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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修成甬道直通城下是最稳妥的办法,秦魏联军这次必要拿下陈城,建立下次伐楚的桥头堡。不想辛梧却不接口,道:此弹重三四百斤,全是精铁,若一斤值十钱,那就是三四千钱啊。今日荆人所发不下五六百颗,如此或可值二三百金

    楚人发射的是铁弹,铁可是很贵的东西,一天就扔出来两三百金,这仗肯定撑不下去。就是不计金钱,一颗铁弹重四百斤,五六百颗就是十多万斤,如何大的消耗也撑不住。

    大将军缪矣。燕无佚毫不顾忌辛梧的颜面,直言说其缪。荆人有钜铁之术,亦有恶铁之术。荆王曾与人言荆国钜铁不值一钱,恶铁之价自然更廉。我等以为五六百颗铁弹值二三百金,在荆人眼里,或许只值二三十金

    秦军大帐里,四百楚斤的铁弹裂成两半,在城内投石机旁的铁弹却是圆溜溜的。每颗铁弹上面都有一个‘丙’字,表示这是丙型破城弹。投石机群里,力卒大力的在转盘里奔跑,‘咯噔’声不断,每隔三分钟就有十多枚铁弹抛出城外,将遮盖长墙的冲车砸得更烂。

    停止发砲。城墙上的了望手举旗,城下的军率立刻喊停,几记‘咯噔’之后,投石机终于安静了下来,地上趴着一群踏盘力尽的力卒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清点砲弹。砲兵指挥官是一个文弱的鲁人工师,公输忌。要想让不识字的军官懂得弹道概率几无可能,但要让一个工师懂得这些则很容易。至于勇武不勇武,反正砲兵不要上战场,他们总在安全的地方打砲。

    将军有令,立即清点砲弹数目。公输忌声音太小,他的命令必须由身侧高个子副将传达所有砲长才能听见。他大嗓门一喊,各砲方传来计数的声音。

    禀报将军,铁弹余三百二十发,石弹余六百七十五发铅弹余五十一发。军吏汇集数字后大声相告。公输忌听得连皱眉头。二十部投石机,不算铅弹,平均下来一部投石机也就五十发不到。上报郢都,我部砲弹缺失严重,仅够一场战斗所需。

    唯。军吏高声答应便跑去发讯了。催要砲弹半个月来已有数次,但一直都未曾补充。

    报,陈郢再次催要砲弹。言砲弹已不足千发,仅够一场战斗所需。其索要石弹铁弹五千发。郢都大司马府,各地发来的飞讯分类之后,有小半送到了输运司,这是除知己司外最繁忙的部门,繁忙到司长鄂焯亲自在大黑板上计算划线。

    五千发?大黑板占了整整一面墙,满脸粉笔灰的鄂焯正站在木梯上,闻言吃惊的回头。四百楚斤的砲弹,五千发就是五百吨。

    然也。小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念错。

    陈郢加五百吨。黑板上是一大片表格,表格最上端一行,格子里写的是陈郢项城新蔡平舆城阳穆棱关,这些地方全是战场;表格最左端一列,格子里是全国各大县邑,包括郢都和陈郢项城,以及陈郢项城因为要运出民众所以也标在此列。

    鄂焯说陈郢加五百吨,不是在表格最上行加五百吨,而是在表格最下行对应陈郢的格子里加五百吨。这格最上方用阿拉伯数字大写着一个总数,单位是吨;总数下小写着很多数字,数字前端写着内容:粟米刍篙木料衣被兵甲,五百吨的砲弹加写在格子的最下面,上面的总数也擦去,加了五百吨,这代表需求。

    表格的最右侧一列,一如表格的最下行,对应城邑的每格也写着一些数字,上面是一个大数,下面全是各种物资的小数,单位也是吨,这是代表供应。

    表格的上下左右,左与上表示城邑,右与下代表供需。中间的表格也不是空的,格左上方也写着一些数字。这代表里程。即:左列甲城的物质运输到上行的子地有多少里路,为了方便,陆路全部换算成水路。

    以最小元素法,重定初始方案。鄂焯捶了捶额头,吩咐了一句。刚才确定初始方案的时候,他已经累得要晕倒了,但没有砲弹不是玩的,必须重新计算以给陈郢砲弹。

    有感于去年军事输运的混乱,今年开始大司马府开始使用大王教习的表上输运作业法,指导军备运输。即需求地供给地的需求和供给数量全部列表,同时确定各地与各地之间的里程(运价),再于表上作业。这是用列表方法求解线性规划问题中运输模型的计算方法,避免了大量无人看得懂的线性方程,算是可速成的线性规划求解办法之一。

    鄂焯之兄是鄂君,也就是鄂州的封君。鄂州就在长江边,拥有的舟楫连通全国。输运司只能让鄂君的人来负责。一来鄂州行商百年,已有不少运输经验,二来鄂家舟楫水手众多,让其他人做这个输运司司长,恐怕难以调集鄂州舟楫。

    列表求解很简单,只要会加减乘除就行了,甚至只会加减都行,可问题是实际问题往往比标准模型更加复杂。比如,标准模型供销的只是单一货物,而实际中却有粟米刍篙木料衣被兵甲箭矢煤炭一二十种货物;标准模型供销数量永远是相等的,实际销数量永不相等;标准模型因为只有单一货物,也就没有物资等级,可实际中各种物资是有等级的,且有的时候粮秣最紧急,有的时候却是武器最紧急。

    再一个就是表上作业解出来的最优方案只是货物运输方案,并不代表能有这么多船可以把货物运到目的地。照实而论,要想军备运输真正科学化,还必须解决最短路径问题。这可不是鄂焯这种筹算四把刀能解绝的了,只有熊荆亲自计算解决。

    郢都五百吨砲弹运入陈郢,站在木梯上的一名法算接替鄂焯,以最小元素法开始求初始输运方案。他在最上行写有陈郢最左侧写有郢都的交汇格内,写上了五百吨砲弹。

    郢都五百吨砲弹运入陈郢,郢都减去五百吨砲弹。大表格最右列,有一名法算重复,他在右列郢都供应格里,把砲弹减去了五百吨。

    郢都五百吨砲弹运入陈郢,陈郢减去五百吨砲弹。大表格最下行,再一名法算重复,最下一行代表需求,既然五百吨砲弹已‘运入’陈郢,那这个需求就要减去。

    陈郢砲弹满足,划线。最后一个法算监督整个计算,确定所有人都操作无误后,于是下令划线。最上端写有陈郢的这一列从上到下划上一根黑线,黑色代表砲弹,划线代表陈郢砲弹已满足,不代表陈郢其他物资满足。

    漾陵十五吨粟运入陈郢。法算在陈郢与漾陵的交汇格内写上十五吨粟。

    漾陵十五吨粟运入陈郢,漾陵减十五吨粟。最右列漾陵供应格里,粟减去十五吨,为零。

    漾陵十五吨粟运入陈郢,陈郢减十五吨粟。最下列陈郢需求格里,粟减去十五吨。

    粟米仍不足。最后那名法算的声音,漾陵离陈郢最近,漾陵的粟不满足陈郢,那就只能抽调更远路程的粟运至陈郢。抽调巨阳粟。

    巨阳粟十二吨运入陈郢,表上继续作业,对面另一面墙也在作业。与表格墙不同的是,这扇墙上画的是树图,类似与楚国地图,但所有道路都简易化了,只有代表城邑的点以及代表道路绘有箭头的线,线旁有各种数字。

    物资的运输除了受供应量的限制,还受运输吨位的限制。对面表上作业的法算没喊出一个数字,数图上就会添上一些数字,当法算喊道‘曲阳两百吨煤运入陈郢’时,树图这边有人冷冰冰的相告:陈郢航路吨位不足。

    吨位还剩几何?法算转头追问,绝大部分物资调运完了,煤并不太重要。

    只余七十九吨。树图这边核对完数字,答了一句。

    曲阳七十九吨煤运入陈郢。法算擦去格子里写好的两百吨,改为七十九吨,跟着他的动作,其余法算也更改格子里数字。

    陈郢物资‘已足’,划线。最后那名法算下令划线,代表陈郢本轮再无物资需求。

    郢都一百吨砲弹运入城阳,第一名法算又唱道,未完的计算继续。




第四十九章 天机
    输运司的计算无比精确,靠着靠着飞讯,全国城邑运入什么运出什么都由输运司全权调配,物资何时起航何时装卸何时抵达亦有定时。这个信息物流网或许简陋,哪怕起一阵狂风都能摧毁,但它不再依靠经验和估计,而是依赖确实的计算。

    要求臣子们要做到精准,可熊荆自己这几日忽然有些恍惚。

    新政无异于变法,变法就是和所有既得利益者作对。如果淖狡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他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而熊悍,自己一死熊悍就会被他们拥立为王。

    竭尽全力带着这个国家生存下去,这是现在熊荆想要做的,但大家都浑浑噩噩的活着,毫无振作之心,反而觉得鼓动变革的人是敌人是仇家,那就很让人伤心了。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鲁迅《呐喊里的比喻两千多年前读起来一样贴切,勒庞《乌合之众里的论断同样经典:

    ‘人们从未渴求过真理,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假如谬误对他们有诱惑力,他们更愿意崇拜谬误。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谁摧毁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幻觉或者说意婬才是最重要的。不断的提醒他们楚国要亡,大家日后会被秦人尽迁至咸阳,最后生不如死,反倒成为了众人的牺牲品。如果要明哲保身,那什么都不要做,就和大家一起意婬做梦,憧憬着楚国万年。

    但这却是熊荆做不到的。他上辈子便生性固执,固执到不以为耻反以为傲;他喜欢说真话,说别人不爱听的话,真实到让别人无法继续意婬;他绝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懂得多,而是真心希望别人能看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除了喜欢说真话,他还觉得自己似乎有圣母的潜质:小时候看电视剧,总是会分好人和坏人,别人坏人死了高兴,他则常常希望坏人逃掉或者不死,因为坏人大多势单力薄;

    两千多年后的往事,两千多年后的性格,两千多年前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观卿乃我楚国之宝,不佞想知道,楚国天命如何?昏暗的太卜府,除了别样的阴凉,还有一种龟甲灼烧的味道。熊荆安坐于席上,看向垂垂老矣的太卜观季。

    天命不可知也。观季眼睛似乎没有睁开,他好像知道熊荆问天命是为何,故又道:大王即天命。大王不当问老臣,当问自己。

    呵呵,观季的回答很有意思,熊荆笑了。不佞问自己何言?

    大王想何事就问自己何言。观季也微笑。

    不佞正是不知,才想问我楚国天命如何。熊荆的回答有些苦恼。

    老臣只知我楚国天命大吉,此卦象所显。观季如此答道。

    当真?熊荆有些吃惊。他心里清楚,只要没有造出热兵器,他怎么也抵挡不住秦人,能做的就是等着秦人一天天烂下去。等项羽长大成人,秦国就不堪一击了。

    然也。观季似乎看见了未来,不再说话,直到恭送熊荆离开。

    兄长为何欺瞒大王?观曳有些责怪,作为弟弟,他当然知道不少事情。

    告之大王又能如何?观季深叹口气,他是明知大家要死,也不愿大嚷叫大家起来的人。

    告之大王便可观曳语塞,他也不知道告诉大王能如何。

    天下若一于秦,楚国自将亡国。观季的声音如同面向神灵的祷告,间夹着昏暗和混沌。天下若一于楚

    天下若一于楚如何?观曳见兄长不语,赶忙追问。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观季没有直言,只是念起了一段道家哲言。

    此何意?观曳似有明悟,又不敢确定,也无法确定。

    无意。观季看了弟弟一眼,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无意是何意?观曳还不死心,他双眼一丝不眨,直直的地瞪着兄长。

    天意。观季从坐席上起来,不再答弟弟的话,进入内廷,虔诚的跪在神灵面前谢罪——就在刚刚,他已经泄露了天机。

    明日不佞便赴陈郢。当日晚间,各地军情通报完后,熊荆单独留下了淖狡。

    大王?淖狡今日看到熊荆就觉得他与前几日不同。

    郢都就交给你了。熊荆叮嘱道,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臣,淖狡注视着熊荆,熊荆恰好也注视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淖狡才低头深揖道:臣敬受命。

    熊荆点头之后就要离开大司马府,可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淖卿,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为万民。淖狡很自然的相答,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真要为万民,那六国就应该降了秦国,以免天下连年战乱。熊荆笑道。

    为社稷!淖狡改口道。楚国历代之先君战死无数将士,方使社稷传承至今,若社稷亡于秦人之手,黄泉之下,臣等有何面目去见先君列祖。

    亡社稷就绝了祭祀,绝了祭祀先祖就要饿死。笃信神鬼的楚人无法容忍这种结果,可熊荆还是问道:就没有其他因由?我们活着的这些人为何二战?

    大王想问楚人不何不愿做秦民?淖狡似乎有些明白大王的意思,又有些不明白。

    算是吧,如果楚国亡国了,那楚人就变成了秦民。熊荆点头:我楚人为何不能做秦民?

    为何?!淖狡语气有些重了,我楚人散乱,不喜秦法之苛刻;我楚人族居,不喜秦法之分户;我楚人贵己,不想如秦人般迫生。我楚人之先君怀王,受秦人之

    淖卿,何谓贵己,何又谓迫生?焦急间淖狡嘴吐出些东西,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杨朱贵己也。淖狡有些不解,他觉得这些大王应该知晓。

    那又何谓迫生?熊荆再问。天下之言,不归杨即归墨。可惜的是,楚国多是儒道。

    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淖狡也不懂杨朱之说,但他记得门客之进言。秦法严苛,动辄犯法,犯法则赀甲盾,无钱赀则为隶臣为隶妾,劳作以赎。法为官定,民皆不知法。要开沟渠,则人皆犯法,大赀甲盾,以多隶臣妾。如此迫生,万不如死!

    勿全生,毋宁死!淖狡的愤言中,熊荆轻轻的说了一句。

    大王何言?淖狡没有听清。

    不佞言:勿全生,毋宁死!熊荆大声相告,这才提步出大司马府。

    臣还有一事未禀,淖狡愣了愣,复念一遍未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同,他只想到还有事情未与大王商议。

    何事?熊荆已经站在屋檐之外,月黑之夜,仰头几乎看不到星星。

    楚史已编撰,需大王一览。淖狡追至檐外,说起来楚史,这倒不是说楚史会编错。

    我只关心一件事,熊荆问道。读完此书之人,能否记得书中我楚人之英雄?

    英雄?淖狡不解,这是史书,不是传说。

    然也。熊荆点头道。编撰史书上是给每一个楚人看的,可要他们看的,不是何年发生何事我楚国如何如何,而是要他们记住我楚人之英雄。只有记住楚人之英雄,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是楚人,而不是越人不是宋人不是鲁人。

    还有,这些英雄要单独列史,编撰其英勇之事,或以绘画,或以故事,让知彼司想办法传到山那边去。要专门找人研究孩童喜欢听何种英雄故事,要让他们听一次就一辈子记住每想起一次就激动一次,还要设法让更多人孩童的听到这些故事。

    淖狡明白了,他正要说敬受命时,熊荆的口吻突然严厉起来:这些英雄,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诋毁污蔑,也不容任何人公开质疑,违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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