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君上不听我等之言,我等只能告退。朱观说罢起身,唐睢等人也起身,几个人一边揖礼一边趋步往后,摆明了不愿与阳文君为谋。行之阶下,‘当’的一声,虞卿裳下又掉出来一块金饼,他赶忙拾起,擦去灰尘道:爰金啊爰金,主君已迷心窍,大祸不远矣。
先生真以为大王未薨?几人当中,周文最不信邪,可其余三人都相信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闻阳文君一日数次讯于项城,令项燕不得赴陈与秦军交战。朱观浅笑,说出自己的疑惑。若是大王已薨,何不让项燕加疾赴陈,已表勤王之心切。
阳文君俱与秦交恶,这才严令项燕不得赴陈。智商上周文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此言一出,唐睢虞卿皆笑。然而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已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此别之后,虞卿何往之?唐睢笑问正在藏塞金饼的虞卿,他从怀里掏出一双玉璧置于虞卿手上:此玉乃魏王所赐,赠君以为车马之资。
还能去往何处?虞卿毫不客气接过唐睢的玉璧,自然是回邯郸。赵王听信建信君之言与秦会盟,必酿灾祸也。赵国朝堂即将大变,我若晚去,何立于朝?
哈哈唐睢笑道,与虎谋皮者,必死于虎口。他笑过却重重叹息,魏国危矣!
彼此都是聪明绝顶的谋士,从楚国与齐姻盟开始几个人便清楚天下格局自此大变。楚王真死了还好,可现在诸多迹象都说明楚王未死。楚王未死,楚齐联盟与秦国相衡,赵国相邦建信君极力促成与赵秦会盟,赵国日后必受秦噬,到时候楚齐赵三国必然会走到一起。
而魏国夹在秦国和楚齐赵三国中间,自然是无比危险。唐睢是魏人,自然忧心魏国,但同时他也痛恨秦人,且如今这形势,他即便返回大梁游说魏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若三国再行合纵,我等或可入大梁游说魏王。朱观也是魏人,他做春申君门客的日子比唐睢久,对魏国的感情比唐睢要浅。若不是春申君身死门客尽逐,寿陵君一意孤行助立熊悍,他此生是不想返回魏国的。
呜呼!唐睢好似没有听见朱观之言,他一个人呜呼起来,而后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唐睢唱着歌出了路门,这首两百多前的歌谣楚人皆知,但此歌之所以出名,还是因为孔子入楚时,楚地狂士与孔子车驾接舆交错时大声唱起,孔子下车欲与之言时,此人趋步避之。因不知此人氏名,故称其为接舆。
‘凤呀!凤呀!为什么你的德行竟如此衰败?已往的事情不可挽回,未来的事物还来得及。算了吧!算了吧!眼下从政的人物都很危险!’
接舆劝谏的是孔子,唐睢劝谏的似乎是寿陵君,又似乎是魏国。几人走后,寝内阳文君等人还在商议即位会盟之时,忽听寝外有人唱凤兮凤兮,诸人一时噤声。
唐睢者,胆怯之徒也。阳文君抢先开口,直斥唐睢胆怯。县公邑尹皆不愿与秦人为敌,若我等能早日与秦王会盟,大事定矣。我以为,两日后即位,即位当速离郢都。
郢都乃我国都,为何离去?沈尹鼯诧异道,他终于又成了楚国太宰。
王卒兵权不在我手,唯有与秦会盟再召各县县卒,方可再入郢都。不然,我等朝不保夕也。阳文君目光扫过李妃,最后落在群臣身上。他这边话刚刚说完,一个僕臣就急急进来,禀主君,项燕拔营也。
第五章 大王
城外的鼓声是天亮前响起来的,那时候熊荆还在梦里——他梦见自己正帮玹儿检查身体,然后芈蒨跑过来说她也要检查,然后是李妃,她跑来就撒娇说大王你真偏心,怎么不帮臣妾检查。熊荆说你是父王的爱妃我不能检查时,长姜这个老东西开了口,他说按蒸报婚制,宫中除了太后,先王的大小嫔妃媵妾都是大王的妻妾,都要大王检查身体。
熊荆闻言乐坏了,可惜这个时候听见城外鼓声的士卒忽然大喊‘援军至矣’,那些嫔妃一瞬间全部消失。长姜踉踉跄跄奔来时,擦完口水的他已然起身。床榻的位置依然是正寝西面的总章,没有屋宇,有一个不大的军帐,睡在里头每当有风吹过,军帐总会沙沙作响。
大王,援军至矣!长姜老泪纵横,这段时间每天早晚他都祭拜太一,为的就是大军勤王,现在,援军终于来了,大王有救了。
援军援军二字让熊荆不再遗憾梦中的美人,想起来当下的现实。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此与敌军死战的,若非如此,恐怕早在外城浸坏时丢了小命——那时候红牼就曾劝他突围,前提是全军掩护最后几艘大翼下水。
天佑我楚国也!长姜也好,其他寺人也好,皆伏拜于地,没看到熊荆脸上笑容渐渐消散。
不对。若是援军,鼓声怎会如此之小?王城城墙高愈九米,三米多高的高台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情景。熊荆侧耳听那鼓声,只觉得声音太小。钟鼓是极为贵重的东西,战鼓皆建鼓,平时立于戎车之上,便于携带。项燕若来救援,全军当有上千面建鼓,敲起来必是惊天动地,现在这鼓声太小太小。
禀大王,援军前锋至矣!其余将领急急奔上了高台,他们脑补的倒好,说是援军前锋。
公输忌?熊荆扫了众人一眼,没有看见砲兵将军公输忌。公输忌何在?
禀大王,公输将军还在阵地。庄去疾已是熊荆的副官,很多时候由他协助熊荆公务。
速召他来。熊荆吩咐道。四百米纵横的小城,根本不存在召不召的问题,谒者奔到台下朝砲兵阵地喊了几嗓子,公输忌就跑了过来。
速速搭起一架木塔,本王要看看外面的援军!熊荆懊恼的看了看四周九米多高的城墙,他觉得自己闷在铁屋子里。
唯!公输忌也知道是援军来了。虽然退入土城时抛弃了很多东西,但正朝大殿正寝大殿祖庙社稷拆下的都柱大梁全在,舟师修理大翼的蚂蟥钉也有,军中木匠皮匠铁匠一应俱全,搭建一座十米高的木台并不难。
此援军前锋也。廉颇也醒了,他过来时众将都高兴的向他揖礼。
真是前锋?熊荆终于放下狐疑,他以为楚军的例行骚扰,毕竟鼓声太小了。
鼓声骤急不懈,战意昂扬。必是前锋无疑。廉颇又听了听,再一次断定,众将脸上笑容更甚。我军与援军高墙阻隔,还应尽早使其知晓城内还在坚守。
坚守?熊荆有些不解,他觉得郢都应该一直知道自己在坚守。
然也。廉颇点头道。前几日敌军攻城时忽然止鼓不进,数次,此为妖也。臣以为,敌军当外传王城已破大王已薨之假讯,如此令上将军不救我。而今援军仅有前锋
廉颇的推测让大家吓了一跳,前几日确有几次敌军很奇怪的停鼓不进,只在城头大肆挥旗。而己方的建鼓不是击毁了,就是变成了骑兵的马铠,可用者所剩无几。
末将有一策可使城外援军知我!众将错愕间,养虺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说!熊荆被廉颇的推断吓了一大跳,背上居然微微冒汗。
大王可命砲兵以火弹攻击城楼,援军必见也。养虺其实想的是抛高火弹,然后弓手射之,但他的目光恰好看见东城城楼,当即改了主意。
大善!熊荆也在想如何提醒城外的援军自己还活着,搭木塔实在是太慢了。来人,命砲兵以火弹猛击北城城楼。
荆人!荆人!!攻陷外城后,秦魏大军已在城中扎营,天未亮便闻鼓声,一时满城皆惊。卫缭是最恐慌的一个,他一边高喊着荆人一边疾跑至蒙武幕府,连皮履都没有穿。
卫缭求见大将军。军幕之外,面无表情的短兵将其拦住,待帐内传来蒙武的声音,才放他入帐。请大将军速速召回王剪。卫缭还没有看到蒙武就大喊道。
召回王剪?鼓声一起蒙武就惊醒了,之前暗夜里看不清鸿沟沟畔,现在天渐渐亮了,这才发现鸿沟之畔并无多少楚军,以侦骑刚才的说法,人数还不到万人。
然也。卫缭脸上全是焦色。项燕已来也。今我军不过十万,魏军虽有十五万,然此十五万人攻城日久,早已疲顿,相邦子季又不得军心,一旦阵战其军必乱。项燕十五万大军与城内荆王之军当有二十万,我军不敌也!
报——!令兵在帐外高喊,敌军不待列阵便杀魏军,魏军恐不敌也。
啊?蒙武低呼了一声。东湖两岸各驻有一万人。因为城北城东由秦军负责,城西城南由魏军负责,故湖口北面驻扎的是秦军,湖口南面驻扎的是魏军。楚军不过几千人,居然敢不列阵而战,这是疯了么?
众将卒!灭此朝食耳!湖口之南,鼓声响了还不到一刻钟,按耐不住的独行客便不顾阵法,带着尚未列好阵的县卒冲击同样未曾列好阵的魏军。他手持钜刃身溅热血,斩下一名魏卒的头颅高高举起,对着身后的五千多县卒大喊。
主将身先士卒,拎着人头对自己大喊,憋了一夜的士卒好似血液被点燃,他们嗷嗷大叫起来,冲到敌军之中便大肆砍杀。唐县在大别山之西,属旧郢之地,且山林间民风本就悍勇,他们一阵乱冲,竟然把眼前的魏卒给镇住了。刚刚睡醒的魏军不是结阵而战,却是返身而走。
魏卒退而县卒进,很快数千县卒就冲入魏军军营。草地上全是魏军的营帐,众卒冲过军帐欲急追魏卒时,前排只听见一声大喊:射!
雨一般的箭雨迎面而来,猝不及防中县卒接连中箭,此时魏军鼓声方才咋起,数千魏卒在魏将的指挥下反冲过来,把数千名楚卒给围上了。
杀!魏军士气如虹,围着楚军便是一顿猛打,阵后的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则不断落入越来越密集的县卒当中,惨叫声越来越急。
若敖将军,这便是‘变化之道,皆在一瞬’?此前与独行客同为一卒的读书郎苦笑,觉得必死无疑的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尊卑——他本以为有着若敖氏偌大名头的独行客会一战而胜魏军,没想到己军反被魏军团团包围了。
不知便禁言!独行客也有些懵逼,他没想到魏将这么老道,居然在军营里设伏,这动作实在太快了些,他一边挡箭一边喝道:夷矛列阵!十人为排。
将军有令:夷矛列阵,十人为排!箭矢不断落下,四周皆是喊杀。好在县卒并非弱兵,一时还能撑得住。他说召唤的夷矛不是县卒的武器,而是此前的麾下。
夷矛列阵,十人为排!包围圈还没有到人挤人挤不动的程度,战场虽然厮杀呼喊,可几千人并没有占多大地方。随着命令,离得近的百十杆夷矛迅速汇集了过来,三十六名弓手也冲过来二十多人。这些人在戟矛手后方急急列阵,矛手挤在嘶喊的县卒当中,队形歪歪扭扭。
听我口令,端矛。独行客背对着敌阵站在矛阵最前,一支羽箭穿过人群钉在他背上,他身子颤抖了一下。
官长口令:端矛!新的条例规定,交战时矛手需要重复卒长口令,以免矛手误听。矛手一边重复口令,一边端矛,这边的举动当即引起戎车上魏将的注意。
已备——独行客转过身,从端矛姿势变成了冲矛姿势,钜铁长矛高举过头顶,这时候又是一波箭雨袭来,他再次中箭,连声闷哼。
杀——!一声暴喝,独行客疾冲了出去,前面正于魏军交战的戟矛手被他一冲而开。不受影响的他手中夷矛开始全力下压,一支长殳被击落在地,紧接着‘噗’的一声,夷矛从一名持戈魏卒的胸口捅入,擦着脊骨穿透身后。
杀!矛手十人一排,前三排矛手也如独行客这般往前疾冲,只是他们有半数人被前排戟矛手挡住,己方前线阵列一片混乱。好在混乱只是一时,冲击完的矛手立即避向两边,戟矛手见后面有同袍举矛重来,也急急避让。
杀!!矛阵开始第二轮冲矛,这一次三十名夷矛上实打实的刺入魏军军阵。刚锐迅猛的攻击不但让魏卒连声惨叫,后方士卒更吓得急急后退。三十杆夷矛同时扎向十个人,谁看了都会害怕。
杀!!!第二轮冲矛刚刚结束,第三轮三排矛手又冲向同一个位置。这下魏卒撑不住了,他们啊呀一声,如同之前那般返身大奔,矛手上依旧追上了他们,将他们刺死。
矛阵冲阵如同海潮,一波接着一波。独行客想象不出天下有什么军阵能挡得住夷矛阵一冲。他对魏军阵溃毫不意外,因为不是第三轮击溃,就是第四轮击溃——冲击后的矛手会回到后方列队,等于说这样的冲击将持续不断连绵不绝。
独行客正要命令矛手击杀魏军主将时,忽然发现所有部下瞬间便忘却了战斗,愣看着一个地方。那里,高高的王城东城楼上,耀眼的火光猛然升起。
第六章 大王2
‘砰!’几乎是不能耳闻的声音,一个黑点撞在城楼上突然爆裂,火焰喷发的同时县卒们开始喃喃呼喊大王,这种喊声越来越响,最后有人振臂高呼起来:大王大王!大王——!
大王!!!数千人同时高喊。此前他们愣神之时,对魏卒的进攻不闪不避,现在他们高喊大王,魏卒禁不住转头回望,然而这时候县卒们呐喊起来:杀!杀!!
杀——!独行客钜刃指向戎车上的魏将,两百多名矛手紧跟着他前冲。魏将身前的护兵根本就挡不住夷矛,戎车转向撤退也是来不及。夷矛刺在挽马上,狂跳的挽马将戎车重重摔倒,独行客跳上前去几刀剁下,连手臂带首级,魏将身首异处。
啊!啊!!抓着犹戴着皮胄的魏将首级,独行客站到了戎车车厢上。他身前身后都插着箭羽,可他对身上的伤势浑然未觉,只高举着魏将的头颅,凶兽般地对着身后的县卒咆哮。
魏将已死!敌阵已溃!大王未薨!任何一件都能让五千县卒疯狂,何况是累加在一起。数不清的县卒奋不顾身地扑入魏军军阵,魏军当即大乱。他们不是被县卒击溃的,他们是被县卒挤溃的。楚军越战越勇,溃阵的魏卒只能向后逃奔,阵战变成了追逐战。
就在所有人振奋得难以自持时,独行客忽然大喊:止步止步!鸣金!速速鸣金!
‘当当当当’戎车就跟着县卒,上面不但有建鼓,还有钲铃。钲铃一响,追逐中的县卒脚步便停下了。此战虽然是一场乱战,可县卒并非没有军纪。击鼓则进,鸣金则止。既然主将已鸣金,他们就只有缓缓后退,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摔在地下的魏军伤兵一一刺死。
列阵!列阵!战前不列阵,战后却列阵。独行客的指挥真让人看不懂,但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楚军列阵之时,陈郢南门冲出来的秦军骑兵正汹涌而来。
列阵!不是独行客一人喊列阵,唐师师长旅长卒长都在喊列阵。好在士卒并没有冲出太远,五千县卒皆属精锐,秦骑冲至眼前放箭时,军阵虽不整齐,但已成雏形。
放!呼吸仍然急促,心脏也砰砰乱跳,然而县卒还是射出第一波箭雨。
退!速退。箭矢还未射出,冲近的秦骑就一声惊呼。大可怕了!这支楚军居然人人有弓。
放!第一波箭雨刚刚射出,第二支箭已在弦上,箭矢追着打马回转的秦军,将最后那一小拨退之不及的武骑士射下马来,未来得及逃出弓箭射程的战马也不但中箭嘶鸣。
止!独行客最后令道。之后他箕坐在戎车上,身上犀甲脱下,露出重重包裹绸缎的上身。魏人箭矢造有倒钩,箭矢射在重重绸缎上,破甲后入肉未深,能咬着牙硬拔了出来。
啊每拔一箭都让独行客额头青筋暴起,三箭拔完他已经痛得发不出声。
敢问将军,我军若何?唐师虽然击溃了魏军,但很快就有更多的敌人杀到。五千楚军不过两师一卒,两名师长此前对独行客还很是不服,此战打完,两人包括旅长卒长,全都服了。
退至鸿沟近畔,以箭矢为守,再使人速速告之上将军,若其不信,便独行客撕声说道,伤口仍在流血,每说一个字每呼吸一次他都觉得痛。
报将军,报将军!人墙外有人大喊,上将军至矣上将军至矣!
独行客冲入魏军军营时,项燕所在的大翼已经在十多里外。看着这群县卒没头没脑的冲进敌营,彭宗不得不一声叹息,道:惜矣!
项燕没有做声,依旧举着陆离镜细看战局。军营四周皆是屏遮的魏军军旗,他只能隐约看到魏将在戎车上发号施令。可一会就见魏卒再次溃逃,魏将被独行客斩杀,他不由微笑着点头,道:不愧是若敖一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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