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王尹是管理王宫的太监,叫由,没有姓氏。当下王宫虽说是李妃管着,可不少事李妃也做不了主。听说他来熊荆芈璊当即整襟而起,乖乖站到母亲身后。赵妃挽着偏髻,重粉敷面,身上也换了一件素雅的绵袍。她人坐着,心早提在嗓子眼,不知王尹此来是福是祸。
小臣见过少夫人。王尹的嗓音带着太监固有的尖细,好在他脸色和蔼,身后的寺人竖子更抬着一堆箱子。
不必多礼。赵妃心稍稍放下,王尹此来
大王有命:王尹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上几分。荆王子作强弩有功,按律赏千金食三百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熊荆听见‘赏千金’脑子有些发蒙,可是王尹话还没有说完,他接着道:大王念荆王子聪慧,特命荆王子下月就学
第五章 兰台
千斤黄金直接堆在熊荆的寝房,一斤一版,一版十六格,方方正正很像后世的巧克力,但颜色是金灿灿的。除了黄金,还有食三百户的王命。
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楚国家业不是风刮来的,对外臣向来小气,别国是赏多少个邑,她是赏多少户,对自己人则不同,熊荆出生不久就封了食邑,江东梅里(无锡)的我阝陵,千户人家。
食户多少不是熊荆在乎的,他正看着黄金发呆。这是真金,楚国独有的爰金,而非后世传说中的黄铜。这些黄金能值多少钱?这是他想的第一个问题;这个时代造一艘帆船要多少钱?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问题;他的第三个问题是:如果造不出船钟,他岂不是只能等纬度航行?
前世的有些事情只能幻想,这世说不定真能实现——只要能打造一支小型远洋舰队,不说环游世界,地中海总能去的。罗马人崛起了吗?亚历山大挂了没有?印度波斯埃及现在由谁统治?埃及艳后到底又多骚又多勾人,可以骑吗?再就是美洲,殷人真的是从白令海峡过去的?玛雅人印第安人,谁在统治美洲大陆?能否把玉米土豆红薯橡胶弄回来?又或者,是否能移民到那片大陆,让后世白皮无立锥之地?
男人有钱就骚包,握有千斤黄金,生平终于阔了一次的熊荆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题,然后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金玉叮当,赵妃走了进来。
荆儿似乎不愿做大子?赵妃看着儿子,知儿莫如母,她感觉到了什么。
看着自己的母亲,熊荆不得不收回幻想,道:回母妃:孩儿不知如何做大子。
是不能还是不愿?赵妃追问,眼睛紧紧盯着。
雍容华贵的赵妃美则美矣,身子却有些柔弱,不过柔弱掩盖不了王族风骨。她眸子明亮,明亮中含有一种威压。熊荆不得不迎上了她的目光,直言道:回母妃:孩儿不能也不愿。
为何?儿子说了真话,赵妃目光柔和下来,满是疑惑。
孩儿不懂治国也不懂打战,天下又值乱世,故不能做大子。熊荆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楚国地图,西面黑压压一片正是秦国——这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孩儿喜欢钻研技艺,作各种器具,故不愿做大子。
研作技艺器具是匠人的事情,我儿是王子,生来就是要做大王的。心里松了口气,赵妃开始悉心劝慰。楚国虽大,然东迁后国力羸弱,你父王平生素愿便是夺回被秦国所占的故郢和祖地,你若不重振大楚,楚国社稷危矣
不是还有悍熊荆嘟囔了一声,他不想扯进与自己无关的厮杀中去。
荆儿!赵妃的眸子再次明亮,你是大王嫡子,重振大楚当仁不让,怎么能借故避之?若人人如此,国何以为国?不知治,可教之;不知战,可习之。王侯全社稷战而身死卒胜民治,何俱有之?
赵妃身上的一种东西让熊荆倍感压迫,难以直面;她的言辞,则让他无从相对,总不能说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吧。熊荆沉默不语,赵妃觉得自己说重了,手抚在儿子头上,也是不语。
秋华宫里一片静谧,春申城里也难得安静。楚王赏荆王子命其就学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闻此李园等人如丧考妣。王子就学并不奇怪,可这么年幼就学实属罕见,难道楚王心里已将荆王子视为太子?
王子荆造了弩强,大王准备立他为大子吗?内室之中,最受黄歇信任的门客朱观低语,上午他虽不在现场,却能猜想弩射三百步外对楚王带来的震惊。
一强弩而已。大子即日后大王,治国不是造弩,王子荆就一鄙匠,怎么能做大子?李园气鼓鼓的,他对今日的结果很是不甘。
三百步强弩可杀将破阵,不是戈戟矛殳可比。王子生时天生异象,王子荆又造前人未有之车,作前人未有之弩,大王已经属意他了。朱观猜测着楚王的心理,言之成理。东迁以来,王意消沉,我听说大王每每登高不敢西望,其心可知。
有理。黄歇放下酒爵,淡淡吐了一句。今天的事该怎么办?
臣有两策。朱观胸有成竹,大王笃信天地鬼神,唯有用天地鬼神破之。可遣人假扮鬼神,制造祥瑞,为悍王子造势,大王如果信,将以为悍王子是圣王。
鬼神之事不少,不信怎么办?黄歇下意识摇头,他觉得这未必能瞒过楚王。
太卜观季请贿赂他。朱观再道。
太卜回想今日朝堂上诸人言行话语,司空唐渺已明显偏向王子荆,但太卜是中立的,最少开朝前他没有和昭黍等人站一起,太卜若愿相助,必不惜重金。黄歇断然道。
如此大事可成。朱观抚掌,李园也笑,笑容有些僵硬。
你说有两策,还有何策?黄歇再问。
朱观笑而不语,见黄歇不解,才道:王子荆就学兰台宫,主君做他的傅吗?
大王没有立王子荆为大子,吾不做他的傅。黄歇道。
主君不做傅,何人为傅?又何人为保?朱观问。王子荆是聪慧,可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吗?入学时日长了,大王必然会发现他的短处。主君与兰陵令荀卿有旧,为何不请他为王子荆的傅保
朱观是众谋士里的佼佼者,虽然请兰陵令荀卿为王子荆师保之策不太合适,可总的策略还是对的。楚王之所以对熊荆另眼相看,正是因为他年幼能作强弩,身上有了圣王的影子。李妃虽然受宠,但与收复旧郢重振楚国相比,十个李妃也可以放下。
把准楚王脉搏的黄歇又开始捏着胡子思虑,可惜平常捏的那几根白须上午在武场掐断,他只好换旁边几根。白须绵长,遐思幽远,等全部想毕,他方道:善,便用你的计策。
王子荆之母是赵国公主,争储之际,必遣人回母国告援,主君不得不防啊。李园也算是半个主事人,朱观之策他也满意,可仍担心出意外。
吾自有决断。黄歇只一笑,瞬间恢复起一切皆在掌握的自信。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五彩之车行于寿郢南郊,车辙压过道路中间的嫩绿青草,留下浅浅辙印。这是熊荆第一次出城,城外的一切他都觉得新鲜,可惜,此去只是城郊的兰台宫,路途并不远。
尧舜之时,宇宙洪荒,东国大地,黄水荡荡。鲧禹父子,筑高台,开沟渠导汉水,于近郢之处,筑有三台。舜帝南巡驻帐于中,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又亲植兰花,此台便名为兰台。先文王时始建宫室,庄王时广之,昭王时渐胜,故诸国有云:‘齐有稷下楚有兰台’,楚辞楚歌,俱出于此
宽大的四轮马车上,老仆葛历数兰台之过往,可惜熊荆对他的科普没有什么兴趣。
郢都市上的粟米多少钱一石?很奇怪的问题,熊荆问得一本正经。
回王子足下:郢都市上粟米一石百钱,各季不同。葛是赵妃专门给熊荆挑选的仆臣,赵人,年逾五旬,瘦骨嶙峋目光却炯炯。
那一两黄金值多少钱?又值多少白银?就在葛以为荆王子要关心民间疾苦时,熊荆话锋一转,问起了金银钱价——他一直是想知道那千斤黄金值多少钱。
金一两当值六百钱,又当值白银四两
四两?熊荆还没有算自己的黄金值多少钱,就对金银比价吃惊,太低了。
是。葛见王子犹如商贾,心中更是疑惑,好在他知无不言。
一斤十六两,一两六百钱,一千斤脑袋偏了偏,熊荆开始算出自己有多少钱:啊,一共是九百六十万钱。他得出这个数字后继续算道:粟米百钱一石,可购粟米九万六千石,楚石每石三十市斤,九万六千石就是就是一千四百四十吨。
终于弄清楚了,他有一千四百四十吨的粟米钱。
敬告王子足下:寿郢粟米贵于玉,一石粟,农人于商贾处所得不过二三十钱
居然如此之贵?!熊荆吃惊之余又觉得并不离谱,毕竟一石粟不等于一石米。那一艘舟值钱几何?舿又值钱几何?
老仆不知,请王子足下责罚。从粮食一下子跳到舟舿,葛直接被问傻了。
不必责罚,你派人问明即可。熊荆笑道。记得还要打听造舟所用木材有哪几种,每种值钱几何,最好带回来给我看看。我还要知道造舟之匠工钱几何?置买郊野之地又费钱几何,最后是铜铁麻漆价钱几何本王子要造一艘大舿。
熊荆说的是白话,好在他说的慢,最后听闻是要造舿,葛顿时全明白了。谨遵命
对了,还有良马,我想买一匹良马。熊荆补充道,他不想坐车,而是想骑马。
楚地不比赵地,良马一匹须万五千钱。葛终于答得上来了,铜价楚国贱,一斤只需三十钱,铁价除了秦国,各国相仿,一斤十几钱;麻多为布,粗细有别,一匹十钱至三十钱不等
竹筒倒豆子一般,葛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说了出来,熊荆没记,他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真要建一个造船厂,肯定不会是他自己管,提供技术指导就行了。
马车里的仆臣葛细解熊荆之疑,兰台宫外,三闾大夫屈遂带着官员皂吏在台下静候着车驾,就学于此的公族学生也站于一侧。唯有学宫里的名士犹自徜徉,不见踪影——终究来的不是楚王,也非太子。
如何?兰台之宫,高台之上,看着缓缓驶来车驾,有人轻问。
吁!小人之氛呀。望气的术士难得惊讶,不相信的他又再望了望,最后很肯定的摇头:此气混而浊薄而窄,无贵无王,犹如市中商贾。
犹如市中商贾提问之人犹自不信,但术士乃齐国名士,只能暗中记下了。
臣屈遂拜见荆王子足下。高台之下,车队到了兰台宫门外,负责此地的三闾大夫屈遂带着人走前几步,对着车驾稽拜,其他人跟着他如此。
屈大夫请起。如何应对外臣,熊荆早已知晓。屈景昭三族乃楚国望族,有名的屈原也担任过三闾大夫。他不敢怠慢,下车后不受屈遂之礼反对其行揖。不佞奉王命就学于此,乃后进,屈大夫与各位公子乃先进前辈。不佞不敢受礼。
几岁大的孩童,尚未始龀,说话条理分明懂礼得体。不说众公子,就是年近古稀见多识广的屈遂听完也呆了呆,直到身边小吏咳嗽示意,他才回过神来。
足下请。终究是王嫡子,屈遂依旧使用敬语。
大夫请。熊荆当仁不让的走在屈遂之前。现在还未开学,他还是王子身份,开学后他就彻彻底底成学生了,要对师傅保等人执弟子礼。
真是天降圣人吗?眼见屈大夫领着熊荆登台入宫,站在一边的公子景肥中嘟囔了一句。
确有不凡,犹如慈公子。自视甚高的昭断从嘴里挤出这句,惜字如金。
有何不凡?一偏偏公子窃笑。舞象之年,青春痘茂盛无比,但这丝毫不影响群公子对此人的信服。无非是宫婢寺人教导的多罢了。
申公子所言有理。王子所持者,不过是墨家之技
谬矣。墨分为三,从事者尽在秦国,荆王子何来墨家之技?锥子一般的声音,让人听的极不舒服,这是屈损。
看,大舟。突来的声音打断了争论,只见四个竖子从马车里抬出艘长逾一尺的舟舫,那舟舫的形制谁也未曾见过,更奇怪是块块缁布挂于舟上,像一只羽翅怒张的鹰。
第六章 世界
天子之学名为辟雍,四水环绕,形如壁环;诸侯之学称作泮宫,三水环绕,形如半岛。时值战国,是否逾制已不再重要,只是旧郢兰台形制如此,那寿郢形制必当如此,不然,四十年前白起拔郢的噩梦怎么也挥之不去。
熊荆不懂寿郢建制的奥秘,他也不关心这些东西。这兰台学宫在他看来只是一间古代贵族学校,他来此入学注册成为一名小学生,要读七年,方能升入大学。
入学以齿,学生皆有长幼为序,不分尊卑。安顿下来之后,葛开始新一轮的科普。德有三德,为至德敏德孝德;行有三行,为孝行友行顺行;礼有五礼,凶吉宾军嘉;乐有六乐,为《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
射有五射,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御有五御,为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书有六书,为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数有九数,为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
又有六仪
这么多!葛科普的没完没了,熊荆以为他说完六艺就结束了。
回足下,尚有六仪三乐小舞。兰台学宫是王家正统教育,葛一脸认真,表情一丝不苟。见熊荆挥手,他继续说道:六仪为祭祀之容宾客之容朝廷之容丧纪之容军旅之容车马之容;三乐为乐德乐语乐舞;小舞为《帗舞《羽舞《皇舞《旄舞《干舞《人舞。
真要跳舞啊?后世从未跳舞也不喜跳舞的熊荆闻之张口结舌,他搞不懂古人怎么比现代人还要嗨,这没道理啊。
敬告足下:小舞乃小学之舞,大学之舞即六乐。大小舞外,又有
等等。大小舞是必学,其他舞必学吗?大小舞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其他舞。
大小舞乃必学之舞,象舞散舞四裔舞天弓舞非必学之舞,然
你就不要‘然’了。学跳十二种舞已经很烦了,其他舞能不学就不学可不听就不听。拦住葛之后熊荆转口问道:就学于此,可以外出吗?几日休息一次?宫律严苛吗?
回足下,老仆未闻学宫宫律,休息外出亦是不知。葛瞄了熊荆一眼,眼睛眨了眨,最后道:只闻前岁有公子不守宫律,逐出兰台,谴于边郡,终身不齿。
谴于边郡,终身不齿?熊荆没有被吓坏反而来了兴趣,笑道:此公子所犯何罪?
老仆老仆不知。想到赵妃的叮嘱,葛的眼睛眨得更厉害。
那何事是我需要知道的?熊荆感觉到了葛的心思,对此唯有浅笑。学宫是否有墨家名士,可否助我造大舿?
学宫长幼为序,不分尊卑,望足下知之。葛郑重道。老仆所知,墨家也无造舿之人,学宫亦无精于奇技之士,如果要造舿,只能外募工匠。
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我倦了,你退下吧。熊荆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打发他走。
谨遵命。葛俯身一拜,低着头弯着腰退了出去。
兰台虽为楚国公族子弟学校,用度装饰依旧比不上王宫。熊荆与葛对话时,随行的奴婢便利索的把房间内外清扫整理了一遍,室内的蒻席帷幕被服全都换成了王宫的式样,几案上凤鸟衔环薰炉冒出屡屡青烟,兰草之香充斥鼻翼,那艘帆船模型也摆到了床侧,而熊荆爱喝的茶浆,也由奴婢小心奉上。
倚在几上,美美的喝上一口茶,熊荆开始下一步的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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