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不,”王毛仲摇了摇头,“我是输给了皇帝。”
“挟旧日恩义,终究也将被旧日背叛所裹挟——这是师父让我转达给你的话。”
“原来是这样……当时一念之差的失足,竟会被记到今日,亏我还曾以为,这只是鸟尽弓藏而已。”王毛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我恣意过,痛快过,成王败寇,我便随她笑话又如何,焉知我的今日不会是她的明日”
静忠沉下脸来:“够了。”
“怎么,我说她一句不好,你还能忍受,多说了两句,便受不了了”王毛仲说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静忠身边坐下,扯住了静忠的衣领,“纵然她有再多的不好,你还是不希望她落到我今日的下场可她对你也是这样么若真是一样,她便不会无视你的感受,让你亲手送我去死了。”
“我说,够了。”静忠看向王毛仲,眸中有寒光凛然一闪。
“我一个濒死的罪臣,还有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难道我都这样了,还得战战兢兢地逢迎你,道一句‘天使息怒’么”
静忠伸手打开了桌面上的包袱,里面有一只银制的酒壶。酒壶的外皮虽雕纹精致,白得发亮,壶口处却乌黑。
王毛仲盯着银壶看了一会儿,倏尔讽刺地一笑:“她能如此待我,也能如此待你,你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不然你对她那点肮脏的心思,你敢让她知道么皇帝自私,她萧江沅比皇帝还要自私!”
静忠立即握住了银壶,指尖一弹,壶塞便不知飞去了何处。
王毛仲以为静忠要给自己灌酒了,便松开双手,直直跪好,闭上了眼睛,却久久没有动静。他睁开眼,便见静忠只紧握着银壶,手背上血脉贲张,纹丝不动。
他的眼圈忽然一红:“为什么为什么不动手”
静忠声音微哑:“圣人命刺史自尽,小人不过一个传令的,如何能代劳”
“既如此,我便最后听阿郎一次。”王毛仲将银壶自静忠的手里掰出提起,“……既是毒酒,我就不敬你了。”
话音方落,王毛仲仰头尽饮。
“……我是高丽人,儿时便被卖到了大唐。第一次见到阿郎的时候,他才七岁,当时的皇帝还是则天皇后,睿宗皇帝刚被废为皇嗣……那是阿郎第一次出阁开府,说来好笑,一个被关在宫里数年、不得宠的皇子,做了亲王又如何,哪里知道宫外的险恶刁奴欺主,若不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决定追随他的……啊,对了,那年我随他入宫觐见,曾为一个叫武懿宗的狗奴所拦,他小小力气,却一鞭抽了回去,还大骂了他,真是痛快……”
王毛仲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双目也已阖上,唯有唇边笑容尚有停留,久而不褪,仿佛他永远地留在了那段时日。
静忠平静地等王毛仲断了气,才整衣起身,步伐稳稳地走出了驿馆。
唯有在迈出房门的时候,他稍一停顿,似悲似叹了一句:“你可知从此,我便再也没有朋友了。”
得知王毛仲已死,李隆基也怅然了一下,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别的吸引过去了。
这几年本就天灾不断,好在萧嵩和裴光庭政务上都没得说,尽管彼此情颇不协,朝政也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子。
可这开元十九年的年初就不一样了,正是科举放榜、铨选官员之际。李隆基为了表现自己对宰相的信任,此番选官并没有采取之前十铨使的制度,而是将权力交给了宰相,可宰相一共有两位。
好巧不巧,裴光庭虽然撵走了宇文融,但政事上着实做得不错,新年刚过,李隆基就将裴光庭正式任命为侍中,也跟中书令萧嵩一样,是正式的宰相了。
偏偏选官还是萧嵩和裴光庭政见最不合之处,究竟是看才能还是凭资历,短期之内要确定官员名单,他们就算再沉默寡言,这回也很难不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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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树欲静而风不止】(2)
“三郎,你把萧……郎君裹得太严实了,她本来就淹了水,你这让她怎么喘气”玉真公主一边说,一边将李隆基的外袍掀开了少许,
李隆基刚要阻拦,便见玉真公主停了手。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见萧江沅只露出了脖颈,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不对,他不是一直盼望着这个么,为什么还要帮她隐瞒
一时愤怒无奈嫌弃担心之余,更添了几分不甘。
待上了马车,玉真公主问道:“回兴庆宫”
“不,去翊善坊。”
萧江沅的宅子,就座落在翊善坊。
玉真公主虽搞不懂,为什么分明兴庆宫更近,李隆基却舍近求远地选了萧江沅的宅子,但仍是照做了。
马车刚一行进,李隆基就斥责了一句:“慢一点!”
“别听他的,快一点!”玉真公主忙道,“你们俩浑身湿透,我车上可没有换洗的衣物,你怕颠簸,我还怕时间拖得久了,你和萧将军都要受风寒呢!”
李隆基这下老实了,想了想,又道:“快派人去五郎那里,让韩四先去萧宅等着。”
玉真公主更不解了:“宫里那么多好医师,你不给萧将军用,反而去抢五郎的”
李隆基一时解释不清,急躁了起来:“让你做什么就快做,我还是不是皇帝了”
这还是李隆基第一次跟玉真公主发脾气。玉真公主年纪虽然见长,却因身在道家自在惯了,性情还和少年时一样,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一国之君,当即委屈地扁起嘴来:“我连摩诘都抛下了,就是因为担心你,结果你竟然……”
李隆基闻言俊眉一挑:“你和王摩诘什么关系”
“君子之交,不可以吗”玉真公主气得转身面向别处,一边照着李隆基的吩咐做了,一边道,“我再也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了……我想阿娘,我想阿耶……”
李隆基顿觉头痛欲裂,仿佛真的受了风寒一般。
等到了萧江沅的宅邸,不仅韩四在等着,薛王李业也在。见姐姐玉真公主随行而来,他先行了礼,目光便被李隆基怀中的萧江沅吸引去了目光。他刚要开口叠叠地问出一串问题,就被玉真公主拦了下来:“你最好什么都别问,免得圣人发火。”
“可是阿姐……”
玉真公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李业:“云娘,快带我们去卧室。”
萧江沅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一直昏迷是因为头部有一处磕伤。韩四三两下就包扎好了,还建议她醒来之后,最好泡个热水澡,说完便退到了内室外的厅堂。
吕云娘忙给萧江沅换了一身干爽的亵衣,想着热水也要尽快备出来,免得她醒的时候手忙脚乱。她刚起身,却感到袖子被人一拉。
李隆基正在厅堂的屏风后更换着衣衫——玉真派人去薛王宅的时候,特意让他管李业要了一套——便听玉真公主奇道:“三哥为什么不去内室更换”
在玉真公主的眼里,宦官本质上也是男人,李隆基又跟萧江沅关系那么好,着实没必要避这个嫌。
李隆基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便听厅堂里坐着的李业结结巴巴地开口了:“三……三哥是皇帝,想在哪儿换就在哪儿换。”
玉真公主:“……”
这真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她今日一连听了两次,兄长是这样,弟弟也是如此,真不愧是亲兄弟。
这时吕云娘走了出来,冲三位贵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萧将军恐要睡上许久,还请圣人、薛王和公主先去正厅等候。”
三人齐声道:“不要!”
李隆基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系腰带:“五郎,你身子本来就不太好,别被她过了病气。玄玄,你和萧将军交情平平,留在这做什么”
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先打了个喷嚏,便听玉真公主道:
“用完我的马车,就想撵我走……”
最后还是韩四开口,说最好让萧江沅静养半日,留吕云娘一个人便可,人多了反而不好,他们才纷纷去了正厅。
此时也顾不及什么待客之道了,吕云娘一心把他们送出去,刚关上房门,回到内室,就见萧江沅一手捂着头,一手撑着坐起身来。
“你方才竟然都是装的”吕云娘小心翼翼,声音极低,“可把圣人急坏了,脸色又黑又臭,薛王倒是脸色发白,白得骇人。”
“好痛……”萧江沅只觉头疼欲裂,不敢点头,“是……我在半路上就醒过来了,只是一直不想说话而已。”
她刚醒转的时候,就听见李隆基和玉真公主在吵架,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
“薛王他……没事吧”
“有韩医师在,他缓了一会儿就好了,你放心。”吕云娘说着坐到卧榻边,给萧江沅背后塞了几个枕头,“倒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江沅也想知道,这一切都来得莫名奇妙又十分突然。突然他便推她入水又救了她,突然她便被他抱在怀里了,突然两人就一起掉进了曲江池……
萧江沅会水,可李隆基却一副好像忘了此事的样子,一脸焦急,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臂,还搂紧了她。她知道他想带着她游到岸边,可两人衣衫吸了水之后本就沉重,拉着彼此的身体往下坠,衣衫下摆再交缠在一起,别说游水了,能漂浮在水
【第11章·宰相纷争何时休】(1)
玉真公主:“……”
你们兄弟开心就好。
玉真公主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要被气死,便起身告辞。
“阿姐,你要去哪儿”李业起身去送。
“回曲江池收拾残局……”
李业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曲江宴!王摩诘在么”
“我不在,摩诘一定会留下主持大局的,怎么,你要与我同去,不等等萧将军了”
李业回头看了一眼李隆基,便知他看似不在意,实则盼着自己赶紧随玉真公主离开。他没有不满或生气,反而朗然一笑,道:“走吧。”
还是把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吧。
还没等到萧江沅“苏醒”,李隆基便先发了高热,喝了韩四的药,便干脆睡在了萧宅的客房里。迷迷糊糊之中,他总觉得有人在自己塌边坐了一会儿,抚平了自己习惯性紧蹙的眉心。他想伸手去牵住那人的手,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等次日醒来之后,一切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李隆基虽然四十几岁了,但是年年围猎,月月打马球,身体一向硬朗,一副药下去,又沉沉睡了一晚,便无大碍了。倒是萧江沅比他约莫小了十岁,虽也泡了热水澡,却仍是高热不止,还引发了咳嗽,膝盖也隐隐作痛起来。
李隆基便只好留她在家,独自回了兴庆宫。他刚一在勤政务本楼坐下,便着人往萧宅送了一批好药材。
负责送药材的小宦官刚走,武惠妃便到了:“三郎昨日不是去曲江了么,竟然夜不归宿,让月娘好生担心。”
面对多年夫妻的武惠妃,“夜不归宿”四个字让李隆基感到了些许尴尬和心虚,他便干笑了两声:“无妨,临时兴起,去将军那住了一晚。”
李隆基口中的“将军”,自是萧江沅无疑。
武惠妃闻言四处看了看:“萧将军怎的没随三郎一同回来”
“她病了。”李隆基单手托腮,说着便担心起来,“也不知道刚刚那批药材够不够用……”
“……三郎与萧将军当真是君臣情深,昔年姑祖母待萧将军,也不过如此了。”
李隆基立即不服道:“我待她,可比祖母待她好多了,奈何她是个没有良心的……”说着发觉武惠妃语气不大对,迎上武惠妃的笑意与目光,“月娘……莫不是吃醋了”
武惠妃坦坦荡荡地承认:“是啊,所以月娘前来想求三郎一个恩典,这恩典三郎若是给了,月娘就不吃醋了。”
李隆基忍俊不禁道:“你且说来听听,只要不是故意为难我,我都可以答应你。”
“月娘想亲自为咸宜择婿,为寿王选妃。”
“我若未给太子选妃,你也不会来找我提及此事——咸宜和十八郎才多大”
不久之前,李隆基刚刚下令要为太子李鸿择太子妃。其实从立太子那年开始,李隆基就一直在物色太子妃,只是一直都没有太合适的人选。太子身份敏感,他又是个控制欲过强的君主,实在不想给儿子配一个势力过于雄厚的妻族,导致太子李鸿侍妾和孩子都有了好几个,年纪也三十好几了,还是一个单身郎君。
近来李隆基有了相中的人选,才正式下令。
他相中的那小娘子出身于薛氏。薛氏曾多次尚主,与李唐皇室是历代的姻亲,昔年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薛绍,也是这薛氏的儿郎,后来被弟弟谋反连累丧命,薛氏一族自那以后也离朝堂更远了——这正是李隆基选中薛氏的原因。
这一点武惠妃是知道的,正因如此,她才斗胆前来。她对儿女都是有期望的,可不希望女儿嫁得平凡,儿子的王妃更平凡。她鲜少向李隆基提要求,上一次还是自荐为后的时候,那也是李隆基先答应了,为着朝臣反对才没能如愿,这一次事情简单了许多,李隆基也不会拒绝才是。
她劝道:“十几岁了,也不小了。更何况一个公主,一个亲王,婚事提前一年准备都恐有遗漏,不如再早一些,物色人选也需要时间,如此算来,至少也得三四年呢,月娘现在来求都晚了。”
李隆基想来也觉得有理,太子择妃不也是如此若非他心里已经定下人选,加上三书六礼至少也得个三四年,太子年纪反正也大了,再多蹉跎一两年也没什么,咸宜和寿王是他自小便偏疼的儿女,还是要早作准备为好。
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除了休沐,常参官们几乎每日都要到勤政务本楼来,与李隆基商讨国事。因武惠妃在里面,他们已经在殿外等了一阵子了。武惠妃得偿所愿,款款告退,还亲自将众常参官迎了进来。
众官员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唯独站在一处的张九龄和李林甫面不改色,恭谨行礼。
武惠妃定定地看了李林甫一眼,才转身离去。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是连后宫之主都为张九龄风仪而倾倒之美谈了。
自从去年年底张说去世,李隆基便将张九龄擢升为中书侍郎,兼任集贤殿学士,任凭他以家有老母为由数度请辞,也仍是固执地将他留在了身边,甚至为了安张九龄的心,干脆把张九龄的两个弟弟张九皋和张九章派去岭南附近任职,以便就近照顾其
【第11章·宰相纷争何时休】(2)
萧江沅还真这么想过,但当然不会这么说:“臣是怕底下人生疏,耽误了大家的事。难道……大家不想臣尽快回到你身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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