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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阳文君说罢,魏使便告辞了。他走了还不到一刻钟,熊荆便从寝室里出来了,阳文君项燕等人当即行礼,一会作战部的郦且,知彼司的勿畀我,红牼欧拓等舟师将领也来了。

    无关之人退下后,画有地图的白帛悬在了墙上。地图之上的韩魏两国就像是被斩了一刀的蝴蝶,只剩下后半截,韩国只是左翅膀上沿的一个大花斑。翅膀上端几近齐整,下端中间是凹的,边缘也往里凹,看上去好像一个字。陈郢的位置在翅膀中间凹处偏西的位置,距左翅膀(魏境)不到五十里,陈郢以北的阳夏(今太康)恰好在中间的最凹处。

    大梁是这半只蝴蝶的中心,也是剩余的神经中枢,其往北不到百里就是秦境;往南,最西面的是鸿沟,往东一些是濊水,再往东是睢水,以及与出于鲁地泗水相交于彭城的丹水,四条河流皆经大梁南流,形成一个六十度左右的扇形,直插楚国淮上之地。

    熊荆记得大司马府的某次会议上有谋士说过:欲守淮上必守大梁,不守大梁,则守寿郢。大开大合的思路很合熊荆的胃口,只是这样的大进退不符合众人的利益:楚国七成左右的人口都在淮北,楚军超过七成的将率不同意放弃淮北而退守寿郢。

    据讯,秦军已入魏。郦且开口说话,陈郢距大梁不过三百三十余里,舟行三日可至,五日后便是水战之日。舟师有些船是新式大翼,有些则不然,大王担心魏人与秦人勾结,夹击我国舟师。

    臣等不惧魏人!红牼欧拓对视一眼,如此说道。红牼再道:魏人舟师不及两百艘,即便与秦人相谋,前后攻我亦无所畏。

    然则新式大翼仅三十四艘。郦且不懂水战,项燕也不懂水战,所以水战怎么打,只能与红牼欧拓等人面对面商议。

    然则我舟师甲士恨极秦人。红牼大声道。秦人乃禽兽,无信无义

    我要你一舟不失,最少是新式大翼一舟不失。熊荆不得不说话,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秦魏两国缴获三浆作战舰,然后大量仿制。虽然有些东西秦人无法仿制,比如钜铁螺栓,塞船缝的黑色涂料,可龙骨肋骨船舵,这些只要秦人花功夫,总能造出来。

    臣领命,必一艘新式大翼不失,臣愿以性命。红牼誓道,说的是斩钉截铁。

    我不要你的性命!熊荆打断他。任何一艘大翼有失,秦人便能仿制,一旦仿制,后果不堪设想。你懂么?

    臣知矣!红牼大汗淋漓,之前他未曾想过这个问题,被提醒后大为惊惧。

    告诉每艘大翼的舟吏,绝不可落入秦人手中。熊荆交代道:还有,不得饮魏人的水和粮,舟师自备十日粮;还有,大梁附近河道交错,切勿迷路。若迷路舟吏能否分清南北?

    分清南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红牼结舌不答。

    若分不清南北,那就看针,你告诉舟吏,楚国在南面,切不可往北去。熊荆深深叹了口气,舟吏很多是世袭的,这些人会游泳,懂水战,可大多不识字,好在造府已经造出了指南针,这些文盲只要会看指南针,就能回家。

    臣知矣臣知矣!红牼揖道,又暴出了一身冷汗。

    每艘大翼不过二十五名甲士,此战不佞准许:若一半甲士伤亡,可退下甲板反起刀板不战而退。熊荆再发布一道命令。秦魏攻楚,自然要攻陈郢,你们要在陈郢死战而非大梁。

    臣敬受命。红牼和欧拓都揖礼受命。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熊荆被舟吏不辩南北给气着了,忘记还要交代什么。

    若魏人舟师攻我,臣以为,当焚魏人仓禀。郦且提醒道。作战部有两个计划,一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水战了,舟师趁魏人不备直接杀入大梁;另一个则是如约水战,魏人如果介入战斗,那就再打魏人。

    前者讨论之后觉得不妥,舟师几千甲士起不到什么作用,还给魏国伐楚的口实,不如提防着,等魏人夹击之后再行动手。不是杀人,而是烧大梁外的粮仓。

    若红将军能郦且看向熊荆,趁熊荆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疾道:能率部焚烧秦人敖仓,秦人便要伐我,也要到三年之后。

    荒谬!熊荆斥道。敖仓重地,秦人怎会不设备?整个舟师填进去也未必焚得了敖仓!

    臣红牼看向郦且,又看向熊荆。禀大王,新式大翼可日行四百里,既到大梁,为何不能往北百余里,焚烧秦人敖仓。

    禀大王,臣愿担任此职。欧拓也道。若大王忧心新式大翼落入敌手,臣率旧大翼袭之。

    你去过敖仓?熊荆反问。你知道敖仓有多少守军?如何袭之?

    敖仓是秦国最大的粮仓,位置就在荣阳的敖山(今邙山)。秦人攻伐三晋齐国,军粮都发于敖仓。这里囤积的粟米当以百万石计,熊启给的情报里,敖仓积粟高达四千两百五十万石,等于五十七万吨,够一百七十万人吃上整整一年。

    如果真烧了敖仓,秦军将大面积瘫痪,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至少有三年无法大规模作战,可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敖仓建在敖山上,除了雒水(今伊洛河)对外连通外,别无他路。平时驻守此地的秦军就有两万人,即便大翼战船从雒水攻入了敖仓,敖仓内有四五百座十万石一积的囷仓,两千五百名甲士怎么烧?粮食可不是汽油,即便是汽油,难道会没有防火措施?

    舟师甲士太少,杯水车薪而已。听闻郦且之策,项燕也凝神想了一会,方才惋惜道。

    就焚烧魏人囷仓。熊荆道。魏人准秦人借道,肯定是控制了秦军的粮秣供给。

    臣知矣!大王和上将军都否决了焚敖仓之策,红牼和欧拓只能作罢。

    若无他事,后日就出发离陈郢。熊荆叮嘱道,他最后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切勿让大翼落入秦人手中。

    红牼和欧拓只是舟师将领,一些事情交代完了便退了下去。他们走后阳文君道:敢问大王,我当如何?是否赴大梁见魏王,若见魏王,当如何说?

    太宰明日便离陈,第四日至大梁,向魏王告罪之余亦告知秦人,如约而战。郦且道。

    先至大梁?阳文君疑惑之余有了顿悟。舟师将在第五日晏时行至大梁?

    然也。郦且点头。这是商议好的,舟师不在大梁城外过夜,以防魏人阴谋。

    若魏国舟师袭我,阳卿可至白宜府上暂避。水战在城外,杀戮之间舟师未必能将阳卿接上战舟。熊荆交代道。阳文君此行存在危险,楚魏如果交战,他就成了俘虏了。

    臣以为,我当入宫质问魏王,为何与秦人一起袭我?阳文君想法出乎意料,他居然要找上门去。如此或有一条活路。

    也好。熊荆缓缓点头。他倒不是真要借魏人之手干掉阳文君,而是确要有一人先入大梁稳住魏人和秦人,这个人,身为太宰的阳文君是最合适的。若你不愿,也可以换

    不必,不必换人。阳文君站了起来,南公曰,我将卒于旧郢。

    南公其人,郢都之阴阳家。少年时曾入齐,学得阴阳术老年回楚。郢都的一些贵人常请南公卜命。阳文君卜过一次,曰:卒于纪郢。

    臣告退。阳文君确无惧色,很潇洒的对熊荆一揖,便飘然去了。

    好了,那就再议一议这场连横之战吧。熊荆朗声道。这几日新到的讯报不少,勿畀我,你先说说。




第十五章 不至
    大王免了你的职?咸阳渭北华阳宫,老太后身边再无如花似玉的芈玹,显得有些孤单,头发也比上一年花白了许多。

    熊启跪在她身前,神情不振。会盟时秦王拿到最后一批书简,还未等回朝就将免职的吕不韦逐出了咸阳,囚住于他自己的封地。吕不韦是彻底倒了,熊启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步吕不韦的后尘,逐出咸阳。

    未曾。熊启稍微打起点精神,然亦不远了。大王要的,是独掌权柄,而非真想要有一个丞相或者相邦。眼下吕不韦已倒,启儿再无用处。

    既未曾免你的职,当有转圜之机。芈棘本想叹气,可还是压住了。大王年轻,诸事皆喜亲力亲为,每日都要忙到深夜,许过段时日他便知秦国需得有个丞相,倒是母国

    哎!芈棘终于叹了口长气,而后气愤道:你说那熊荆有百般好,我一样都没有看出来。不嫁芈蒨触怒了大王,允各国复国自绝母国社稷,如此为王,母国必乱。大王伐楚是在教他怎样好好做一个王,也非坏事。

    大王伐楚,魏齐必群起而攻之,母国亡矣。熊启痛苦道,他不是来求复职的,他是来求不伐楚的。请姑母求求大王,勿要伐楚。而今郢都已传讯,说芈蒨愿嫁。

    此时愿嫁?提起芈蒨的婚事芈棘脸色就变得冰冷,此时愿嫁有何用?大王已听信那贱人之言,要娶赵女为后。你说,你说

    芈棘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忽然变紫,就在熊启眼前倒了下去。熊启大骇,可吓呆的他直到宫女奔上来才失声哀嚎一句,高喊请太医请太医。

    祖太后昏厥不醒?!秦宫曲台宫,秦王赵政正与国尉桓齮等将领最后一次商议伐楚细节,未想一个寺人急奔而来,他当即也吓呆了。

    他没有死在邯郸而成为秦王,全在当初华阳太后认了父亲做嗣子,对外人可以无信义,对祖太后任何时候他心中都存着一份恩义。那楚国公主真的很美吗?不见得。可为了讨祖太后欢心,让祖太后高兴,他愿意装出一副君子好逑的模样。

    快!快!伐楚还未议完,赵政也顾不上了,速去华阳宫。

    大王说走就走,留下一干脸色各异的臣子。桓齮道:大王此前说过,必临兵于荆国寿郢之下,你等勿要多虑,明日一早出咸阳,赶赴军中。

    敬受命!国尉如此说话,众将那一丝丝狐疑逐出脑外,他们揖礼后齐齐退出正寝,回家准备远行之事,若大王国尉不再相召,明日便将出咸阳。

    咸阳忽生变故,大梁自然毫不知情,钟乐大作的王宫正寝,魏王正在宴请秦使姚贾舟师将领云赫等人。云赫是楚国舟师降将,安陆人,郧国公族之后。此次与楚国舟师约战于大梁,秦国的大翼战舟水路无法抽调,便由他指挥着工匠在船司空重新建造。

    我军居上游,欋手甲士皆是精锐,又是以近待远,以佚待劳,大王不必布置。魏相子季刚刚说了一个计策:魏国舟师藏于丹水之上,秦楚两国舟师大战时,魏舟师忽从楚舟师身后杀出,必可将楚舟师一网打尽。

    云将军勿忧,魏师不抢首级。子季摇着一把楚国产的纸折扇,上有画作,甚是文雅。

    哈哈哈哈魏王增大笑,对,对。寡人忘了,秦军斩首记功,本王就此告于秦使云将军,我国舟师绝不抢秦师首级,便有斩获,亦将交给将军,可否?

    非我师斩获之首级,宁舍不要。云赫揖告道,神色里对魏王并无尊敬之意。

    云将军乃我秦国舟师之将,君子也。姚贾听出云赫言语里的不敬,心里直骂楚蛮子多事,嘴上不得不打着圆场,后又转移话题:然则,明日便是约战之日,荆王为何仍不至?

    是啊,这楚王为何不至魏王增看出秦将眼中的不屑,可他再也不是那个刚刚即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大王了,血的代价教会了他隐忍,尤其是面对秦国。

    敬告大王,楚国使臣已至大梁。寝外傧者高声相告,打破了寝内奢靡的乐声。

    楚国使臣?为何说楚国使臣,楚王呢?魏王增问道。

    相邦子季也问道:楚王呢?楚王可至,楚国舟师可至?

    禀告大王相邦,未见楚王舟驾,亦未见楚国舟师,唯一艘画舫两艘青翰舟。傧者道。

    未见楚王?姚贾眼睛转了几圈,最后看向魏王,难道是有人

    无人,此事只有寡人与相邦知之。魏王增连忙辩白。因留楚王之事他只告知了相邦。

    大王,使臣魏宁与楚国使臣同行。这时候傧者终于想起了魏使,去接魏使的魏宁与楚国太宰一起到的大梁,现在正在进宫的路上。

    因为没有迎楚王入魏,见到魏王使臣魏宁便伏拜请罪,阳文君则道:寡君行至陈郢忽然寝疾,故命臣言于大王:大王礼遇之恩,必有后报。

    楚王寝疾?魏增看向魏宁又看向姚贾,他似乎并不想因扣留楚王而获天下骂名,楚王不来他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贵国大王不至舟师亦不至,可是要向我大秦俯首?姚贾冷笑,门卒出身的他,最会察言观色,见机耍威风。

    我国寡君不至,然我国舟师必至。阳文君看不起这个门卒,寡君言:明日晏时,大梁北郭,楚秦舟师,一绝生死!

    他说罢又看向姚贾一侧的秦舟师之将云赫,红将军请我代向云将军行一礼。

    秦国并不重舟师,秦国舟师将领是谁,红牼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听闻红牼要向自己行礼,云赫无畏笑道:向我行礼,何礼?

    阳文君也笑,他扬起脖子,再以手做刀,对着脖子利落的一划,最后手指向云赫。道:叛楚之人,必死于楚剑之下,将军勿忘!

    这是割喉礼,舟师训练时只能打手势,某次熊荆杀气毕现的对红牼行了一记割喉礼,从此这种挑衅之礼遍行于舟师。阳文君赴大梁时红牼请阳文君代为向云赫行礼,他是阴柔之人,动作不似红牼那样刚烈,可他阴测测的动作看得魏王全身发寒。

    割喉礼下,云赫瞳孔猛然收缩,他被激怒了:你告诉红牼那老竖子,此战我必要将其枭首,弃市于大梁!

    请云将军亲口言于红将军。阳文君很满意云赫的反应,他转而揖向魏王,若无事,臣请告退,请大王明日至北郭码头观战。

    好好的宴会被阳文君一搅,众人再也吃喝不下去了。姚贾要速速向咸阳报告楚王未至大梁,因留不成,云赫也无心就宴,一直在骂红牼竖子,明日要将其枭首弃市,又说要将其剁成肉酱喂狗云云。

    我国当如何?魏王枯坐于席上,眼前只剩下相邦子季。

    楚王不赴大梁是好事。子季劝慰道:大王既已承诺秦王合兵伐楚,当行之。

    然则魏王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忧心另外一件事情:前日寡人召白宜谒见,白宜告知寡人,楚王曾言:若寡人再伐楚,宁愿与百万秦军决一雌雄,他日也不救魏。

    大王缪矣。子季知道白宜,去了一次楚国似乎就变成了楚人,到处说楚国的好话。当今天下,谁人不因势导利,见机而作?魏国若失,楚国亦不保,其岂能不救?

    白宜等人也是这般劝楚王的,楚王却道:楚人可死不可辱,救援纣为虐的魏国就是侮辱楚军士卒,必不救。魏增脑海里还是阳文君的割喉礼以及那句叛楚之言。去年伐楚只是做做样子,抢了粮食罢了,两国并未真的交恶,但这一次伐楚就不同了,这是把楚国往死里得罪。扣住楚王还好,新立的楚王说不定心里还要感激自己,现在楚王不来,扣无可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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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下的鸿沟宛如一道白链镶嵌在黑漆漆的荒野上,除了狗吠,红牼只听到欋手整齐的划桨声。

    舟师是在阳文君离陈的第二日入魏的,一到魏境魏国舟师便迎了上来,说是领路,实际却是监视。此时舟师不再是新式大翼在前,旧式大翼在后的阵型,而是新式大翼分布于两头,中间才是旧式大翼中翼。新式大翼也不是三浆齐划,而是一排浆手划桨,其余浆手休息。

    即便如此,新式大翼往外突出的船首船尾还是引起魏人的关注。正常的船上面大,越靠近水线船身越是内缩,水线短于船上;三浆大翼不然,它是越靠近水线舟身约往外突,水线长度大于周身长度。有个魏国船吏觉得画上眼睛的楚国大翼战舟前端好似豕鼻,说这是楚国人的豕鼻船。确实有点像豕鼻,可这么难听的名字让舟师上下对魏人没半点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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