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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熊荆知道寝宫之南有什么,可寝宫之北是什么他全然不知。姐姐芈璊说王宫后面是郢都大市,至于这个市场有多大,里面卖些什么,他只能脑补。现在,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而出宫造四轮马车弩炮,在姐姐的协助下,他躲进出宫的车驾,终于出了王宫。

    ‘楚之郢都,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朝衣鲜而暮衣弊。’东汉桓谭对楚国都城有过这样的描述,可对飞鸟出笼的熊荆来说,人多热闹不是看点,混乱才觉有趣——因抓偷市吏冲撞,卖兔者堆成山的兔笼一塌,满市场跑满兔子的情景让他笑得前俯后仰,且一连笑了好几天,每每想起就笑。

    父王母妃如果知道,定要责罚,你还笑。这是最后一次出宫,辒辌车后跟着一辆双马拖曳的四轮马车,再之后是还未组装成型的弩炮,此时的熊荆一扫阴霾,笑容灿然无比。

    宫律之中有哪条不准我出宫了?熊荆反问,颇为得意。

    熊荆不提宫律还好,一提芈璊更是担心,她不比弟弟,按礼,女子十岁不许外出,每天只能在宫中听从姆教,学习女红女事,这两次外出是偷了母妃的宫符,假借名义行事。

    担心么?熊荆见姐姐色变,拉住了她的手,很有男子气概的道:放心,若被母妃察觉,一切有我,此事与你无关。

    母妃我不担心,与弟弟日久,芈璊说话用词也受他影响。我是担心父王知晓,还有春阳宫那边。芈璊看着弟弟,换了一种担心:宫里传闻父王因宠爱李妃,想立悍弟弟为大子

    嗯。熊荆不太了解楚国如何立储,但很明显,楚王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母妃——他几乎每天都在春阳宫李妃那边过夜,很少很少来秋华宫。

    璊媭(xu),我不在乎立谁为大子。熊荆说道,我想要的是自由,作马车弩炮献于父王不是为了争宠,而是想父王信任我,给我更大的自由。

    熊荆说话的时候,芈璊看着弟弟,对他不想当太子很是惊讶,此言可真?

    此言千真万确。熊荆一脸认真,难得对姐姐说心里话。七国争雄,战乱不止,以当今之天下,不出三四十年列国必会被秦所灭,亡国之君有什么好当的。

    啊!马车又开始前行了,市集依旧吵杂,可熊荆最后两句还是如闪电劈在芈璊头上,让她整个人毛骨悚然,她抓着熊荆的衣袖急道:我们大楚呢?

    大楚亦然。熊荆手抚在姐姐手上,似乎想安慰她。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千年之后杜牧的阿房宫赋用上古语调读起来一点也不押韵,但这不是风花雪月,光‘六王毕四海一’一句就让芈璊面无血色。

    她衣袖抓的更紧,道:荆弟知道此事一定会有办法救我大楚,你何不告知父王?

    告知父王没用。熊荆想起那日楚王的怒气,心里拔凉。父王信吗?信又何如?秦国坐拥巴蜀汉中,还有我们楚国的江汉,这些地方全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有粮就有兵,再加上秦国行军功之制,地利上又有函谷关之险,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熊荆记不清秦始皇是什么时候灭得六国,更不知道现在是公元前多少年,但六国肯定是在秦始皇手上灭掉的。对楚国,他印象真不多,知道的不过是寻秦记以及某部秦国太后宫斗剧,还没有看全。

    长平之战过去已有二十二年,合纵全然失败,秦灭六国已无可阻挡。唯一给他安慰的是吕不韦还是秦国国相——吕不韦死了秦始皇才完全掌握秦**政大权,几年后就是李牧死,李牧死赵国灭,接下来就是各个击破。

    熊荆想着这些,芈璊却哭了出来,而且声音越哭越大。

    璊媭,不要哭了。弟弟发誓,真要到了那天,一定会保护你和母妃周全。熊荆看着自己这个姐姐,又无奈又可怜。

    护我和母妃何用?秦乃虎狼之国,大楚社稷绝矣。熊荆不劝还好,一劝芈璊哭得更伤心。生为楚人,她怎能像熊荆这样对楚国社稷存亡漠不关心?

    璊媭马车里芈璊哭声越来越大,熊荆无言以劝。

    芈璊一直哭到王宫闱门,她不想被母妃发觉自己哭过,车驾在闱门停下时,她止住了哭泣,开始擦眼泪。此时外面阍者疑问的声音传了进来:此何物?

    车驾之后的四轮马车虽然新奇但不惹眼,真正惹眼的是弩炮,虽然没有组装好,可上弦的棘齿长长的滑槽无一不证明这是件大杀器,这也是芈璊亮出宫符作坊主才敢造的原因。

    此公主之驾车的御者愣是想不起这玩意叫啥,便道:此璊公主之玩具耳。

    玩具?阍者重哼一声,此乃强弩。左右,拿下!

    持节谒者刚刚出去,廷理又匆匆上朝。敢敬告大王:王子荆私造强弩,已违法。可王子说此弩为军中重器,要献于大王。如何处置?

    竖子!楚王还以为什么事,没想到是儿子私造了那什么强弩。

    大王,荆王子是私造强弩还是造之献于大王,还请召之相问。楚王怒,子莫赶紧说话。他对熊荆如此行事也是不解,此子为何如此执拗?

    大王,臣闻荆王子之强弩可射三百步,我大楚尚无此等强弩,愿请观之。淖狡是大司马,闻武则喜。

    小儿所言,不能信也。造府的工尹刀见春申君对自己使眼色,立刻出列。韩弩射六百步,此纵横家所言,不可信。若有,大王曾赏千金封三百户以招弩匠,如何不至?

    信与不信,一试便知。为何不试?!淖狡眼睛直挺挺的瞪着工尹刀。

    请大王召荆王子上朝以辨是否违法。左尹蒙正禽也出列,他不关心弩,他只关心法。王子非法造强弩原是他份内之事,不过因为弩要进献大王,所以廷理才告于大王。

    召。楚王神色复杂,他袖子一拂,傧者当即高喊:召荆王子上朝。

    召荆王子上朝傧者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朝堂上几百名官员伸长脖子转向室门,想看看荆王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私造强弩。这其中,诸位封君卿大夫不无担忧:大王已然不悦,立储希望越来越小,不免有些后悔没有早和宫中赵妃通气。春申君黄歇黄裳杂裳的士们眼中却带着笑意:几岁大的孩子,能造出什么东西,召之上朝尽显其丑;再说私造强弩已违大楚律法,王子荆现在怕是眼泪连连战战兢兢了吧。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好一会,熊荆才在傧者的带领下步上朝堂。和士人想的不同,他半点战战兢兢也没有,反而看着站立的朝臣们微笑——他终于见识了两千年多前的朝会,大臣都是站着的,唯有楚王坐着。

    弩很大,能射三百步吗?有人小声嘀咕,站在门口的人能看到外面弩的侧影,开始乱猜。

    哼。小儿所造,不能信。立刻有人摇头答话,还对提问之人不屑。

    孩儿拜见父王。按礼,熊荆入室前已经拜过,此时只是揖礼。他童音清脆举止稳重,让大夫们目有亮色。前次孩儿不明大楚之度量,所言有误。四轮马车造好试之,可以载一百石之重,超过六千斤;强弩造而未试,请父王准孩儿试射,与韩弩一较高下。

    六千斤?楚王讶然。朝堂里也是一片议论,摇头的人更多。

    楚国的一斤不过两百五十克,熊荆口里的斤却是市斤,五百克。他记得拿破仑的四轮马车可装一点五吨,也就是三千市斤,而楚王所说的‘五十石之重逾三千斤’,这说的是楚斤,实则只有一千五百市斤零点七五吨。熊荆造出马车才明白这点,这也是他请求楚王准许试射与韩弩一较高下的原因——他担心彼此对步的理解也不尽相同。

    荆王子以这是比武场?熊荆说完,襄成君跳了出来。治朝乃治国之朝,不是比武之朝。强弩可射几步,大王试后便知。

    此言谬矣。淖狡看着黄歇这个死党,胡须怒张。他没理此人,直接向楚王道:大王,臣请一试强弩,真若王子所言,楚军之利。

    从最初的择立太子,到召太子上朝,再到现在试弩,整个朝会的发展根本不受楚王和春申君两人控制。听闻淖狡所言,黄歇立刻道:不可。大王,今日乃议大子择立之事,非试弩之强弱

    择立大子所以召王子上朝者,听其言观其行也。荆王子造车驾作弩弓,这就是他的行止。不试如何观其行止?不观其行止又如何择立大子?关键时刻,箴尹子莫再次跳出来。

    楚王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熊荆身上,朝议纷纷,那张小脸平静似水,不见任何波澜。今日朝议太子择立,他却再次献马车强弩。他的目光从熊荆身上转到子莫左徒昭黍大司马淖狡等人身上,最后又看向东面而立的那群封君卿大夫,觉得一切是预谋好的。但眼下这局面,不试弩朝议就无法进行,议立太子也无从谈起,难道择立之事真要自己一言而决?

    箴尹所言甚是,臣也敢请大王一试车弩,以观行止。黄歇看出了楚王眼神中的怀疑,但他不相信一个垂发小儿能造出胜于天下诸国之强弩,既然骑虎难下,那就不如一试,不行刚好可以立熊悍为太子。

    若此,试之。朝臣忐忑中,楚王点下了头。




第四章 千金
    悍王子觐见。试弩的时候,外面傧者又一次高叫。谒者弯腰牵着一名粉雕玉琢的王子走了进来。其他不说,光是嫩白可亲的小脸天真懵懂的眸子就可爱过熊荆十倍。

    货比货得扔,熊荆自嘲了一句。和粉雕玉琢的熊悍相比,他只是个又黑又瘦的粗坯。听其言而观其行,话说是这么说,可大多数人还是看相貌。熊悍一上朝就吸引了大多数目光。春申君乘机再次进言道:悍王子得上天之眷,聪慧而知礼,臣请大王立悍王子为大子。

    臣敢请大王立悍王子为大子。又是一片附和,人数多达四五百人,声音之大,听的人耳膜发怔。

    大王,荆王子年幼,却忧心国事,造马车强弩为大王分忧,臣以为当立荆王子。左徒昭黍大声相告,背心冒汗。‘聪慧知礼’被黄歇抢了,他只能强调‘忧心国事’。

    此争宠之伎耳。一个声音喊道,是寿陵君。他的封地本是寿郢,因为寿陵改建都城只得改封到江东,和襄成君这些东地封君大夫一样,同属悍党。荆王子所造之物,必是墨家所教。

    既是墨家所教,何不见秦国有四轮之车,丈高之弩?子莫驳斥。

    不见自然不知。寿陵君胖胖乎乎,并不擅长辩论,只能以‘不见’反驳。

    大谬。人有生而知之者,学而知之者,困而知之者。荆王子乃生而知之,何需墨家教之?子莫辩才无双,一开口就把熊荆定义为‘生而知之’,听得熊荆窃笑不已——他终于不要为技能来源犯愁了。大王,东迁之后,我楚国工匠零散技艺大失,上天怜我,故降荆王子。臣请大王立荆王子为大子,复振我邦,兴盛大楚。

    臣请大王立荆王子为大子,复振我邦,兴盛大楚。和悍党一样,荆党也是异口同声的请立熊荆,两三百人声音虽然不大,但多数是朝中封君卿大夫。

    朝议一切都由楚王定夺,七百多双眼睛盯着楚王,楚王欲言又无言,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气氛沉重无比。好一会楚王刚要开口,外面进来一个裨将,那裨将揖礼后大声道:臣敢敬告大王,武场已试车弩。四轮之车可载一百二十石,逾七千斤。双马可驰,转向便捷,此车远胜军中重车,请大王广造之。

    四轮马车能装三千五百市斤没什么好惊讶的,熊荆想知道的是他仓促建造的弩炮射程几何。楚王关注的也是弩,他点头之后问:强弩何如?

    强弩裨将再次施礼,可施礼之后半天也不说话,只环顾左右。

    恕直言无罪!军之重器,射程怎能不保密,但事关立储,楚王也顾不上了。

    唯。裨将答了一句,再一次施礼,这才大声道:臣三次相试,强弩射逾三百步,可箭矢落入城外护城池中步数无法计量。

    确否?!楚王身躯一震,人禁不止站了起来,大概是起来太急,人晃了两下。朝臣们也吓了一大跳,射逾三百步,这还是弩吗?不要提什么韩弩射六百步,那是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

    臣之所言句句为真。裨将的激动再也忍不住了,他颤抖道:大王,此弩乃国之重器,破阵杀将如沸汤之沃雪,请大王请大王厚赏造弩之人,赐其美女玉帛爵位食邑,为我大楚造弩,不然裨将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楚王,最终咬牙道:臣请杀之。

    无礼!支持熊荆的大夫们此时就像三伏天饮了雪水,舒服的不得了。唯子莫犹不放过任何一个为熊荆张目的机会,裨将一说完他就跳出来呵斥。弩是荆王子所造,你敢无礼?

    荆裨将倒抽口凉气,他怎知此弩是王子所造。‘噗通’,他拜倒于地,大喊道:臣死罪,臣死罪矣!

    子莫只是要找个垫脚石罢了,他转而揖向楚王:大王,荆王子得上天之眷,生而知之,立为大子大楚必昌;不立,上天必怒,恐降灾于我大楚

    大王,弩射逾三百步,臣不信,请至武场再试之。子莫话音未落,工尹刀赶忙接话,他就担心楚王一时动摇,答应了子莫。

    臣亦请往试弩,一验真假。大司马淖狡也道。他现在已经没心事管立储了。

    寡人亲往之。楚王的目光又在熊荆淖狡子莫裨将等人身上打转,他有很大的怀疑认为此事是淖狡昭黍这些人串通好的,就像他事前和黄歇串通好一样。

    武场就在寿郢东南一隅,紧挨着王宫。两堵高大的城墙东南相夹,配上北侧的合院西侧的木墙,一个长三百步宽两百五十步的武场从城市里分割出来。此处甲士肃立军旗高悬,楚王车驾未到,近百名甲士就在一个免胄的武将带领下于大门处列队迎驾。

    此便是强弩?看着摆在武场最北侧的弩炮,虽然见过模型,楚王还是显得惊讶。弩炮高逾一丈,导槽更长,上面的棘轮铜齿无不证明这是一件战争利器。

    敬告大王:正是。负责武场的是刚才入朝禀报的裨将,叫邓遂。他看着弩炮,目光炽热无比。不知其内机括是何物,所射箭矢皆飞过城墙,落于护城池中。

    试之。楚王目光灼灼,吃惊之后他就面无表情了。

    唯!邓遂手一挥,一名甲士便捧着一支重箭放入滑槽,另外两名甲士合力转动棘轮,‘咯咯咯咯’的声音中,弩臂逐渐合拢平行,铜齿接近滑槽末端时,‘咯咯咯咯’的声音变成了‘嘣嘣嘣嘣’,整个弩架已然绷紧。因之前试射过,甲士对这声音并不担心,反倒是大夫们脚步往后挪了挪,身子也缩了缩。

    上弦完毕,邓遂看过来时,见楚王微微点了点头,便转头对甲士喝到:射!

    ‘砰——!’紧勾着的弦绳一放,两边的弩臂高速回弹,以至于砸在弩机外架上发出巨响,这急促的声音让人心头猛的一跳。声音谁都能听见,滑槽里的箭矢却是谁也没看见是怎么射出去的,直到箭矢飞过十几米高的城墙,大家才看见箭的影子。

    武场距离城墙约三百步,箭矢越过城墙落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可最少,射程当在三百步外。箭矢飞过城墙的霎那,执意要来试弩的工尹刀感觉那两根弩臂是抽在他脸上,整张脸火辣火辣;春申君黄歇手一哆嗦掐断了几根白须,嘴里一阵发干;淖狡想笑见楚王默不作声只好忍着,一时间众人全皆看向楚王。

    善。沉默了好久,楚王嘴里才挤出这么一个字,脸色阴晴不定。

    后来呢?秋华宫里,从熊荆回来,姐姐芈璊就一直在问上午试弩的事情。箭射三百步外,父王一定是大悦吧。

    没有后来。熊荆一回来就把事情告诉了母妃,赵妃没有责骂,只是本就郁郁的脸色又深沉了几分。反到是芈璊,老是要熊荆讲试弩的事情,听得她小拳头抓着,脸通红通红,高兴的很。父王就说——‘善。’熊荆学着楚王喜怒莫测的语调,惟妙惟肖。

    哈哈芈璊笑得跪不住,从席上站起身来跳了几下,待高兴劲头过去,才再跪坐。父王怎么会没有赏赐?我不信。

    父王说完‘善’就回宫了。即便是成年人,熊荆也不清楚当时楚王心里在想些什么。说起赏赐他更是懊恼,苦笑道:哪还有什么赏赐?

    父王赏罚分明,定会有赏赐。对比熊荆,芈璊对楚王了解的多。确实如此,她话音未落,一个宫女便从外面趋步而来,夫人夫人,王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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