基撇了撇嘴,说着便抬手等人来扶。边令诚刚想上前,静忠已经领会到萧江沅的眼色,率先抬臂承起了李隆基的重量。

    李隆基扫了一眼静忠躬身低头的恭敬模样,又看了看微笑依然的萧江沅,不予置否,踏入寝殿。

    静忠自是不愿的,但更不会违背师父的意思。他接触到李隆基的身体时,浑身忍不住一紧,等离开了师父的视线范围,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便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滚。”

    静忠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这位也是在师父面前做戏呢。他从没有这般听话地顺从李隆基的意思,不仅松手,还后退了好几步——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与此同时,寝殿外的萧江沅已经迎来了张说的拜见。该装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她微笑道:“圣人酒醉,不欲见人,相公有事明日再说吧。”

    果然见张说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围,将萧江沅拉到了一边的树下阴影处:“不瞒将军,张某此行并非求见圣人,而是有事想向将军求教。”

    萧江沅忙道:“不敢当,相公有话直说,奴婢尽力而为。”

    关心和窥探天子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张说再如何自大自满,也知道拿捏好其中分寸有多重要,且这个行为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脉,成为了他的本能。他哪里能真的有话直说,便道:“……不知,圣人对封禅一行,可还满意”

    萧江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相公明知故问。”

     




【第一章·须臾鹤发乱如丝】(3)
    听李隆基气话连篇,越说越不像话,萧江沅给他倒了杯茶:“大家息怒。张相公多年压抑,一时扬眉吐气,张扬得过分也是有的。今夜臣已经说得那样明显,想来张相公能听懂,必会有所收敛,不如……大家过一阵看看,再做决定大家不是说过,希望与张相公君臣永如当日一般么”

    李隆基盯着萧江沅捧给自己的茶,半晌没接:“他这宰相……做了有三年了吧”

    萧江沅心下一凛,却听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也罢,年底了,一年一度的选官又将开始,我且再看看他。若他当真收敛,再做个一年半载的宰相也无妨,然后像姚公宋公那般安然退下,我与他君臣便还能如当日一般。”

    这一夜,并不是所有人在宴席结束之后,都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张说如此,张九龄亦如是。见张说尾随天子仪仗而去,他本想跟上去,却忽然被人轻轻一撞。他挪开几步站稳,定睛一看,竟是往日里几乎没有交集的李林甫。

    李林甫双颊带着霞意,脚步有些不稳,态度却十分诚恳,匆忙拱手向张九龄致歉。张九龄自然没有把这个小意外放在心上,两厢见礼之后,他本想立即告别离开,不想李林甫竟拉住他寒暄了起来。

    他素来性情平和,鲜少拒绝别人,一时再如何心急,也只好随李林甫去。等到李林甫离开,他再跟上前去,想把张说拉回来,却已是来不及了。

    他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一股不适的感觉,只让他觉得不对劲,却一时也想不通哪里不对。

    ——张九龄方才走得太急,所以没能看见,李林甫在他转身之后便直起了身子,再无虚浮之意,双眼清明,浅笑意味深长。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宇文融的眼睛里。

    李林甫刚一转身,就看见宇文融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心知自己的作为已被发现,李林甫却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地走到宇文融面前拱了拱手,道:“宇文公有礼。方才下官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希望能助宇文公早日替代张相公,入主中书门下。”

    宇文融双眸一亮:“这话从何说起”

    按照他的想象,此时该装傻的应该是李林甫,若他不是宇文融,今夜可能就给他这个面子,双双含糊过去了。想不到这个李林甫竟然反客为主,如此过分地坦荡,倒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主动装傻了。

    李林甫请宇文融到自己的住处去,浅笑堆在眼角眉梢:“封禅过后,张相公便惹了众怒,若他谨小慎微,而非得意洋洋锋芒毕露,便可守住圣人的宠幸,那么百官之怒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可今夜看来,张相公在圣人那里也将失宠了。圣人是圣明天子,并不会因为一时的个人好恶来判定一国宰相的去留,但张相公本人已经因自负而迟钝,方才在席上,想必宇文公也看在眼里了。

    “可笑的是,张相公还不够迟钝,还能感觉到圣人的不满,从而跟上圣人的仪仗,想去旁敲侧击,来确定自己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是否动摇,顺便巩固一下圣人与他之间的关系。可惜无论他如何做,都不会有任何效果。且不提他这个宰相已经做到了极点,权臣总让天子猜忌,只说圣人的不满是早在下了泰山那日便种下的,他现在才想起来照顾圣人的情绪,已经太晚了。

    “眼下,他只有安分守己这一条路可走,这一点张舍人也是心知肚明。早在几年前,张舍人便被张相公引为同宗,平日里也算是张相公的智囊,一旦他真的把张相公拦了下来,那便是张相公危机中的转机。下官方才之所以去拦下张舍人,为的便是让这转机消弭于无形。张相公去了再好不过,想做什么便做,想说什么便说,出了什么错,彻底惹怒了圣人才好,如此一来,宇文公才有出头之日,下官等非文人出身的官吏亦如是。”

    这话可是说到宇文融心坎里了。宇文融和李林甫,都是以实干或荫封踏足官场,属于朝堂中能臣一派,而像张说等通过科举入仕者,则属于文臣一派。这两派向来互相看不过眼,文臣嫌弃能臣没文化又利字当头,能臣则厌恶文臣之酸腐和不切实际。从前姚崇是能臣,手腕强势而镇住朝堂,宋璟是文臣,一身铮铮铁骨又奉行姚崇之治,更是让众臣心服口服,可他张说是什么

    宇文融当初覆田劝农的时候,就曾因权力过大而被张说处处掣肘,后来张说还干脆设立了中书门下,扩大宰相的权力,生生把他一个不在五行中的使职,也纳入了宰相之管辖。这已经够让宇文融恶心的了,自那以后没多久,宫里又设了个什么丽正书院,没几天又改名叫集仙书院,其中招揽了一帮学士,说是要修书

    听说圣人在去泰山之前,还曾在集仙殿设宴款待众学士,说什么“与卿等贤才同宴于此,宜改集仙殿为集贤殿”。集贤,那不就是罗织贤才么这可是大大提高了文臣的地位啊。

    张说



【第一章·须臾鹤发乱如丝】(4)
    李林甫升官一事,张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对于他来说,李林甫实在太过渺小,哪怕当日其舅父姜皎在世之时,他也没有多看李林甫几眼,如果可以,他连宇文融都不想多瞧。

    更何况眼下对于他来说,把握住选官才是最重要的。

    选官一年才只有一次,乃是朝堂盛事,张说正打算好好操办一次,让圣人更加信重自己,却不想还未等他开口,宇文融又说话了:

    “历年选官,都是由相公主理,吏部尚书协理,今年若仍是如此,臣以为有些不妥。”

    这一句话立时在张说的心底点燃了一把火——他宇文融接下来想说什么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他竟已狂妄到要跨过吏部,甚至代替百官之首来主持选官他也配!

    张说刚想问出口,便听李隆基那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宇文融的这番话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李隆基意外之余只觉得好笑。他正盯着张说的反应,忽听见这声音,立时转头朝身边看去:“你身子不舒服”

    萧江沅身体并无恙,刚刚轻咳一声,无非是想提醒一下张说谨言慎行,可见李隆基一脸关切,一时便有些心虚,忍不住掩唇多咳了几声,道:“这几日确实受了点风寒,并不严重,多谢大家关怀。跟国家大事相比,臣的身体不值一提,宇文中丞的观点甚是新奇,大家就不好奇到底有何不妥么”

    说完,她淡淡地瞥了张说一眼。

    张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方才实在太不冷静了,那是天子和宇文融之间的对话,天子尚未应答,他就先插嘴,若在平时也就罢了,眼下可不合适。宇文融既然敢当着他的面开这样的口,那么所谓的“不妥”,即便他不问,宇文融也会说,他急什么待宇文融说清楚之后,他再据理力争,这才是正经的章法。

    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这般沉不住气张说一边心下劝诫自己,一边听宇文融道:“臣以为,这选官一事总是由相公和吏部尚书负责,时间一长,难免有结党营私的风险。”

    这既是无可挑剔的大实话,也正是李隆基所担忧的:“……张相公怎么看”

    张说还能怎么看他觉得宇文融就是在故意针对他,但他不能真这样讲出来,便道:“臣可以向圣人保证,臣绝对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吏部尚书,臣也可以为他担保。”

    他直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看宇文融还能怎么讲。

    张说的言行确实暂时难住了宇文融的嘴,就连强词夺理如李隆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殿内便在这时静了一瞬,正当李隆基转头,想要给萧江沅使个眼色时,有人忽然开口了。

    众人抬眼一看,正是那个入殿之后,除了行礼和谢恩就没再开过口的李林甫。

    “臣斗胆多言,请圣人、相公见谅。”李林甫虽不如张九龄仪态万千,但规矩且标准,辅以一脸让人不由自主放下心防的笑容,自打踏足官场,便百战而无一败,“相公和吏部尚书的人品,自是没得说,可是选官一事过于庞大,身涉其中的人也过多,相公虽能保证自己和吏部尚书不犯国法,却无法保证所有人。

    “宇文中丞的意思是,宰相和吏部尚书负责选官,这是多年惯例,众所周知,难免有的人会动了些歪心思,给大大小小的考官请个客或送个礼,这也是历年都有的事。国家昌盛固然是圣人劳心的结果,也须得有底下的众多人才劳力才是,若因一些人的私心左右了朝廷用人,继而影响到国家,相公固然清白,恐也会自责于失察,深感有负圣人重托吧”

    话刚落地,宇文融就挺了挺胸。

    张说则又惊又怒,惊得是李林甫这个小喽啰竟然会成为今日的变数,怒的是他当年跟姜皎的关系着实不错,如今竟被他的外甥给落井下石了。他定定地注视着那本来不甚起眼的小人,像从未认识李林甫一样。

    张九龄也颇觉意外。他之前只听说李林甫庶务能力很强,有过交集之后,也不过对其多了个心机深沉的印象。若没有方才那段话,今日过后,李林甫在他眼里,恐还是像许多宇文融似的能臣、甚至有些文臣那样,虽有实才却过分功利,可敬却也可惜。

    可李林甫开口了,一切便不一样了。

    若说张说是集文臣与能臣两者之大成,那么在张九龄眼里,李林甫便是既不与文臣搭边,但也不是个十足的能臣。他甚至觉得,李林甫方才所言不仅很有一番道理,还多少有些就事论事、一心为公的意思。

    瓜田李下,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张相公以国事为重,至于天子的心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足矣了,可张相公……显然不会如他所愿啊。

    其实宇文融想说什么,张九龄听了开头,便大致能猜出来了。宇文融话里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宇文融本可以私下里奏禀圣人,如今却选择当着张相公的面,公开质疑其德行与能力,这不仅是主动打破了之前的井



【第一章·须臾鹤发乱如丝】(5)
    待事后张说回到私邸,张九龄特意登门劝谏。当他说到宇文融“形迹可疑,其意恐不仅于此”的时候,便听张说冷哼了一声,道:“鼠辈而已,有何能为”

    张九龄叹了口气,道:“千里之堤上能毁于蚁穴,纵是鼠辈,亦不能小觑。相公听也好,不听也罢,下官言尽于此。”

    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张九龄都因昔日情谊,倾吐了个干净。至于张说究竟要如何做,他虽可想而知,却终无力回天。

    不出张九龄所料,选官一事起初十分顺利且和气,十位特使——哪怕是宇文融——也都廉洁公正,确实选拔出了不少人才,可当名单交予张说审核之时,那些人才竟都变得不入流起来。

    经过张说的指指点点挑挑拣拣,原本二月就该结束的选官愣是拖到了三月,官员名单也七零八落一塌糊涂,李隆基对此怒不可遏,若非萧江沅劝说,只怕当即便要罢了张说这个宰相!

    张说对此却是不得而知的,他已经被另一件事牵制住了心神——武贤妃向他示好,希望他可以助自己荣登后位。

    这事可不好办。论宠爱,武贤妃的确宠冠后宫,但论名分,她虽然是正一品贤妃,却不如昭仪赵氏来得名正言顺——赵昭仪可是太子生母,虽有重病在身,卧床休养多年,但只要一日未死,圣人若想立后,就不能绕过她去,否则便是让储位不稳,至少在当下,文武百官是不会答应的。

    他也并不十分确定,这位武贤妃可否有七十余年前则天皇后的魄力与风采,如若有,那么他冒个险,支持一下未来的皇后未尝不可。太子可立亦可废,待日后时机成熟,再改立武贤妃的寿王为太子,从此两朝富贵,唾手可得。

    此事事关重大,他须得慎重考虑才是。他并不知道,还未等他考虑出结果,他就不再有捧出一个皇后的能力了。

    选官一事刚过,李隆基便打算另寻一人,填补上御史大夫的空缺。

    李隆基对李林甫印象之好,萧江沅看在眼里,便试着举荐,却立即被李隆基否定了:“他才刚做上御史中丞,宇文融尚未擢升,哪里轮得到他说起这李十郎,你当年不是去过阿姜的葬礼,可见过他,印象如何”

    萧江沅点头道:“自然是见过的。当时楚国公失宠于大家,门庭冷落,家中又只余夫人与小娘子,李中丞便以外甥的身份,主持了楚国公的葬礼。在臣看来,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很有意思”李隆基仔细地品了品萧江沅对李林甫的评价,“……无关好坏”

    “大千世界,恐无一人是十足的好人亦或坏人。譬如臣,就根本不是个好人。”萧江沅本来正坐在李隆基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将被她筛选过的奏表一一放置到御案之上,此时动作却停了下来,抬眼定定地看着李隆基,“大家看待臣子,也从未立足于好坏之分,不是么”

    李隆基上下打量了萧江沅一番,噗嗤一笑:“那倒是。”

    萧江沅想了想,道:“不过御史大夫毕竟是御史台之首,是要率领一众御史监察百官的,若本人欠缺德行,恐不能服众。大家若实在想不出人选,不如召张相公来问问,看看张相公可有人选推荐。”

    李隆基笑容微敛:“若是问他,就不能这样问了……”

    次日朝会,当着众位常参官的面,李隆基道:“如今御史大夫尚有空缺,我打算让河南尹崔隐甫入朝任职,张相公以为如何”

    “圣人不可。”张说立即反对道,“此人胸无点墨,与其做御史大夫,不如让他改任金吾将军。至于御史大夫,臣有更合适的人选。”

    李隆基笑容不改,却挑了挑眉:“哦说说看。”

    “中山郡公崔日知。”张说回忆着道,“此人颇通文墨,亦精明强干,臣曾与他共过事,深觉此人要更胜任御史大夫一职。”

    崔日知此人,乃是当初从龙功臣崔日用的堂兄,确实文采斐然又能干,李隆基对他记忆犹新却并非因此,而是几年前他被贬职之时,罪名是贪污纳贿。

    李隆基没再多说什么便退朝了。几日之后,他直接任命崔隐甫为御史大夫,崔日知则为羽林将军。

    这一下,张说仿佛大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天子的宠幸和信任,地位岌岌可危了。

    然而一切都晚了。

    宇文融最是开心不过,顶头上司崔隐甫刚一入朝就自动成为了张说的对头,他稍加拉拢便成功,可只有他二人还不够。御史弹劾官员,讲究的是让人信服,他和崔隐甫都与张说不对付,只凭他俩来弹劾,恐会被人说有失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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