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雍公子何事?萧何被雍齿叫出名字已是惊讶,现在身为贵人的雍齿居然请自己喝酒,他心中更加忐忑,筵无好筵,雍齿肯定是要什么事要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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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真要允各国复国,而置祖宗社稷于不顾?燕朝之内,沉默了好几个月的太傅荀况终于出声。身为太傅,学生即位为王不请自己入燕朝他忍了,庙见之政一次也不请教自己他也忍了,而今士子大比于郢都,考试的题目却不是他当初所荐的那些,他终于忍不住了。
禀告老师,大试所为者,乃寻其俗忆起史教其民,此乃国政,故而考卷各异,非考儒家之学。熊荆看着荀况有些无奈,这是父王为平衡朝堂而给自己选的老师。
他后世就不喜欢儒家,今世依然不喜欢儒家,更何况荀况名曰儒家,实是法家。孔子之后,儒乃八分,荀子之儒乃孙氏之儒。孙氏之儒迥然于孔孟之儒——
孔子之儒是礼本主义,上至国君天子小子草民野人,全要循礼而为事事不可逾越礼法。如有逾越,便是无道,无道不改,就要诛杀。儒者宛如中世纪神父修女,提醒国王睡觉手不能伸进被子里,只能双手打字。
孟子之儒是民本主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我幼,以及人之幼。’这种主张与后世的公知白左无异。不关心自己而关心全天下老幼,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心里却时时挂念非洲难民失足妇女,还振振有词说这样可以‘王天下’。
荀子之儒如果能称儒的话,那就是君本主义。意思就是大家都要遵守礼法,唯独国君可以做做样子。他所倡导的礼不是古时之礼,而是量身定制的新礼。你以为它是礼,其实它就是法;你说它是法,它会告诉你,自古以来它就是礼。
古礼的外衣下,装得全是私货。熊荆看不起它的地方在于:想要獨裁就直接上,何必这般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当然,荀况之儒比起后世董仲舒之儒要有骨气,荀况自诩为帝师,真要行其法,熊荆虽然还是楚王,可他等同于罗马教皇,礼法由他制定,违礼由他判断;
董仲舒之儒只是朝廷用来美化的装裱,儒生连太傅都不是,只能做谏官和史官。皇帝赏赐是君恩,杀戮也是君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正的儒已经退出了朝堂,仅存于门阀士族。而等到了宋朝,门阀士族全然消亡,儒又降一级,仅存于家族,再之后
儒是什么?在熊荆眼中,儒其实是一种组织形式。
礼崩乐坏之前,儒还没有被称为儒的时候,儒是融合夏商周三朝统治术的封建制度。封建虽起于周朝,可商时已有雏形,商人又受到夏的影响。封建不是给你一片空地,让你白手起家,封君是给你一片本就存在‘蛮夷’的地区,要你去征服同化。
征服依靠武力,礼教是在征服的基础上同化,孔子偏偏舍弃了儒最最重要的基础:武力,把含有‘御’‘射’的旧六艺,变成了只有礼教的新六艺;孟子更绝,一张嘴炮行天下,义正严辞,说谁谁怕,但谁也不信;真信,那就等着‘行仁义而丧国’;
荀况聪明,知道光靠嘴炮无用,统治还得靠杀戮。他昔年入秦实际是想与秦王合伙:你出戈矛,我出嘴炮,双方共治天下。可惜秦国乃后发之蛮夷,连总体战都理解不了,施行总体战的士子全靠三晋外聘,他们只懂得‘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凭什么我出人命,你出嘴炮,你就要和我平起平坐?
春秋之前,儒是天下,拥有武力,可以征服更可以同化;春秋之后,儒只是封国,能守成,不能征服;秦以后,儒不再是国,而是士族,却仍保留它原始的本能——晋时五胡南下,王氏诸氏化家为国,屏护华夏不灭;宋之后,儒仅仅是家族,可以造围屋下南洋建乡团收厘金,却再也不能化家为国,因此同样的格局,更富裕的江东,南明依旧不保。
站在历史的上游,俯瞰历史的下游。儒好似一条流向沙漠的大河,虽然越流越远,河水却越来越少,最后连河道都消失不见,只在典籍上留下记忆,现实里残存细小的水洼。
我既是太傅,自有辅政之权。大王新政乃乱国之政,此政当止。学生忽然发呆,荀况自然更加生气,这个学生虽然恭敬,可心里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老师衷心侍奉,也从不与他商议政事,听从他的意见。
老师何必如此?熊荆看着他,他希望师徒之间能保存一个体面。老师是我一人的老师,国政却是诸臣商议之政,臣子和令尹说何政好,我同意便是;再说,我楚国本是蛮夷之国,从未有太傅辅政之先例,老师若真要干涉国政,恐大臣们不服。
蛮夷?你承认楚国是蛮夷?!荀况难以置信的看着熊荆,眼珠子突然发直。
是啊。楚国本来就是蛮夷。先王说‘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熊荆有些装疯卖傻,不以蛮夷为耻,反以蛮夷为荣。
子荆何处此言?!荀况惊呆了,随他来燕朝的弟子张苍勃然大怒。堂堂楚国,怎可自认蛮夷之国?
蛮夷有什么不好?熊荆反问道。我就喜欢做蛮夷。楚国为蛮夷之时令中原胆寒,学了礼仪就变成今日这幅狼狈模样。我宁愿楚国做蛮夷也不愿楚国被人肆意欺凌。
岂有此理!忍不住的荀况终于大叫,起身离开前他把委貌摘下置于地,最后道:我从无蛮夷学生!
老师不认学生,以礼是大罪。左右史官见熊荆不拦,急得跺脚:大王速速把太傅拦住。
何必要拦?熊荆看着他,心里有些郁结,他并不想情况演变成这样。
唉,大王!右史叹息:荀卿乃天下名士,大王失天下士子之心也!
下一步我楚国要行何政?熊荆没有回头,他身后站的是一身文吏装束的芈玹。
芈玹已是熊荆的专职文书,长姜年老,许多机要之文件都转给她处理。此时听熊荆问,她想了一下才道:禀大王:是送客之政。
送客的含义很多,右史根本不解。熊荆只能道:就是逐客。非我楚人,不得于我楚国为官为吏,为门客为奴仆。我会向老师请罪的。
左右两史瞬间石化。大王,不可如此啊,万不可如此啊!
第九十二章 逐客2
子河兄可知,大王欲复宋国?酒肆里不少士子席于大堂,雍齿说话的声音不得不放得很低,低到萧何几乎没有听见。这已是临考前一日,无计推脱的萧何只能受他之请。
雍公子何言?萧何心中剧震,他只能用假装没有听见来掩饰惊骇。
我听闻,大王欲复宋国也欲复鲁国越国吴国。雍齿不得不提高一些声音。
怎会如此?雍齿再开口这几秒钟,萧何心里想的是雍齿请自己喝酒的意图。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大概是想要自己说动萧族族老。萧国变成萧族,族系未丧,祭祀未绝。雍齿在沛县是豪强,可沛县绝不止雍氏一家豪强,他大概是要自己说动族老支持雍氏。
千真万确!郢都多新词,雍齿至郢有十几日,学了不少新词。大王朝国人之政,便是复国之先兆。对,各国史官已入郢编纂国史,本次考试也是各县为藩,不是一国者绝不混杂。
大王真要允宋国复国萧何之前是在算计,转入复国这个话题后顿时生出无数感慨。他读的简写的字习的礼拜的神说的话,一切的一切全是宋制处处带着殷人的烙印。而宋国灭国不到五十年,奈何宋地被魏楚瓜分,复国根本无望。
各地有识之士皆拭目以待大王之新政,朝国人之政亦在施行。我雍氏无论如何当年宋国也受宋君之禄米,复国岂能居于人后?雍齿依旧低声。此请子河兄喝酒,只贺他日可同殿为臣。
萧何谢过雍公子。雍齿不露半点心思,萧何目色连闪,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颁召了颁召了,大王要送客!大王要送客!一斗酒还没有喝完,外头就响起士子们的呼喊,两人听后当即一惊,雍齿反应最快,道:速去看看。
自从有了纸,郢都就常常公示王命。城内有专门粘贴王命政令的地方,大市门口就有。两人赶到时,王命前黑压压一片,已有无数人围着。除了一些人在哀嚎,更有士子大声相念,只是两人隔的太远,根本就听不见前面再念什么。
敢问公子,大王送客是何意?雍齿自持身份,问向身旁的士子。
我已不知大王送客是何意。被问到士子也不知,可前面有人回头道:送客便是将他国游士送走,好留出官位让于我等楚人。
真是如此?一人说话十几个人答应。这些人心里欢喜,嘴上却说道:此令万万不可,大王此举定失天下贤士之心。
何言天下贤士,大王不送客,楚国贤士何以为官?回头相告的士子头上加冠,面容严整,不可轻辱。他说完见诸子还在摇头,当即拂袖:口是心非之徒,本公子耻与你等为伍!说罢便带着仆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是唯一知道王命的人,经过之时雍齿赶紧行了一揖:公子请留步。敝人沛县雍齿,以为公子之言大善,何不到酒肆一叙。
前面堆着这么多人,只能迟一些再来看,眼前这位公子雍齿只觉得不凡,故而相邀。他揖礼,萧何也跟着揖礼,敝人沛县萧何,公子之言甚是有理,他国游士不去,我等何以为官。
公子不敢当,敝人陈县士子郑荣,喝酒就不必了,你等可是有事问我?郑荣是郑国国君郑幽公的后代,郑国亡国久矣,迁于陈县百余年,可谈吐举止仍有贵族之气。
萧何在雍齿面前很是拘谨,雍齿在郑荣面前则觉得窘迫,他陪笑道:确是有事相问,然则更仰慕公子风采,沛县陋弊,雍齿从未见过公子这等人物。
即是如此,那我便请两位喝酒。漂亮话谁都爱听,再说沛县确实陋弊。郑荣脸上一笑,便反客为主要请雍齿萧何喝酒。他去的地方可不是雍齿请萧何的那种地方,而是直接去到最东面的酒肆,还要了一间独厢。
坐在红色的蒻席上,宛如楚宫的装饰若有若无的丝乐涂脂抹粉的伶人,不说萧何,雍齿的眼睛也花了。郑荣并未注意到两人的惊讶,他盯着一名腰悬宝刀的誉士,说不出的羡慕。去年他也征召入军,可他只在军中为吏,没有在两军对决时站到军阵前排。
两位可知大王为何大试?郑荣转回目光问道。
以郑荣的气度,雍齿也不隐瞒,只道:据闻大王将允各国复国。
正是。陈县是除郢都之外消息最灵通的县邑。然两位可知,大王为何允各国复国?
雍齿与萧何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揖道:我等不知,请公子赐教。
你等可知去年清水之战,楚军何以为胜?郑荣再问,他这也算是探探两人的斤两。
据闻全靠大王英武。雍齿去年也被征召,可他人在新蔡,没有参加清水之战。
我闻之,其时胜负仅在毫厘之间,秦军已击破我军大营,夺了上将军旂旗。萧何知道的和雍齿相差无几,可细致的他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问题。公子难道是说,大王因秦国而允各国复国?
萧何的推断让郑荣多看了他两眼,他点头道:正是。
可为何如此?雍齿想不通,大王难道不该举国变法,何以要分土弱国?
何言分土而弱国?郑荣反驳道:沛邑是宋地,为楚国战,你等愿否?为宋国战,你等愿否?
为什么而战这个问题,雍齿和萧何从未想过。被郑荣一问,两人像浑身触火般的猛然一震,萧何讶然道:原来是如此。
正是如此。郑荣遗憾道:可惜郑国不是被楚国所灭。
郑荣最后一句被萧何无意忽略,他问道:敢问公子,此次大试乃是为各国复国?
本次大试行动是重文教之政。文教之政与复国未必有干系。没有见识过后世洗脑术的郑荣自然不知道楚王打得是什么牌,他叹服的是楚王的送客令。大王乃有为之君,敢为常人之所不能,郑荣拜服之至。便不知朝堂之上,又是怎样一番争斗。
楚国虽说是诸国当中,最任人唯亲的国家,可春申君照旧养了数千门客,还有屈氏景氏昭氏几家,以及各县各邑,也养了不少门客。现在楚王逐客,定会引起各大族的不满。
郑荣的想象如此,实际上那日燕朝熊荆出示一部分秦谍名单时,重臣们瞬间无话可说;至于正朝,正朝上公族极多,官吏大多数是楚人,也没有人出声反对。此令一出,他国游士又惊又怒,一些人跑到茅门外要上策上书请求楚王收回成命,他们自然见不到楚王,只能苦等音讯;更多的游士破口大骂后便收拾行李离开郢都。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处。
大王如此逐客,天下士人必将寒心,大王也将有昏庸之名。求情的不仅仅是游士,太傅鹖冠子也跑了过来。
天下士人与我楚国何干?他们只会把楚人教坏。熊荆不动声色。昏庸不昏庸没有价值,名声是士人炒出来的,他们以为自己很重要,重要到可以影响天下大势可以决定国家存亡。下个月,我就然他们看看什么是天下大势。
鹖冠子显然未在意熊荆后面那句话,以纵横为志的他对熊荆之言并不认同,那大王觉得张仪苏秦等人如何?
各国争霸,自有纵横。尔虞我诈,必在其中。熊荆懂他的意思,老师以为,若百年前我楚国便有钜铁,天下当如何?
百年前若楚国有钜铁之术,天下自然是楚国的。鹖冠子了解越多,就越明白钜铁的价值。
有无张仪苏秦,天下依然这样的天下,可有无钜铁之术,天下全然不同。铁与火绝对胜过纸与笔。熊荆感叹道。秦国商鞅之政,实际上是将一个国家全部力量投入战争之政略,我称其为总体战。别人觉得稀奇,我只觉得幼稚。
为何幼稚?因为商鞅之政只能以实利赏赐士卒,不能用精神激励将士。田宅之赐有限,精神之赐无限。且他们越是付出越是死战,事后就越是自豪,越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好,毕竟他们一生皆为此而牺牲,否认就是否认自己。这样的总体战才是真正的总体战,而非功名利禄诱惑下的总体战。
老师赴赵,或可与赵王一谈,只是
现代的总体战,基础是楚国将要实行的朝国人制度,要让所有国人觉得自己是整个民族的一员,自己是真正的当家做主,如此才能激发他们的民族热情。这种热情是极其可怕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赵偃得位不正,赵国很难实行朝国人制度,而没有这样的基础,频繁战争中又不能全民教育,提高每个士兵的素质,效果是很有限的。
子荆之意我懂。鹖冠子叹息了一句,说罢他也如荀况那样摘下委貌,子荆生而知之,老朽不敢再为子荆之傅矣。
老师!鹖冠子之举让熊荆脸色大变,他当即拜倒,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何言不敢二字。
第九十三章 大试
楚王颁送客召,勒令在楚地为官为吏的他国士人门客离楚。理由很简单,就是楚人之位楚人居之,楚国之禄楚人食之。天下之大,游士们倒也不是无处容身,楚王不顾天下士人之心而送客,必有君王会为赢天下士人之心而留人,但有些人却是不能走的,这些人如果走了,就好象蜘蛛网被戳破,可能十年二十年也无法补全。
太后已说荆王,荆王未言为何逐客。郢都不知名的角落,长裙曳地的女子照旧遮着一方丝锦,她来自楚宫,宫中之事大多知悉。太后又问:赵人是否也要送走。荆王言,群臣商议非荆人即送走,赵人也在此例。太后不悦,说那将我也送走,荆王则不语。
看来此事确实无转圜之余地了。玃君很是无奈,他是有苦说不出。送客令一下,在楚国谍者十去其八,这不是情报网缩小的问题,这是很多重要人物失去联络的问题。他不死心道:可否再说之于太后,最好令其大怒离国?
恐无用。荀卿身为太傅离楚而去,此大逆也,荆王言‘我乃蛮夷’,不留,只派人送行。太后于楚国是太后,回到赵国她便再也不是太后,当不去。女子说出自己的判断,转目却见玃君正瞪着自己,只好道:我试试便是。
不必试了。玃君又改了主意,你打听何人献此策便可。他再见女子不解,又道:此策极为歹毒,不但逐客,任何反对此策者,皆被视为异类。你于太后之前不应就此事挑拨他们母子,反而要悉心劝慰太后,让其懂得荆王的难处,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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