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臣敬受命。淖狡郑重答应,昏暗中他不是揖礼而是大拜,山那边就是旧郢之地,几十万楚人迫生于秦吏之下。办个私学告诉他们说他们是楚人,这是万不可能的,但传扬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是可能的,而且孩童也喜欢听故事。
淖狡跪在檐下,直到熊荆走远他才起身。他自己就记得很多楚人英雄,武王的故事养由基的故事莫敖大心的故事屠羊说的故事蒙谷的故事屈大夫的故事,还有还有,大王的故事,淖狡已经懵了,他站在檐下似疯似癫,小半个时辰才急步而去。
第五十章 水门
次日晨明,十二艘大翼战舟离郢赴陈,与以往不同,这次大翼战舟将不做任何停靠,直接驶往陈郢。六百四十楚里不过两百多公里,换算成海里也就是一百四十海里。若航速为十节,十四个小时即可驶完全程,夏日昼长,天黑前即可到达,但毕竟是逆水行舟,航速估计在八节,需十七个半小时才能到达。
郢都和陈郢都不知道大王已离郢赴陈,更猜不到大王一日就能抵达。郢都外朝只含糊其辞,说大王不适,今日不临朝听议;陈郢县府,每日清晨的例会正在召开。
你是说昨夜秦军曾潜至我城下?昨日值夜的是右司马陈卜,他一上来就禀告昨夜秦军潜至城下,今夜或将袭城。
荒谬!左司马陈丐全然不信。朔日在即,暗夜无光,秦人如何袭城?
正因昨夜夜黑无光,秦人虽至城下亦未曾袭城,尚若今夜有一丝月色,秦人还未如此?陈卜诘问道。县公司马,昨日我军击毁秦人冲车,使其不得筑墙,故主帅欲袭城以壮己军士气,昨夜月黑无光故未曾袭城,今夜若有月色,秦人必袭我。
一派缪言!陈不可是守过城阳的,他自认秦人不会夜间袭城。本将从未听说夜间攻城之事,兵法亦未曾言及。秦人夜间攻城,如何视物?众卒如何见敌?又如何指挥?
禀司马,昨夜我亲见秦人陈卜昨夜是真听到城下有声响,待天亮后再看,城下只是一片泥地,并无秦人踪迹,他本想出城一探,但陈不可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住口!陈不可低喝。本将死守城阳之时,你在何处?你生平从未守城,又怎知守城之要义?秦人真若夜间攻城,只会惨死于城池之中柴蕃之下
陈不可大声训斥,一个皂衣小吏趋步跑来,在县公陈兼耳边低语了几声。陈兼本有些瞌睡,闻言瞬间打起来精神,眼珠子瞪得圆圆,他伸手急道:速速去抓人,彼等登舟要去郢都。
都是自己人,彼等是谁每个人心里清楚的很。他们到了郢都那还了得,这几天报纸上说郢都正朝国人开外朝,他们要是上外朝上哭闹一番
陈不可头皮瞬间炸裂,他一边往外奔一边大声责备:谁放他们出城?为何不看紧?
陈郢东面也有三道城门,靠南的那道是水门,这里平时就很南北货物齐聚之地,大军攻城后那就更加热闹。运进来的粟米兵甲箭矢,运出去一船船的乡民,舟楫只多不少,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时的码头完全被县卒接管,皂衣县吏也出没其中。
为了减少粟米消耗,城内只留三万甲士丁壮,但什么人可以出城,什么不可以出城,这是有讲究的。譬如,上个月北中门那些未死的乡民绝不能出城,一旦他们跑去郢都左尹府或者王廷哭闹一番,那大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有北西门抵挡秦人骑兵的那些乡卒,特别是没死的那两个誉士,也不能出城,他们更加危险——他们的身份可以直接面见大王。
那日之后,陈兼亲自面见了未死的乡卒和两名誉士,他不但好言安抚,还赐金赐帛,又直言自己已上策郢都自呈其罪,请大王责罚;而对两千多未死的乡民,则使其居于一处,以防备秦间魏间为名,将他们严加看管,不说出城,就是出坊都不行。
当然,事情终有泄露的一天,可若战后事情再传至郢都,自己守城有功大王也不好责罚,就怕这些人此时就跑去郢都大闹,那这个县公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嗵嗵嗵嗵’陈不可的率领下,千名县卒紧急奔向东城水门,码头舟舫上,蓝钟正在向陈且江谡两人道别,两人的身侧,站着一个头戴帻巾形容枯槁的老者。
到了郢都,其他人皆不可信,唯大王可信。陈兼陈不可若得知你等赴郢,必飞讯至郢都使人设法相阻。蓝钟叮嘱着。这段时日郢都正启外朝朝国人,你二人是誉士,大可护送老丈直入大廷;若郢都外朝未开,你等便带老丈入王宫茅门,路门外有一悬鼓,名曰路鼓,此鼓四面,旁有鼓槌,有大冤者可击之。此鼓一响,后寝震动,大王若在王宫,当立现。
我记得那面鼓。嘴上只有一圈绒毛的江谡儿时读过几天书,去年腊祭又入宫赴宴,比陈且这个佣夫知道的多一些。
记住了便好。蓝钟笑着点点头,他又看向陈且,伤无碍吧?
无碍,行舟更无碍。陈且大腿上还绑着绷带,他看着东城上的县卒和战旗,面无表情。陈兼陈不可残民至此,又欺哄大王,我等便是死,也要将老丈送至郢都,面呈大王。
好兄弟,我等你回来一起杀秦寇。蓝钟拍了拍陈且的背,目光里全是相惜之情。他怎么也想不到,是陈且这个卑贱的佣夫救了北西门近万乡民。
蓝钟向老者一揖,又将避让的老者拦住。老丈多保重。若见大王,告知实情便可。
小人知矣。老者手里捧着一策竹简,这是视日,竹简外包着一张旧了的大楚新闻。上面头版有一行大大的黑字:‘数万秦骑袭陈,千余乡民横死。’
拦住他们!陈不可还未出东中门,声音便吆喝了起来。
莫走了陈且!身后的皂衣县邑也大喊,养尊处优的他们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到城门时已经有些跑不动了。
不得开舫!东中门一出,陈不可就看到了码头上即将离岸的舟舫,疾呼不得开船,但等他奔到码头是,舟舫已经解缆离岸了,离岸在三十步外。
县司马军务繁忙,怎会突现于此?蓝钟见陈不可追不上舟舫,笑得很欢畅。
是你?!是你作祟使他们出城?陈不可剑指蓝钟,怒不可遏。
非也非也。本誉士听闻荷花绽放,特来此处赏荷。蓝钟还是笑,根本不惧陈不可。
哼。南城水门忽然开出一艘小翼战舟,陈不可怒气的当即消散,只道:莫欢喜的太早。
舟舫止行,我等奉司马之命捉拿秦间。小翼战舟上欋手虽然不多,可还是要比舟舫快,舟上有人大呼捉拿秦间。
看着百步外舟舫渐渐停船,这次是蓝钟怒了。堂堂司马,居然使如此苟且手段,下贱至极。
县公赏金赐帛,将彼等好生将养,彼等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要赴郢都控告县公,此等以怨报德不愿同舟之徒,与秦间何异?
哈哈蓝钟怒极反笑。金帛乃陈县县民所奉,如何就成了县公之恩德?你等守城城必破,如何就成了不愿同舟?他说着说着忽然走近陈不可,道:县公对我等说已上策郢都请罪,实则隐匿伤亡欺瞒大王,言乡民死伤千余。
千余!哈哈,千余!!蓝钟大笑中面目有些扭曲。乡民尸塞四丈之池,池水数日尽赤,鱼腹皆是人肉,全城无人敢再食鱼。死伤确只有千余千余
此战之罪,非我等之罪。陈不可大喝,他复又指责道:蓝钟!秦魏大军攻城,正是全城军民同舟而济之时,你如此行径,可是要将陈郢献于秦人?
我不与下贱之人同舟!蓝钟神情回复了正常,下贱之人也不配守城?
城阳若何?远处县卒已登舟舫,陈不可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城阳之守是谁之方略?蓝钟也看着舟舫,那艘舟舫已经调头回驶。
我不欲回城我不欲回城舟舫离岸二十多步时,有人突然大喊,随即影子一闪,此人跳入湖中,正是那名有些麻木的老者。
他既然不欲回城,那就不必救了!陈不可站在岸边冷冷的道,他话音未落,便有跳入水中将老者捞起,是誉士江谡。
彼等皆有通秦之嫌,不得离城。陈不可不敢杀誉士,但战时他可以让他们无法离开。都给本将看好了,走脱任何一人,都拿你等问罪。
是!县卒齐喝,声音直震耳膜。
禀司马一个皂吏从老者手中抢过竹简,小心的呈了上来。
哼!看到简上抬头写着‘小人敢告视日’,陈不可就冷哼一句,道:让他全族出城收尸,永不入城!
你敢!蓝钟闻言大怒,浑身是水的江谡忽然拔刀,就想当场杀了陈不可,可比他更快,县卒手上的戟矛全护了过来。
想杀我?陈不可蔑笑,他推开戟矛走到钜刃之下,道:你今日杀了我,明日秦军便入城。杀我呀!杀呀!
不可!江谡是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光景,他正作势欲劈,蓝钟一把将他拉住。陈郢离不了他,除非大司马府另遣他将。
哈哈!陈不可终于赢了一回,道:带走!余者要寸步不离,以防走脱。
第五十一章 守与战
陈不可再回县府明堂时,众人都已离开,陈兼也已回到府后小歇。抓着手里视日书,他通报不久便被陈兼召了进去,一袭深衣的陈兼将视日书草草浏览后便不再多看。
若再走脱陈兼瞪着陈不可,不怒自威。
若再走脱,请县公将我枭首示众。陈不可大声道。此战他实是两面为敌:城内他要防备那些誉士,还有誉士的靠山环卫和宫甲,城外则要防备秦魏四十万大军。
好!陈兼点了点头,他严厉的神色放松下来,道:郢都来讯,今日大王已离郢赴陈。
大王赴城?陈不可大惊,郢都正是外朝,大王岂能置外朝而不顾?
大王便是大王,不顾又如何?陈兼抬起眼皮看了陈不可两眼,脸上多是无奈。这个大王可不似前一个,前一个不理政事,这一个却亲力亲为。郢都据此不过六百余里,五日可至。五日内,你得把陈兼低语,声音细不可闻。
敬受命。陈不可与陈兼对视一眼,终究点头。
老师当年死守邯郸达三年之久,手中只有五尺老弱之卒,不知是如何守住?大翼战舟正在颖水上高速行驶,两岸景物一一退去,安坐于席的熊荆正向廉颇求教守城。
长平之后,赵国精壮损失四十余万,白起欲顺势灭赵,秦王不许,接受赵国求和,但要求割城。谁想赵王将所割城池赠予齐国,请齐国出兵相救,于是邯郸之战开始。赵国虽不至于像熊荆说的只有五尺(115c)之卒,但精锐赵军确实所剩无几。
靠这些老弱守住邯郸三年是廉颇得意之事,熊荆一开口他就呵呵笑起。之前都是野战,他没机会向熊荆讲授守城之术,这一次面对四十万大军守住陈郢,他恰能尽展胸中所学。
大王以为守城当如何守?请试言一二。廉颇喜欢反问,在反问中让熊荆逐渐领悟。
守城当如何守?熊荆想了想道,其一,守城必要先律己,既然深陷死地,当万众一心,将卒同甘共苦,万不可上下各异。
熊荆说了第一条,廉颇点头,表示赞许。
其二,城内物资应全部管制,特别是粮秣,若敌军围城,当集中配给粮秣,战士多食,非战之人少食。熊荆再说第二条,廉颇又是点头。
其三,将率当身先士卒,不可居于人后。熊荆再说第三条。其四,若有闲暇,城墙应设法加高,城池当设法加宽,使敌不可近我。投石机荆弩要做到弹无虚发,阻敌攻城
再有,舟师必须不断出城沿鸿沟袭扰敌军后勤。围城不比野战,所带粮秣有限,又不能就食当地,全靠后方运粮。鸿沟水路被我所占,若是陆路也被我袭扰,敌军缺粮必退。
第五条熊荆算是将问题实质化了,陈郢东南是湖泽,城内水路不绝,更能派出舟师袭扰敌军后路,这也是熊荆认为四十万敌军并不可怕的原因。
大王对守城确是知之甚少。廉颇大言不惭,但死守邯郸三年的他,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然则为将十之**皆受‘守’之误,大王尚知以舟师袭扰敌之后路,确难能可贵。
廉颇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矮几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守字。这是赵字,赵字高挑而凌厉,少有弯曲。守本应是一个皮胄,皮胄里有一只手,但赵字写来,圆圆的皮胄变成一个没有底的梯形,三面皆方,里面是一只手顶着这个梯形,手下还有一把竖立的剑格宽大的剑。
廉颇写完守字,又写了一个战字,战字更是写得气势夺人杀气毕现。写完他才道:为将十之**接受‘守’之误。守,掘城池筑高墙,使敌莫近我拒敌莫入城。敌于城外如何如何,皆坐视不管,任其所为。此大谬也!守城非只可守非只有守,非守!我当与敌战,不与敌战,而任其所为,城必破。
廉颇一番论述有些背悖常理,要不是他是廉颇,熊荆恐怕要将信将疑。似乎感觉到了熊荆的疑惑,廉颇又反问一句:天下诸城皆有护城池,大王可知邯郸未有护城池?
邯郸没有护城池?!熊荆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然也。廉颇重重点头。护城池可使敌阻于城池之外,邯郸却无护城池,大王可知为何?
不知。请老师教我。熊荆很自然的揖礼,请廉颇解惑。
此守于城与战于城之别也。廉颇答道,目似流光,声音硬生生高了三分。守于城者,池必深城必高,只愿敌永不近我;战于城者,门必多池必塞,只愿瞬息之间可至敌营,日夜袭扰,使敌不得安。或又引敌入城,聚而歼之,使敌虽见我城门大开而不敢入。
臣昔年守邯郸,初时只知守而不知攻,任敌所为,秦人堙(堆土山)我,城破于旦夕,遂领兵杀出城外,与敌大战。秦人猝不及防,大败,烧其营数十里。此后老夫方知,城不可守,当战。既与敌战,万不可掘城池,城池隔绝敌我,不利战;亦不必筑高墙,矮墙足以。高墙仅有一道,若有数道矮墙,敌倍死之。
廉颇细说自己的守城之术,此上午说到中午,从中午说到下午。他说的很快,有些东西熊荆一时不解其意,好在史官把他说的话全部抄下了。
待到夕阳西下,廉颇回舱呼呼大睡,他在矮几上写得‘守’‘战’二字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但熊荆每一次看这张矮几,这两个字都好像还在哪儿,感觉刻在了木头上。
‘守’与‘战’是领会廉颇守城之术的关键。他并不把守看成是守,而是把守看成战。城池只是可以利用的野战工事,敌军稍有疏忽,己军便冲出城池,杀入敌营;若战事不利,又立即退回城中。敌人如果跟来,那最好不过,可诱其入城,利用城中早前的布置将其尽数歼灭;敌人如果不跟来,那就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再战。
理解廉颇守城战术后的熊荆不由遥想陈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郢三万人或许不够,应该增加一两万人,然后伺机而动;城门也是不够的,应该多开一些城门,使楚军可以迅速出城迅速入城;护城池既然已经有了,那就等着秦军把把它填埋
战舟之手,熊荆想着按照廉颇的守城战术,陈郢有哪些事情要调整;陈郢之外的秦军幕府,众将正向主帅辛梧揖礼,依次出了大帐急赴本部聚将,以将主帅的军令传达下去。等校尉受命完毕,天已大黑,他们也是急急回营,向下属军官宣读命令。直到夜深,军令才彻底传达,这个时候,李信的右军已经出营了。
昨夜乌云遮月,暗黑无光。今夜不同,傍晚一场阵雨下过,天空顿时澄明,弦月如玉钩般镶嵌在天上,星光点点。城下三百五十步外,数万士卒按照白日标记好的木桩站立,或紧握长铍或手持弓弩,或身架云梯或肩抗木舟,人人都在等待鼓声。鼓声一起,各队便将按顺序奔向城下,冲向城头。
你看何物?北城中门下的柴蕃,县卒巡视之时忽然抬头越过柴蕃往外张望。
昨日秦军便至城下,不知今夜声音很小,也许是不想让旁人听见。
右司马今晨禀告县公说秦人或将夜间攻城,谁知竟被司马训斥一番。柴蕃外便是护城池,月光下池水是白色的,四长宽的城池好像一条灰带,屏护着城墙,对岸那就是黑乎乎一片了,什么也没有。这么黑,能视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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