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荆王子言:寻常作坊或要千余钱,他造之不过三百钱,但须大规模制造。公输坚又提及‘大规模制造’这个词,可语气并不坚定。
何为大规模制造?现代工业术语熊元当然理解不了,可这却是‘不过三百钱’的条件。
臣不知。公输坚愣了半天发现自己说不清楚‘大规模制造’是什么,只好答不知。请大王召荆王子相问。
臣亦请大王召荆王子。旱日将至,当速造水车,以济万民。初夏多雨,但夏秋间多旱,莠尹一心想着田里的粟禾,只希望造府马上造出水车,不误农时。
召荆儿明晨入朝。熊元转头吩咐长姜道。此言一出,黄歇心头突跳,好在没有晕倒——心疾是遗传之疾,黄歇出身王族,心脏也不好。
唯。长姜躬身应诺。
止步。尔等何人?楚王出宫,王宫之士环而相卫。不想昏暗间从街角涌来一股人潮,卫士自然大喝,剑戟也对准了来人。
不要淹郢都啊!不要淹郢都谣言惑众,从大市奔来的人群在街角就听见哗哗水声,没到令尹府脚下就踩到深深积水。这些人更加慌忙害怕,乱乱哄哄涌过来刚好被宫卫拦住去路。
何人要淹郢都?剑戟之下,来人尽数跪倒,御者蔡豹上前相问。
小人闻荆王子制服淮水六龙献于令尹,现在六龙吐水,郢都顷刻将没求告者声音奇大,大概是希望荆王子能听见,好制止六条水龙。人群里黄歇闻言脸色立变只觉双腿发软;左徒昭黍却嘴角挂笑,这次总算是报了上次祥瑞之仇——明日之后,荆王子制服水龙将满城皆知,楚人深信他是大兴楚国之王。
停。熊元脸上也露出淡淡笑意,可这笑意一闪即逝,他当即命令水车停转。
楚王到来后,水车之人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现在一说止,六部水车最终停下。听不见哗哗水声,外面请愿的民众顿时高呼大拜,‘荆王子圣王’之言不绝于耳。
民受惊了,寡人之罪。熊元似乎很自责,长姜!代寡人赐酒食,以慰其心。
唯。长姜再次应诺。他这道王命一下,令尹府诸人脸色又是大变。这些半真半假被谣言哄骗而来的庶民,一旦赐其酒食,王子荆制服六龙的谣言就会传遍楚国。谣言传播不可怕,可怕的是楚王的态度,说不定,明日早朝楚王就会立王子荆为太子。
明日早朝,大王若立王子荆,当如何?寿郢城外的黄歇封邑,最最揪心太子择立的李园坐立不安,于中庭来回度步。黄歇路上身体便不适,一入府就休息了,他只能与朱观商议。
明晨大王若立王子荆,我等无可奈何。朱观喝着闷酒,他实在没想到荆党也会造谣生事,‘制服淮水六龙郢都没于顷刻之间’,亏他们想的出来,他喃喃道:荆党尽是迂腐贵人,今日之计,必有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李园也是聪明人,闻言道:莫不是纪陵君?仰或赵国来人?
纪陵君?不过一淫人耳;赵国不知楚民之性,想不出如此计策。朱观素来不屑那些封君,今日之事,先由公输坚献车试于府前,再请大王出宫相询,后于大市谣惑庶民,令市人拜而相求。明日朝堂之上,大王断不会立王子荆为大子,只会嘱其督造三百钱之水车
正所谓以势成事,在朱观看来,今日之势不足以立大子,所以刚才他劝主君不必烦恼。
督造三百钱之水车?李园下午不在现场,他只是听人转述今日之事。
王子荆之水车,寻常匠人非千余钱不可作,可他说自己有妙法,三百钱可造。大王信了,明日早朝召王子荆相询,必会让他督造水车。朱观说着自己的猜测,心里却对借水车造势之计非常忌讳。水车不是弩炮,水车牵连千家万户,大王令王子荆督造水车,表面是不信其言,实则是为其造势,假以时日,楚民皆言王子荆贤明爱民,立他为太子就顺理成章了。
子圆少坐,我须速谒工尹刀。心里想着对策,朱观对李园草草一揖就匆匆走了。
善,大善,此战已大胜!学宫藏书馆,鶡冠子笑得须发飘飞,他还是那一套行军打仗的言辞,将今日之事说成是大胜。令尹怎么样?
市人战战兢兢,唯恐大水淹没郢都,令尹当时无言以对。大王见此止住水车,又赏大家酒食,市人拜地大谢。纪陵君又回到学宫,向鶡冠子等人眉飞色舞详述令尹府前之事,好像水车是他造出来的。
大王明日立荆王子为大子吗?一旁安陵君问道。他也是众多没有封地的封君之一,不同的是,因为封地在河南,所以垂沙战后就没了。站在悍王子那边是捞不到好处的,只能寄希望于荆王子,怎奈立储之事波折甚多,他有点等不住了。
势未成,时未至,不立大子。鶡冠子已然是争储总指挥,今日之时就是他导演的。
何时才能成势到时?纪沮君追问,众人皆看向鶡冠子。
等楚民皆言要立荆王子时,则势成时至了。鶡冠子泛泛而答,说罢又起身道:今夜左徒箴尹相约,事关立储,告辞。
既见左徒,我等愿前往之。鶡冠子和左徒谈的必是大事,纪陵君几个也想跟着去。
令尹耳目众,人不可多。鶡冠子浅笑,对着诸人揖礼而去。
令尹在城外有封邑,左徒昭黍在城郭也有庄园。收到王命的熊荆在宫卫护送下趁夜入宫,鶡冠子则来到城郭昭府,与昭黍子莫相会。
左徒一职,实为楚王内侍之首。春秋时公私分立,王室也和国家分立。隶属王室的部分归于少府管辖,隶属国家的部分由相府管辖。楚国也有直属大王服务王室的少府,只是楚国官制异与他国,少府称作大府,左徒一职就是大府卿。
列国之中,以秦国少府权力最大,大到全国兵器铸造盖有由少府负责,相邦仅仅是个治民官,只收田税军赋,记录丁口傅籍,而少府不但收山海池泽之税,还收市税和口赋——口赋就是人头钱,一国之民只要活着,不管傅不傅成年不成年都要收税,结果就是少府巨富,少府官员地位待遇也大大高于相邦府下属郡县官员。
楚国虽有封君县尹分权,可山海池泽获利甚重,大府仍不容小觑,奈何即位之初楚王太过宠信黄歇,大府也被黄歇的人插了一竿子,任命昭黍为左徒纯粹是为了朝堂平衡,导致现在想改也有些来不及了。
先生以白龙水车破黄歇之谣,大子之势已立下。昭黍见谁都是气鼓鼓的模样,子莫则不同,见谁都能聊得来,所以一见鶡冠子就称赞今日之事,笑容人畜无害。
第二十四章 生而知之
在学宫就读的学生只有年末才能回家,但现在因为王命,仅离开两个多月后,熊荆就回到了王宫。堂宇巍峨依旧,灯火灿烂的王宫比学宫多了一种静谧,此时熊荆才发现是自己对这里有一种怀念,母妃璊媭还有母妃身边的侍女寺人竖子,数年的朝夕相处,这些人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璊媭呢?她在何处?人到秋华宫,不见自己的姐姐,熊荆不免有些不解。照说,好奇的她应该早就迎出来,追问自己这两个多月在学宫过得如何如何。
大王来了。立在街下的寺人是母妃身边的近侍,礼毕他才悄声相答。
父王来了。熊荆神色一顿,但一会就恢复了正常。
是。寺人回答之后目光扫了葛一眼,两人认识。大王下午至此,又入足下寝室
走到近处,熊荆才看到石阶两旁昏暗处站了一些宫卫,寺人的声音小了下去,但楚王去自己寝房的消息还是让熊荆有些惊讶。楚王一年也难来几次秋华宫,虽说每次来饭前父子都会相见,可见面时间很短,对答不过寥寥数语。今天他召自己回来,难道不是为了水车?
与其他寝宫一样,秋华宫像一个短粗十字。横竖相交的地方是中庭,中庭四面有室,室的两侧叫房,室之外是堂,堂之外是石阶。所谓登堂入室,说的是要进入中庭,必先升阶入堂,然后穿堂过室。中庭居中,东南西北有室,室侧有房,室外有堂,堂侧有个,谁可以住室谁只能住房,皆有定制。
熊荆从南面登堂,他本以为中庭内会有歌舞,没想到整座寝宫悄然无声。待入室,才见明亮的燎火下楚王独席坐于西室一侧喝酒,母妃旁跪侍奉,席外站着不少寺人宫女。
孩儿拜见父王母妃。趋步于前,熊荆稽首而拜。
看见儿子,给丈夫斟酒的赵妃眼睛一亮慈爱乍现,她已近三个月未见儿子了。楚王似乎有些醉,他看着拜于眼前的儿子道:免礼。见儿子抬起头,又问:可饮乎?
可。熊荆这时才抬头打量自己的父亲。楚人多须,父亲是个络腮胡,须白脸胖,好在眉毛浓密,久居人上圆目不怒含威。听闻儿子说可饮,熊元当即把赵妃倒的那爵酒递了过来。
大王赵妃乐于父子亲近,可熊荆年幼,楚沥性烈,她担心儿子的身体。
不仁不勇,何以为王。自己在《春秋课上的答话居然被父亲复述出来,接过酒爵的熊荆不由一呆。熊元却道:父王令你痛饮此爵。
唯。熊荆先俯首空拜,后才仰头痛饮。喝的并不急,可楚沥依旧把他肠胃火辣辣地烧着。
再饮一爵。赵妃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可丈夫执意要儿子再饮一爵。在父亲倒酒的时候,熊荆终于看到他的手指有些发紫。
咳咳饮满此爵。熊元没有注意儿子的目光,他强忍着咳嗽把酒爵递给儿子。
这一爵饮罢,熊元方侧看赵妃:爱妃退下吧。
唯。这不是让赵妃一人退下,这是要所有人退下。诸人走后,偌大的中庭只剩父子俩。两人的对话前奏是一连串的咳嗽,听得有些心慌的熊荆要召唤医尹时,熊元的咳嗽止住了,竖子欺你父老矣?
熊元依旧称儿子为竖子,语气却不带怒意。他让伏地请罪的儿子起身,才道:宋大夫言你有先庄王之仁,又具先武王之勇。今之楚国,你若为王,当如何?
从回宫到现在,熊荆想的还是水车如何制造如何,没想到父子独对父亲第一句话就是‘你若为王’,他身子禁不住的僵直,张口结舌中道:孩儿不知如何。
儿子的‘不知如何’没有让熊元生气,他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自语道: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迄今八百年有四。八百载虽有昏君,亦有贤王,然暴秦鹊起,夺我故郢,迫我东迁,盛楚不再,社稷危矣。
说到此熊元看向儿子:你与悍儿生则同时啼则同声,虽无以分长幼,却非不能择大子。尔等年幼,社稷之危非贤君不可救,贤君非日久不能现,然今朝事急,父王欲立你为大子,命你解社稷之危,可乎?
父子俩在中庭对答,退下的赵妃没有回房,而是躲于西室帷幕之后,楚王问熊荆‘你若为王’的时候她就差一点惊叫出声,现在楚王直接说欲立熊荆为太子,她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有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母凭子贵,立熊荆为王,她就是王后。
熊荆没有颤抖,却觉得胃里的火辣已燃遍全身,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跳跃。借着酒劲,他道:强秦崛起,一统天下之势早成,孩儿若为王,仅可保大楚社稷不绝,他日秦国王死国灭,可复故土。
秦国即强,何以王死国灭?熊元已经不把儿子当小童了,此时如君臣那般对答。在他身侧的北室,帷幕之后左史烛远奋笔疾书——大王择立太子之言,不得不记。
秦国之强,世人皆言变法之功,实乃民风淳朴勇武尚存,民或甘受役使或不懂应避之策,故秦能齐集民力以攻六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六国则不然,晋分为三,韩魏地处中原,民疲最早,赵国地接东胡,多战而勇,故支撑到今;齐国以管子垄断盐铁,恒公首霸中原,中途却为田氏所代,民疲至勇于死斗而怯于国战
都说变法决定国家强弱,可一个事实却常被人选择性遗忘,那便是秦国立国于西周之末,国祚迄今只有五百多年,为列国最短。自诩为‘军坛我最黄黄坛我最军’的sc坛贤总结出一个规律:一个民族总是在其从部落制转为王国制时最善征战,匈奴人鲜卑人维京人辽人金人蒙古人瑞典人满人,莫不如此。秦国之强,不完全强在变法,而是强在其从部落制转为王国制远迟于列国,强在其勇武暂存野蛮未尽。
如果说是弩炮世界地图让熊元觉得这个儿子可能是上应天兆圣王转世,那从学宫传回的诸多报告则让他觉得儿子确有治国干才,但现在儿子从另一种角度分析诸国强弱本因,他的感觉犹如醍醐灌顶——民风民性才是国强之本,先武王石戈骨矛,仍三伐于随,灭国十余。那些被灭的国家哪一个不是兵器精良文化先进,可他们敢战吗?他们乐死吗?
我楚国如何?熊元忘记之前的问题,希望儿子说一说楚国。
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熊荆在学宫的两个多月没有白费,说及楚国也口出成章。我楚国春秋征战频频,又设县最早,官吏治久,民不信官,官不信民。幸而设县最早,管制最松,巫风甚重,笃信神明,只是
如何?熊元追问。
齐集民力以公,势必如秦国变法;允诺民权以私,当更改今之旧制。然秦国灭赵当在十年之内,孩儿若为王,弗加冠无以为政。熊荆说道这里就停下了。
他知道父亲为何不问水车而谈大楚社稷——时间来不及了。这段时间他虽然没有入宫请安,可从鶡冠子嘴里从藏书馆的书简上,他大概猜到了父亲之疾应该是先天性心脏病。若在后世,或许可以换个心脏,可在这个时代,只能等死。
咳嗽不断手指缺氧发紫,估计还会不时咳血,医尹断言寿在今岁并非没有根据。父亲若死,他一未冠小童如何执政?楚国旧例是二十岁加冠,真到那时,说不定秦军已兵临淮水遥望郢都了。
熊元本来还在思索楚国应该如何改变,儿子一句‘弗加冠无以为政’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忽然想到了庶子负刍,他年已加冠,可他有荆儿的才干嘛?
赵国羸弱,然秦焉能十载灭其国?韩国惧秦如虎,魏国仍有数十万甲士,秦何以旋踵灭魏?熊元觉得儿子把形势想得过于严峻,赵国魏国都是大国,灭一国非二十年不止。
父王须知秦乃虎狼之国,虎厉而狼狡。长平之后,秦频攻赵,山之八径秦据其三,失此天险无以为防,赵不得喘息,厉而攻,物尽力劫国灭在即;魏国虽有甲士数十万,然民疲已久,狡而诈,诱魏人以利,魏人以魏王为王以秦王为王,何异之有?
熊荆越说,熊元眉头越紧,听到‘魏人以魏王为王以秦王为王,何异之有’时,他终是明白为何儿子会说‘幸得设县最早,管制最松’。是人都有私念,既然在魏国治下不得生息,那投奔秦国焉何不可?既然魏人都想着投奔秦国,魏军何以为战?
熊荆不知自己的话能让父亲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他不得不用仅有的历史知识预言道:以孩儿所知,秦王加冠嫪毐必叛,叛而诛,相邦吕不韦因此去职,届时
荆儿何从得知?熊元猛然跪立,双目大睁,看向儿子的目光惊疑不定。
孩儿生而知之。熊荆只笑,无从解释。
第二十五章 请去
子荆日后为王,不到加冠无以执政。黄歇做令尹有二十五年,门客广众,又与各县县尹纠葛甚深。我楚**队来者有三:王卒县卒私卒。东迁之后封君失地者十之**,余者以黄歇为首,私卒无望;县卒战时由县尹征召,农时务农,虽说没有王令不能行动,可兵卒全控制在县尹手里;王卒三军,不过四万,将领又多与黄歇交善,真正可依靠的仅为五千王宫环卫千余东宫甲士
城郭昭氏府邸,鶡冠子一开门即见山,历数楚**事力量,庙算敌我兵力对比。昭黍和子莫脸色越来越沉,子莫忍不住道:先生之意,黄歇胆敢弑君为叛?
子莫相问,昭黍也瞪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鶡冠子见两人如此心中一叹,将胸中之气全部呼出后方淡然道:弑君又如何?
弑君逆而无道!昭黍几欲痛斥,可弑君者不是鶡冠子,他又只好忍了。
逆而无道又如何?鶡冠子嘴角浅笑,他不带纪陵君来,是因为这些封君迂腐不化,毫无助益,没想到朝堂诸君也是如此。黄歇所立者乃大王嫡子,谁敢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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