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虽然以前常和鶡冠子推演楚国纵横之策,那仅仅是庙算,纸上谈兵当不得真。现在好了,成为一个有八百年历史王国的国君,肩负脉系久远熊氏一族的荣辱,更左右着三百多万国人的命运
但,坑爹的是他此前忘了这个时代的国君需加冠成年才能执政;坑爹的是他虽然懂一些近代热兵器战争的皮毛,现在打得却是一场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冷兵器战争;坑爹的是他要率领这个羸弱的国家,去抵抗善战野蛮,集天下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攻来的强秦。
第二十七章 人心
王命:
寡人寝疾,见先王不远矣。诸王子以荆聪而好善知而懂礼,立以为大子。又以宋玉鶡冠子荀子为其傅,以黄歇昭黍淖狡为其保,端其品行无见其丑,昭其明德不使其怠。事君者,顺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
漏壶里的水不断滴满,然后又被仆者不断倒空。挨到正午时,楚王终于在长姜的搀扶下出来视朝,王子荆令尹左徒等人紧随其后。勉强施礼后,令尹黄歇当众宣读楚王立太子的王命,朝堂顿时一片静寂。待黄歇读完,西侧的并不情愿的官吏士人东侧无比振奋的大夫封君,真真假假半心实意,全都高喊‘敬受命’,然后朝会就散了。
与其他人一样,从宣读王命起工尹刀就盯着黄歇,出正朝一直跟着他到大廷,出茅门想过去说话,却见御者季戎把求见的襄成君寿陵君挡下。他赶忙走快几步,然季戎已驾车离去,车不是驶向令尹府,而是出荆门回封邑。
昨天晚上还在兴致勃勃商量如何如何破坏王子荆之造势,早上还在背咏那些亏光家底的水车价钱,没想到几个时辰后一切玩完。大王立王子荆为太子,日后大王薨落,王子荆即位为王,昭黍这些老公族执掌朝政,自己的工尹之位怕是要做到头了。
工尹刀看着黄歇的车驾消失在郢都荆门,寿郢西南黄歇封邑早就一片混乱——朝臣们知道楚王立熊荆为太子是在正午,春阳宫李妃知道楚王欲立熊荆是在半夜。早上城门一开,李妃的亲侍就把消息传到了令尹封邑。李园向来聪明,聪明必然自得,自得一旦失算就寸心大乱,很快封邑的门客都知道楚王立的是王子荆而非王子悍,然后
辛疾先生,你欲何往之?由封邑进城的路上车驾塞道,御者季戎索性停车于路旁。眼见去者络绎不绝,他忍不住拦住一个认识的门客相问,谁知道这个辛疾先生装作不认识他,坐在车上头也不回的急急而去。
防齐先生阴求先生都是认识的门客,可这些门客全都不认识他,直到他跳下车拽着其中一个人的车辕。鲜计先生,主君待君不薄,何止于此乎?
我闻大王已立王子荆,不去待何时?鲜计先生高冠博带,虽非楚人,打扮和楚人无异。
季戎被鲜计先生说的一愣,竟无言以驳。
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不为孤竹君之嗣,不肯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首阳山,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肯行千里而行进取于齐哉?信如尾生,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却齐之强兵哉
鲜计先生振振有词,对他喃喃而语,然后命人掰开他的手。季戎不甘心再问:先生何往之?
鲜计先生的墨车已经驶过,但他的声音还是顺着风传来:吾欲去昭氏之府。
告之诸位先生,大王有命:吾仍为楚之令尹也。黄歇早在车上看到了一切,他当然比季戎淡定,但淡定解决不了问题,还得亮出实质性的东西方能挽回人心。
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车水马龙,去者塞道,季戎不响不亮的喊了一句,可谁也没有听见。
大声点!黄歇见季戎喊得毫无效果,气得想自己亲喊。
唯。季戎豁出去了,他站在车驾上,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
这次靠近的门客全都听见了,不幸的事也因此发生——‘砰轰’,不远处几辆墨车停车过快,居然被追尾了。
看到自己的喊话有效果,季戎赶紧再叫: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各位先生万勿离去。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各位先生万勿离去
主君仍为楚国令尹?一个人问,十个人问,成百上千个人问。黄歇回到封邑,一下车就被门客围住了。这些人当中,有些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有些则在左右相望。
大王令如此。黄歇沉声道。大王曰:‘大子未加冠,仍以我为令尹。’
善也。门客们大松一口气,早上王宫里传出的消息让大家以为春申君完了,所以去者如云,现在好了,主君‘大子加冠前仍为令尹’,不管如何跟着春申君都能再富贵十几年。
吃了定心丸的门客逐渐散去,但还有一些人没有走。急了一上午的李园问道:大王此言当真?可能是缓兵以诈吗?
大谬!大王待主君甚厚,立王子荆心中有愧,何诈有之?黄歇还没有答话,垂垂老矣的门客虞卿就插言打断了李园,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当’的一声,下裳忽然掉下来一双玉璧,老头子脸有些红,究竟是老江湖,他神色未变,揖道:主君之赐,不敢忘,日置于怀也。
然而打脸的是:这话说完,虞卿下裳又掉下来一块金饼,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先生以为大王心中有愧?怀置玉璧金饼,显然也是要走的,然而黄歇假装没看见,直接问今日事。
若无愧,何以命主君仍为令尹?虞卿早年为游说之士,赵孝成王初立,第一次见他就赐黄金百斤,白璧一双,再见聘为赵上卿。大概是有愧于黄歇,他明言道:大王既立王子荆,主君深夜入宫,王宫皆为环卫内侍,杀主君在瞬息之间,何不杀?
从半夜入宫到回来,黄歇都没想到大王有可能杀了自己。此时被虞卿一说,脸色马上又青又白。是啊,如果昨夜大王杀了自己
主君昔日有拥立之功,杀之朝臣国人皆恶。朱观解释道,又问:大王无恙吗?
大王寝疾。黄歇看着朱观叹气,昨天朱观还说什么王子荆立太子势未成,不必担忧,谁料一夜过去王子荆就成了太子。到早上,病有转好。
大王定是病时担心薨落,方早立大子。朱观知道黄歇的心思,自己给自己辩解一句。
大王立王子荆,悍王子怎么办?李园很不甘心,现在还想着太子之位。早前望气之术言王子荆之气状如商贾,不可为楚王
望气之术,怎么能相信。黄歇转而看向他,不悦。现在王命已下,不遵循又该怎么办?
大王仍命主君为令尹,既有愧于心,何不劝大王改立?李园追道。
不可。虞卿和朱观同时出声。虞卿年长,朱观让之。虞卿道:以臣逼君,非礼也。今大王仍命主君为令尹,有愧于心,却也给了主君实惠。人主皆有天命,荆王子得天之眷,逆天而致祸。大王宠李妃,子园为王子舅,富贵在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大王只说以主君为令尹?虞卿的意思是接受即成事实,反正大家都有富贵。他说完朱观则问细节,他想知道整件事的过程。
大王言王子荆加冠前,我仍为令尹一夜未睡,黄歇忆及昨夜今晨,暂时忘了疲惫。可惜有些话他不好说全,实际他和楚王的对答楚王第一句话就是:‘子歇想做大王吗?’
黄歇是楚顷襄王庶弟,也就是楚王的庶叔。楚王对其素来倚重,做了二十五年令尹。若楚王死后夺位自立,必被天下人唾骂楚人也会不服。黄歇那时马上稽首伏拜,大声说不敢。既然不敢为王,那下面就很好谈了。
楚王又说自己要立王子荆,但在太子加冠前你还是令尹。意思是说黄歇将一直做楚国令尹,直到死。君恩之厚,无出其右;可君心之深,无法叵测。
黄歇简要说完诸事,朱观讶道:王子荆说秦王加冠之日,即为长信侯叛乱之时?届时嫪毐诛秦相免,秦王独掌大权,赵国十载而亡?
正是。黄歇一直想着楚王已立王子荆,现在说起王子荆的生而知之,再次觉得奇怪,他道:王子荆真是圣王吗?
五星连珠出圣王,巫者之辞而已。在坐的不是赵人就是魏人,魏国既然有西门豹治邺祭河伯杀巫,自然不会信鬼神之说。虞卿道:王子荆何以如此出言不谨?
正是。秦王上月加冠,如果长信侯不叛,本月李园忽然间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是。此说必是鶡冠子教的。鶡冠子门徒甚多,秦国也有。猜测长信侯叛乱之事,是常理。秦王加冠,吕相必辞,也是常理。至于秦王独掌大权,赵国十载而亡,十载之事,那么远谁说的清?大家都不信,朱观刚才也不信,可思考了一下又觉得此说并无多少破绽。
王子荆必是以此欺哄大王,大王相信了才立他为大子的!自以为明白前因后果的李园哀嚎一句,目眦尽裂,几欲捶胸。
黄歇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本以为大王立王子荆是因为真心喜爱,现在再想那道王命,‘聪而好善知而懂礼’,说的不正是王子荆‘生而知之’吗?
主君,事已至此,我等当从长计议。虞卿也说话了。王子荆言辞不谨,好惊人语,当有灾祸。再说锥出于囊,必折其锋,伺机而行就是了。
第二十八章 封地
一夜的惊惧折腾,临到中午,当大王立荆王子的消息传来,秋华宫的媵妾,下面的寺人宫女如释重负一片欢欣。荆王子为太子,赵妃就是王后,王后不比少夫人,不可能再住这秋华宫,而是要移居嫔妃诸宫最中间也是建置最大的若英宫;荆王子则要搬到寝宫东面的东宫,那里才是太子居寝之所。以前太子未立,这两宫从建好就一直空着,今天终于要住人了。
秋华宫里,寺人宫女正在收拾东西,等大王告祭完太庙就可以搬过去。可赵妃毫无喜色,一脸担忧。知子莫若母,她发现熊荆有些不对劲。
荆儿还是不愿做大子?赵妃握着儿子的手,眼里全是慈爱。她没想到王兄使臣没办法办成的事情,阴差阳错的被居然儿子自己实现了。母凭子贵,从今以后她就是后宫嫔妃之长。
孩儿既然做了大子,当有大子之责任。只是楚王睡下后,回到秋华宫熊荆方恢复些清明。身为太子,以当下形势,要做的事情很多,可该从哪开始呢?
只是什么?赵妃目光中多了赞许,荆儿是担心黄歇?
楚王要立熊荆,黄歇想立熊悍,黄歇不敢弑君自立为王,那么双方是可以交易的。最终的结果是熊荆为太子,黄歇仍为令尹,一直到熊荆加冠执政。交易的最后当楚王想拿回大府的人事权时,黄歇除了要求大府岁出之余按例拨入令尹府外,还要太子以荀卿为保,临末更是自己和荀卿对换:他为保,荀卿为傅。整场交易熊荆都在场,这是楚王希望他通过这场交易了解自己得了到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与诸国一样,楚国也有两套财政体系,一为令尹治下的令尹府,一为隶属王室的大府,只是楚国大府权力大大弱于同样隶属于王室的秦国少府。秦国少府控制了全国的军工制造,且税入倍于相府;
楚国大府做不到这一点,负责兵器制造的造府仍由令尹府管辖。楚国大府的收入也远少于秦国少府,倒不是因为两国丁口面积的差异,而是因为两国归于王室收入的关市税税率不同——楚国市税百二关税百一,秦国则是‘重其租,令十倍其朴(成本)’。
然而即便如此,拥有山海池泽税收的大府岁入仍多于令尹府,这些钱除了支付王宫花销,还供养着四万王卒,余者则拨入令尹府。令尹府的岁入不但少,很多税实际还收不上来。各县之税其中一部分很大一部分直接在本县支出,比如供养县卒官吏,修缮道路城池。
昔年吴起所谓的‘楚国大臣太重,封君太众’并不是泛泛而谈。他说的大臣,实则是指各县县尹。没有流官制缺少权术制约的楚县在县尹治下犹如独立小国,吴起敢动封君,劝楚王‘三世收其爵禄’,不是封君危害大,而是封君能量小。封君有私卒,私卒最多曾经叛乱的若敖氏,也不过六卒。楚**制广为三十乘,每广有一卒,六卒不过一百八十乘,可陈蔡不羹等大县‘赋皆千乘’。
动封君不过是杀吴起,动县尹则要亡楚国。
一百多年前是这个道理,一百多年后更是这个道理。自己死后,儿子加冠之前最好的做法是立足于大府,或取东洲三谷西洲龙马,或炼铁为钜磨镜为讯,如此以强王师以营王势。至于加冠后怎么收拾那些县尹,又怎么应付占天下之九的秦国,他已经管不了了。
除了让儿子旁听交易全程,事后楚王还细说了这样交易的原因,得此教诲的熊荆不再担心黄歇。什么令尹,不就是具备外交权力的县尹利益总代表吗?只要自己不动县尹——官僚们的利益,县尹也不会动自己。
孩儿不惧黄歇。熊荆脑中回想父亲的教诲,对黄歇并不担心。孩儿只是忧心父王之疾,难道就不能医治吗?
荆儿赵妃的担忧不仅仅是儿子,还有丈夫。医尹曾婉言大王时日无多,这是说很快她要成为寡妇。成为王后又如何,王后没做多少天就要变成太后。
母妃,我我熊荆猛然站了起来,一夜未睡,起来又急,身体免不了晃了两下。赵妃大惊,赶忙把他抱住。心疾可遗传,莫非儿子也犯病了。
我没事。熊荆推开母亲,他有八成把握父亲患的是心脏病。他开始想的药是硝酸甘油,但这几个字一出现就被他枪毙了,这个时代不要说甘油,就是药用硝酸也做不出来。他现在想到了阿司匹林,当年sc说过阿司匹林是柳树皮汁。母妃,那里有柳树?熊荆问。
柳树?赵妃不解。荆儿为何要找柳树?
柳树皮可治病。熊荆要往外去。芈璊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两个多月不见,尊从姆教的她多了几分端庄,可调皮还是改不了的,一入室她就边笑边拜:芈璊拜见大子足下。
姐姐行得是素拜,国君赏赐也不过是素拜。熊荆脸苦了起来,赵妃责怪道:荆儿已经是大子,璊儿身为大子姊,日后更须守礼,免为朝臣市井所笑。
知道了母妃。芈璊吐了吐舌头,说完又拉着熊荆,她还是笑:今后我便是大子媭了。
以后世的眼光,芈璊说不上美,或者说,宫中女子少有美的,包括赵妃几个特意挑选过的陪嫁媵妾。可毕竟是姐弟,熊荆对她的感情比赵妃只多不少。熊荆虽未放弃马上去找柳树皮,嘴上却故意玩笑道:我已是大子,日后为王定把璊媭你嫁到秦国去。
秦乃虎狼之国秦人多残暴,这是姐弟俩小时候的教育灌输。芈璊一听嫁到秦国就吓着了,拉住赵妃要撒娇,谁料弟弟说完直接往外走,她又拉住弟弟,荆弟不愿见我?
荆儿,你找柳树为何?赵妃也叫住了儿子,大王寝疾,诸事多变,她担心儿子出事。
父王心疾疼痛,柳树皮可止痛。熊荆不得不回头相告。
你如何知柳树可止痛?赵妃上前两步,把儿子拉了回去。你为大子,更要谨言慎行。
母妃,我就是去剥几片柳树皮而已。被赵妃拽着熊荆很无奈。找到柳树皮他也不敢直接给父亲服用,之前肯定要找人反复试验,据说柳树皮汁喝多了会胃出血。
可让寺人去取。赵妃还是不肯放人。你等坐下,母妃有事吩咐。
赵妃身为王族,宫中之事虽未教心已知。如今大王寝疾未薨,一些事她还是要郑重叮嘱的。她如此,正寝里楚王榻前,一身素绿衣裙的李妃已经哭的像带雨梨花,泪水中娇躯怆动,秀眉紧蹙,凄苦的样子人见犹怜。
入宫后独享君宠,生下孩子又说要立之为王,没想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哭着哭着,李妃凝噎道:大王若去,贱妾当与悍儿相随
心脏本来就痛,但熊元素来怜爱李妃,一直忍着痛听她哭泣。现在见她要随葬,紧握着她的手叹息道:寡人不孝,初立纳州于秦,将死迁郢于寿。二十五年不复旧郢不收祖地,到黄泉无颜见先王。你与悍儿随寡人去,折损了王嗣,要害寡人吗?
大王!熊元语带指责,可手指摩挲间却有着无尽的怜爱,李妃哇的一声又哭了。
寡人若去了,会封悍儿于爰陵。楚王喘息道。爰陵富庶,又在江之南,是一块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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