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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熊荆赶到阳云台的时候,天色已黑,宫女们正在准备晚膳。芈玹没有半点食欲,入城之后她便因为郢都的‘景致’,忘却了此前的委屈。当时车驾从北门入城,因为不是国宾没有开中门,车驾入城就开始堵,一直堵到过掉大市,路上的轺车牛车才有所减少。

    混乱,是芈玹对郢都的第一印象,特别是对比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咸阳,郢都的混乱已经到了让人不怒反笑地步。既然如此混乱,卫生自然也差强人意,咸阳的大道上绝对看不到牛粪马屎,甚至连一根稻草也看不到,郢都则不然,因为泥迹,有几段大道居然看不到路面。

    一个国家如何,国都是最好的体现。虽然不太习惯郢都的混乱,但芈玹还是喜欢母国的糕点。粔籹蜜饵卵粢,餦餭,另外还有一些果干,小姑娘一下午的时间除了洗漱和小睡,其他的时候都在吃零食。

    女公子,大王来了。侍女疾步进来报讯,这时候芈玹还在啃赤实果饼。

    王弟来了芈玹把咬了一口的赤实果饼放回到小篮子里,赶紧正襟起身。不想明堂那边传来几声寺人拜见大王的声音,熊荆已经到了。

    见过芈玹身子虽然素拜,眼睛却看着熊荆。

    膏火之下,一个五尺高的缁衣之人快步行来,他身后紧跟着几名寺人,举着几盏膏烛照路。脸虽稚嫩,可眉眼神情全然是大人的模样,并且眉头还是皱着的。

    玹媭免礼。声音利落沉稳,毫无儿童应有的稚气。咸阳至此千里迢迢,一路平安否?

    女公子芈玹似乎在神游,她身后的侍女赶紧低语了一句。如此她才道:谢王弟,这一路行来很是平安。

    那就好。熊荆已经坐下来。祖太后无恙否?

    谢王弟。祖太后无恙。芈玹也坐下来,只是席子没有坐正。

    那就好。春日咋暖还寒,上月我已去信问候祖太后,想必应该收到了。熊荆不得不拉起了家常。咸阳此时还需着皮裘,郢都白日已经穿缁衣了,玹媭可习惯?

    我我习惯。芈玹答应了一声,她旁边的侍女见此特意咳嗽了一记。熊荆看着侍女的时候,她拜倒道:敬告大王:女公子入城后,车架夹在轺车之间,苦等了一个时辰

    住嘴。芈玹训斥了一句,复又道:请大王赎罪。此奴自小随我,没了礼数。还不下去!

    芈玹虽然以飞讯告之赵国将献钜铁之术于秦,可还有很多事情没说;熊荆心里也有很多话要单独问,芈玹赶走身边侍女的时候,他也对身后的寺人道:你们也下去吧。

    偌大的室,只剩下两人独坐相对,熊荆想问的那些话一时不知道该先问那件。倒是芈玹笑了笑,道:今日在淮水,我看到王弟乘的舿东下而去。

    舟很小,所谓一舿顶三舟,长途运输货物一般是舿。芈玹不认识大翼战船,只以为那是一艘舿。熊荆并不多做什么解释,他跪立揖道: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玹媭辛苦了。

    我,熊荆谢得正式,芈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忽然正色,秦国诸事皆密,贵人府邸即便没有少府耳目,也有不少奸人。故季叔之言只能口口亲告,不能见于简牍。季叔言:‘赵王献钜铁之术,以求与秦国盟好,大王今已许了赵王。秦楚之间或有反复,然大王必将伐赵。’

    秦楚之间或有反复,然大王必将伐赵熊荆默念。眉头皱的更深。

    以历史论,秦国确实是最先灭掉赵国的;而以地理论,秦国也应该先灭赵国,不灭赵就灭韩魏,楚国当然也是目标,可楚国大可退至淮河以南。魏齐只对淮北之地有兴趣,对淮南之地江东之地一点兴趣也没有。

    除非秦王觉得技术不断进步的楚国是一统天下的威胁,不然不可能伐楚。伐韩魏也不太可能。韩魏国灭,不但天下皆惊,楚赵也将形成实际上的联盟,南北呼应,共同抵抗秦国。迷惑齐国置身事外,离间楚赵,并且先打倒其中一个,这才是可行之策。

    想到这里熊荆问道:赵秦相盟,是否是庶兄有意为之?

    季叔未说。芈玹思索之后道。熊启和她说了不少话,可没有这条。

    那秦王为何盟赵?熊荆又问。秦王曾质于邯郸,最恨赵人,难道他盟赵是假?

    我不知,季叔也未说。芈玹接连摇头。

    庶兄还有何言要玹媭亲口告于我?熊荆即便猜中了也不能确定。

    季叔言,请王弟将蒨公主嫁与秦王,不可意气。那日祖太后听闻王弟不愿嫁蒨公主入秦,心忧母国,几日不食。芈玹道。说的时候又看着熊荆。

    蒨公主是否嫁与秦王,要她自己决定,她若不愿,我不会强要她嫁。熊荆还在想秦王盟赵的真正意图。

    那明日拜见完太后,我便去见蒨公主。芈玹来楚国有好几件事,说服蒨公主出嫁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棘手的一件,据闻赵国公主也想嫁入秦宫为后。

    玹媭不会以社稷大义,逼迫蒨媭嫁给秦王吧?熊荆似笑非笑,看穿了芈玹的心思。

    贵为公主,自当为母国着想。芈玹有些不解。且同姓不婚,我们芈姓女子,不嫁入他国又能如何?

    楚国女子只嫁楚国男人。依旧觉得和亲可耻的熊荆再一次武断道。




第九十章
    熊荆话说的是‘楚国女子只嫁楚国男人’,语气里却有一种‘我的女人只归我’的气势。大人说这种话会很自然,对还在穿缁衣的他说起来,则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芈玹闻言终于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很清脆,这时候熊荆才认真打量她整个人。

    她头戴着一顶及笄女子常有的缁撮小帽,尖顶,帽侧的缨带也是缁色的,像极了后世的骑马帽。冒沿遮于额际,缨带结于颔下,即便长发披在身后,整个脸庞一样显得英气。膏烛之下唇色似乎有些淡,可那对眸子异常乌亮,笑得样子仿若花朵初开,散发出少女独有的清纯。

    熊荆的审美已经进化到下半身了,他不太习惯看女人的脸,也不常看女人的胸,打量一个女人往往从腰部开始,而后一直到小腿,最后才回到脸。可惜因为跪坐,他只能看到芈玹素绿色深衣上有一根别致的白色宽腰带,臀和大腿叠着,昏暗里不见半点弧形。唯有深衣下摆不知道为何没有完全遮住足衣,白玉般的一截小腿裸露出来,哪怕光线昏暗,也很惹眼。

    女人的敏感让芈玹察觉到了熊荆目光中的异样,只是的她不懂得男人的目光,她发现自己没坐正后,立即跪立道:芈玹失礼,请王弟恕罪。说罢才把席子坐正。坐正后深衣便盖住了足衣,熊荆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无罪。看不到**的熊荆有些失望。秦人或者说北方人总要比南方高个五六厘米。以大司马府的统计,楚国成年庶民身高多在158165之间,越往北越高越往南越矮,平均1627;而秦赵成年庶民平均身高按照廉颇的说法,大概在七尺五左右,赵尺比秦尺短一些,也就是168170左右的身高。而女子,女子自然要比男人矮上十厘米。

    身材高大的男子被人崇敬,八尺即称为大丈夫;身形高挑的女子,七尺以上则视为美人。田常为齐国国相时,‘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先秦如此,秦后也是如此。东汉和帝皇后邓绥入宫时才十五岁,却‘长七尺二寸(166c),资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灵帝何皇后入宫,也是‘长七尺一寸’。

    熊荆所见的女子包括一些嫔妃,大部分很矮,且除了赵女燕女,多数女子的腿都很短,身形比例很不协调。芈玹小腿欣长,就不知道身材是否匀称。

    芈玹不知男人的猥琐心思,她再道:蒨姐姐嫁入秦国,乃为王后,一国之后,何等殊荣。日后产下子嗣就是秦国的太子。秦王万岁千秋之后,便会即位为王。秦楚联姻数百年,太子为秦王,蒨公主为太后,季叔为相邦,秦楚之间自能弥兵罢战。王弟要的,不正是秦楚合盟吗?

    芈玹聪慧,她也知道祖太后所想,但熊荆如之前对熊启那样对她摇头,道:晚了。

    晚了?芈玹不解。王弟何处此言?

    等不到秦王万岁千秋,十多年后,三晋就已经亡了。紧随其后的就是楚国,也有可能是齐国,但不管楚国还是齐国,都不能与秦一战。熊荆道,带着无比的惋惜。对比欧洲,他发现自己所处的时代不是大航海时期,而是二战。

    秦国是后发的蛮夷,楚国三晋是先发的蛮夷。当楚国贵族以楚辞为美时,晋国继承者赵国的贵族开始‘贵妇人’时,秦国已经在实行最先式的总体战。

    总体战的雏形最先起源于郑国,郑国的子产是最早的商鞅。郑国之所以变法,很可能是因为接壤卫国。卫国不同于宋国,宋国宁愿与周人合作,也不愿意帮助纣王,卫人才是商纣王的嫡传。殷商统治中原几百年,几百年时光总能积累一些的统治术,只是卫国的王是周人,卫人游仕各国,就是不为卫王出力,打仗甚至还要让鹤去。

    郑国变法之后是晋国,晋国大夫赵简子赵鞅的家臣尹铎‘损其户数’,以减少征税,背景自然是晋国已经普及了原始的户籍制度,庶民无法逃税,自然也无法逃脱兵役。

    这不过是总体战改革的第一波,第二波则是李俚之于魏赵烈侯之于赵吴起之于楚申不害之于韩邹忌之于齐,商鞅之后还有乐毅之于燕,关东六国皆变法。秦孝公招贤令一出,想出头的各国士子拿着各国试验过的总体战计划蜂拥入秦,卫人商鞅则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打得过这样的秦国吗?没有意外,也不合纵,肯定是打不过。

    本来或多或少变了一些法的各国都有强盛之时,同时也有被他国围殴揍垮之时。唯独秦国,因为有函谷关,围殴虽然战败,但次次都打不垮。

    最危险的一次是楚怀王丹阳大败后,发全国之兵以攻秦,击破武关与留守国内的秦军鏖战蓝田——秦国宣布蓝田之战大胜楚军,可这种大胜实际还不如清水之战。蓝田离咸阳仅百余里,真要打下去,秦国肯定打垮,可惜韩魏出兵攻楚救秦,秦国逃过最危险的一劫。

    王弟熊荆在回想天下如何到今天这一步的,失神间没听见芈玹在说什么。

    我失礼了。熊荆歉意道。天下局势,十年后便全然不同,蒨公主之事无以得计。秦国国君多数长寿,当今秦王不可能早夭。蒨公主成为秦国王后或许风光,可以他日秦国攻楚呢?玹媭要知:秦军自范睢起,便是‘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你可知何谓攻其人?

    我不知。芈玹生于富贵之家,又得祖太后宠爱,宫外的事情多数不知。

    所谓攻其人,便是屠杀!熊荆又想起了沂邑所见,胸中血气翻滚。男子五尺至六十皆可着甲,成年女子也要输运,秦军又以首级计功,为了盈论升爵,战场杀了不够,还要入室搜杀。蒨公主是楚人,她的母亲则是越人,他日秦王麾下士卒屠杀楚人和越人,你让她作何想?

    而秦王熊荆深吸口气,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秦王为人多疑,秦楚交战,王后太子丞相全是楚人,可能吗?伐赵,庶兄可为相,伐楚,庶兄必如吕不韦那般去职。你们自己都可能保不住,又怎要把芈蒨拉入火坑?

    可祖太后还在。芈玹被熊荆说的有些害怕,先王因祖太后才即位为王的,故而大王自幼便崇敬祖太后,祖太后若在,秦王定不会灭楚。祖太后就是担心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祖太后又一次被人提起,可这一次熊荆的反应有些不同。

    担心自己万岁之后,大王就要灭楚,这才这才芈玹有些想哭,熊荆说的那些实在是太可怕了。要蒨公主嫁入秦宫。

    没用的。熊荆长叹。若祖太后万岁千秋,秦王必定举兵灭楚,而后灭齐,最后一天下。我与庶兄曾说过,他日秦王必要伐楚,他的相邦之位最多坐十五年,十五年后他便不再是秦国相邦了。那时,你要留在秦国还是留在楚国?

    我不知,我芈玹瞬间想到了父亲母亲王父,还有其他兄弟姊妹,黑亮的眸子瞬间变得灰蒙蒙。祖太后只要我留在你身边,让你让你勿要被赵女所惑。

    用膳吧。终究是小姑娘,吓一吓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不饿。想到祖太后薨落季叔去职秦国攻楚芈玹再无半点食欲。她喜欢秦国,也喜欢楚国,两国最好不要攻伐,永远永远也不要打仗。

    用膳吧。知道你来,我专门让人捕了鲜鱼,还捉了一只大鼋。芈玹好像要哭了,熊荆拉着她的手,开始哄这个小萝莉。她的手很冷,虽然比自己的大,却显得单薄柔软。

    你没有见过鼋吧?秦国那边肯定肯定没有。听过染指于鼎的故事么?说呀,先君穆王的时候,突然送了一只鼋给郑国国君郑灵公,郑国人全是土豹子,不说吃鼋,就是见也没见过。

    于是啊,郑灵公大宴,请众人一起来品尝,可他厌恶公子归生,不给他吃,公子归生就自己跑到鼎前,伸手在鼎里面沾了一下,品了品鼋是什么味道。事后郑灵公大怒,扬言要杀了公子归生,不想公子归生反而先杀了他

    王弟错了,熊荆说话的时候芈玹在不断地落泪,熊荆如此劝慰,她又不得不把眼泪忍住。是是公子宋染其指,非公子归生。

    你也读史啊?熊荆是说错了,可他惊讶芈玹也读史。

    秦国藏书府里的简牍,我常看,就是以前士子献给秦王的简牍,不重要的我也能看。芈玹终于不再哭了,她起身对熊荆素拜道:芈玹谢过王弟。

    她站起来的时候,熊荆终于看到她的身材。这小萝莉果然很高,腿也很长,最难得的是灵气懂事。该怎么调教呢,他又开始歪想了。

    今天有事耽误了,勉强一章,抱歉。



第九十一章 逐客
    店家,确不可留宿?郢都客舍之外,一位蓝衣士子尤眷恋不去,他这样的坚持惹来舍伙的不满:明明告之他大王有命,城内民家家家可住,他却死赖在这里不走。

    确无地可宿。你可至民家,大王有命,家家可宿店老板正在清点这几日入住士子付的蚁鼻钱,以为又新来了要入住的士子,抬头一望,见还是之前这位,便有些不耐烦。我说公子,本舍已满,为何立此不去?你难道不信大王已令民家留宿士子?

    敝人沛县萧何,见过店家。蓝衣士子笑着对店家一揖,他又道:非敝人不信大王之命,实是宿于民家多有不便,望店家收留。

    刚满二十岁的萧何已是加冠的年纪,庶民不得有冠,也不得佩剑,所以他头上只是一方帻巾。衣着相貌虽然普通,但整个人显得实诚,尤其是笑容,仿若可掬,谁看见都觉得喜庆。

    即是如此,有一士子腿疾而就医,几日不返,你若不嫌弃看在他讨喜的份上,店家终于想起来一个铺位。

    多谢店家。萧何再度一揖,他非贵家子弟,读书之余还要务农,身体比一般士子强得多,不畏疾病。正因如此,他才不坐船,风餐露宿,步行至郢,差一点就耽误考试。

    客舍有上好的独立院有大室有厢房。这次考试,每个县录取十名十数名,每个邑录取数名,取士之众,旷古未有,因此凡读过书的,都来郢都应试。楚国有数十个县两三百个邑,读过书的不止万人,尤其是鲁地,除了跟曹邴氏从商的,其余良家都读书。这次光鲁地就来了一万余人,加上其他县邑的士子,整个郢都涌入两万多名士子。

    大王赏民家留宿一人五十钱,也赏客舍留宿一人五十钱,一些小客舍遂租赁民家改成通铺,一室住数人。萧何住的就是通铺。没想到是,他还未入房,便遇见本县贵公子雍齿。

    雍齿氏雍,雍源于官职。沛原先是封国,后为县邑。公族衰微尽迁之后,官居饔职(掌切割烹调之事)的雍氏仍然存在。繁衍到今日,昔日的厨子已经变成了豪强。

    见过雍公子。萧何还未放下行李,便对雍齿行礼。他虽然氏萧,可这个萧是萧国为楚所灭之后,国人以国为氏的萧,非祖上真是萧国公族。楚灭萧后(公元前597年),萧国子孙复国不成,国人多迁于沛。

    萧何,萧何除了笑容可掬,走到哪里都不起眼,雍齿记得他是有原因的。

    雍公子认得我?萧何大惊,家贫无钱入学,识字全靠族中乡老,他与雍齿本就不同师。

    此客舍住的皆是沛县士子,迟而未到者就你了。雍齿笑容有一种难言的自得。走,快快放下行囊,跟我去喝几爵,我有事与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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