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醉酬天
“不要被院长苍老的外表蒙骗了,托切尔。”鲍里斯插嘴,“别看他脸上的皱纹都堆起了褶子,但动起手来可不是什么含糊的善茬。他手脚上的沉重镣铐随时可能成为杀戮的工具。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
“谢谢大团长的提醒。”托切尔微微躬身,“我会注意的。”
“如果进来的是鲍里斯,我一定会砸烂他的脑袋。”布罗谢特不以为意地笑笑,“如果是你那就另当别论。我会尽全力地配合。毕竟我也很好奇你那关于刑罚的理论,用在实践上会有什么效果。”
“不错。”鲍里斯拍了拍手,“趁着最后的时间,赶紧保持你那所谓理性的风度吧。毕竟等刑具搬上来的时候,院长你恐怕就没办法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了。”
“这不是必然的吗?”布罗谢特翻了个白眼,“刑讯的过程必然很痛苦。我也一定会惨叫,那那只是身体自保的应激反应而已。至于我会不会招供出你想要知道的情报,那可就说不准了。”
“没事,我们有得是时间。”鲍里斯说,“哦,对了,我差点忘记跟院长说了。虽然吉格跟鲍里斯已经被我砸碎脑壳,没法过来跟你作伴,但是那个你举荐的巴兰杜克,也就鸠占鹊巢冒用我名号的‘预言之子’或许要不了几天就能跟你见面,还能满足托切尔的好奇心。阿尔德玛可是很想去报一箭之仇,而我作为黑矛骑士团的大团长与王立学院的院长,也提供了必要的支持。我倒想知道,一名实力堪比超一流武者的领主要如何在落石的暴雨中保护他的村庄。”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 第九十五章 铳之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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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慢慢地,慢慢地叹出一口气。他的叹息从肺腑出发时还是温热的气流,然而抵达口腔时已是凛冽的寒风。以至于安森的牙齿情不自禁地开始打战。自从跟随埃修抵达瑞文斯顿以来,这个国度便不断地刷新他对于“寒冷”的认知。安森一开始以为在伊索斯长大的自己迟早要冻毙在无孔不入的寒风中,但意外地发现自己适应得还可以——每日高强度训练想来还是有效果的。
或许就该老老实实留在修道院,成为创世***派的一个传教士,虽然读诵典籍、参奉仪式的生活极其枯燥,但至少一日三餐都能吃到汁水饱满的葡萄与香嫩软柔的面包,不像现在,只能啃发硬发干的肉条与熏鱼充饥。而且,比起刀口舔血的佣兵生活,泛泛而谈的教义如今在安森心目中倒是逐渐变得亲切起来。当然这两种无论哪边都离安森所向往的那种骑士风范相去甚远。安森逐渐感觉到,当初选择跟随埃修,似乎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说起来还是安森死缠着埃修,让后者教自己武技。
不过时至今日,埃修却不曾正儿八经地指导过他什么,都是让他人代劳。此前是基斯亚——安森从他身上获益匪浅,亦觉得这名教官颇具骑士风范。当基斯亚于波因布鲁守卫战失踪以后,安森倒是想向去埃修询问他的下落。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埃修先是重伤躺了大半个月,伤愈后又跑到凛鸦城受了统治者的封赏,领受了男爵的头衔,再然后便安森便糊里糊涂地跟着埃修到了伊斯摩罗拉,再然后,他的教官便换成了多诺万。这位来自巴克利的军人可不像基斯亚那么温和,一旦安森稍有怠慢便会遭到劈头盖脸的鞭打。体罚的同时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詈骂。安森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言辞可以如此尖酸刻薄,皮鞭不过是给肉体造成短暂的伤痛,然而精神上受到的屈辱却是持久的折磨。一开始安森每天都是带着一肚子沉郁的火气入睡,再带着一肚子沉郁的火气醒来。不过在波因布鲁守卫战以后一度困扰他的血腥噩梦倒是不常出现了,就算有也不至于惊醒。安森现在满脑子都带着狠劲在琢磨如何在训练中让多诺万挑不出毛病。
安森甚至将这股狠劲带到了日常的巡逻任务当中。在西南密林矿场附近,他接连砍翻了三名贼匪,如果不是萨拉曼觉得不对劲及时拽住他,不然安森很有可能一个人就追进密林深处了。这是安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杀人,波因布鲁守卫战那会他不过是在城墙的掩护下拿**去狙杀那些爬上瓮城的迷雾山蛮子,而感受是与距离成反比的——但是安森却没太多感触,只是在当天就寝的时候,曾经在银湖镇酒馆从几名**那听来的几句玩笑话不知为何在脑海里鲜明地浮现:
“第一次杀人时,你是什么感受?”
“我差点来不及从尸体里拔出剑来去杀第二个。”
确实,这也是第四个贼匪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的原因。安森当时如是想。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堕落”到对剥夺生命无动于衷的地步了。
安森又叹了一口气,将几块棱角分明的坚冰在面前垒起来,然后往缝隙中浇上水,确保冰块与冰块之间黏连牢固。尽管戴着厚厚的兽皮手套,但安森还是能在接触冰块表面上感觉到针刺般的低温。
自从埃修重返伊斯摩罗拉以来,日常的训练与巡逻都陷入了停滞状态,无论是民兵还是正规军,无一例外当起了泥水匠,开始围绕伊斯摩罗拉修建防御工事,就连教官多诺万也在听从工匠长赫菲斯托的调遣——虽说是泥水匠,但修建防御工事的材料却不是砖石,而是从冰流中开凿的坚冰。
负责提供原材料的是埃修。只有他能够迅速地从封冻的湖面上起出巨大的坚冰并将其按照赫菲斯托的标砖削切成大小合适的砖块形状。埃修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起出了足量的冰砖。第二天一早,工匠们来到冰流旁时,岸边已经堆积起了小山般的冰砖,而封冻的河面上密布巨大的天坑,最底层甚至可以透过半透明的冰壁看到游动的鱼群——当然不会有人会有这个胆子下到那么深的地方。
安森搓了搓手,继续专心致志地垒冰砖,他负责的这段城墙需要留出几个能在弓弩手射击时提供掩护的垛口,眼下只是初具规模,而今天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虽然赫菲斯托没有给定时限,但安森隐隐约约地能从老人巡视时那沉重的眉宇间感觉到,暴风雨正在逼近。
头顶传来乌鸦的聒噪。安森抬起头瞥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伊斯摩罗拉的上空最近一直有乌鸦盘旋,像是在监视一样。安森眼角的余光迅速在周围扫了一圈,没有在忙碌的人群中发现埃修的身影。
埃修也在看着乌鸦。
确切地说,埃修是在距离伊斯摩罗拉两千米开外一个海拔颇高的雪丘上,凝视着在面前准星中游移的黑点。此时他正趴伏在冰冷的雪地中,朽木般静默,就连心跳也微不可闻,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已经踱上了一层暗蓝色的冰晶。一头冰熊经过埃修身边,舔了舔埃修冻得僵硬的脸颊,然后失望地离开了。
只有埃修知道自己还活着。他的身躯是僵死的,思维却是活跃的。他在计算弹丸出膛的弹道。他跟目标之间的距离已经超出了这杆**的极限射程,弹道只会是一个诡异难测的弧线。虽然高度会一定程度上弥补射程的缺憾,但埃修在这几天短暂的试枪中已经意识到,出膛的子弹其实跟弓弦发射出来的羽箭没什么区别,都会同时受到大地与风的牵引。不过再好的弓箭射程也不过数百来步,因此测算起来相对容易些,也能更快地掌握。然而爆燃的火药赋予的动能远远超过复位的弓弦,计算起来尤为复杂辛苦。
被老酒鬼严格训练过的埃修可以在张弓搭箭时第一时间精准地测出箭矢的轨迹,然后将箭头准确地送进射程所及内的任何目标——这个射程不是弓箭的固有属性,而是被埃修以自身能力强行提高过后的上限。开弓对埃修而言如同本能。但是埃修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来把这柄**同样掌握成本能。他没怎么休息,在被赫菲斯托催促着在冰流上用狼斧凿了一整夜的坚冰后,埃修便来到了这处雪丘上,不错眼地觑着在伊斯摩罗拉上方盘旋飞舞的乌鸦,开始缜密地计算,然而直到黄昏时分,才将枪口校正到一个相对完美的角度——没有绝对可言,这是一次超越火器极限射程的精准射击尝试,可制作者赫菲斯托本人未必都能推测结果,运气成分占比相当大——万一风向在弹头在飞行时有所变化该怎么办?
差不多了。埃修深吸一口气,心率恢复正常,皮肤上重新涌现血色,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喀喀”响了片刻,终于关节脱离了僵死的状态,用力扣下扳机。
“砰!”
还没走出去多远的冰熊听到了身后带着刺鼻气味的震雷,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抵在自己的脑门前。枪口另一端是它先前嗅过的“尸体”,视线完全没在它身上,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远方——那是子弹出膛的方向。
冰熊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它直起身,前爪上扬,发出暗哑的低吼。它原始而凶暴的大脑完全没搞明白为何一具尸体还能活过来,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挑衅自己。当它准备扑过去时,又是一声震雷,红白相间的液体自浓密的硝烟中四下飞溅。
夜幕降临,当民兵们正在因为天上掉落下一具四分五裂的乌鸦尸体大惊小怪时,他们的领主,男爵埃修·巴兰杜克拖着一头脑袋被打碎的冰熊走进了伊斯摩罗拉。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 第九十六章 铳之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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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了头冰熊回来?”赫菲斯托嫌弃地把脸皱起来,“这畜生的肉又酸又臭,无论怎么处理都有股浓郁的膻味,带回来作甚?”
“因为肉多。”埃修坐在赫菲斯托面前,慢慢地用浸了油的兽皮擦拭枪托。“伊斯摩罗拉大战在即,我还不清楚阿尔德玛会动用多少兵力,只能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冰墙还要多久完工?”
赫菲斯托哑然失笑:“就伊斯摩罗拉这巴掌大点的地方,也配被大军围困么?”老人不再看埃修,只是拿起铁锤,手上拈了几根钉子,对着两块木板“叮叮哐哐”地敲打起来,嘴也没停着,继续说:“最快明天晚上就能搞定。但你别抱太多指望,那毕竟是冰块不是砖石,三四百个士兵来回走上几趟正步,也该碾平了——我知道男爵你是例外,若是阿尔德玛真派了三四百人过来,也只有被你碾平的份,他们的辎重还会成为一份厚礼,能够解决你现在最苦恼的武器装备问题。”
埃修将保养好的火枪放平,用伊斯摩罗拉中唯一一块绸布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将赫菲斯托设计的子弹模具蓝图拿在手中,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阿尔德玛应该会倾巢而出。”
“是的,那样才对得起巴兰杜克男爵的惊人实力。”普鲁托尔说,“据我了解,阿尔德玛麾下可以调度的正规军大约在三千人左右,但以波因布鲁的综合后勤能力,大概只能负荷一千五百人左右的短期行军。”
“若真是如此,这等规模的部队,行军速度不会太快。”伫立一旁的萨拉曼眼睛一亮,“波因布鲁到伊斯摩罗拉的官道已经不复存在,补给线需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来,非常脆弱。头儿,我们可以安排人手伏击他们的粮草!”
“那么要抽调多少民兵?伊斯摩罗拉里届时又会剩多少人?”与萨拉曼相对的角落,多诺万不耐地抢过话茬,“如果真是两千人的大部队,我们根本不可能坚守多久。就算破坏了敌人的补给线,对正面战场有什么帮助吗?对方也就是回去的路上要饿一阵子而已。”
“你这巴克利来的小子头脑还算灵光。”赫菲斯托将手中盯牢的木板扔到一旁,“大部队一拥而上,就算巴兰杜克男爵有远胜超一流武者的本事,能以一当千,剩下的五百人还是得靠村子里不到三位数的守军去顶着。”
是这样没错。埃修想。他放下蓝图,发现被临时改成作战会议室的工坊里,几个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原本这项会议应该是在村子正中央的领主小屋召开,但是工匠长赫菲斯托死活推脱,说晚上天寒地冻老骨头不想动,埃修索性就把萨拉曼、多诺万以及普鲁托尔喊到了这里。所有的意见都已经陈述完毕,只等着身为领主的埃修做出最终的决断。埃修知道,接下来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具有千钧的分量,那些字集结起来便是埃修意志的完整映现,将决定伊斯摩罗拉的命运将通往何方,是绝路?亦或者又是坦途?
也许在将来,这样的夜晚还会重复很多次。埃修想。
“不能让战场发生在伊斯摩罗拉附近。”埃修说,“要在敌人发起进攻前将他们击溃。”
多诺万与萨拉曼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他们只能理解埃修的前半句话,一旦在村庄周围开战,兵力占有绝对优势的敌人采取的战术永远以简单粗暴的合围开始,而后才是其他,埃修再生猛也只有一个人,也只能兼顾一个方向;后半句只有普鲁托尔与赫菲斯托懂了,视线不约而同落向埃修手边的火枪。
“头儿,你打算怎么做?”萨拉曼问。
“把指挥官杀了,有一个算一个。”埃修说。
“你还剩多少子弹?”赫菲斯托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三发。”
“狙击的地点你选好了吗?”
“……还没确定。”
“你能保证一定能在一千五百人中精准找到每个指挥官的位置?”
“……不能保证。”
“射落那只乌鸦花了你多长时间瞄准?”赫菲斯托最后问。
埃修无言以对。
“对于一名领主而言,犹豫与沉默是最糟糕的习惯,比草率还要糟糕。有想法永远好过没想法。任何草率的决定在做出来后都有挽救的余地,但是沉默和犹疑只会让人滑落万丈深渊。”赫菲斯托从怀里掏出一个机械装置,重重顿在埃修手边,其式样与埃修手上蓝图中模具成品形状完全吻合。赫菲斯托慢慢拨动机簧,一、二、三、四、五。五颗黄澄澄的、带有底火的子弹“叮叮当当”地在埃修面前跳动。
“爵士,我已经帮你挽救了第一步,剩下的几步,就靠你自己了。”赫菲斯托说。
“谢谢。”埃修点了点头,将子弹揽入手中,抓起火枪起身,推开门走出工坊,吹了声唿哨,片刻之后,焚野穿破密布风雪的夜幕赶到埃修身旁。埃修翻身上马,对工坊内的几人说,“散会,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头儿,你要去哪?”萨拉曼问。
“去侦查地形,选择一个合适的狙击位置。”埃修回答,“多诺万,从明天开始,暂停日常巡逻,把所有斥候都叫回伊斯摩罗拉。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走出冰墙。”
“明白。”多诺万肃然回答。
“不要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赫菲斯托看向埃修,余光却瞥了眼普鲁托尔,意有所指,“这是一场注定旷日持久的战争。”
“我明白。”埃修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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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诺万与萨拉曼相继离开工坊,普鲁托尔却没立时起身,只是敬佩地看向赫菲斯托:“没想到赫菲斯托老师居然还对战术理论有所涉猎。”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马屁往哪拍?”赫菲斯托翻了个白眼,“这是任何一个理性人都应该具备的逻辑思维。巴兰杜克能被这种问题问住,只能说明他这领主当得还不合格。”
“有道理。”普鲁托尔说,“赫菲斯托老师,有没有兴趣来当瑞文斯顿第一任皇家工匠长?”
赫菲斯托斜眼觑着普鲁托尔:“首先,我认为厄尔多·格雷戈里——也就是你老爹——在这场内战中取胜的机会十分渺茫;其次,巴兰杜克将你从波因布鲁救出来,结果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想挖墙角?”
普鲁托尔只是笑:“只是征询老师的意见而已。”
“你小子当年没选择我做你的导师,我今天为什么要选择你呢?”赫菲斯托冷冷地说。
“那赫菲斯托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巴兰杜克?”
“你找一条白手套甩他脸上之后就知道为什么了。”
“北境的贵族若要决斗,用不着遵循瓦利德斯宪章的条例,但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了。”普鲁托尔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老师早点休息。”
普鲁托尔离开以后,赫菲斯托默默地起身,抓起自己百忙中抽空做的子弹模具。埃修熬了整整一夜从冰流中开凿冰块、切削冰砖,赫菲斯托也熬了整整一夜制造这个模具,并组装出五枚子弹。对于埃修而言,今晚大概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对于赫菲斯托亦然。
“我可没选巴兰杜克。”赫菲斯托翻找出弹壳与火药,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堆放起来,然后娴熟地摆弄起模具,开始组装起子弹,“伊凡勒斯那老小子指名道姓地让我跟着他。工匠长不就得听自己领主的安排。别说你一个王储了,你老爹亲自发话都不好使。难道他没教过你那句赫赫有名的话?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还瑞文斯顿第一任皇家工匠长,杜撰名头谁不会?”老人嘴里嘀嘀咕咕的,须臾,他手掌用力一扣,模具在掌心中发出响亮的一声,一粒黄澄澄的子弹随即跳出来。赫菲斯托盯着那枚子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潘德火器第一人,新帝国的奠基者,不比什么狗屁工匠长要拽得多?”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 第九十七章 铳之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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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修骑着焚野奔行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与夜色之间,身旁偶尔掠过龙牙松阴森嶙峋的影子。埃修轻轻夹了夹马腹,示意焚野进一步提速,直到周遭的地势在视线中化作绵延起伏的线条。夜风如同千万柄呼啸的刀剑掠过埃修的脸颊,与他的五官抵触,沿着面骨压切出短暂的棱角,而后流散到身后。
埃修不为所动,只是眯起眼睛,有节奏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遴选适宜的伏击地点。在他心目中其实已经有一个相当具体的参照,此前护送普鲁托尔前往波因布鲁时遭遇不明佣兵团伙伏击的地形就很完美,两道陡峭的雪坡将道路压迫成曲折的形状,可以居高临下地倾斜密集火力——不仅仅是箭矢,还可以是沉重的巨石与易燃的火油。不过埃修心里很清楚,那处地形虽然很完美,也仅仅是相对于伏击不超过百人的小部队而言,一支规模逾千人的大部队行进时可以将其轻松地淹没,根本不会被限制阵型。埃修不止想挑选一个适合自己居高临下狙击敌人指挥官的高地,对他而言最理想的地形应该是一个足以坑杀千军万马的一线天,他一个人一柄斧就能从出口杀到入口的那种。
埃修知道这很不现实,驰骋许久,举目所及皆是平坦而原始的雪原,唯一的制高点是屹立在地平线上的迷雾山脉,枝叶稀疏的龙牙松森林也不适合藏匿,斥候隔着老远就能一览无遗,更何况高度上并不会赋予埃修眺望的优势。
翻过一片平缓的雪坡,远处的平原上突然现出一片密集的萤火,在夜幕下环绕着一个黑沉沉的暗影,尽管轮廓线条模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堡垒。
埃修知道自己的位置了,他已经接近了奥登堡,这里是阿诺德斯伯爵的地盘。那些围绕着城堡缓慢流离飞舞的萤火其实是军队值夜的卫兵巡逻时手持的火把。他轻拍马背,焚野四蹄急刹,一人一马在雪地上滑行了大约四米,刨出一道深刻而宽敞的辙痕。焚野小声地嘶叫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又不敢正眼去看埃修,只能低着头不断地刨雪。埃修没理会坐骑的小情绪,他翻身下马,默默点数着那些米粒般大小的萤火。
五十朵。
在王立学院接受过的系统学习这时起到了效果,埃修迅速回忆起来,瑞文斯顿军队驻扎修整时大约是三十人到四十人一营,每一营指派一名卫兵巡逻,那么这眼前五十朵萤火意味着一支规模介乎于一千五百人到两千人之间的军队。一座堡垒的领主显然不可能独立供养如此规模的军队——更何况奥登堡之穷在北境内也是名列前茅。借着黯淡的月光,埃修极力想辨认出军旗的方位,旗帜上的纹章能揭露出究竟会是谁在主导这支大部队,又有谁参与其中。哪怕埃修自己还认不全北境门阀的家徽,但身为瑞文斯顿王储的普鲁托尔肯定不在话下——但埃修的眼力终究是没诺多精灵那般强悍,他找到了每一根旗杆,也看到了在黑暗中隐约浮沉的旗帜,可辨识其上的图案绝无可能。
要不要接近些?埃修有些踌躇。他原本以为波因布鲁这边会很急切地想从自己手上追回王储普鲁托尔,他自己也做好了在半路上与大部队狭路相逢的心理准备,可对方却优哉游哉地在奥登堡周围驻扎。这很难不让埃修生出先下手为强的念头。任何调兵遣将的战术在绝对的兵力劣势前都难有展开的空间,谁都知道在依斯摩罗拉守株待兔只会等来大批嗜血的狼群。
但斩首的尖刀从来都是无视任何悬殊的,更无所谓断折,只要那决绝的一击足以致命。埃修向来偏爱这种孤军深入的战术,而且屡试不爽,因为他自己就是无当的锋刃。“秩序之鞭”格雷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一刀刎颈;“铁臂”西吉蒙德侯爵的补给线被他干脆利落地切断;与预兆之狼的决死一战同样是埃修尖刀风格的体现。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建立在个人武力上的军事哲学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埃修有若干种方法可以让这支军队在向依斯摩罗拉开拔前千疮百孔,包括但不限于纵火、狙杀、断粮等等等等。
还是算了。埃修有些不舍地将视线与那些尖利的想法一一收回,默默翻身上马。他现在是一座村庄的领主,数百人视他为主心骨,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他,再像个雇佣兵一般剑走偏锋未免有些不负责任。佣兵与领主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视鲁莽为美德,谨慎为缺陷,后者刚好相反。埃修诚然可以趁着黑暗发动偷袭,但对方既然会为了依斯摩罗拉这么一座偏僻穷困的村庄出动逾千人的大部队,那就不可能不清楚埃修的能耐,自然也会做好针锋相对的布置。埃修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他被纠缠住,万一对方准备了能威胁到他的手段,万一他受了一时半会难以痊愈的重伤甚至是死去——埃修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过多次,他清楚自己的治愈能力存在一个极限,难以触及,但不是不可触及。在波因布鲁时伊丝黛尔就差点杀了埃修——被守备军射成刺猬后的十几秒内埃修是全无抵抗能力的,任何一名有气力挥动武器的人都能在那个时间窗口内轻松将埃修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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